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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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1-26
一—二

露榭睜開眼睛的時候猛然坐起——我這是在睡什麼?母親大人呢?父親大人怎麼樣了——
「露榭?」
母親大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在露榭驚起時也醒了過來——他趴在露榭所在的床邊。
「媽媽?——爸爸呢?爸爸他手受了傷,不趕快找到他的話——」
「別擔心露榭、我在這裡。」
吊著石膏的父親大人也到了床邊……有得到醫療了。露榭鬆了一口氣。總算有餘裕看清周圍。這裡是我住的原木倉庫。與平常的差別在於、大多時候冷清的地方此時塞滿了人。屋裡屋外都是,能躺在床上、讓露榭感到有些羞愧。
「你躺著。」見露榭想要起身、莉薇亞毅然阻止,「你在疏散人群之後就昏倒了。你做得那麼多,不會有人抱怨,好好休息。好嗎?」
露榭愣愣地點頭。但也沒了睡意:
「村子的狀況……怎麼了?」
「……不好解釋,露榭……有甚麼東西擋住泥流了。但泥流還沒完全結束,避難還要維持一陣子。」
「真是神蹟。」父親大人長吁一口氣,「如果那股泥流沖進村裡……恐怕這裡就無法住人了。」
「那個……」露榭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他到現在還能感覺到那個壁壘。正將殘餘的泥流往兩旁排去,「……好像是我做的。」
父親和母親大人面面相覷。
「我……感覺控制著一座城堡……壟罩著村子。」
「停。」一向溫和的父親大人突然摀住我的嘴,「別說下去,這件事情還有誰知道嗎?」
「我……剛剛是第一次說。」
「絕對不要跟別人提起……露榭,你能控制這股……『力量』嗎?」
「應該可以……但我還能感覺到有泥流。」
「等泥流過去,就讓你說的……壁壘,消失掉。」莉薇亞也小聲叮嚀:「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裝做這不可思議的事與你無關。知道了嗎?」
「……淨教嗎?要不要找神父商量。」
露榭的父母親又對視了一眼。他們與教會的神父相處十分融洽。這也是村裡主流信仰。
「……保險起見,還是保密吧。我們不知道他對……侵噬者的看法。」
侵噬者……那是魔鬼的力量。出於願望篡奪神的能力、瀆神的篡權者——願望罪,種種讓我不禁背脊發涼。
教團不會放過任何侵噬者……如果被抓到了、會被怎麼樣?被送去修道院,成為苦行的贖罪者嗎?
「村長先生、有您的來電。」
說人人到,教會的神父拿著一只無線聽筒過來。
「來電?電話線應該被沖斷了。還有訊號嗎?」
「是無線電。從教團捎來的。」
教團……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太好了、如果能得到教團的救援——」
「不……他們說的不是救援的事……」神父正色否定,話語之中帶著怒火,「……他們偵測到,這座村裡有侵噬者!就是昨夜那個侵蝕現象。教軍與贖罪者部隊已經在山腳下了。要我們立刻把他揪出來,會有直升機派行刑隊過來。」
「行刑隊!?我聽說侵噬者會送到修道院經過洗禮。」
「……那是對五級及其之下的。這回不同。」神父頓了一頓,除了怒意,神色間還透露著恐懼:「教團偵測到的是:毀滅級。必須立刻肅清。」



村長家的議事廳炸開了鍋。
有數十村民看到我……『施術』時的樣子。實際上那只是絕望時的亂喊——壁壘不是那樣運作的。露榭自己清楚。
「村長先生,你說不交出他是什麼意思?」
「我才想問您是何等意思。神父先生。」溫和的父親大人此時語中帶刺——這是他真動怒時的特徵,「我們才剛被這現象救了一命。頭一轉就要人交出命來,敢問您還有沒有良心?」
「這是兩回是!」
村民不太敢介入兩人之間的爭吵,只敢站在牆邊圍觀。
而作為當事人——已經被太多人指證嫌疑的露榭也只能坐在母親大人旁邊低著頭。
壁壘還維持著,母親大人發覺不對就讓露榭不要解除——而這確實擋到了什麼東西,遠遠看過去確認,旋翼直升機正繞著由藍色光罩形成的『壁壘』、不敢冒人闖入。
「侵噬者本身就是罪惡,受到惡魔的幫助、我才不會覺得感謝!」
「神父,那是您個人的意思。還請問問你周圍的人們怎麼想?」
神父還望在議事廳的村民——村民紛紛別開視線。既不為露榭開脫、也不落井下石。
「毀滅級,你還不明白嗎!?」神父說得痛心疾首,「那是會破壞世界平衡、毀滅和平的存在。與全世界的平穩,我們一個小山村要怎麼比?」
「神父,您一口一個毀滅。敢問這守護整個村落的現象,您作何解釋?」
「……那是教團的判斷。」
「那讓教團做解釋。」
「……行吧。你自己去跟教團說去。我勸不動你。兒女私情,不過是個養女,就要與教團爭,怪罪下來別說我絕情。」
「廢話少說。替我聯繫上教團的負責人。」
神父搖了搖頭,拿起他接到的無線電。原本的通訊頻道早就沒人接了。嘗試了幾個頻段,聯繫上平地鎮子、接到那裡的地方教會,他們只說不知道。最後連接到的是——在山腳下的駐軍。
「這裡是淨教軍天錘分隊。此非民用頻道,佔用者何人?完畢。」
「我是你們圍困山村的村長。我們剛經歷一場天災急需救援,侵噬者問題能否先放一邊?完畢。」
「……請稍等。將在轉交督軍主教。」過了一會兒,明顯聽見另一人拿起通訊,「這裡是本地方淨教軍督軍主教。侵噬者問題當然是優先。援助隨後到,完畢。」
「敢問主教。我們全村居民包含我個人、正受到貴教團所指控的侵噬者所助才得以保全性命。而嫌疑人、我以個人名義保證他的品性與善良,何以如此倉促決定處決?完畢。」
「侵噬者本身即用了魔鬼的力量、僭竊神的權柄。更會破壞世界和平——毀滅此級更是罪不可赦。您貴為村長,想必知悉。完畢。」
「您應該沒有聽清楚我說的話。我已保證該嫌疑人的的善良與品行。完畢。」
「您應該也沒有聽清楚我說的話。侵噬者本身即犯有願望罪,毀滅級程度更罪不可赦。完畢。」
「…您所謂毀滅級判定基準為何?完畢。」
「此為中央教會樞機會議判決,敝人區區地方督軍主教無從過問。完畢。」
「請轉接予中央教會判決人或機構。完畢。」
「敝人無此權限,您當然更沒有。完畢。」
「……目前並無任何直接證據表明嫌疑人是侵噬者,能否請教會再行調查。完畢。」
「拖延毫無意義,我等第一要務為肅清毀滅級。若貴村尚未鎖定侵噬者,我等將不惜一切代價。完畢。」
「您所謂不惜一切代價是指?完畢。」
「肅清全村。完畢。」
話音方落,所有村人都面色鐵青——大概也包含我。
「現在!現在就把這魔鬼之子交出去!」
神父大聲喊叫著。……反倒是與無線電對面越說越冷靜的父親大人沉著得很。
他以相對完好的右手拿起架在牆上的獵槍。
「我不逼任何人——如果有誰清楚自己是被誰救了一命的、就跟我來。其他的、下山向教會投誠去。他們應該不會為難你們。」
「你——打算跟教團宣戰?瘋了!」
「我沒瘋——神父。我們全村才剛剛得到拯救、災難剛過、就立刻要把拯救者送上刑架?是你瘋了、你們教會瘋了。」父親大人以槍口指向神父,禮貌地用眼神指向門口,「抱歉了,老朋友,容我失禮在這種路況下請您下山。」
「做到這種地步也要包庇魔鬼——果然被蠱惑了嗎!?被看似人畜無害的外皮?」
「不好意思,」另一支槍上膛的聲音,母親大人也拿起獵槍,「老朋友——不,老頭。露榭是我女兒,不是什麼魔鬼,朋友之間也別忘了禮貌。」
「她不過是別人丟在你家門前的孤兒!」
這句話讓群眾悄聲議論起來……有不少人帶著恐懼望向我——他們與我無冤無仇,但也沒多看得起我。我不禁縮起身體,母親大人此時走到窗邊、對窗外鳴槍。
現場又回歸靜默。
「我老公也說了。誰清楚自己被誰救了,就跟上。其他的滾。」
「你們會遭天譴的!」
神父憤恨地走出議事廳。現場也有人跟著離開。莫約半數。
室內突然變得冷清,這種壓力——我承受不了。本來村裡看我的眼神就是一介幸運當上的養女。教團都下那樣的通牒了。就算把我交出去也——
「——傻孩子,你又在想什麼傻事了?」
身後聽見母親大人放下獵槍,雙手從背後環抱我。父親大人也捧著我的臉,互相緊貼著額頭。
留在場的人也紛紛為我打氣,表示絕不遵從教會荒謬的判決,他們都是母親或父親大人的摯友、或仰慕者。
我不想在這裡哭。眼淚還是不爭氣一顆一顆的掉。
在這裡哭好丟臉。明明都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露榭。」
母親大人感受到我在哭泣,似乎也啜泣出來。
「不是你的錯。」



在一座壯闊的書庫中,只有一名少女……少男?不論為何者、再加上兩名看似護衛又像監視者的人隨扈在一旁。
忽然從虛空之中,一道曳著白色長髮、略有些骯髒人影現身。
「……世界之心?」
「啊?二號呀,世界之心是叫我嗎?太久我有點弄混了。」
「我不知道你上哪……或上何時遊歷。不過確實在稱呼你。」
「喔?是喔。感覺被這麼叫是好幾十年前……還是幾百世紀?」
「幾百世紀後還有人存在?」
「喔、那個呀、我看到——」
「——停。你忘記我的能力了嗎?問著說笑的,還請點到為止。」
「嗯?我又不在乎。」
「只有你有辦法不在乎了。」樣貌中性的少年給桌上的書本上籤,「然後?你所來何事?」
「哦、奈個呀,我感覺十三號動了,所以來一下。」
「特地來告訴我?」
「嗯、反正你早晚也會知道對吧?呃……透過叫什麼……叫團?」
「…是教團,我知道你說錯字。」
「喔對對、那個拿我來崇拜的不知哪來的奇怪的人們。」
對這態度、懺悔派的那群尊貴的樞機主教們應該會……視若無睹。就跟世界之心對他們的態度一樣。
正因為知道世界之心不在乎,所以高舉他的名字也沒問題。
「然後呀,十三號在這。」
白色的……應該是少女——世界之心,指向掛在牆上的地圖、這顆星球的某處。
「……知道了。」
「哦呀,什麼也不問。」
「正因為感興趣,所以我不能問你。」
少年闔上書本起身。
「我必須自己、親身去知曉。」說著眼神問向兩名隨扈,「既然我已知道此事,我就必須去認知『真實』。你們兩位也了解吧?」
「……隨樞機主教之意。」
少年聽著——不免嗤一聲笑出來。要是理由不夠正當,恐怕連踏出書庫都沒門。



第二天天還沒亮、露榭就醒來了。
——與其說沒睡好,不如說,露榭就是沒怎麼闔眼。
一閉上眼,就會作不好的夢。
他夢見自己躲在不知是缸甕或箱子裡,被搜索的教兵抓出來。
他夢見自己被綁在刑柱上。
他夢見自己遭到火燒。
更過分的是不只自己。甚至母親大人、父親大人,還有傑斯提……
他不太清楚夢裡的痛楚——貼不貼近現實,聽說燒死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而他只有燙傷過的經歷。
……露榭實在不想再回憶夢裡的恐慌感。今天的生活還是要過,他隨手摘了些可以當早餐的菜葉,整整堆了一籃。拔夠了四人份才稍稍讓心跳緩了下來。
此時太陽也露面了。
南邊的太陽照亮了整個山坡,露榭可以看到山下——當然,也包括他的壁壘。方稜的藍色光線切割出屬於他的領域。在教軍還沒弄清這區分『敵意』的結界前、還碰壞了一架直升機、迫降到了山下。
而山下,本來應該是一條熟悉的公路通往山下的小鎮,現在中間的田野出現了飄著教會旗幟的野營地。
……如果只是要送到修道院,露榭還不打算反抗的。 自己守護村莊的意念……或說願望,即使犯了願望罪、造成了侵蝕,也罪不當誅吧?他至今從未以自己的意志、用侵蝕現象傷害或破壞什麼。
領養自己的雙親都不承認誅殺命令——那自己也不該隨便放棄。
拿著菜籃進到村長家——到去年為止也是自己的家,露榭熟練地操起廚房的工具。與教會的抗爭不是強制的。為了區分出這些人,母親大人忙了整天到晚,父親大人則因為手的傷發起燒……說來村裡的醫院只能做到緊急處置,開放性骨折、只是縫合傷口和固定是不夠的。
但現在也求醫無門。自山下的廣播、公開抵抗父親、母親大人,還有我,都成了教敵,還懸賞、呼籲村民將我們捉拿起來。只能慶幸村裡的唯一的醫生蒙德爺爺決定站在我們這邊。
露榭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至少做早餐這種小事自己做得來。
「呵啊啊……露榭?」
露榭轉過頭——
「啊…傑斯?早安。今天早上想吃什麼嗎?」
「隨便……欸,話說昨天怎麼回是?我在樓上聽見下面大吵一架,還聽人說有軍隊過來、要開戰什麼的。」
露榭低下頭。窗戶外的光照不到他的面容、顯得陰暗。
「……是我害的。」猶豫再三,露榭還是決定說出實情。「我……變成了侵噬者。」
「——願望罪!?妳幹嘛做那種事!」傑斯驚呼完,在餐桌上旁拄著腦袋,「不知道跟神父道歉會不會原諒妳啊?」
「神父已經離開了。」露榭默默地切起菜,「一 半以上的人都離開了,我看到教軍派人到村外接他們。不可能要大家都……為了我、去反對教團。」
「妳闖了大禍了耶。」
「我知道。」
「啊~~啊,現在也不能下山去吧?我昨天還想著主日學之後可以下山去玩。變成這樣子,都泡湯了。」
「……」嚴重性似乎沒有完全傳達到的樣子。露榭也不怪他,昨天整日都兵荒馬亂的,凌晨就是泥流,上午就遭到教團封鎖。到天黑之前、都還沒有把不抵抗的人疏散完。路況只允許徒步經過。
這個村子,應該一百人不到吧……聽母親大人的統計,留下來的人只有三十三個——但光是知道不只父親母親大人願意守護自己,露榭就覺得想哭。
「欸、露榭,侵蝕是什麼感覺啊。」
「……你為什麼問這個?」
「我想知道啊。我在電話裡聽別人說——有什麼擋下了泥流。那是你做的嗎?」
露榭遲疑了兩秒,沉默著點頭。
「——!那讓直升機撞到的也是你嗎?從昨天看到的、那些藍光線,這些都是你做的嗎!?」
「……是。」
「——好酷喔!」傑斯雙眼閃閃發亮,「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也想當侵噬者看看。難怪你就算犯罪都想要,欸、可不可以教我怎麼——」
「我怎麼可能想要啊!」
露榭爆發的怒吼讓傑斯閉了嘴,但他楞住的樣子沒搞懂露榭為什麼生氣。
靜默的空氣維持了幾秒,露榭撇過臉繼續做早餐,他不想讓傑斯看到自己不爭氣掉淚。
「露榭?……傑斯?」
此時莉薇亞從樓梯間露面。露榭趕忙擦掉眼淚回頭:
「媽媽?早安,蛋要半熟的對嗎?」
莉薇亞——露榭的養母看了看兩人。
露榭掩飾得很笨拙,以為露出笑容就可以騙過去……莉薇亞可沒那麼傻。
「……傑斯,端著你的份、回房間去吃。」
「咦?我又做什麼了?」這話等同是禁足命令——才剛被吼、覺得莫名其妙的傑斯不快地反問,弄得莉薇亞更不耐。
「自己說過什麼還沒點心數嗎?」莉薇亞看著露榭通紅的雙眼,只差沒給自己傻兒子頭頂搧下去,「還有、讓你待在房間不是要罰你。但不要出門,現在很危險。」
「我聽說了——有軍隊開過來,不就是露榭害的嗎?」
「傑斯!」
眼看莉薇亞怒急攻心就要打下去,露榭趕忙插進兩人中間推著傑斯肩膀、還在他耳邊說道「早餐我幫你拿上去」,阻止了母親大人動手。
母親大人和父親大人一次都沒打過傑斯——當然,對露榭也一樣。
露榭能看見母親大人沉重的黑眼圈,現在父親大人病倒,他必須一肩扛起村長代理,又是災情又是疏散又是與教團交涉,實在沒心力再分給傑斯了。
將傑斯推上樓,露榭將母親大人的早餐端上桌去。
「抱歉了……謝謝你。」莉薇亞在餐桌上拄著臉。為自己的失控道歉——還有道謝。露榭感覺作為罪魁禍首的自己著實經受不起。
「唉……傻孩子。」莉薇亞伸手揉了揉露榭的頭,「你肯定又想多了: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不是你的錯。」
露榭抓著衣襬,沒有回答、也沒有反駁。
莉薇亞知道。但也沒法多說什麼。
「我跟你爸還有一堆事得談,早餐就一起在房間吃。傑斯就麻煩你了。」
露榭默默點頭。取來端盤將兩人份的早餐盤子放上去。跟母親大人一塊上樓。
傑斯還在賭氣,露榭敲了門也沒應聲,他將傑斯的早點放在門旁。
父親大人說話的聲音穿過門板。聽起來相當虛弱。除了維持『壁壘』露榭也想不到能幫上什麼忙。悄悄地走下樓、獨自回到飯廳。



上午,教團的人舉著白旗在『壁壘』前揮舞。這是要直接交涉的訊號。
來者有三個人,都穿著白色的修士服。
「要交涉可以……」負責出面的莉薇亞背著獵槍、帶著露榭與一些村民、在『壁壘』的邊界內與之對峙,「你們的誠意未免也太足了一點?」
白色的修士服上……是全副武裝。
「面對侵噬者、再如何慎重都不過分,莉薇亞女士。」
「我不打算跟你們討論該多慎重。要進來的話……把武裝放在『壁壘』外面。否則免談。」
來使們互相看了看。
「莉薇亞女士,您這要求未免過分?這如同要我們赤手空拳進入虎穴。」
「「虎穴」是你們教團擅自定的。而判定原因連一個字都不肯說,要憑什麼認同你們?」
「莉薇亞女士,光是您可以在這裡與我等教團討價還價就已充分展現此侵蝕事件的威脅。」一名教兵朝壁壘開了一槍——毫不意外的、光壁將子彈彈開。「本來我等教團的就有權命令爾等,現在爾等仗著侵噬者的能力抗命——豈不已經證明,此侵蝕現象的危險性?」
「是嗎?在我看來他是在守護大家,一點都不危險。倒是你們才剛到就打算殺人,危險的是誰呢?」
「……爾等在質疑我等教團的正當性?」
「就是如此。怎麼著?」莉薇亞高舉著頭,鄙視著下坡處教團使者——認識他的人都知道莉薇亞為人剛直,尤其瞧不起狐假虎威的惡棍嘍囉。「如果還想談,把武器放下,要不讓教團中央把毀滅級判定的原因說明白。又或者,你們要在這裡談也無妨。」
莉薇亞指著地面——結界內外的環境截然不同。外頭是泥流直接沖過的區域、內部則只是淋過雨,髒亂程度天差地別。
「……好吧。」最終是教團使者妥協、將步槍與掛彈放在地上,「這樣能接受了嗎?莉薇亞女士。」
「……露榭?」
露榭聞言點了點頭:
「你們……可以進來了。」
見露榭只是動口、並沒有做些什麼:像是詠唱或施術動作一類,教團使者們臉上還帶著狐疑,其中領頭者伸手碰觸結界——順利穿了進來。
「交談地點在村莊的議事廳,就麻煩你們走在前面、我在後面指路,可以吧各位。」
被卸除武裝的使者們雖然一臉不滿,但還是點了點頭。


「侵噬者都是有罪的,你們知曉嗎?」議事廳內,為首的使者單刀直入,「不隻身為人拒離神的原罪——想要成為神、進而篡奪神的權柄,更是罪中之重。」
「不好意思,老生常談還請省略,這點教義大家都懂。」莉薇亞沒好氣地打斷來使的說教,「所以你們打算來談什麼?」
「來讓爾等明白、侵噬者的罪有多麼深重。」
「但我沒聽到經文以外的說詞。」
為首的使者眉頭緊蹙。
「莉薇亞女士、既然您已如此熟知經文,為何還與我等教團對抗?」
「正因為我們不只熟知經文——侵噬者的處理我們聽過不少。無一例外,都是進入修道院成為贖罪者。一上來就下誅殺令的可是初次聽說。」
「那是您不知道對毀滅級的處置方針如何。」
「我確實不知道,還請教您該方針究竟是?」
「……我等無從置喙。」
「所以呢?又來了。」莉薇亞作意誇張地聳肩,「你們什麼都不說、就要我們把保護整座村落的人交出去槍斃。敢問還有比這更讓人『信服』的說法嗎?」莉薇亞出言嘲諷完、用鼻子嗤了聲,「聽你們那些說詞就能知道:毀滅級的處置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全部都不公開,都是秘密處決——我沒說錯吧?」
「……」
「你們教團擅自認定、擅自動手,請問你們真的是來『交涉』的?我一點都看不出來。」
使者領頭嘆氣搖了搖頭,轉而面對露榭:「你、罪人露希法。」
被指的露榭一臉迷惑——露希法?那是誰?聽拼音,露榭只知道那是個墮天使的名字。
至於莉薇亞則皺緊眉頭:「你們、這什麼意思?」
「教會無所不知,另外,莉薇亞女士,我們與您無話可說。現在是在與罪人露希法說話。」
「身為代理村長的我還在場呢,就打算越過去?」
「您伊始就沒有代表資格。我們的對象一直是罪人,與爾等凡人無關。」
莉薇亞聽著無語,按著額頭搖了搖、嘆了口氣:
「露榭,到樓上去吧。」
「莉薇亞女士……你打算妨礙我等與罪人的交涉?」
「什麼妨礙不妨礙?不只認錯人、亂扣名號;而我現在就是代理村長,村裡大事就是由我交涉。」
「您似乎弄錯了一件事——我等打從一開始就沒找這個村落的事情。」
「只對侵噬者?」
「正是。」
「那我就是那位侵噬者的母親。很遺憾的,這孩子還沒有成年,我有法定代理權限,有事找我來說。」
「很遺憾,侵噬者事件不適用世俗法律。按照教法,願望罪之罪行一律由當事人承擔。」
「哪怕嬰兒也是?」
「當然。」
「那可怪了,你們不是說是來談的?如果對象是連說話能力都沒有的嬰兒你們要怎麼談?」
「……」
「不論教條還是法律的遵守與負責看重行為能力——如果你們的教法連這點邏輯都沒有,很抱歉,我只想讓那個編纂著回初中重修。」
「你——這是在侮辱我等樞機主教!?」
「我沒侮辱誰的意思呀?這點法學知識確實是初中等級的。」
「……我等與你無話可說!罪人露希法——」
「這裡沒有叫那個名字的人!——露榭,上樓去。」
對這劍拔弩張感到胃痛的露榭始終低著頭——他沒有母親大人那般能言善道,而此時也確實想要離場避難、於是跳下椅子——
「站住、罪人露希法!」來使一聲大喝,「莉薇亞女士,我們一直都盡可能對你保持禮節。但爾等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斷我等與罪人接觸——你難道打算叛教嗎!?」
「什麼叛教不叛教,我不早被你們通緝了?」
「……計畫二。」
聽到這聲信號,三名使者同時踢開椅子起身——當然莉薇亞也反應了過來,立刻拉過一直在背上的步槍示威射擊——但教兵們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在此時在場護衛的村民也動了。莉薇亞的第二槍射中了一名教兵的腿,其他村民們也壓制住一名教兵——但在中間那位、直接穿過議桌、掏出藏起來的小刀直撲露榭——
「受死——罪人露希法!」
在場反應最慢的露榭眼睜睜的看著撲向自己的教兵將刀刃向自己的咽喉刺來、同時露榭尖叫著雙手要把人給推開——刀刃確實命中了,但在刺中露榭的皮膚時卻發出「鏗」的一聲彈開——露榭全身都包裹在瑩瑩藍光的結界內;而他伸出的手也確實推到了人。
霎時間被推中的主要信使——也是刺客的他就這麼向後衝飛,甚至轟毀了牆面。從破損的牆壁還能看到山下。而被推飛的那名教兵就這麼持續加速到結界之外、朝山底下飛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呆了——包括剩餘兩名教兵,但他們也沒多少時間可以發愣了。在露榭視線轉向他們開始,無形的力量開始將他們往結界外推出去,與第一個飛走的人同樣下場。
照這軌道……三人無疑會摔到山腳下的教團軍營裡——且肯定粉身碎骨。
在場地一個回神的人是莉薇亞。他深吸了一口氣。
「唉呀……這下有點麻煩了啊。」
他喃喃得極小聲……不想讓露榭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