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日於群山雲海間
本章節 12512 字
更新於: 2023-10-04
穿過長生樹往南走,在鳶尾花叢的盡頭,有一條離去者才能溯及的過道。
在日暮蟬鳴日,群山回響時。鎮金褪色。狹路相生。
莫忘隨身的憑記,莫忘落地的時機。
猶豫時,停止凝視自己的腳步。
抬頭遙望回巢的鶺鴒鳥,牠會帶你到該去的地方。
記得…不要回頭。
…不要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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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三月和九月的第二個禮拜天,是復興育幼院表定的迎親日,在這一天,院裡的每一個小朋友都會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在導護媽媽的帶領下在操場唱唱跳跳。
對於那些年紀較小的孩子來說,迎親日就是一個可以吃吃喝喝,還有禮物拿的日子,相較於他們的無憂無慮,那些年齡稍長的孩子微笑中就不免帶上一絲緊張。
他們很清楚的知道,迎親日,是迎接親人的日子。說的更清楚一點,是迎接未來可能親人的日子。
他們必須表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只盼引起那些到訪叔叔阿姨那怕多一點的注意,畢竟育幼院是有年齡上限的,一到十五歲,他們就必須轉往其他社福教養機構,進行以就業輔導為主的短期安置照顧。
當然,這只是基於未成年保護所做的形式上安排,而實際的情況是這類教養機構一直不足,最終他們只能列名在某間教養院名下,和十幾人共用一個十坪不到的房間,所謂照顧也多半是放任自流,直到再也不符合管教資格為止。
他們有些最終成為遊民、部分靠著打零工或混黑社會勉強渡日,女孩子多半成為女陪或流鶯,在社會洪流下隨時間慢慢消耗殆盡。
領養,對那些大孩子來說已是一種奢求,對於少數真正有領養意願的父母來說,他們已經太「老」了。
他們實際希望能得到的是一份中長期生活贊助,雖然只是名義上的,一個月五百或一千的贊助津貼,但只要找到幾個贊助對象,或許在離開育幼院後還能找間建教合作的職校,半工半讀的上完高中。雖然未來還是一片茫然,但那已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了。
復興育幼院,或者說,復興孤兒院就在這種壓抑的歡樂聲中,開始未知的一天。
程夕知道自己是個怪孩子,不是謙虛,實際上就連最疼自己的院長,在迎親日的表演會上,在對那些好奇的打量自己的年輕夫妻介紹時,都不得不苦澀的提示兩句,小夕是個……反應有點特殊的孩子。
程並不是程夕的本姓,而是育幼院院長的姓,對於那些父母姓名不詳的孩子,為了方便身份登記,通常會直接使用監護人的姓氏,程夕當初來育幼院時只知道自己叫夕,自然的,程夕就成了他的全名,雖然是一個乍聽之下有些拗口的全名。
不得不說,如果光看外表,十歲的程夕還是很引人注意的,清秀的臉龐、勻稱的身材、黑白分明的大眼溜溜的轉,帶著一股輕盈和靈動,也難怪表演會結束後,一對對好奇的夫妻們紛紛找向校長詢問這孩子的相關消息。
當然,院長模糊的解釋並不能滿足人們的好奇心,對於一個身體健康,反應靈敏的十歲的孩子來說,再特殊能特殊到那去,了不起就是聰明點或笨點,只是程夕的特殊終究是在眾人的意料之外,就像現在,程夕雖在院長的囑咐下乖乖向眼前的叔叔阿姨們問好,在稱呼上卻完全搞錯了對象。
看見一個眼神清明,口齒清晰的小男孩,條理分明的對一位身材纖瘦、短髮穿著白襯衫牛仔褲的女士喊先生時,對方錯愕的表情,院長不禁惋惜的搖了搖頭。
穿褲子的是先生,穿裙子的就是阿姨,這就是程夕的判斷標準。
院長很清楚,這並不是程夕的頭腦或眼睛出了什麼問題,相反的,在私下的反覆測試裡,程夕經常表現出遠超同輩的理解力和記憶力,以人來說,他可以記得大部份人身上的相關細節、說過的話,甚至是一些習慣動作、應對方式,唯獨在於判斷人的性別跟年紀上,程夕似乎有種天生的遲鈍,而且怎麼教都無法理解。
對於這一點程夕自己也說不清楚。
直到某次戶外教學,院長誤把一隻流浪狗當成院裡的大黃後,程夕拍著手笑說,院長跟我一樣笨時,院長才隱約體會程夕這種看待事物的差異,轉念一想,卻陷入了更深的疑惑中。
程夕的出現也算是頗有戲劇性的。
一般來說,會到育幼院的孩子不外乎三種原因,一是父母亡故且沒有其他直系親族時。二是親源不詳,也就是遭遺棄離散而父母追尋不明時。三是父母因貧窮、傷病、監禁、無行為能力等原因導致短時間內無力撫養時。
程夕的情況大致屬於第二種,說大致是因為程夕是自己出現在育幼院外的,當時他才六歲左右,穿著仿登山樣式的童裝,真皮的小鞋擦到發亮,在見到院長後抖開名牌背包裏整疊塞滿的千元鈔票,在所有人驚呼中用稚嫩卻固執的口氣說,我要住這裡。
之後自然是一陣雞飛狗跳,一個身懷巨款且來歷不明的孩子總會引起各式各樣的猜測。
以一個六歲小孩來說,程夕的表現算是非常安定的,至少問什麼都會好好回答,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在女警和社工人員花了好大功夫小心的誘導提問下,程夕雖然零零散散的說了一堆,但其中比較有用的也只是知道程夕有個姐姐,兩個人一起住在一個舊舊的大房子。沒有爸媽、有很多叔叔阿姨、認識幾個簡單的字、沒上過幼稚園之類的。
程夕不太理解什麼叫地址電話,當問起姐姐的名字時,程夕也只是歪著頭奇怪的說,姐姐就叫姐姐呀,至於兩個人吃什麼?用什麼?程夕想了半天才猶豫的說,好像每天都不一樣。
比較特別的是,對於來到育幼院這件事,年幼的程夕表達了明確的自我主張,他很清楚的說是自己要來的。
探究原因主要是程夕認為,每個人都有爸媽那夕應該也有,現在沒有隻是他們找不到夕而已,所以要到孤兒院住,這樣爸媽才找的到夕,聽人家說一般不知道小孩在哪的爸媽都會到孤兒院找人。
至於為什麼不和姐姐一起在家等著,或讓姐姐去找爸媽,程夕嘟著嘴的說,爸媽又不知道姐姐家在那裡,姐姐也不知道爸媽家在哪裡,孤兒院再多也沒有房子多,要每一家都去找,還不如找孤兒院比較輕鬆。
一番話說的眾人哭笑不得。
在過程中,有兩個問題讓院長印象深刻,一個是問到程夕的爸媽找來時,他們怎麼認的出來?程夕想了想說,姐姐說夕出生的時候有兩個,但出生沒多久就只剩一個,所以自己叫夕,另一個叫朝,如果有人問就這麼說,如果是夕的爸媽,聽夕這麼說就會懂。
另一個問題是程夕就這樣跑出來,姐姐擔心怎麼辦?
程夕不解的說,姐姐知道夕要出來呀,包包就是姐姐給我的呀?!
在眾人都以為這可能是親人的惡意遺棄下,程夕只是反覆的說是自己跟姐姐說要出來的,姐姐只是幫他整理東西而已。
放這麼一個小孩子出來,你姐姐是不是腦袋有問題呀?
一個女警在聽到程夕的敘述後,忍不住憤怒出聲,換來的只是程夕憋著嘴的通紅小臉。
看情況不對,一旁的導護老師連忙安撫,小聲的問姐姐是不是還說過什麼?
程夕看了看那個女警,在對方訕訕的臉色中,努力回想一下,才一字一頓的,用生澀的彷彿硬背下來的語氣,喀喀吧吧說出那如同是箴言一般的話語。
"如果你碰到疑問,而這個疑問和你基本的認知不同,請遺忘它,不是任何真理都有承擔的價值,在矯飾的牢籠裡,虛偽也是一種現實。"
"如果你無論如何都想知道答案,那就走吧,去一個你從未駐足過的地方,找一個同樣不屬於那裡的人,趕在劇本尚未彌合之際,去把握僅有一次的提問機會。"
"或許這個人並不存在,也或許對方根本不予理會,如果這樣,你就需要重新出發,尋求另一個未知、踏上另一座舞台。"
"前路依舊茫然,但只要誠心守正、堅持前行,在百次輾轉間,你一定可以得到該有的答案。"
"那怕難以理解,無法接受,但那或許就是最接近真實的答案。"
我就是因為這樣才離開家的。程夕叨叨的說。
在眾人面面相覷下,最後的結果還是不了了之,在近期沒有任何失竊和失蹤報案的情況下,程夕正式住進育幼院,錢也由院長代為監管,權充做程夕未來的教育經費。
程夕擁有遠超同儕的記憶力,這是院長反覆確認過的,但這種記憶力似乎有強烈的排它性。雖然沒有明說,但對於來到育幼院前的片段記憶程夕有種天然的執著,即使有些內容讓人啼笑皆非,程夕還是堅信不疑。
比如說程夕的年紀,像他這種個頭的孩子本來就很難論斷年齡,六歲是院長根據經驗大致推斷的,這一點程夕不是沒說,而是很難讓人相信,如果真照他所說,在寒暑交替間,他已經看過幾十次的山櫻花開。
這種情況雖然隨著年齡的成長慢慢好轉,程夕表現的越來越像一般的普通孩子,這但些過往的記憶卻似乎更深刻的烙印在程夕心中。
一個跟育幼院配合的兒童心理學家曾這樣解釋,這些記憶支撐著程夕對父母存在的期待,如果否定這些記憶,也就否定了自己跟父母間最後的一絲連繫。
不管心理再怎麼堅強,程夕終究還是孩子,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不安、失落和疑問難免充斥心中,直到小學即將畢業那年。
程夕渾身發抖,看著貼滿公告欄的活頁紙,那是他的祕密日記,裡面寫滿對父母的期望、對姐姐的思念、和那段山居的悠閒時光。
幾個同班的男學生一邊笑,一邊誦唸著日記的內容,緊跟著換來更大聲的鬨笑。
一個短髮穿運動服的女孩就這麼叉著手,滿是趣意的看著他,手上還拿著沒撕完的半本日記。
女孩叫沈卓雅,同學都叫她二丫,是程夕隔壁班的同學,雖然好像聽班上女生八掛時曾提過這個名字,但程夕不認識她,直到三個月前她家整個燒掉所以暫時寄住在育幼院時,才在幾次偶遇後大致熟悉這個人。
雖說熟,但沒有玩在一起,也談不上什交情,不過印象裡應該是一個很活潑、還蠻會照顧人的人,只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為什麼?」
「不是寫的很好嗎?所以想讓大家都看看。」
「為什麼!?」
「因為很有趣,你寫這些荒唐的東西不就是想讓人笑嗎?如果能被當成笑話看不是很好嗎?」
「為什麼!!?」
「因為你騙人!!」
面對程夕的責問,二丫冷冷的說:
「明明是個孤兒,卻只會在那吹牛。」
「我寫的都是真的!」程夕氣憤的說。
「誰能證明,說他吹牛的舉手!」
「喔!!!」同學在轟笑中揮著手,還有男同學吊著嗓子說:「姐姐,今天還要不要上月亮?」
「我才沒騙人!才沒騙人!!」
被同學嘲笑的程夕憋著眼淚衝出教室,書包也沒拿,就這麼跑出學校,在警衛老伯的驚呼中跳上一輛即將發動的公車。
雖然沒說,在育幼院的這些日子,程夕也漸漸察覺到了,和姐姐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裡,有很多東西都和現在看到的不一樣。
或許很像,但不一樣。
夕的爸媽真的還在嗎?為什麼一直沒來找我?
長久以來的疑問讓他第一次有了想做什麼的衝動,他要像姐姐說,院長跟他解釋的那樣,去一個不知道的地方,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看程夕哭著離開教室,二丫手放進口袋,裡頭有張被撕下揉爛的日記頁,上面的文字在一開始是沒有的,幾次翻動後才突然出現在日記的最後一頁。
字像是用毛筆新寫的,甚至還帶著些許未乾的潮氣,鮮紅筆跡蒼勁且凌厲,寫的是一句警告,一個要求,同時也是一個許諾,一個允她所思所願的承諾。
她相信了,或是說強迫自己相信。
她有一個想實現的願望。
漫無目的的換了兩班車,程夕瑟縮的窩在最後一排角落的座位上,不安的抓著身上僅剩的零錢,視線隨著窗外陌生的街景不斷飄移。
記憶中,這是程夕第二次坐公車,第一次是在下山的時候,不同於當時滿是將要見到父母的期待喜悅,現在的他,不知道該去到何處,答案又在哪裡。
這一次,不會再有為他領路的鶺鴒鳥了。
想著越遠越好,程夕挨到不得不下車的那一刻,公車的終站是孤兒院附近沒有的熱鬧街區,四週都是交錯的人群,高聳的的建築遮蔽天空。
喧嘩的人流推擠著原本駐足的腳步,程夕抓住空檔避開大路,穿過一條條僻靜的巷道,他沒有忘記原本的目的,他要找到不屬於這裡的人,問一個從來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
巨大的水泥叢林宛如迷宮般,一路行來,程夕發現很多模糊不清的角落,有些像是蒙上一層白霧,有些像是破碎的玻璃般凌亂散落。
那裡是「迷失的犄角」,還記得姐姐曾這麼說過:
「這裡是人們掠奪大地印記後自行堆疊出來的地方,最終卻也被人們自己遺忘,因為不在任何人的記憶之中,慢慢的,這裡便失去它原本該有的樣子,直到被人再次發現、構築、重新定型。」
「每個犄角都代表了一個人們無法察覺且理解的角落。」
「無法看見,不復存在。」
「對行走於山海狹間的我們來說。」姐姐反覆叮嚀:
「那就是城市中最安全的地方。」
程夕惶惶的四處張望,在一個個犄角中穿越,下意識的遮著衣服上的名牌,小心閃躲一些對他投來疑問眼神的人們。
終於,在無數次的拐彎,爬過一堆由雜物堆疊成的矮牆後,他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在他理解中最有可能不屬於這裡的人。
那是在一棟不知名華麗建築的側門旁,一個背對著自己,正拿著提包上車的年輕女人。
女人有一頭亮金色的頭髮,琥珀色的眼睛,穿著無袖的白色連身長裙,腰際間垂墜著羽毛般的配飾。
此時正嘟嚷著聽不清的語言,叉著手喝斥著從駕駛座下來,一個穿西裝,帶白手套,企圖幫她提行李的中年男人,此外,在車子周圍,還有幾個同樣穿西裝的侍者,交疊雙手,向著女人恭謙的微低著頭。
在程夕眼中,女人擴散著一種像是稜鏡折射般的七色虛影,就像姐姐一樣,手腕上的紅色鍊子在揮動間不時會帶著如火燄般的流光。
她是嗎?是她嗎?程夕不敢確定,當看到一個警察在幾個路人指點中向自己走來的同時,程夕知道,再不問就沒機會了。
鼓起勇氣,一路衝到女人前面,在眾人驚訝的眼神中彎腰低頭。
「院長說過,問問題要有禮貌。」程夕喃喃唸著,先深深鞠躬,然後倔強的抬起頭,臉色憋著通紅,他有很多問題,其中最想問的問題是。
「為什麼爸爸媽媽沒有來找我!?」
稚嫩的童音如水波蕩漾,女人還沒反應過來,正對著程夕的中年男人愣了一下,剎那間露出了驚駭欲絕的表情。
「what……?」金髮女人不解的輕皺著眉頭,在視線流轉間微微一頓,再看向程夕時眼神多了一份訝異。
不理會一旁中年男人比手劃腳的焦急表情,女人定定的看著眼前有些侷促的男孩,微瞇的雙眼先是似有所覺的看向陳夕的耳際,偏頭思索片刻,最終化成一陣無聲的吐息。
程夕的舉動帶起門口的一陣騷亂,那些侍者慌張的跑來,其中一個更是一把揪住程夕的後領,拉扯著往外拖去。
在一陣掙扎中,金髮女人抬手制止了騷亂的人群,低頭看著程夕。
末了,在一陣笑意中摸摸程夕的頭,彎下身在臉頰輕輕一吻,帶著笑,在程夕驚愕的表情中乘車揚長而去,留下的,只是縈繞在耳邊,有些不標準但能聽懂的,宛如昵喃般的輕語:
「……如果他們找到你,他們就會發現……你不是他們的小孩。」
其後的一切都有點模模糊糊,那個追來的警察嘴巴動呀動的不知說了什麼,程夕醒來後才發現自己在警察局待了一夜,最後是院長來接他回去的。雖然院長含著眼淚一臉心疼,還是將程夕禁足了一星期。
不知為何,雖然不太理解金髮女人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程夕卻莫名有種心安的感覺,爸媽沒來找自己是有理由的,就跟其他沒有爸媽的小孩一樣。不管是什麼奇奇怪怪的理由,只要有理由就好了,這樣就好了。
「…不要擔心,等他們發覺不出來的時候,再見面就好了。」
耳邊彷彿有一個聲音這樣告訴他,輕輕柔柔的,像姐姐一樣。
接下來,程夕不再為沒有父母的事難過,也過了一段平靜安寧的日子,那天發生的事像是一場夢境,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不管是院長、老師同學,還是育幼院裡其他的兄弟姐妹。
育幼院裡大大小小的孩子一堆,照顧上光靠導師媽媽和社輔人員是不夠的,為了培養孩子的獨立性及互助情感,編班時會將年齡不等的孩子分為一組,以哥哥姐姐帶弟弟妹妹的方式相互學習,年長的孩子平時也會攤派一些雜務工作,算是為進入社會提早做些準備。
「老實說,你最近變的很無趣。」
晚餐過後的收尾階段,二丫俐落的接過塗滿洗碗精的盤子,一邊沖水一邊不屑的對程夕說。
日記的事情過後,不知為何,二丫對他的態度有很大的改變,常來跟他搭話,積極的程度甚至到了拿熱臉貼冷屁股也不在乎的地步。
程夕默默看她一眼,繼續低頭抹他的盤子。
「幹嘛,還在為那件事生氣呀?」
程夕無聲搖搖頭。
對於二丫,程夕很難用一句話去形容對她感覺,也搞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什麼。
如果不是她,自己不會被同學嘲笑。但也因為那樣,他才跨出了那一步,得到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
只是想到二丫,程夕再次搖頭。
認識的大人都說,二丫是個管不住的人。
個性太強,說話太衝,做事不考慮後果。
在喜歡和討厭上表現的很極端,喜歡的沒理由喜歡,厭惡的無條件厭惡。
經常反覆變來變去不說,更麻煩的是完全搞不清楚標準在哪裡。
就像最近,她就特別喜歡纏著程夕聽他講小時候的事,不論大小,一件又一件。
明明前陣子還拿來說笑,這人是怎麼回事?
因為過往的經歷,程夕不太願意再提起那些事,尤其是對二丫,但二丫折騰人的功夫著實厲害,軟磨硬泡的,還是被她挖出不少事,包括他出走的那次經歷。
她聽得津津有味,有時還會抱怨他兩句。
「你不覺得比起剛認識時,你現在差很多嗎?」
「那時你滿嘴姐姐姐姐的,現在怎麼了?」
「你還相信自己當初說過的話嗎?」
老實說,孤獨承擔一份記憶其實並不好受,有個能說的人還是不錯的,雖然程夕不認為二丫真相信那些,但說過後還是覺得心理輕鬆多了。
而且二ㄚ也遵守了一開始的承諾,聽歸聽,但不會把這些事和其他人說,雖然有時兩人獨處時還是會拿出來打趣之類的。
而程夕也從二丫口中了解她們家的一些情況,為什麼會住進育幼院?最後那把火又是怎麼回事。
和二丫從一開始針鋒相對到現在無話不談,這一點程夕自己都覺得很驚訝,只是對二丫火車頭似的行動方式,始終覺得難以適應。
「喂~~你知道特殊班那件事嗎?」
某天的上學路上,二丫突然湊到程夕旁邊,神秘兮兮的問了一句。
看著二丫興沖沖的樣子,啊啊~終於被她聽到了嗎?程夕有些頭痛。
一般人對孤兒的印象,就是那些沒有爹媽養的孩子。育幼院,就是收容這些孩子的地方。照顧這些孤兒的方式,就是給他們吃,給他們住,安排上學,一直到他們成年為止。
你不能說它不對,但並不全對。
就像人有百百種,孤兒當然也是一樣,這裡指的不光是好壞性格上的分別。
在復興育幼院有一個特別的區域,雖然沒有明顯的界限,導護老師也沒有特別的規範,但院裏的兒童都會下意識的避開那個區域,有時光是為了撿不小心跳進那個區域的球,就可以讓比較膽小的孩子放聲大哭。
那裡是孩子間口耳相傳的禁地,對外則有一個正式的名稱。
特殊教育班。
教育班是好聽的說法,說白了就是將一些需要特殊照顧的孩子集合起來統一看管的班。
需要特殊照顧的孩子大致可分成兩類,一種是身體上的,包括疾病、肢體障礙等需要生活看護的。另一種則是心理上的,在認知、精神官能上需要特別輔導的,也就是患有精神疾病的。
也許有人會說,這些孩子不是應該在啟智學校嗎?遺憾的是,也許是因為法規或制度的疏漏,在認定上,智能不足和精神障礙是不一樣的。再加上心理疾病本來就有徵象和程度的差別,很難一概而論。
再加上相關設施、資源、看護人力都嚴重不足,正常需求都無法支應了,更別提一些邊緣族群了,而很多似是而非的社福機構也只能像這樣踩著法規的邊線,將就地應付過去。
對育幼院的孩子們來說,教育班那裡都是怪物和神經病。
如果說孤兒是社會的邊緣人,那這些特殊需求的孩子可說是直接被社會遺棄了。
從同是孤兒的孩子對他們的反應就可見一般,可這不包括天生對人遲鈍的程夕。
相反的,程夕覺得教育班還滿有意思的,至少他覺得,教育班裏可以辨識的人要比外面多的多了。
如同每個地方都有的怪譚一樣,特殊教育班也有很多傳說。
像是絕對不能開的門、移動的畫像、如果在晚上12點把他們叫在一起點名,怎麼算都會多一個之類的。
這不止孩子們說,外聘阿姨說,就連教育班本身的孩子都對一些禁忌深信不疑。
院長雖然多次出來澄清闢謠,但程夕驚訝的發現,即使是院長,在對其中某些謠傳上,也有著不要輕易嘗試的隱性勸告。
最明顯的就是教育班外那塊白底紅字的公告,上面註明一些進入教育班的注意事項,包括不能攜帶銳器,不要大聲喊叫等。
在最下方,有一條特別用加粗紅字標記,導師在復述時也會特別強調的一點。
在教育班,不能玩抓迷藏。
對於這一條,院方的解釋是,教育班的部份學生在個性上較為執抝,同時規避危險的意識也比一般孩子差,所以禁玩這種需藏匿及追逐的遊戲。
但其實類似的遊戲不少,也沒見院方一一禁止,至少程夕理解的是這樣。
直到程夕再大一點,才從工作多年又喝了點酒的工友伯伯那聽到這麼幾句:
「那是不能玩的呀,你不知道抓你的是什麼?也不知道你會抓到什麼?」
看著工友伯伯說話時戒慎恐懼的樣子,程夕不是很清楚,反正都在那,抓不抓有差嗎?
程夕對此沒興趣,但這太對二丫胃口了,據說二ㄚ在聽到這個謠言時就曾鼓吹教育班的孩子偷玩了一次,只是事後問起,不大的班裏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二丫本人則是一幅神神道道不肯說的樣子,這也算一個不大不小的傳說吧。
至於二丫提到教育班那件事,指的是這兩天教育班新來的那個女孩子,據說沒有雙腿,但漂亮可愛到不可思議,沒有雙腿是猜的,因為她坐著輪椅,垂落椅子的長裙下看來是一片扁平空蕩。
對育幼院的孩子來說,誰來了誰走了這樣的事往往是最難習慣卻又必須習慣的。雖然沒有明說,隱藏在這種更迭中的,其實就是一次次優勝劣敗,條件好的容易被領養,條件差的最後只能被轉送,都是一起同吃同住的孩子,說是如同親人,但反過來說,又何嘗不是敵人。
因為這種敏感的心態,連帶著每一次人員的更替都會特別引人注目,而且很難說是好意還是惡意居多。
二丫能成為孩子王,一方面是她真的很能來事,但也不排除是叛逆的言行態度讓其他孩子覺得她比較」安全」,但新來的這個女孩就不同了。
雖然看似不健全,但她的外觀條件真的太出色了,加上文靜乖巧的舉止談吐,
自然變成了近來話題的中心,同時也是謠言的源頭。
不知道怎麼開始傳的,據說女孩裙下是一條魚尾巴,閃閃發光,像人魚公主一樣。
於是在某些流言煽動下,一直有年幼不懂事的孩子想試著翻起她的裙角,雖然女孩常是淺笑帶過,但還是免不了難堪尷尬。
由此也可以看見屬於小孩的天真和殘酷,聽來是基於對童話的美好憧憬,卻不知這樣的行為會對當事人造成怎樣的傷害。
這樣的情況程夕也碰到過,日記公開那時就是這樣,禍首就在旁邊。
二丫也想試試,被程夕壓著頭禁止了,不是程夕感同深受,在對人上因為臉盲的關係,除了少數真的很熟悉的人外,程夕一向看的很淡。
對於那個女孩,程夕只遠遠的和她對視過一眼,漂不漂亮不知道,但莫名感覺有些熟悉……和戒慎。
他想起了兒時山崖邊那株時常吊滿人的山櫻花。
女孩來得倉促,去的也匆忙,還沒三個月,甚至不到下一個迎親日,就有一對夫妻表達收養的意願,女孩很快被接走了。
在那之前幾天,程夕曾和女孩有幾句短暫的交談,其實是女孩說程夕聽,當時女孩推著輪椅,獨自一人守在冬夜的宿舍走廊,當雙方交錯而過時,低頭輕聲的說了幾句,帶著冷冽的白氣。
「我叫冬青。」
「山守讓我傳句話。」
「願所願、終無終。」
「十三年蟬已蟄。」
「心香將盡,盼君回頭。」
程夕疑問的回望過去,女孩的話好像對上了某些朦朧的記憶,似是而非的,想再追問卻不知怎麼開口,只能靜靜的看著輪椅女孩離去時的清冷背影。
慢慢的,時間在無聲中悄悄過去,程夕14歲,今年是他待在育幼院的最後一年,今天院長把他們叫來,就是對未來的安排做個交待。
復興育幼院收養兒童的年齡上限只到十五歲,滿十五歲的孩子就必須轉入其他社福機構,考量調配,收容名額和國中畢業時段的問題,有一年時間的緩衝期。
程夕在入院時帶的那些錢,在沒有證據顯示是非法所得的情況下,自然劃進了程夕的名下,只是交由律師和監護人託管,直到滿十五歲才可以在兩方見證下部份使用,直到成年為止。
因為這個原因,程夕可以不用像其他人一樣轉到其他教養機構,而是可以在適當監管下獨立生活,這不完全合法,但現實就是如此。
所以,當確定要讀的高中時,程夕就在院長的幫助下租了一間房子,雖然名字一樣可以掛在育幼院長名下,直到成人的那一天,但必須搬出育幼院,將名額騰讓給其他新進的孩子。
算算時間,也是時候準備了。
院長看著眼前三個年齡相彷的孩子,語氣帶著些許感傷:「你們都清楚了吧?」
三人之中只有中間的男孩微點著頭,院長笑了笑站起身,走到中間男孩前面,在男孩清澈的眼睛裡,院長依稀看見一個倔強而固執的身影,在盛夏午後的育幼院前,背著包包大聲的對自己說,我要住這裡。
「已經比我高了。」院長摸著程夕的頭,微笑的說:「昨天還在人群中讓我低頭尋找的孩子,今天已經看的比我更遠了,明明是一天一天望著的,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院長…」,程夕紅了眼框。
院長拍拍程夕的肩膀,看著程夕右手邊身材嬌小,戴著眼鏡,看起來有點怯弱的女孩。
「宜萱,三個人中我最擔心的就是妳,記住,教養院和這裡不同,凡事勤快點,少說多做,可以的話夜校的功課也不要放下,將來不管是讀大學,還是找個能疼妳的人,多讀點書,在人前腰桿總能挺的直些,比起一般孩子妳們少了許多呵護,所以自己要懂得,要多疼愛自己一些。」
無聲的淚水劃過嘴角,「我知道了。」宜萱輕聲的說。
「卓雅…」院長看向最後一個女孩。
「我剛剛說最擔心的是宜萱,但要說最讓我操心的,就是妳了。」
二丫嘟著嘴,臉上滿是掘強。
「我不要去那個不認識的大伯家。」
「那妳要去哪裏?」
「去哪都好,大不了和宜萱一起去教養院。」
「院長,妳也看到他們是什麼德性,領養?說的好聽,我媽過逝的時候一個個看我像看鬼一樣,就怕我賴上他們,去年看到家裡那塊沒人要的山坡地出溫泉,地價漲了,就想來分杯羹?」
「想的美,去死好了!」
院長嘆了口氣,她何嘗不知道二丫說的,只是…
「再怎麼說他們總是妳唯一的親人。」
「什麼親人?誰的親人?他們姓沈,我姓…卡瑪,對,我跟我媽一樣姓卡瑪,我明天就去改姓卡瑪,我叫卡瑪卓雅,跟他們沈家沒有關係,他們再囉嗦我就像當年一樣,放把火把他們全燒了!」
「卓雅!!!」
看到氣氛有點僵,「院長…」程夕小聲的舉起手。
「那天我也是看到的,老實說,我也不相信他們真的會對二丫好,如果二丫他外公家留下的那塊地真的那麼值錢,那二丫就算是去教養院待幾年也沒關係吧,反正她成年就有錢了,也不用擔心生活。」
「沒有那麼簡單的,和小夕你的情況不同,對方是卓雅爸爸的大哥,只要從血緣的方面提出證據,在親權上育幼院是爭不過對方的。」
「我不管,那不是我家,我也不姓沈,我和他們沒有關係!!!」
二丫含著淚衝出院長室,程夕跟著追了出去,一路只隱約聽到她不甘的喃喃聲,其中有個字眼引起他的注意。
願望。
隔天上午,程夕正準備收拾一些隨身的東西,翻出了剛來育幼院時那雙早已不合腳的小皮鞋,心理思緒萬千。
「阿夕~阿夕~」
窗外一陣低聲的呼叫打斷程夕的沉思,探頭只看到兩跟手指伸出窗沿下方比一個YA的手勢,不用說,自然是二丫了。
「先別過來!」二丫的聲音清脆急促。
「幫我看看,香香是不是還堵在我房間外面?」
又來了?程夕心想。
雖然覺得多此一舉,程夕還是做個樣子探出房門往走道看了一下,才慢吞吞的對二丫說:
「妳房間外沒人喔。」
「是喔!」窗外的人大概是覺得沒意思,懶洋洋的站起身,也不說話,就這麼推開窗子逕自爬了進來。
「喂~內褲看到了。」
「切~男女都搞不清楚的人,看了也是白看。」
「妳來吵架的吧?!」
「誰有興趣跟個木頭吵,借我躲一下,我都快被香香煩死了。」
二丫用手扇風,和平常一樣大咧咧的,看來昨天那場大鬧對她來說就像家常便飯。
「真是的,早也跟晚也跟,連吃飯睡覺也不停消,我又不是她媽,幹嘛老跟著我呀!?下次碰到你也幫我說說,叫她不要一直黏著我!」
程夕一聲不吭,看他這樣,二丫有些厭煩的說:
「幹嘛呀,你也是其他人也是,你們那什麼表情,傳句話那麼難喔?」
問題不在這好不好,雖然知道二丫就是這樣。
「我沒見過香香。」程夕緩緩的說。
或者說,育幼院裡,跟本沒有香香這個人,這只是二丫另一個無聊的謊話罷了。至少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反正一直以來諸如此類的謊話二丫不知說了多少,還會認真的就是傻子。
二丫一愣,然後呵呵笑了起來:
「其他人就算了,你湊什麼熱鬧?當我神經病呀。」
「算了,不說這些了,我們都要走了,最後的最後,想找你說說話。」
「喔~」程夕收著東西,隨口應了一句。
只是等了半天沒反應,抬起頭時,就看見二丫笑了笑,在程夕的疑惑中緩緩退後兩步,站直身體認真的說:
「對不起。」二丫微微低頭。
「怎麼了?」程夕有些愕然。
「其實…我一直想找機會跟你說。」
二丫吐了口氣。
「日記的事,對不起。」
看二丫說的認真,程夕想想後搖了搖頭:
「算了,這麼久的事了。」
「真的?」
「嗯…只是,我可以問,妳那時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這個呀,怎麼說呢?」二丫偏著腦袋想了想。
「大概……是因為喜歡你吧~」
「……」
「別急,聽我說。」
二丫笑了笑。
「我喜歡你,從院長提起你小時候的事時就喜歡你。」
「喜歡聽你說那些神神道道的兒時回憶,喜歡聽你城市冒險的經歷。」
「真的有看不見的角落嗎?鶺鴒鳥長的是什麼樣子?」
「我不知道,但是我相信。」
「我知道,自己是一個奇怪的人,不過你比我怪多了。」
「所以我喜歡你,因為有你,我才覺得自己像個正常人,也才能安心的待在這裡,不去聽心裡的聲音,去做一些自己都覺得瘋狂的事。」
「所以你必須一直比我更不正常才行,我是這麼想的,只要公開你的日記,其他人一定也會這麼認為。」
「生氣嗎?」
「不…怎麼說,該說是習慣了。」
「你真好。」
「可是,我們都要走了,或許我再也碰不到比你更奇怪的人了,我該怎麼辦?」
「你已經有了要去的地方,我呢?我要去哪裡?」
「能不能告訴我,如果我像你一樣,去陌生之地尋找那個不曾見過的人,是不是也可以找到我想知道的答案?」
「有人願意回答我嗎?」
二丫悵然的笑著,背光站在盛夏蟬鳴的窗前,聲音帶著寂寞。
「妳…要跟我一起去嗎?」程夕猶豫了一下。
跟院長商量一下,錢的部份從我這裡出,了不起大學不念了。
二丫溫柔的看著程夕。
「嗯~我想去,只是…只是,我去的地方大概跟你不一樣。」
程夕還想說些什麼,但二丫打斷了他的話:
「好了,該說的都說了,我得回去準備自己的東西了。」
二丫伸了個懶腰。
只是在出房門前回看了程夕一眼,笑容帶著一慣的揶揄:
「雖然你說沒有香香這個人。」
「但是,阿夕。」
「你真的看不到香香嗎?」
二丫走了,對於二丫這個問題,程夕無法回答。
看得見?看不見?不…
問題不在於自己看不看的見,他不能確定的是…
那個…是香香嗎?
二丫比程夕早二個星期離開,如預定的被她的大伯收養。
三天後的深夜,二丫的大伯家莫名失火,火勢猛烈,卻奇蹟似的沒有波及到鄰居,只是房子本身被燒的面目全非。
據現場圍觀的人說,沒有人逃出來,換句話說,二丫和她大伯一家無人生還。
清理火場後清點人數也確認了這一點,做為最熟悉二丫的人,程夕和院長一起到殯儀館協助確認二丫身份。
程夕還未成年,只被允許幫忙辨識一些火場取出的遺物,院長則協助確認遺體。
程夕趁沒人注意時偷偷跟去,在屏風的遮擋下悄悄掀開白布…
害怕嗎?不,就如同二丫嘲笑他的,他連男人女人都分不清楚。
同樣的,他也不覺得燒焦的人和烤熟的雞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回去的路上,院長不停拭著早已哭紅的雙眼,程夕則是無言沉默。
二丫的身份確定了,她的死也讓孤兒院沉浸在一片在悲傷的氣氛中。
所有人都說二丫死了,只有程夕知道,那不是二丫。
那具枯敗焦黑的遺體看來曖昧難辨,但那不是程夕否定她的理由,那個殘破的身型他見過,而且不只一次。
它常跟在二丫身邊,安安靜靜,片刻不離。
而它的名字,叫香香。
火場保留了一些屬於二丫的遺物,在程夕拜託下,院長出面去要了回來,其中一個細心包裹好的鐵盒裏,程夕發現他寫過的那本只剩半冊的空白日記本,其中夾雜著一張燒去一半的紙條,紙條是從日記上撕下來的,上面只模糊殘留幾個字。
"我誓願…"
"…以身…"
"餘燼…"
"……"
遠方夕日慢慢垂落西山,橙紅色的雲影襯印著一片朦朧。
看著紙條,程夕莫名相信,某天二丫一定會再次出現自己面前,她現在只是去尋找自己的答案,一個能給她答案的人。
一定是這樣的,程夕輕聲的說。
晚風輕柔的翻動日記的殘頁,耳邊傳來的…是記憶中…若有似無的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