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 『遺械』

　　世間萬物的法則皆可解釋，世界謎題僅有未解而無不解。
　　
　　世界是科學的，故此尋求其『最優解』方為最合理的選擇。
　　
　　自我懂事起，祖母大人這番話就一直放腦中揮之不去。而我也一直追尋著所謂『最優解』為何物。
　　
　　我本以為『最優解』意指無論對哪方都是最好的選擇，我也為此而努力著。
　　
　　然而，現實並非如我所願。
　　
　　阿絲蒂盼望著人類與AI的共存，最後卻被人類而背叛被殺。
　　
　　可特為繼承阿絲蒂遺志而遵守與緋綺麗的約定，最後卻因我被流放而死。
　　
　　崩狩本想拯救AI的女兒而活著，最後卻把希望交付予我而捨命。
　　
　　特思祈求著『方舟』未來而與我合作，最後卻逼使我親手槍殺了她。
　　
　　緋綺麗追求著AI的權利，最後卻堅守阿絲蒂的盼望至死。
　　
　　羅猶以自己的忠誠行事，但卻欺騙了我。
　　
　　人們的行為總是充滿了矛盾，大家都為達到目的作出各式各樣的行動，哪怕那行動與目的完全相反。
　　
　　盡管那並非自願與否，他們想必都作出了自己的『最優解』。也印證了崩狩與我說的那番話。
　　
　　一一「『最優解』，可不代表著兩全其美。」
　　
　　在上次時光機中我本以為那是完美的做法，但事實再一次證明了自己的錯誤。
　　
　　擺在我眼前的是橫越了百年，由祖母大人拋過來AI與人類的問題。
　　
　　而在剛才爬往太空站途中，眼看著那銀白色冰層的這座星球，我的心中已經作好了決定。
　　
　　我不能肯定那是否真正的『最優解』。
　　
　　至少，現在還不能。
　　
　　滋！
　　
　　「嗚……！」
　　
　　腦中傳來了像要裂開的痛楚，但這不比連接緋綺麗的核心時來得要痛。
　　
　　我張開眼瞧看四周，很快便意識自己身處的位置是在孤兒院內。
　　
　　「成功了……成功了！」
　　
　　捏著自己的臉頰，以確認自己不是身處在夢怎樣的世界。
　　
　　我抬起頭，看見圓球形狀的羅猶正待在啟動裝置上發著淡淡藍光。
　　
　　「羅猶！聽我說！我在剛才爬樓梯時已經想到能拯救『方舟』的方法了！我們必須立即行動！」
　　
　　這是得來不易的機會，我難掩這所帶來的興奮之情，從充滿灰塵的倉庫中找來一塊白板，拿出麥克筆在上頭書寫著。
　　
　　「無論是最初還是上一次的世界，兩次面臨的問題都能歸納到一個原因，就是資源不足以分配所有人，但在二百年間都無法改善問題就知道，那並非能夠現在增加供應就能解決的事，所以我們要從根源著手。」，圈起資源不足的根源，接著從旁畫出箭頭指著它「，那我們減少需求就好了。」
　　
　　慌忙地在白板寫出更多條件，腦中的構圖正逐漸成形。
　　
　　「但我們需要在不流放人們的同時，維持人們的生命，更不希望有外來干涉計畫執行，而現在就正有這樣的技術，還已經實際應用過了，」在白板上寫著影響著我人生的裝置「，那就是冷凍裝置！只要建造大量的冷凍裝置將所有『方舟』居民全部冷凍，那就能夠維持供應，更甚是加速回到地面的可能！」
　　
　　最後，我合上了麥克筆。
　　
　　「以上，就是我的構想。」
　　
　　但聽完我整篇發表的羅猶沒有說話，而是依然發著藍光。
　　
　　在此時我才想到，這個羅猶並沒有繼承到記憶，在上個世界的他已經消失在太空電梯裹了。
　　
　　「不對……說不定我能像以前那樣將自己的記憶壓縮傳到你身上？」
　　
　　然而當我試圖訪問自己的AI晶片時，卻跳出了錯誤。
　　
　　⫽邏輯程序已損壞，請檢查晶片⫽
　　
　　⫽主程序main()無法讀取⫽
　　
　　⫽儲存系統遺失⫽
　　
　　無數錯誤一瞬間佔據了我眼前的畫面，直到我看到一個錯誤後，成為我心涼的導火線。
　　
　　⫽轉譯系統啟動失敗⫽
　　
　　「誒……？」
　　
　　將所有錯誤一口氣關掉，只見羅猶浮在空中，正斷續地閃爍著藍光。
　　
　　我知道這代表著AI們互相對話，但我哪怕再怎樣啟動AI晶片，都無法順利啟動。
　　
　　我無法聽見他們的說話，甚至就連他在跟誰說話都不知道。
　　
　　「一定只是那裡壞掉……一定只是被停電影響而已！」
　　
　　⫽再啟動失敗，請進行修理⫽
　　
　　一定……！一定只是被磁場影響而已！
　　
　　⫽再啟動失敗，請……
　　
　　這可是由絕世天才祖母大人所做的晶片啊！
　　
　　⫽再啟動失……
　　
　　這要是壞掉的話！
　　
　　⫽再……
　　
　　「……那不就全都沒有意義了嗎？」
　　
　　我試圖伸手摸向羅猶，以此獲得一絲安心。
　　
　　滋一一！
　　
　　「痛！」手被瀰漫在羅猶身上的電所傷「，羅猶……？」
　　
　　「……」羅猶停止了發電，隨即衝破窗口消失眼前。
　　
　　「羅猶！」
　　
　　縱使像個瘋子一樣朝窗外大喊引起不少人注意，但想當然羅猶不會對我有所回應。
　　
　　雙腿像是脫力一樣跪坐在地上，一時之間還沒有空去思考剛才的計畫。
　　
　　「哈……哈啊……！」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樣的一天，僅僅是失去羅猶的聲音，那本該不過是回到我啟動羅猶前的時期才對。
　　
　　但雙手止不住顫抖，明明張著雙眼，但眼前卻看不看什麼東西。這個情況就像我當時槍殺了特思一樣，陷入了絕望。
　　
　　這令我感到極度不安。
　　
　　我能夠作為『機械巫女』活躍在這個岩縫的世界之間，全因自己頭上的晶片，全賴羅猶為我解決了這一切。正因我身旁有著羅猶，自己才能夠以『機械巫女』身份執行自己的職責。
　　
　　「……但如今失去晶片的我是誰？我又該做什麼？」
　　
　　吱……
　　
　　抬頭看見孤兒院的門被打開，一群孩子們都通過門縫偷看著我。
　　
　　看來是我剛才的叫喊讓他們擔心了。
　　
　　「讓你們擔心了嗎？」咬緊牙關，強忍自己顫抖的手走向門前「，我沒事的。」
　　
　　「沒事的！」「絡提還是一樣奇怪！」「絡提沒把倉庫炸掉！」
　　
　　「我要是奇怪的話！」，一手抓著其中一個孩子的頭頂天靈蓋，「那你們就是怪胎了！」
　　
　　或者這群死小鬼根本沒在擔心我也說不定。
　　
　　「啊痛痛痛！」被我抓著的孩子轉了一下身子，從我的手逃離出來。
　　
　　明明這邊還在想著怎樣拯救『方舟』呢！
　　
　　「你們怎麼還在這邊玩！趕緊回到房裹睡覺！」
　　
　　可特的聲音震懾整個孤兒院，孩子們立即就像麻雀一樣跳回去房間裹。
　　
　　「你也是，絡提！」
　　
　　「噫！？」
　　
　　「久違」地被可特吼道，使我全身都彈了一下。
　　
　　可特推開倉庫的門，然後用手撥了下自己面前的空氣。
　　
　　「你燒焦什麼了？」
　　
　　或許是剛才羅猶的發電，我都沒注意到有氣味。
　　
　　「那個……」舉起手用食指跟拇指比劃著大小「，稍微用了一下電？」
　　
　　「還順便稍微能把桌子椅子燒焦對吧！」
　　
　　「噫！對不起！」
　　
　　可特叫罵的DNA被喚醒，我立即低頭道歉道。
　　
　　「下次要注意一下，」可特雖然每次都會罵我，但每次都會收拾好所有物品，擺好工具待我下次使用「，不是每次意外都能平安無事的。」
　　
　　在原本的世界中，我還沒得到真相可特就已經不在了。
　　
　　在第二次的世界中，我沒有直面跟可特說過情況。
　　
　　「就像我的母親，阿絲蒂一樣嗎？」
　　
　　而這次，我決定要向可特告知這一切。
　　
　　可特慢慢放下了椅子，轉頭望來。
　　
　　「你是怎樣知道？」
　　
　　「如果我說……自己是從未來回來什麼的……」，我轉開了眼神「，你會相信嗎？」
　　
　　可特沒有回應，而且因為我沒在看她所以不知道在做著什麼。
　　
　　「當然。」，可特拖來沒有燒焦的椅子，放到我身後「，坐吧。」
　　
　　我靜靜坐下椅子，在視線的邊緣看到可特也坐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相信？」
　　
　　「一個連門都沒怎麼出過的宅女會知道這些事，說自己是未來人才知道事件似乎更為合理一些。」
　　
　　「……確實。」
　　
　　在遇見羅猶之前的我，是幾乎一星期都可以不外出的人。
　　
　　那時候的我，就只為了修好核心而日以繼夜地研究著，根本不可能會獲得其他資訊。
　　
　　成為『機械巫女』的我，就與此前的自己判若兩人。
　　
　　這全都啟動羅猶後發生的事，他一直都在我的身邊，從未離開過我。
　　
　　「不過還有一個原因是，」可特拉回我的頭，與我對視「，我親愛的孩子不會在這種事上騙人的。」
　　
　　但可特永遠都是我內心的支柱，是讓我毅然成為『機械巫女』的主因。
　　
　　拯救這座孤兒院和可特，那才是我的初衷。
　　
　　「可特……你有方法找到『優選教』嗎？我有事要找他們。」
　　
　　所以就算羅猶不在，我也不能就此停下腳步。
　　
　　『優選教』真正身份是緋綺麗所造的AI，這是我早已知道的事，而他們偽裝成為『方舟』居民，為達至緋綺麗願望而持續百年活動至今。
　　
　　他們有著公民的身份，也有著自己的社交圈子，當中想必不乏正常人類，而這也即意味著……他們能夠正常溝通。
　　
　　這是失去了羅猶轉譯的我唯一能夠與AI接觸的方法，但『優選教』正常來說根本不會出現於人前，故此我只能猜疑被監視的可特會有方法通知他們。
　　
　　「不，我無法主動聯絡他們，只有在他們需要找我的時候才會出現。」
　　
　　「需要的時候……是指什麼時候？」
　　
　　「不清楚，實際上除了將你交付給我那次後，都沒找過我了。」
　　
　　我本以為可特會跟『優選教』經常聯繫，但可特的回應使我失了預算。
　　
　　需要的時候？怎樣才會需要？
　　
　　在我記憶中所認知的他們根本不在乎任何事情，除了關於緋綺麗的事情。
　　
　　我回想著自己的記憶，試圖找到任何能讓他們出現的方法。
　　
　　「不……」
　　
　　但意外地也很諷刺地，我立即找到了方法。
　　
　　我握起筆，在紙張上書寫著自己即將要做的事。
　　
　　這是我在世界裹所做的最後悔一件事，但此刻我卻諷刺地感謝著當時自己的所作所為。
　　
　　照理說，『優選教』並不會對任何人作出行動，但有一個例外。
　　
　　我在白紙上如此寫著，《針對AI晶片結構的復修可行性研究報告》。
　　
　　那就是在我被流放的那一刻。
　　
　　※※※※
　　
　　以我的記憶而言，今天是絕對會是最糟糕的一天。
　　
　　然而此前的我卻無比期待著今天來臨。
　　
　　拿起腰包，將這份僅用了三天的時間寫完，但自認是現今研究得最透徹的報告放到其中。
　　
　　相比起上次的報告，這次我修改了不少內容，當中關於邏輯元件的部分更是徹底模糊化。
　　
　　那是因為在原本的世界裹，有人根據這份報告做出能夠癱瘓AI的炸彈，那是我從未猜想到的事，更讓我充分意識到這份報告的恐怖之處。
　　
　　理論上只要缺失那部分，再怎樣厲害的人都無法再造出AI炸彈。
　　
　　刷過自己的ID卡，頭上便立即廣播著那句話。
　　
　　一一「學生編號DE13TH絡提身份已確認，請注意，你需要去教員室報到。」
　　
　　接下來，我就只需要按照上次的經歷將報告上交，等待被流放即可。
　　
　　但上次因為太快被解讀完成，才導致我未能得到正在「維護」的特思幫助，所以這次我稍微加了點加密以拖延時間，這樣一來就能延到特思回來。
　　
　　計畫周全，萬事俱備，在腦中已經盤算好接下來的行動。
　　
　　唯有這樣，才是我能夠最快抵達上層的方法。
　　
　　然而這如意算盤還沒放上檯面，就被某人徹底打碎了。
　　
　　嗶！嗶！嗶！
　　
　　整座『方舟』都史無前例地響起警報，眾位守衛都架起所有武器。
　　
　　「……這難道是！？」
　　
　　我比誰都清楚這是什麼情況，所以接著的下句，想必就是它們的來臨。
　　
　　一一「有大量『遺械』正向下層突進！所有人請做好衝擊準備！」
　　
　　砰！
　　
　　抬頭望去聲音來源，眼前一切都多麼的既熟悉又陌生。
　　
　　保護了所有人二百年之久的『方舟』，就在一條白色巨蛇的猛烈衝擊一下擊穿，環視著眾人們的恐懼表情。
　　
　　空中投射著巨大的畫面，一位站在白蛇頭上，頭戴黑色面罩的男子映入畫面。
　　
　　「我是緋綺麗博士的使者。」，他揮下手，大量AI從缺口突入待命在巨蛇身下「，我將來領導各位走上更光明的未來。」
　　
　　基本上我都依循原本的世界來行動，那之後的未來本該我都已經構思好，那一切本該都是完美的。
　　
　　但這個故事還存在著一個變數，而那是誰我早瞭然。
　　
　　「羅猶，你到底想做什麼？」
　　
　　失去主人的『遺械』，它們所追求的到底將是何物？
　　
　　「……」
　　
　　但或許，我早已知道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