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 『最壞選』

　　對於羅猶的想法，我決定暫時擱置，那是因為盡管他是再怎樣惡劣的AI都好，他依舊聽從於我。這不過是價值觀上的差異，我終究只能如此說服自己。

　　「歡迎您的到來，諾娣小姐。」
　　
　　正如阿絲蒂的記憶所見，當我一踏進上層之際，也有一位身穿著白色西裝的工作人員立即前來迎接。
　　
　　「你……你好？」我戰戰兢兢地回應道。
　　
　　直到中央電梯穿梭下層黑色天幕與中層純白城鎮為止，我都無法相信自己會有一天踏進秘境般的上層。
　　
　　似乎是羅猶不知用了什麼黑暗兵法向『三會』進行交涉，將消滅『優選教』的功績算在我身上，在我不知情間就已經獲得上層的資格。
　　
　　雖說我尚未原諒羅猶，但不得不說他是位優秀的管家。
　　
　　「議事會長特蘭大人正在6號園區等候著你。車程需時十分鐘，請自由休息。」
　　
　　「那就麻煩你了。」
　　
　　當被客氣對待時反倒不太自在，怕是下層的性格都滲入骨子裹了。大概就是流浪松鼠突然被丟到物資豐富，衣食無憂的地方不知所措一樣。
　　
　　工作人員所穿的白布鞋，絲滑寧靜地行走在大理石地板上，與身穿合成塑膠鞋，正發出「咔啦」作響腳步聲的我如同天壤之別。
　　
　　工作人員寧靜地開起了車後，我百聊無賴四處張望著。

　　那帶著鳥語花香燒得通紅的黃昏天色，是別處從未見過的景色。得益嚴格的審查系統，上層其生活模式跟設備自然有著別處有著彷如與世隔絕般的差別。遮陽傘，茶會用的三層架，手執紙質本閱讀書籍的人，無論哪項中下層都是無法想像的。
　　
　　那以千米大的園區用作分隔領域之用，有的白服工作人員正精緻地為花園進行修葺，有的正拿著托盤托起冒熱氣的茶壺侍機等待身前主子飲完紅茶。此番境象就活像中世紀貴族，分封劃地，傭人四佈。
　　
　　要是不說的話，我還會以為自己穿越了異世界來到中世紀。
　　
　　稍息片刻後，車輛停了在一所巨大豪宅前。
　　
　　「諾娣大人，這邊請。」
　　
　　按照工作人員的指示引導到後花園，在為我打開遮陽傘後，便開始作著茶會的準備。
　　
　　稍等片刻，一位女孩子推著輪椅來停在面前，在輪椅上是位面貌年近七十的金髮老邁男子。
　　
　　「你好，諾娣小姐，」從耳朵與尾巴看來，那無疑是位虎族男性「，我是可蘭，而這是我的閏女。」
　　
　　該男子口中的閏女，抹有淡淡的口紅，其粉紅色髮絲間下的淡藍瞳孔相當漂亮迷人，就像童話書蹦出來的角色一樣。
　　
　　她的全身上下都極具魅力，就像
　　
　　「初次見面，我是特思。」她溫柔的說道。
　　
　　就像，打造出來的工藝品般夢幻。
　　
　　「你好。」
　　
　　我強作笑容，瞄過可特放在腰間的筆記本，搖搖了頭。
　　
　　我都知道的……我都預料到會是這種結果的……
　　
　　可特是只能活一個月的克隆體(clone)，她只能依賴筆記本存續記憶。我成為諾娣與可特行動就只有一個月時間，而那本該記有「諾娣」存在的記憶已被我親手燒掉了。
　　
　　所以，我決定這樣子補充道。
　　
　　「初次見面。」
　　
　　隨著工作人員倒上三杯紅茶，此即意味茶會的開始。
　　
　　「傳聞中在短短兩個月間，以優異成績和抓捕反叛組織實績登頂的女孩，我一直都期待著與你交流的一天。」特蘭說道。
　　
　　「那還真是不勝惶恐，那都只是巧合罷了。」
　　
　　「過於謙虛就像做作了，哪怕不是兩個月，你早晚也毋庸置疑將因自己的才能來到上層。」
　　
　　「對啊！明明年紀比我還少，能夠從下層升至上層的人可以說放縱整座『方舟』歷史都只有數人！」特思道。
　　
　　雖然很大部分原因是羅猶從旁協助就是了。
　　
　　若是待在下層可特還在的時期，想必我一樣會挺起胸膛，自滿地順著這番話稱讚自己吧。
　　
　　但故事會前進，人的心態會變，這世界總不可能會停滯不前，現實正緊迫著所有人進行著各式各樣的『最優解』，我實在無法對此刻的升級感到高興。或許，我也該像母親大人那樣「活在當下」。
　　
　　本以為此處能看見核心，但這還有著比上層更為顯眼的建築。我看著這座豪宅後頭，那巨大得看不見頂的高塔如此想著。
　　
　　「謝謝，那我也不客氣提出請求了，請容許我進入『方舟』核心。」
　　
　　「我可以實現你這個請求。」

　　可蘭的答覆讓我很意外，我本以為不會讓人輕易進入。
　　
　　「爸爸！核心不是被嚴格看管！所有人都不得輕易踏進嗎！？」可特那臉難以置信的神態是我從未見過的模樣。
　　
　　話說回來，可特說爸爸而不是父親啊，真可愛！
　　
　　「正常來說是這樣，但諾娣小姐有訪問的資格，這也是拯救『方舟』的一環。」
　　
　　「我明白諾娣小姐很厲害，但這件事不覺得太趕急了嗎？我們才剛認識吧？那我們正在進行的其他方案呢！」
　　
　　剛認識。
　　
　　這個說明讓我內心感到刺痛，更甚產生離席的念頭。
　　
　　「那些都不及諾娣小姐，她無疑正是拯救『方舟』的關鍵。」
　　
　　「是嗎……」
　　
　　可特似乎是不太能接受這說法，賭氣地一下子吃完所剩無幾的點心。盡管可特失去記憶，但從筆記本中的她也知道自己為拯救『方舟』做了許多事，然而我出現後卻讓她的行為都毫無意義。
　　
　　「你們慢慢聊，我去拿新的點心來。」
　　
　　說罷，可特便拿起盤子走回到房子內，關上了門。
　　
　　這恐怕是不會回來了。
　　
　　「對你來說，那孩子的說話或許未過於殘酷了，對嗎？」可蘭苦笑道。
　　
　　「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說！他知道我的身份嗎？還是說特思曾有在她父親面前說過我的事嗎？
　　
　　不管怎樣，可蘭都是位可能存在威脅的人。
　　
　　「我作為可特的父親，又或說克隆計畫的主要負責人，更甚是數十年來在『羅拉娜』中考獲29分的人，多少能夠獲得比別人多那麼一點的權限。例如調動監視器，與『優選教』有所交流也不在話下。」

　　「你作為特思的父親，居然讓女兒去成為克隆體！真是瘋了！把人複製不正是『方舟』禁制的行為嗎！」
　　
　　不單如此，他若跟『優選教』有關係，基本上能認定他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以及自己對特思所作的事了。他要是對我持有敵意的話，那我將得強行進入核心。
　　
　　⫽要殺掉他嗎？
　　
　　要做嗎？

　　「……」
　　
　　不，這太冒險了。
　　
　　很快便意識到當中風險，要是搞個不好，這將會是再一次『方舟』與AI之間的全面戰爭。
　　
　　「你作為特思的親友，想必你也知道那孩子一直在追求著拯救『方舟』的方法，而大抵上我與那孩子都抱有相同想法的，當時為讓可特能活下去，我只能進行克隆了。」
　　
　　「那到底發生什麼了？」
　　
　　「在初任首席曼特掌權下的『羅拉娜』表現可謂極其糟糕。當時貨幣經濟尚未完全取締，因此中下層市民權或居住權此類權利都能購買回來的。」
　　
　　「貨幣經濟……」
　　
　　與現今所有權利均被評分綁定不同，『羅拉娜』前的『方舟』都藉由貨幣來進行交易。那金錢自然就代表了自己所擁有的價值。
　　
　　「那時只要有犯上任何過錯或是讓曼特不悅，就會立即被踢出上層，是遠比現今人心惶惶的時期。而我當時在吞嚥獸化藥劑後，才得以晉升至上層工作的研究所部長，希望藉由研究生物科技解決糧食問題，這便是我的工作。」
　　
　　正如『優選教』所說，只有成為獸族後，才能獲得進入上層的資格。
　　
　　讓我更意外的是，這居然是百年以前就已經有這條限制。
　　
　　「然而本該也要接受獸化藥劑的伴侶卻意外懷孕，孕婦接受獸化藥劑的死亡率高達8成，但無論是否因藥劑而死，都必然會列進我的評分當中。最後她還是接受了藥劑，試圖成為那兩成的倖存者。但結果不盡人意，接種後連續三日的高燒一下子將她拉至瀕臨死亡邊緣。而深知自己將支撐不住的她，為不影響我的評分，為了讓我能夠順利成為『羅拉娜』的最高級管理人一一」
　　
　　蘭特飲了一口紅茶，凝重地接著道。
　　
　　「一一她把自己流放了。」，特蘭緊握拳頭，「唯有這樣直接消失人世，才不會被納入『羅拉娜』系統上，我找到她就已經在外界因缺氧而死了。但肚子裹的孩子還沒死，歷盡萬苦後，我總算將特思從肚子裹救了回來，珍而重之地養育著特思，然而好景不長，或許是獸化失敗的影響，兩歲時的特思身體機能沒發展完整，嚴重的器官衰竭讓她甚至連兩個月命都活不了。」
　　
　　「而將曼特踢下台時的我作了個決定，為此不惜掛上了人類未來用來作藉口。」
　　
　　「克隆體，對嗎？」我詢問道。
　　
　　「將特思的本體放在培養糟，通過人造細胞修復器官克隆個體，盡管記憶無法傳承，但這也已經是我拼盡全力讓特思活下去的方法了，我總是祈求著，有能夠拯救特思的孩子出現。而目前，還沒有發現能夠以不藉助外力而維持獸態的完全獸族，特思作為不完整的獸族，獸化藥劑就像是劇毒般侵蝕她的身體，每月都殺掉她一次。」
　　
　　「這全都因為『羅拉娜』的條件，讓上層必須以性命為注，進行著生與死的賭博，施加獸化藥劑，成為獸族，以此來符合「新人類」的條件。」
　　
　　「諾娣，」特蘭語氣深長的說「，『方舟』病了，『羅拉娜』已經瘋了。我們將會被自己制定下的制度所滅亡，而這將會是致命性的，不可挽回的事實了。」
　　
　　說後，特蘭便深呼吸了口氣，暫時停止了說話。
　　
　　「上層的條件必須是獸族，這是誰制定的？曼特嗎？」
　　
　　但從我所擁有的資料看來，貪圖權力的曼特似乎沒有執著獸族的理由。
　　
　　對曼特來說，想必只要有地位就足夠了。
　　
　　「『羅拉娜』這名字由曼特所創，但實際上實裝系統的是『優選教』，而『優選教』的真身是『遺械』，在百年前能夠指揮『遺械』的存在，就只有一人。」
　　
　　特蘭的說話，都指向了那唯一的人。
　　
　　「……緋綺麗博士。」而我道出那熟悉的名字。
　　
　　特蘭閉上眼睛。
　　
　　「在面對阿絲蒂大人提出的方案時，我們作出背叛她的選擇。但那不是『最優解』，而是早在百年以前就已確定的……」
　　
　　特蘭停頓了一下，強硬地總結了這百年以來『方舟』的努力。
　　
　　「一條「最壞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