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永別

　　「你在瞄準誰啊？路恩•洛斯德。」

　　聞言，路恩怔住。他有些愕然地看著眼前的黑髮青年，那雙浮起一片茫然的黑眸、掛著殷紅體液的唇角以及被聖劍貫穿的上腹部。

　　「你可沒有傷害到我哦？咯咯咯哈哈哈哈哈！」暗啞的嗓音依然入耳，近乎樂不可支的發笑，都狠狠地打擊金髮青年的精神。

　　「唔呃⋯⋯」猛地，維拉又吐出一灘血液，頓感雙足無力，硬生生地往後倒地，腹部抽離劍身的侵入。

　　腦中瞬間嗡嗡作響、一片空白，路恩睜大著眼一動不動，甚至忘了要呼吸。他忽然無法思考、無法釐清狀況，彷彿無法面對事態的反轉，全然超出當初所預想的發展。

　　他有些發顫地垂眸，發著溫暖光芒的聖劍染上一層殷紅，流淌自劍鋒滴落，滲入破裂的地面，同時一股強烈的痛楚也滲入內心深處。

　　「維拉⋯⋯你⋯⋯」良久，路恩才僵硬地開口。

　　「咳⋯⋯計劃失敗了，災厄之主⋯⋯在最後一刻離開我的身體⋯⋯」維拉艱難且緩慢地解釋，腹部似火燒般的劇烈疼痛令他難耐，額邊不斷出汗，卻已無力掙扎，只得默默承受酷刑般的灼熱。「我就快要死了，路恩⋯⋯如此一來，我犯下的罪行⋯⋯能得到一點原諒嗎？」

　　「喂！別說話了，我讓埃麗卡給你治療！」路恩焦急地尋找夥伴身影，可環顧四周卻不見人影。他咂嘴一聲後蹲下身，眼看其腹部血流不止，卻束手無策。「你必須完成自己提出的合作啊！我可不允許你就這麽放棄！」

　　聞言，維拉蒼白的唇揚起微微弧度，苦笑道：「不愧是聖劍，對於我這種⋯⋯體內殘留黑暗氣息的人，真是把⋯⋯致命的武器。我相信⋯⋯你一定能消滅它的。」

　　路恩緊握劍柄，彷彿快將它捏碎似地，極力抑制激動的情緒。心裡其實相當清楚維拉已命在旦夕，但卻無法接受其在這種情況下死去，雖說他犯下的過錯用一命抵一命實屬合理，可此刻為何令人如此不悅？

　　要想贖罪並強制扭轉既定的命運，應當先消滅萬惡的源頭才可行啊！

　　「我的人生只有痛苦，但我卻⋯⋯把這份痛苦加諸他人身上，直到最後才明白⋯⋯是我做錯了。路恩，無論對你還是其他人⋯⋯真的很對不起。」維拉無神地遙望幽暗天幕，滾燙的淚水自眼角滑落，字裡行間皆透著無盡的悔恨與歉意。「別讓災厄之主吞噬我的靈魂，給我最後一擊吧，路恩⋯⋯拜託你了。」

　　路恩悲憤地閉起雙眸，腦中閃過一幕幕過往回憶，又喜又悲又怒的場景都與維拉有關，他作為第一個接納自己的人、關心自己的人，也是第一個對自己綻放笑容的人，雖然直到最後，也是這個人讓自己品嚐到被背叛的滋味有多心寒⋯⋯

　　可對眼前人堆積起來的恨意，在此刻竟逐漸瓦解。

　　「動手吧，路恩，不然⋯⋯就來不及了。」

　　「既然你無法拯救我，那就由我來拯救你。維拉，我會讓你被禁錮在深淵的靈魂得到釋放。」半晌，心中掙扎一番後的路恩慢慢地睜開雙眼起身，金眸比起方才多了幾分堅定，旋即將聖劍指向其胸口處，臉色一沉，語重心長地道：「然後在地獄好好贖罪吧。」

　　「⋯⋯謝謝你。」維拉用盡氣力道出最後一句，頓感心如止水，坦然等待制裁的降臨。

　　「淨化之光！」路恩一聲令下，聖劍即散發強烈的神聖光芒籠罩周圍，光芒裡頭溫暖似冬陽灑落之地、似柔風拂過心尖、似暖流沖刷塵埃，讓人獲得平靜、心無雜念。

　　然後，聖劍刺穿維拉的心臟。

　　聖光迅速地注入其體內，開始淨化黑暗氣息並消除罪惡，因詛咒而漆黑的靈魂逐漸清徹透明。在盈滿著神聖光芒之中，他的靈魂透過指引抵達另個空間找到救贖的途徑，於此悔改並釋放內心的負能量，感受前所未有的幸福。

　　過程完全不覺得疼。

　　待光芒回歸劍身，路恩凝視黑髮青年泛起滿足淺笑的面容，半睜的雙眸仍直視天空，看似毫無變化，二人卻已然陰陽相隔。

　　與維拉自此永別，往後再無怨恨拉扯，理應為此感到快活，可為何覺得悵然若失？是因為那不該萌生的罪惡感與不忍嗎？

　　「⋯⋯結果，我和你是一樣的啊。」路恩呢喃道，低沉沙啞的嗓音流露不甘。先前分明想讓他以死償命，事到如今情感卻出現矛盾，莫非是他迷途知返的改變，讓自己不自覺地對其抱有期望嗎？抑或是想看到他在事過境遷後努力活著並贖罪？

　　無論是何種理由，金髮青年都感到失望透頂，沾染血腥的雙手彷彿還殘留刺殺維拉的手感，無關正義與否，他自覺無論出於何種理由皆屬偽善——成為「殺人兇手」是不爭的事實。

　　一剎那，聖劍光芒忽然消失。

　　遠處，災厄之主慢慢地凝結現身，憤怒使它面部扭曲，滿是殺意的目光狠狠瞪向跪地的受咒之人。若非方才淨化之光過於強烈，彷彿建立一道屏障隔絕黑暗靠近，它早能夠於宿主臨終之際吞噬其靈魂，收回寄生的能量與黑暗氣息。

　　可那個傢伙毀了這一切！

　　「轟隆隆——」

　　頃刻間，只見黑雲壓城，雷聲轟鳴、閃電交加、滂沱大雨傾瀉而下，天氣狀況驟然大變，陰暗的蘭菲爾德城此刻如籠罩黑幕之中，充斥著詭譎怪誕的陰森氛圍，什麼也看不清。一道道雷擊兇猛地劈向地面，震耳欲聾的聲響貫穿耳膜，此時地面震動發出地鳴聲，旋即產生劇烈搖晃，大地瞬間龜裂的似蜘蛛網般。

　　驀地，自城鎮方向出現一片濃重黑霧，正以高速飛往戰場，災厄之主感受到張牙舞爪的詛咒和負能量在咆哮，立即騰向高空一望，再斜睨路恩手中黯淡無光的聖劍後頓時理解現況。

　　「咯咯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殺了宿主讓你這麼沮喪啊！實在可笑，難怪那把破劍會失效，沒了光芒和庇護你也無法再控制詛咒！很好，盡情地失控摧毀一切，讓世界陷入混沌！」災厄之主樂不可支地叫嚷，對它而言眼前的災難景象如詩如畫，是無與倫比的妙境，令它欣喜若狂、激動萬分。「在黑暗裡沉淪吧，狂妄的人類！」

　　來自四面八方的黑霧猛然鑽入金髮青年的體內，與此同時災厄之主低喃著詛咒之語，一條黑霧自它身延伸而出連結前者的後腦，強行加重其身上的詛咒與負能量。

　　於無聲無息中情緒崩潰的路恩只覺頭痛欲裂，五臟六腑不斷抽緊，體內擺脫壓制的詛咒四處擴散，企圖淹沒他的意識將其反噬。腦中頓時迴盪刺耳魔音，似催眠般令他陷入極度的痛苦，使思緒越發混亂並產生幻覺，身體變得無法自控，彷彿在黑暗之中迷失方向。

　　世界似迎來末日般的天崩地裂，大自然的災難仍無情地摧殘地面上的一切，數棟建築與大樹紛紛傾倒塌陷，整座城鎮已然成為殘垣斷壁的廢墟，宛如人間煉獄，即便是艾迪歐宅邸也在劫難逃，於雷暴之中被摧毀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