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協議

　　『欸俊誠，你畢業之後，想做些什麼啊？』

　　『我想……』

　　見我遲遲沒回答，兵偉先說了。

　　『我啊～想好好照顧瑀廷跟廷瑋，還有接下來即將出世的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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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是喔。』

　　『很冷淡欸～』

　　『誰叫你要在我這母單面前說這種事，還有你啊！先給她個承諾吧。』

　　『承諾？』

　　『拜託，你能打開你的腦袋想一下，你跟瑀廷間少了點什麼嗎？』

　　『痾……喔喔！婚禮對吧。』

　　『求婚啊！你這先上車後補票的拉基。』

　　『這當然在計畫之內，不用擔心。』兵偉蠻不在乎的態度讓我有點擔心，隨後又再問了我一次：『那你呢？畢業之後……』

　　『原本是想跟喜歡的人告白，但想了想這是早就該做的事，現在早就已經來不及了，早就已經，錯過很久了。』

　　『只有她還活著就衝啊！怕什麼～就算你說的那個人有男朋友也要衝！』

　　『也只有你會這樣說了。』



　　『而且，你也知道我是個很懦弱的人啊。』

　　嚴兵偉。



　　他的模樣變得越來越模糊，聲音，越來越遙遠。

　　周圍的景象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我的意識，我的想法，與之相反，變得越來越清晰。

　　悲傷不捨、懦弱後悔，那些在平常不過的情感，漸漸得浮現。

　　隨後我睜開了眼睛，眼前的景象逐漸清晰。

　　漸漸看清楚了那張放在床旁的，與兵偉一邊吃著火鍋，開心的笑著，我與他，與那個嚴兵偉的合照。

　　那是我為數不多與他的合照。

　　想到一年前他的離開……我的眼淚也不爭氣地從臉上滑落，情緒久久無法平復。



　　—＊—

　　在整理完心情後，我走到浴室簡單沖了個澡，稍稍整理了下髮型，將惱人的鬍子刮掉，盡可能保持在有精神的狀態，雖然這跟之前一個人的生活方式差很多，但跟他們成為家人也過了一年，我也習慣了這樣。

　　畢竟兵偉他啊，每天都是打起十萬個精神的，至少在我面前是如此。

　　隨後我簡單穿上一件白Ｔ運動褲走出浴室，默數三、二、一，在數到一的時候揚起了猙獰的笑容，想想果然還是很難，笑容或許對三十八歲的我來說不是件簡單的事。

　　但看著腳下，也就是面前的門透出一絲光亮。我還是強撐起笑容，轉開門把，推開了門。

　　去做好，本就不屬於我的家庭，而我選擇承擔的責任，代替他們的爸爸嚴兵偉。



　　一打開門，映入眼前的是在餐桌上咬著荷包蛋的宇兵，也就是兵偉高一的兒子。

　　白色的餐桌、兩排沙發排成的Ｌ型座位，採光極佳的窗戶位置，再配上液晶電視與超重要的冷氣，在這樣的客廳看著電視吃著早餐，完全是種享受啊，讓人能夠面對接下來一整天的摧殘。

　　而坐在餐桌上的不只有宇兵，還有現在高三的廷瑋，正從廚房那條走道走過來的瑀廷。

　　有時候不經會想，兵偉坐在餐桌上與他的兒子、他的老婆開心吃著早餐的場景，而不是我這種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外人，呆呆著站在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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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嗨唷！」或許是想得太過專注，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蹩腳日語嚇到，下意識看向聲音來源，那有著陽光燦爛笑容，拚命向著我招手的宇兵，這不經讓我想到兵偉，而我也因此不經意地露出了些許笑容。

　　「早安。」

　　「大叔今天是我上高中的第一天喔！你應該沒忘吧？」宇兵故意笑了下，手指點了下藏在桌子下的手機，爾後，我放在口袋的手機鎮了一下，瞬間就明白他想說我之前我答應他的事。

　　想到那件事有那麼點讓我緊張，我只好尷尬地回了個微笑，隨後坐在宇兵旁邊的空位坐下，瑀廷所做的那半焦苦澀的荷包蛋，將其一口吞下，不經感嘆瑀廷真的沒任何料理天賦啊，從高中家政課那時所作從地獄來的餅乾，到今天真的是一點進步都沒有……

　　兵偉也是這樣每天吃她做的料理嗎？啊想想也是，一定都是兵偉在做吧，他很會做料理啊，真的，第一次……吃他做的餅乾時，就不經覺得，哇這是全班最正常的餅乾呢，出在一個全班最不正常的人身上，真是太神奇了，把點數留一點在情商上面不好嗎。

　　「大叔你一定又在想跟爸爸有關的事吧。」宇兵撐著頭直盯著我看，呆呆一臉疑惑的表情讓人忍不住想摸他的頭啊，好可愛。

　　「摁，在想你爸爸之前的事蹟。」

　　「那說給我聽，我想知道。」宇兵不再看著我，而是呆呆著往下看著什麼都沒有的桌面，說道：「想知道更多有關爸爸的事。」

　　正當我想說下去的時候，廷瑋猛然站起身，用那低沉的嗓音不爽說道：「我吃飽了，上學了！宇兵。」

　　「現在還早吧，哥。」

　　「我才不管。」

　　瑀廷邊吃著桌上的早餐，一邊說道：「說好你們上學是要你們的爸爸帶吧。」

　　「爸爸、爸爸的，真的很煩。」廷瑋特地瞪了我一眼，拿起側背包又特地的甩了下，慢吞吞地穿上鞋子後，狼狽的特地甩門離去。

　　感覺像是看到高中跟父母吵架的自己，有點令人不適。但他那種反應也很正常，我也知道，自己無法取代任何人，說到底我跟瑀廷為了各自的事而私下協議再婚，這件事就很不可思議又不合理了。

　　「你看！我就說我哥才是真正的小孩子，我才是即將滿18的大人～」宇兵吃下最後一口荷包蛋後，咬著叉子看著我說道：「對吧。」

　　「喔、喔……」

　　「是是，那麼已經是大人的弟弟，記得別像你哥一樣。」瑀廷說完從旁邊的椅子上拿起一支銀白色手機，隨後像在丟玩具一樣，丟給嚇到差點沒接好的宇兵，說道：「想必你已經都整理好了吧。」

　　「當、當然！」

　　昨天我還陪宇兵一起整理要帶的東西，如果說有還沒整理好的東西，大概是他那異常興奮的心吧？從前一個月就一直說很期待今天，我還以為看到嚴兵偉，把心情一字不漏的表現在臉上，真的是一個樣啊……真的。

　　「大叔可以做保證，對吧大叔！我都整理得好好的，萬無一失，沒問題！」

　　我嘆了口氣，開始有點擔心這兩兄弟，一個每天興奮到不正常，一個不擅長溝通，雖然感覺都有點像是針對性的指向我就是了，我轉頭對瑀廷說道：「我檢查過了，放心吧。」

　　「你說的話就跟嚴兵偉一樣沒說服力。」瑀廷端起自己的空碗盤，站起身說道：「吃完就該準備去上學了，碗盤我收就好。」

　　「ＯＫ，那我去拿個錢包。」我站起身說道。

　　「別忘了悠遊卡。」

　　「喔喔。」我往家門外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那台在家門外停著的，那台屬於嚴兵偉的已經被修理好的黑色小摩托，又想想自己沒駕照，不會騎車……反正公車搭習慣了，沒必要考吧。

　　而且，就算瑀廷一直想要我去學去考，想要我載著他們的兒子上下學，也沒辦法。因為他們連是瑀廷開車都不肯搭了，更何況是我騎車，騎他們父親的車載他們。


　　
　　等到我東西都拿好後，宇兵已經在門口等我了。

　　一米七的身高，跟我站在一起差不多，我頂多高他個三、四公分吧，如果，我說如果我也穿學生制服的話，會不會被認成是他的同學～會吧，會吧。

　　啊，唉。

　　可惜實際情況是，除了旁邊那位一直大叔大叔叫的，怎麼說都不肯改稱呼的之外，連路過的小孩都要叫我叔叔，而且，坐公車還被讓座過。

　　我的臉，真的有那麼糙老嗎？

　　「不走嗎？」

　　「啊抱歉，走吧。」

　　我跟他一起走到公車站後，已經有不少一樣穿著制服的學生在那裡等候下一班的公車。

　　突然宇兵抓住我的手臂，言語中略帶些緊張自顧自地說著：「我只是想抓而已喔，感覺上車會很擠，我第一次搭也不知道要抓哪，抓大叔很合理，只是大叔要代替我抓好喔。」

　　「上車就知道要抓哪裡了。」我淡然自若地說道，實際上我完全不敢看他現在的臉。

　　因為他的聲音真的太像了，雖然很多地方還是很不同，但是。

　　還是，太像了。

　　「我想要大叔，抓著我。」他的語氣不像以往那麼的有活力，我想起瑀廷交代給我的話，要我好好照顧，看著他們。

　　我重新看向宇兵，他的表情有些黯淡，眼神無光，像是害怕著，擔心著什麼。

　　一直欲言又止的樣子。

　　看著他那副模樣，我快速地拿起手機，打開一個很常用的通訊軟體，在上面找到＂最酷最帥的嚴兵偉＂這個暱稱，寫道：「我會陪著你的，我也不是什麼外人，所以
不用擔心。」

　　他的手機接收到訊息後，他看到了彈出的訊息，臉上藏不住笑意。

　　而我也將他的手拉開，爾後，重新握住他的手。

　　回了個微笑，說道：「上學就那麼讓你興奮嗎～興奮到手抖成這樣，臉上卻還是笑著。」

　　「摁，因為，今天不只是高中的第一天。」宇兵湊到我的耳根旁，說道：「別忘了放學要穿好看一點的衣服來接我喔，俊誠大叔。」

　　「知道了，你這小鬼。」我忍不住摸了摸他整理許久的頭髮，說道：「放學記得重新整理好再出來找我喔。」

　　等到我的視線從他的身邊離開時，一陣尷尬得感覺油然而生，我才發現周遭的學生很多都在看我們，談論著不知道是不是我們的事。

　　我摸了幾下自己的髮絲，看向天空，假裝什麼事都不知道。

　　不過眼前的宇兵似乎不怎麼在意就是了，這是件好事，太在意的話會交不到男朋友的，還會越來越感到煩悶，然後開始懷疑自我。

　　雖然說找尋自我是學生的必要功課之一，但不太希望連早已確定的性向都要找啊，我自己是覺得，很煩。

　　「這樣會不會給你造成麻煩？」我，忍不住問了宇兵。

　　「倒不如說～大叔這樣想，我才覺得麻煩喔。」宇兵抓著我的手，說道：「大叔比我想得還要純情耶，這樣就要害羞。」

　　「我才沒有……」是有那麼一點啦。


　　
　　不久後，我跟宇兵一同上了車，很不幸也在預料之內的，沒有任何的位置可以坐，而且公車還整個爆滿了，人擠得跟沙丁魚似的，只能勉強抓到最近的三角型扶手，很難受，但也是有那麼一點的小幸運，因為宇兵直接背靠在我的胸膛上。

　　宇兵比較幸運一點，他前面有一個很好抓的扶手能抓，然後又靠在我結實、厚實，還有什麼好詞我想一下，雖然基本上都沒有。

　　不過啊，這樣近看更像了，更像嚴兵偉，如果不是在公車上的話，我想我會忍不住趁勢抱緊，緊緊得抱住，希望他不要再離開了。

　　幾年前的我也只是光想辦不到吧，現在，我想也是吧，只是已經沒有機會可以抱緊他了。

　　「大叔，你以前的高中生活是怎麼樣的？」宇兵背靠著我，饒有興致的仰望著，看著我的眼睛說道。

　　「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只是～很好奇跟爸爸有關的事，所以如果能告訴我跟爸爸有關的，那些高中生活就更好了喔。」宇兵好奇的小表情，正期待著我說些有趣的事。

　　不過，或許會讓他失望了。

　　「你爸爸他是個，不擅長掩飾自己心情的人。」我回想起高中時期，嚴兵偉那種社交恐怖份子跟我說自己怕新環境時的情景，我還以為他跟我開玩笑，但看著他那樣的表情又不得相信他所說的。

　　我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事？又或許自己其實根本不了解他，只是自以為是的以為他就是那樣的人，他是個沒任何煩惱，隨時都能看到他笑容的人。

　　以為他就是那樣單純愛搞笑，說話不動腦的人。

　　「沒問題的！是你爸爸當時高中時常說的話。」但他啊，依然是個樂觀的人。「遇到好笑的事會大笑，遇到開心的時候會微笑，遇到生氣的事會抱怨個幾句，遇到難過的事會像個孩子直接哭出來，但無論是怎樣的心情，他最後都能樂觀的面對。」

　　看到宇兵認真聽的模樣，我補上了一句，「你能跟他一樣的。」

　　宇兵聽了後沉默了數秒，隨後說了句：「我不是那種樂觀的人。」

　　「我知道。」看著他那陰鬱的表情，我開始說起本來就該說的回憶，「你爸他啊～高中的第一天說了什麼害怕新環境，我覺得他比較像是害怕被老師罵吧，他直接忘記穿制服啊！忘記穿！到底怎麼敢當作沒事一樣去學校。」

　　「……爸爸他，好像可以想像欸。」宇兵像是想起什麼一樣，忍不住輕笑了一聲，說道：「那他最後有沒有被罵？」

　　「他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而且導師也只是叫他明天記得穿，沒處罰也沒罵。」從此開啟社交恐怖份子的路，高中版的，國小跟國中是用不同方式，啊大學就還好，他有點少出現，似乎都忙著跟瑀廷在一起。

　　「那麼幸運喔，那大叔呢，大叔第一天有發生什麼事嗎？」

　　「除了默默開始記班上人名字之外，沒其他事了吧。」

　　「大叔很快就記起來了吧～因為我們，第一天認識的時候，我只說了一次名字你就記起來了。」

　　「這是基本禮貌，叫錯名字很尷尬的，也不能叫欸欸，或是喂，之類的。」

　　「那時我以為，大叔會用代稱來稱呼我，像是嚴兵偉的兒子～之類的，所以很意外。」宇兵閉上眼睛，倚靠我在身上的力量多了一些，就這樣不說話，持續了數十秒後，緩緩說道：「就像我第一天的告白一樣，今天也是第一天，我還是喜歡著俊誠大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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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我第一天的感受一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怎麼處理這種狀況，永遠都選擇沉默。

　　就像無法面對嚴兵偉一樣，我沒辦法面對宇兵。

　　我沉著臉，不再去思考任何一絲多餘的感情，然而外面的環境似乎不允許我這麼做，突然一聲急煞聲響起，搞得車上人仰馬翻，很多人都往前倒，宇兵也一樣，他撞到他前面的欄桿，順道撞了前面一樣抓著欄桿的人。

　　公車停了下來，停在一個紅燈前。

　　在車上罵罵咧咧的聲音在車上迴盪，所幸沒出什麼大事，只是……宇兵摸著他撞到欄桿的額頭，蹲在地上抓著欄桿。

　　我扶他起身，發現他全身都在顫抖，表情變得非常猙獰害怕，眼淚不爭氣的從眼角處流下，像個小孩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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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啊，他只是一個小孩，而且以瑀廷的希望來說，我是他現在的爸爸。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輕聲說道：「一切都不會有事，我會陪著你。」

　　宇兵似乎漸漸冷靜下來，嘴角還是有些發抖地說道：「對、對不起爸爸。我很沒用……」

　　結果瑀廷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當年的車禍給宇兵帶來無法抹滅的陰影，促使著他不敢坐任何的交通工具。

　　今天他，好不容易搭上了公車。

　　「沒事的。」我不知道這時候該說些什麼，只是一直摸摸他的頭，抱抱他，即使在外人眼裡看起來很另類，也沒關係了。

　　漸漸得公車到站了，宇兵的情緒也平復到平常的模樣。

　　他看著我笑著，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笑容，這點讓我感到擔心。

　　他若無其事地說道：「對不起大叔～讓你看到我這麼沒用的模樣，又不是什麼三歲小孩了對吧，因為這點小事就哭了。」

　　「成年人有時也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情緒化，忍耐到了一種臨界值，就更容易發生。」看著他還開始一臉沉重的想著我說的話，我轉了個話題說道：「學校就在前面了～接下來不用家長陪了吧。」

　　「這是當然的喔！」宇兵似乎對我的調侃感到有些生氣，轉過頭往學校的方向走去，我揮了揮手道別。

　　正當我要走的時候，背後突然傳出宇兵的聲音，大聲說道：「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喔～大叔。」

　　果然跟爸爸一個樣。都很會搞事～是個社交恐怖份子。


　　
　　—＊—

　　在決定好約會地點後，我回到了家，開始我平常的行程。

　　應該說，平常放假的行程。

　　雖然因為跟瑀廷的協議關係，我只要負責照顧好家庭起居，不對，嚴格來說是只要照顧好宇兵跟廷瑋就好，補足他們的父親這個缺口，來滿足瑀廷的願望。

　　經濟方面都交給瑀廷，對於一直以來只有在附近打零工的我來說，身邊沒有任何人的我來說，是最好的協議。嘛，雖然這樣說但我還是有在附近的餐廳打工，一周要去３～５天，連假可能會上到一周七天就是了。

　　再利用空閒的時間做點喜歡的事情，看點書，這樣至少不至於跟社會脫軌太遠。

　　等到，他們成年的時候，至少我不會任何想法都沒有，無處可去。

　　首先是簡單的掃地拖地，第一個地方是瑀廷的房間，因為那邊最最最髒。

　　一打開門，果不其然，裡面的慘況像是一個月沒打掃一樣，明明我昨天掃過！但床上還是有一堆沒洗的衣物；桌上也亂得要命，兩瓶開過喝到剩一點點的咖啡在桌上；地上散落一堆白紙文件，還有各式各樣的垃圾，例如塑膠袋根塑膠套跟一堆塑膠。

　　真的很棒，雖然以前她就有那種感覺了，上課時東西常常沒收，位置周圍常常很髒之類的，現在跟她生活這些直接強烈的五、六倍。

　　「啊媽的，她是哪裡的野小孩嗎？需要我每天都提醒整理房間，然後還是死不整理。」我邊抱怨著，邊依照順序從地板、床上最後是書桌，將不該出現的東西放回原位或丟掉。

　　不過，從她書桌上的水漬形狀來看，她昨天應該在書桌上睡了不久吧？工作上的疲勞、心理上的創傷那些，讓她累得不行，壓力大到喘不過氣，不然她也不會在一年前向我提出那種需求，最後形成彼此間的協議。

　　我注視著書桌上她們一家四口的合照，抱怨著：「嚴兵偉，你身邊有很多需要你的人啊……」

　　我也是，很需要你。


　　
　　之後我整理了廷瑋那充滿文藝氣息的房間，大大小小的小說、畫冊，還有一些男性、女性的寫真書，牆壁上掛滿他們一家四口的照片，當然沒有任何關於我的照片，畢竟他非常、非常的討厭我，但我還是要整理他根本不怎麼亂的房間，因為我開心。

　　再來是宇兵的房間，簡潔乾淨沒什麼東西，書桌上只有課本電腦，床上有幾隻大大的絨毛娃娃，其他沒什麼特別的。

　　摁～這種簡潔到令人可疑的房間，當然藏有秘密！他書桌上有一本筆記本，裡面藏著一把小鑰匙，可以用來開他藏在床底下的盒子，裡面放著很多不知道怎麼買來的ＢＬ漫畫、小說，基本都是限制級的那種。

　　宇兵說那是寶盒，是想等之後自己打開跟家人分享的寶物，只是被我先打開了，那麼大的盒子我實在按不住好奇心真的很抱歉，聞言宇兵沒生氣就是了，說是我打開就還可以，反正之前也被人打開過一次。


　　
　　整理完房間，也打掃完客廳、廚房，家裡各式各樣的角落之後，我開始洗衣服、曬衣服，整理垃圾等到之後拿去倒。

　　之後出去買點菜，雖然我不是很會煮就是了，一年前才開始嘗試做飯，但兵偉是個很會做飯的人，所以我也只好去試著做看看，真的是很給人添麻煩啊。

　　雖然只想做個炒飯加一、兩樣菜，但今天是宇兵高中的第一天，所以還是做豐富點好了，多做點他愛吃的肉，晚上再去附近的熱炒店外帶個他愛吃的鳳梨蝦球。


　　
　　很快的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時間還剩很多，可以用來讀一些書，關於遊戲程式設計、腳本設計的書籍，這只是心血來潮，不是什麼計畫很久的偉大夢想，只是有一點興趣，所以好奇想試試看。

　　這就很像是因為喜歡玩競技遊戲，所以想當電競選手那樣吧？我也是因為喜歡玩各式各樣的遊戲，所以對這個相關產業產生好奇心。

　　但是我，一直沒有進展就是了。


　　
　　—＊—

　　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我也穿好一套我覺得很不錯看的穿搭！白底與天藍深藍的短袖格紋襯衫、內搭白Ｖ領Ｔ恤、卡其色九分褲、平常穿的黑褐色慢跑鞋、外加一頂黑色平頂帽與黑色後背包，感覺自己都年輕十歲～

　　帶著忐忑又有些期待的心情，來到宇兵的校門口前面，等待著主角的現身。

　　過了幾分鐘後，開始陸續有學生走出校門，而我墊起腳尖掃視著看看有沒有宇兵的身影。

　　「大叔格紋襯衫很不適合你喔。」宇兵的聲音不知為何從背後傳來，我轉過身，他拿下我的帽子，揚起笑容說道：「帽子更不適合你～我剛以為是哪個老頭子在等我呢。」

　　「……這話太過分了吧。」我接過他手上的帽子，想了想還是將其收進背包裡。「在怎樣都不會像個老人。」

　　「這可不好說喔。」他的臉該死的像嚴兵偉，一時間差點直接捏下去嗆他。

　　「話說我剛剛為啥沒看到你走出來？」

　　「因為遠遠就看到一個老頭子在等了～怕是什麼可疑人物，就躲在朋友背後走出來看，結果近看哇！原來是大叔。」

　　「你很有精神啊。」我不想跟小朋友一般見識，無視他一切嘴我老的話，說道：「那麼快就交到朋友了喔。」

　　「對啊，他叫那個……葉英仁，對就叫做英仁。」

　　「還差點忘記他的名字喔。」

　　「剛認識～。」

　　「那只是沒去記的理由。」我還是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臉頰，說道：「不過你第一天好像就記得我的名字了。」

　　「因、因為啊～大叔是特別的。」

　　「這樣說我也不會帶你去吃特別貴的東西喔。」

　　「所以大叔要帶我去吃東西喔？」

　　「帶你去一個熟悉的地方。」我拉著他的手邊走，邊繼續說道：「一個能令人放鬆的地方。」


　　
　　我帶著宇兵走了十多分鐘後，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我跟他初遇的地方，那個LOGO是雙手環抱著咖啡的方塊怪獸，將其刻在木頭招牌上的咖啡廳。

　　進到咖啡廳後，裡面的配色以木頭褐色與白藍色作為搭配，很有夏日風格的那種感覺，搭配愜意的輕快樂聲，猶如在建在海灘附近的露天咖啡廳。

　　我很喜歡這個他所挑的地點，這讓我那時原本緊張的心情一衝而散，在確定對方是真的小孩後，才能毫不猶豫說了一堆我自己都討厭聽的話，說是教育。

　　「要說果然是大叔吧～打個安全牌。」

　　「其實只是這附近我只知道這裡，雖然有晃過附近有什麼了，但最後還是想選這裡。」我帶著宇兵跟著服務生來到前面靠窗的空桌坐下後，撐著頭看向對方笑著說道，「作為第一天，是個還不錯的選擇吧。」

　　「第一天啊……是很多的第一天呢。」宇兵指著服務生拿來的菜單上，裡面的生巧克力塔與冰可可說道：「那就跟之前點一樣的吧。」

　　「這樣會跟之前一樣，吃了巧克力塔後，可可就沒啥味道了吧。」

　　「那就隔一段時間再喝就好了～或喝個水之類的，今天時間很多，可以享受一下。」

　　「也是，能好好休息就要休息。不過啊！我們不能太晚回去喔，你媽媽會擔心的。」

　　「噓—媽媽七點才會回來，我們在外面約會的事，大叔要保密喔！」

　　「又多了一項要保密的事啊……」這對心裡也是有一點負擔的。

　　隨後我請服務生過來，點好餐到上完大概只花了五分多鐘左右，這又令我有點佩服。

　　看著眼前宇兵吃著巧克力塔，嘴上沾上幾滴巧克力的狼狽模樣，令我忍不住笑了幾聲，說道：「這小小一個塔就慢慢吃啊～時間很多，要好好享受可是你說的喔。」

　　「我忍不住，它、它太好吃了！真的！大叔下次也點一個。」

　　「好啊，倒是你……」我拿起紙巾，站起身彎腰使勁地擦了擦它噴濺到臉頰的巧克力，「不要吃得像是有人拿巧克力丟你一樣。」

　　「等我吃完再擦就好啊！」

　　「不行，我看不習慣。」

　　「真是的……」他終於放棄抵抗，讓我好好將臉擦拭乾淨。

　　擦拭完後，他開心地藏不住笑容，卻又像是吃到苦巧克力一樣，笑容變得有些猙獰，若有所思地說道：「幸福下去，是可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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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希望哪天幸福像是巧克力一樣，味道從嘴中消失。」宇兵看到我有些慌張的模樣，解釋道：「抱歉，一不小心就說了奇怪的話。」

　　「想說就說，至少在我這裡是沒關係的。」

　　「就像爸爸呢。」宇兵喝著他的冰可可，不再說下去。

　　既然他不說下去的話，我也不接下去說了。

　　這只是藉口罷了。

　　我只是不敢給出肯定的答案，不想給人期望，也不想讓人失望。

　　不像，真的爸爸那樣。


　　
　　我們在咖啡廳度過了整整一個小時後才離開，在這期期間聽了很多宇兵今天在學校的趣事，也聊了一些他爸爸兵偉的事，而他一直想聽關於我自己的事，但是……我只是一個一直都是渾渾噩噩在過生活的人，實在說不出什麼有趣的事。

　　「接下來要去哪～」宇兵邊說著邊在方塊格子的石磚地板上小跳躍，從格子上跳到另外一個小格子上，不超出線，對著我疑惑地問道：「該不會大叔沒想吧？」

　　「要回去了。」

　　「誒？那麼快喔。」宇兵一副嘻皮笑臉還有所期待的模樣，再看到我的態度後，嘴巴睜大的問道：「真的？」

　　「回去的時間剛剛好。」

　　「哪有！一下就到家了。」宇兵拿起手機，指著屏幕上他今天剛載的公車ＡＰＰ說道。「你看！公車也快來了。」

　　「我可沒說要搭公車喔。」

　　「……」

　　「如同去年我們第一次見面一樣，你那時怎麼來到咖啡廳的，我們就怎麼回去。」我向宇兵伸出手，接著說道：「在我身邊可以任性點也沒關係的，提出過分的要求也沒關係，雖然我不一定會接受就是了。」

　　宇兵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說著：「真的，沒關係嗎？」

　　「沒關係的。」

　　「可、可能要走一小時多。」

　　「沒關係，回去的行程也在約會的範圍裡面～看看街道的風景，日落的景色也不錯。」

　　「但是、但是！不能就這樣逃避吧。」

　　「日後多的是搭公車的機會，不過如果你想每天比今天早起一小時多，從家裡走到學校也不是不行，我會陪你走的。」

　　「所以、所以說！」

　　「正視困難，不要逃避。我沒辦法要求你做到，因為我自己就不是這樣的人了。拿自己做不到的事來說教，不是很好笑嗎？」

　　「你這樣是在教壞我啊……」

　　「那又如何～我們的內心並不足以讓我們去直接面對，沒有那麼的堅強。而且我們也只是尋找其他方法來解決不是嗎？」

　　「這樣真的……」

　　「我手都酸了，別考驗老人的耐心啊！」我強硬地抓住宇兵的手，，就像我一直以來，一直以來都想對兵偉做的事一樣。

　　為什麼換成宇兵做得到……真神奇啊，果然是因為失去過了的關係吧。

　　「俊誠大叔，老人走得動嗎？」

　　「你這話就也點過分了。」

　　宇兵看著我揚起笑容，用輕快的節奏跟上我的腳步，來表達他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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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就好了。

　　我沒辦法給他肯定的答案，我怕他會去期望，又對此感到失望。

　　所以我，只是想聽聽他的想法，想聽聽他怎麼做而去配合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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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叔是不是在想著等等走不動的時候，該怎辦啊？」宇兵還故意放慢又放快腳步，試圖引起我的不滿。

　　我可沒那麼小孩子氣，我直接一腳踩在他的鞋子上，說道：「那就只好你抬我走了，不然你也不想走。」

　　「哇，好討厭的感覺。」

　　「別說得你沒問題一樣。」

　　宇兵走到我的面前，背對著我說道：「有大叔在，我就沒問題喔。」

　　「又不是三歲小孩，這樣都要賴著我。」

　　「賴著爸爸有什麼錯～對吧，俊誠大叔兼現任爸爸。」

　　「好糟糕的說法。」

　　「是大叔這成年人腦袋都裝奇奇怪怪的東西吧。」

　　「你這樣說，不代表你也想到了，還敢說我。」

　　「略—我不管～」宇兵拉著我的手，走到一個視野寬闊的地方，可以一窺海平面的地方，指著即將下班的太陽說道：「這就是家鄉靠海的好處喔，大叔。」

　　「我知道。」

　　我也曾跟兵偉他們一同看日落，也看過日出。

　　我還記得那時早晨的涼風，直接將還在睡夢中的我凍醒，也記得當時兵偉笑我的真實模樣。

　　我看向旁邊的宇兵，像是又回到了那一天，回憶中兵偉那對喜歡事物毫不掩飾的好奇與喜歡，像個十歲小孩手舞足蹈地訴說著興奮，然後只帶著那些心情盡情地笑著，開心的笑著。

　　我緊緊握著宇兵那溫暖的手，說道：「只是沒想到，三十多歲的我還有機會牽著人的手，望著眼前跟著日落變化的景色。」

　　「是快四十歲了呢。」

　　「……」

　　「但是大叔以後的路還很長一條喔！雖然我更長就是了。」宇兵不管我的表情變化，看著我揚起微笑說道：「雖然大叔說自己沒什麼經歷好說的，但對我來說，無論是怎樣的，笑著的，生氣的，哭著的，又或者是此刻的心情，我都想知道。」

　　「這是在我第一次知道你的時候，就想知道的。」宇兵瞇起眼睛，如同太陽再度出來那般燦爛的笑容，精神奕奕地用那回憶裡熟悉的嗓音說道：「未來那一長條的大路！也跟我說說大叔你的事吧，什麼都可以的，跟爸爸有關的，跟媽媽有關的也都可以。」

　　在那般燦爛的笑容中，我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只是很開心地笑著回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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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前的我，肯定沒辦法預料到在兵偉離開後，還有人能這樣對待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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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前，瑀廷單獨找我出來聊關於她的事，與日後她兩個兒子的事，她在那時所跟我提的荒唐要求，那時所說的任何一句話，我都還記得。

　　『妳知道，妳現在在說什麼嗎！？』

　　我站起身大力地拍下桌子，但對面的瑀廷不為所動，她的表情依然感覺不出任何的憤怒、悲傷，彷彿兵偉的意外死亡與她毫無關係。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我在複述一次，我希望你能跟我結婚，擔任我兩個兒子的照顧者，擔任起他們的父親，彌補家庭的空缺。』

　　她的語氣即使極力克制住，依然透露出無可言喻的複雜感。

　　『所以說兵偉，嚴兵偉他！他……他才剛離開兩個月而已啊！！妳到底是怎麼敢做出這種事，說出這種話的——！』

　　『從小照顧我的爺爺離世五年了，周遭的親戚我們並沒有往來，親愛的他，嚴兵偉他那裡已經跟家人斷絕關係了，我要工作養家，我沒辦法隨時。隨時隨地保護、陪伴在宇兵跟廷瑋身邊。』

　　『所以妳現在是想跟我打感情牌？來說說妳現在有多悲慘，然後毫不在意妳身邊所有人的感受嗎！？』

　　『我不知道，因為沒有人，沒有人教我怎麼當一個母親，所以我當然不知道該怎麼在照顧到孩子的感受時，又同時能給他們最好的照顧！就像那時我沒能接到電話，沒能趕到醫院簽下同意書，我一個人沒辦法的，所以……』

　　『反正，我無法接受妳那荒唐的要求。』

　　『我知道你喜歡嚴兵偉，也知道他大概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人。』

　　『……那妳還跟我提這種白癡要求！妳有病是嗎！？』

　　『或許，真的生病了吧。』瑀廷不管我任何的情緒變化，繼續說道：『你在我這裡不用擔心任何的吃住問題，也可能更貼近嚴兵偉的生活，也能更靠近繼承他基因長相的孩子們。』

　　『幹別開玩笑了！』

　　『我沒開玩笑。我老公嚴兵偉他一直把你當成摯友，他一直都很關注你的狀態，他知道你過得很不好。』

　　『妳知道我不是指工作經濟那些破事！』

　　『你是我唯一的人選，一方面是因為我老公嚴兵偉的關係，另一方面也是因為你是我唯一能信任的男性友人。』

　　『所以妳就要我接受，接受這種荒唐的事？』

　　『你，幹嘛一直刻意避開跟嚴兵偉所有一切的事？』

　　『這跟現在這個無關！』

　　『如果你真那麼想的話，你不想接受，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

　　為什麼，呢。

　　『你可以知道更多他的事，我可以重新建立我的家庭，我們各取所需，這樣的協議真的，不好嗎？因為道德的觀感很差所以不接受嗎？我從出生被拋棄的那刻起，就已經不在意那些了。』瑀廷還補了句，『你現在根本沒有會說你閒話的人吧。』

　　……

　　『……妳的孩子嚴宇兵我跟他見過面了，他會怎麼想，妳的另一個孩子又會怎麼想。』

　　『不用在意。』

　　『如果我說，我對他有非分之想呢？』

　　『我相信你，也相信他會讓你重新獲得對生活的期待，如同嚴兵偉對你的意義一樣。』

　　『……真該死的，這當媽的真的很他媽的。』

　　『所以。』

　　『給我幾天消化一下，不過放心吧，我已經沒力對妳這愛裝堅強的女人生氣了。我想妳可以先去準備相關文件了。』

　　『我知道了，然後謝謝你了，林俊誠。』

　　『我不想被妳感謝，更何況是這種白癡破事。』


　　
　　……

　　回到一年後，沒想到我真的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幸福下去，是可以的嗎？

　　我將此幸福建立在，嚴兵偉，我愛著的這個人身上。

　　這種扭曲的幸福……是可以繼續下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