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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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18
一群人緊張的看著黎鳶,只見她不發一語,只是微抿起唇,從那張淡漠的臉上看不出她真實的想法。

「黎鳶,妳怎麼看?」亞那小心翼翼地問。

他們在說出來這件事前他們也推測過黎鳶會怎麼想,畢竟黎鳶終歸是一名神祇,要她成為一個多處受限的幻武精靈也未免太紆尊降貴了,但如果成為幻武精靈,那她就不用一再忍受不斷輪迴之苦,所以幾經思量他們還是將這件事說出口。

他們猜想黎鳶可能會生氣,也可能會說出自己的想法,但無論如何都應該會有些反應。但現在黎鳶卻不發一語,臉上是平靜到讓人猜不透心思的神色,這種反應才是讓他們最心慌的。

「黎鳶?」

「……我再想想吧。」最終,黎鳶只說出這句話,這件事也就這麼暫且被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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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量到黎鳶所剩的時間不多,於是在處理完兇影的隔日他們就離開了戰靈天使族族,開始了步調緩慢的悠閒旅程。

立於山巔,佇足湖畔,止步曠野,一切的步調都照著黎鳶的身體決定,身體好時可以帶著人走遠一點,身體轉差時在原地休憩也無妨。

沒有人催促,沒有人反對,所有人都把握著為數不多的時間,直至他們所重視的人消亡為止。

因為黎鳶看不見的關係所以他們充當起她的雙眼,將看到的一切記於腦海中,再與黎鳶額頭貼著額頭,透過精神連結讓她能在腦海中「看」見眼前的風景。

對此黎鳶也沒有反對,甚至偶爾會露出小小的笑容,就連他們說要留下紀念而合影時她也不再像過往一樣總是推拒,而是就這麼笑著應允下來。

誰也不再提起那個建議,彷彿那個提議從來沒有被說出口一樣,但誰都曉得那一切都是真實的,但只要黎鳶不說他們就不過問,他們會尊重她的每一個選擇。

因為他們是朋友,所以他們絕對不會強迫她做出任何她不想要做出的事。

在她願意開口前,他們會等待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黎鳶的身體也越來越差,好一點的時候還能偶爾清醒著曬曬太陽,差的時候就會整天陷入昏睡。好幾個夜晚他們會輪流守在黎鳶身邊,望著那人因為發燒而通紅的臉頰,聽著她急促而艱難的呼吸,心驚膽跳的想著她會不會就這麼在昏睡中停下了心跳離他們而去,但也許是詛咒的關係,每一次在他們差點放棄希望時黎鳶總會清醒過來,用著虛弱的聲音告訴他們已經沒事了。

怎麼可能沒事了,那臉色明明是那麼的蒼白,那身軀明明是那麼的清瘦,怎麼可能沒事了。

越想把時間緊握在掌中,時間則流逝的越快,在黎鳶再度因為高燒而陷入昏睡時,他們才發現,距離她死亡的時間,僅剩五日。

「燒退了嗎?」輕輕打開了小屋的門,加利德法輕聲問著坐在床邊的人。

對此亞那搖搖頭,神情有些落寞。

「是嗎。凡斯和薩拉呢?」

「剛才出去了,說是去採藥草。」

「了解。換手吧,你從昨晚開始就沒睡了。」

「嗯。」

從善如流的起身,亞那往旁邊另一張床走去,安安靜靜的躺上床後不多時就睡著了。

這幾天他們都沒什麼睡,一方面是擔心黎鳶,捨不得她這麼不舒服,一方面是感到焦慮,畢竟現在距離她的死亡時間實在是太近了,他們還有很多話還沒和她說。

但現在,他們連她會不會再度醒來都不知道。

不甚明顯的嘆了口氣,加利德法將黎鳶散落在床面上的髮順了順,然後擦去她額上冒出的細細汗珠,重新探了下她的額溫。

還是燒啊。

再度無聲的嘆氣。「趕快好起來吧。」至少,讓我們好好跟妳說聲「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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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誰看見黎鳶了!」用力的把門拉開,凡斯對著外面的一群人喊道。

「她不是躺在床上?」疑惑的抬起頭,反應過來的亞那神色一秒變得凝重。「她不見了?」

「對。我剛轉身拿個東西,再轉回來她就不見了。」咬牙切齒的說,凡斯真心覺得黎鳶會把他氣到短命。

「我們分頭去找吧,她應該不會離這裡太遠。」迅速站了起來,加利德法說道。

「嗯。」臉色難看的點頭,一伙人頓時四散開來。

「黎鳶!妳在哪!聽到的話就應個聲!」

沿路叫喊,凡斯說不出他現在到底是擔心的成分佔比較多還是憤怒佔的成分比較大。追蹤術法沒有用,她要是真心想躲不管怎麼探查都是找不到人的,所以眼下他也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找人。

「黎鳶!」

還以為她變得安分了,殊不知原來是錯覺。

「黎鳶!妳再不出來我就……!」(我在這。)

倏地停下腳步,凡斯望向四周,四周空無一人。

「妳在哪裡?」

(我在這裡,我一直都在這裡,我沒有離開過。)淡淡的聲音他在腦海中響起。(我在你知道的地方。)

在他知道的地方、嗎?

等了一會聲音沒有再傳來,凡斯仔細思考起來。

過了半晌,他邁開腳步,肯定的往一個地方走去。

那是一處山崖,之前有一次恰好有一場罕有地流星雨會劃過這裡的天際,而亞那當時剛好不在,於是那晚他們躺在草地上,靜靜的目睹了一場壯麗的流星雨。

如果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那一定就是在那裡了。

不出所料,遠遠的凡斯就看到失蹤那人的背影。

「黎鳶。」走過去時凡斯喊了她一聲。「為什麼跑出來了?」

「因為想趁最後一點時間釐清一些事,所以跑出來了。」雖然身上有保暖的術法但黎鳶仍舊裹著那條白色的毛毯,整個人縮成小小的一團。

「妳想釐清什麼事?」先探了探她的額溫,發現她現在沒有發燒、而且精神看上去挺不錯的後凡斯也乾脆席地而坐,耐著性子聽她打算說什麼。

「關於你們之前那個提議,我想了很久。」渙散的目光落在遠方,黎鳶慢慢的開口。「老實說,我不是不能接受這個提案。」

「那為什麼妳遲遲不回覆我們?」

「因為有太多不安定因子存在了。」將毯子裹的更緊。「能否成功、過程中的不確定性……我有很多很多的理由,但這都不是我不肯給與回覆的主要因素。」

「讓我遲疑的因素,是因為你。」

「我?」

「嗯。你的壽命太短太短了,姑且不論如果我成功轉化為幻武精靈時亞那他們是否還安好,但是你、我是註定見不到了。」把下巴抵在膝上,黎鳶靜靜的說。「凡斯,我也是會捨不得的。」

我捨不得離開你們、不想提早再也見不到你。

連這點私心,我都不能擁有嗎?

一時之間凡斯語塞,看向黎鳶的眼神有些複雜。

這幾年他們一直在嘗試讓黎鳶體會到情感,確實,比起之前的她,現在的她更像是一個活著的生命,她慢慢地學著去依賴他們,慢慢地明白生而為人應有的情感,但也正因為如此,要分離這件事會讓她更加難受。

眼下,這件事成為了她裹足不前的理由,而身為當事者之一的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妳不要管我」這種話。

沒有誰能對朋友完全置之不理,只要心臟還在躍動,人與人之間的關聯就會不停的糾纏下去。

「凡斯,你們教我學會去珍惜,我有認真去體會,但我卻變得難以控制自己,一想到要離開你們我就覺得整個人不太對勁。」伸出一隻手,黎鳶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裡,不太舒服。」

「我原先想說會不會是身體出了異狀,但發現好像不是。」終於把頭轉向凡斯,就算那雙眼睛失去光彩凡斯也能在她臉上看得出困惑。「凡斯,這就是名為「心痛」的情感嗎?」

「……是的。」沉默了半晌,凡斯輕聲應道。「恆久的別離會產生心痛,妳會覺得難過、傷心,或許還有些茫然,這是一種不討喜的情感。」

「但黎鳶,我希望這不是妳停滯不前的阻力。」即使知道她看不見,凡斯仍舊直視著她的眼瞳。「正如妳所說妳會捨不得我們,同樣的,我們亦放不下妳。在跟妳說這件事前我們也討論很久,如果可以我們當然也想再跟妳多相處一些時間,但是,我們誰都不能保證未來會如何。」

「黎鳶,我知道妳能在一定程度上抵銷我的言靈,也因此我們當時的構想是在妳死去的那一刻以我的言靈讓妳強制轉化以增加成功機率。如果妳到了下一世、甚至是下下一世,我不能保證我能活到妳生命終結的那一刻再執行這個計畫。也因此我們選擇在這時候說出來,因為將來我們可能找不到更好的時機了。」

「我們同樣捨不得妳,但我們希望能幫助到妳,所以即使我大概再也見不到妳,我還是希望妳能好好活下去,至少不要再為了這種身體而感到困擾。」

「好好活下去吧,黎鳶。妳可以記得我們、想念我們,但妳不能被我們束縛住。妳會遇到值得珍惜的人,也會得到許多珍貴的情感。算是我的私心吧,黎鳶,即使我們不再相逢我還是希望妳能好好的活著。」

「我由衷的希望著。」

一連將內心的話吐露而出,凡斯有些緊張的看著黎鳶,後者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後突然轉身抱住了凡斯。雪白的毛毯包覆住了兩人,毛毯裡並沒多少溫度。

「……為什麼要說服我,明明是不希望分離的吧。」把頭抵在凡斯的肩膀上,黎鳶的語氣聽上去悶悶的,帶著些微鼻音。「我討厭說再見,更討厭說了再見後卻是再也不見,但現在,明知道這會是事實,我卻只能這麼做。」

「你剛剛說的這些事實我一直都知道,我也知道你們也捨不得我,只是我一直在拖延面對這件事。因為感覺如果我答應了,離我們分離的時間就很近了。」

「凡斯,現在因為即將到來的分離而感到難過並流下眼淚的我,是不是比較像是一個活著的人了?」

沒有立即回話,凡斯只是伸手攏了攏她身上的毛毯,然後回抱著她,手一下一下的順著她的背。

「是的,妳像是個活著的人了。」斂下眼眸,凡斯輕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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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了嗎?」下午被抱回來後黎鳶又陷入了斷斷續續的昏睡,其他人圍在她床邊緊張的顧著,深怕她就這麼在睡夢中離世。

「天黑了,現在是晚上十一點半。」加利德法說道。

「剩半個小時了。」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靠近床頭的亞那適時扶了一把。「我想去湖邊。」

「外面有點在下雨。」皺起眉,凡斯有些不贊成。

「沒關係,那是為我而下的,每世我死亡前都會這樣。」微幅度的搖搖頭,黎鳶的語氣異常堅定。「我要去湖邊。」

「為什麼妳想去?」

「躺太久了,不想再躺在床上了。」說完黎鳶動手掀開了棉被,光裸的雙腳踩到了地上。「而且接下來估計還要睡很久,在那之前想到外面去。」

「……我知道了。我們走吧。」

替因為臥病在床一陣子所以消瘦到連腳踝都能被一手圈住的黎鳶穿好鞋子,由凡斯攙扶著黎鳶,幾人慢慢的走到了湖邊。

因為下著小雨,所以草地上有些泥濘,於是亞那張開了結界,隔絕了潮濕的泥地與不斷落下的雨絲。幾人席地而坐,因為身體虛弱的關係黎鳶是半靠著凡斯坐著的,身上仍舊裹著一條厚厚的毯子。

「我有好多話想說,可是我現在有點不知道要從何開口。」在一片寂靜中,黎鳶輕輕的開了口。「但首先,還是要謝謝你們,謝謝你們沒有拋棄這麼麻煩的我。」

「然後就照著認識的順序來吧。最早的應該算是亞那吧,雖然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印象貌似不太好……不對,我對你們的第一印象好像都不怎麼樣。」想起那些實在不能稱得上是美好的初遇,黎鳶微微勾起了嘴角。「亞那,你是個很好的人,當時當著你的面逃跑是我錯了,我不該讓你擔心的。然後雖然你送我的東西有時候實在讓人不敢領教,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好意。」

「不客氣。」亞那輕輕的說著。

「然後是凡斯,抱歉我總是讓你這麼操心,也不少次惹你生氣,但你從來就沒有放棄過我。就算我之前常常逃跑讓你氣到想下言靈,但卻從來沒有因此而限制我的行動。凡斯,從以前我就一直很想這樣跟你說了,你真的是個很溫柔的人。」

「嗯。」凡斯低低的應了聲。

「加利,你不能老是被薩拉牽著走,該阻止他的時候請認真阻止,例如看到他對一個小孩子動手時絕對要把他攔住,你知道那次因為你沒攔住他,我後來被凡斯罵的多慘。」

此話一出,對黎鳶和加利德法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況並不清楚的凡斯和亞那瞬間用一種很危險的目光看向薩拉伊瓦,後者冷汗直流,只能陪笑認錯。

「還有就是多笑笑吧,你明明是個很溫柔的人。」

「好。」勉強牽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加利德法應道。

「最後是薩拉,雖然我對你的第一印象實在是差勁透頂,一開始還覺得你好煩,但認識久了才知道你其實是個很好的人。不過你那點惡劣性子還是要收一收,絕對不能再因為對對方感興趣而綁架人了知道嗎。」

「那次明明是妳願意讓我綁架我才綁的走……」小聲的嘟囔著,瞥見另外兩人越來越恐怖的目光,薩拉伊瓦非常識相的聳肩停下這個有可能會害他小命不保的話題。「我知道了。」

「應該就這樣了,我現在也想不到什麼非說不可的話。」悶咳了幾聲,凡斯伸手把她身上的毯子攏的更緊,不經意觸碰到她的手時,指尖傳來的溫度是一片冰涼。

「感覺這世過得好久,久到我幾乎認為可以將這樣的時光一直延續下去。」

「現在想想還挺後悔的,如果我一開始並沒有對你們抱持防備,如果我一開始就能坦然接受你們的好意,如果我早一些將我的狀況告知你們,我們就不會浪費這麼多時間在彼此磨合上了。」

「但最惋惜的,還是為什麼我不是一個真正的孩子吧。」

如果我是的話,那我們就能相處更久了。

斷斷續續的說著,好幾次凡斯都出聲提醒感覺不到自身身體狀況的人停一停、休息一下,但黎鳶往往都只是稍微歇息後就繼續說著,一股腦的把自己想說的話傾吐而出。

「黎鳶,好了,停下吧。」低下頭,凡斯低聲在黎鳶的耳邊說道。聽著她的呼吸已經夾帶著雜音,像是吸不到足夠的氧黎鳶看上去有些喘,但她本人卻無所知覺,仍舊堅持的絮叨著。

「好像……是該如此……」覺得自己的意識越來越飄忽了,黎鳶有些無力的晃了晃頭試圖提振精神。「那我……還可以……再提一個要求嗎……」

「妳說。」

「抱抱我吧……讓我知道直到最後……你們都還在……」

「……好。」眼眶瞬間紅了起來。為什麼直到最後,妳卻還是要求的這麼少呢?

明明可以任性一點,說要我們永遠不要忘記她也好、說要我們之後也要一直一直陪著她也好,為什麼妳只敢要求當下,而不敢去奢求長遠的未來呢?

她明知道他們不會拒絕的啊。

「願在將來相逢時,我們仍能如今日一樣一同讚嘆著這個世界。」抱著黎鳶,亞那低聲說著,漂亮的銀色眸子已經蓄滿了眼淚。

「我亦如此期望著。」黎鳶輕聲應答。

「我會記得妳的。」在亞那鬆手後加利德法上前抱住黎鳶,一向嚴肅的臉難得露出了哀傷的情緒。

「我也會的。」拍拍加利德法的手臂,黎鳶說道。

「之後再見面時,我們還要繼續當朋友知道嗎。」用力抱住了黎鳶,薩拉伊瓦說道。

「那是當然。」

「黎鳶,我不會再跟妳見面了。」最後輪到凡斯,他輕輕的環著她,靜靜的說道。「但即使如此,我們仍舊活在彼此的記憶裡。」

「直至生命的盡頭,我都不會忘記妳的。」

「我也是。」輕聲說著,黎鳶低聲說道。「最後,就讓我祝福你們吧。」

「以我之名,我祝福你們。」黎鳶現在看起來臉色挺紅潤的,精神也不像之前那樣病懨懨的,但他們都知道這大概是迴光返照。「祝福你們能繼續行於這廣闊的世界、祝福你們之間的情誼能夠長存、祝福你們能秉持初心去看待這個世界」

「然後,雖然不知道能起到多大的效用,不過我向你們發誓,如果將來我遇見你們的後代,我會如同你們在意我一樣去保護他們,以神之名為誓、以世間萬物為證,我將必會實現」

現在的他無力去扭轉來自兇影的詛咒,但他可以藉由誓言來間接干擾詛咒造成的影響,為了保險他用上了最莊重的誓詞,他衷心期望能改變未來的軌跡。

這是他現在所能、也是最後能為他珍惜的友人們做的一件事。

「黎鳶,時間差不多了。」默默聽完了祝福,凡斯看了一下時間,已經臨近了午夜整點。「我要開始了。」

輕輕的點頭。「嗯。」

得到同意,凡斯拿出了下午黎鳶拿給他的透明寶石,先深吸一口氣,然後堅決的開口。「黎鳶,以白陵凡斯之名,我詛咒妳」

「妳將會被禁錮在這顆寶石內,妳的靈魂將永生永世無法脫困。妳將無法離開這顆寶石,妳必須永遠與它共存」

意識開始消失,黎鳶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好不好看,但她盡力的露出一抹微笑。

「即刻生效」

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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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你們都失約了……」

站在夏日的晴空下,剛甦醒的人被陽光刺痛了雙眼,抬手擋住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