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第五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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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9-15
◇ ◇ ◇
低頭小跑步在校園裡的行人走道上,往校門口的方向慌張走去。本以為放學時間已過很久,照理來說學校內的師生應該各個都在回家的路上,校園裡除了被迫逗留的肆語以外,是不會再出現其他人的身影。
不過可惜的是,所謂的「命運」並沒有讓肆語安然的離開校園,就在肆語準備經過一棵大樹下、走過即將抵達校門的轉彎道,一個陌生的身影忽地擋住去路。
「游、肆、語——」
清晰且仔細的唸出肆語的名字,口氣略帶輕浮的調子但嗓音柔和、氣質優雅,充滿矛盾與違和感卻平衡得極巧妙的聲音,在未見長相之前,腦中就能立即判斷這會是個美男子的呼喚聲。不過此時此刻的肆語慌忙緊張,好似剛從監牢裡逃出的小羊,既迷失方向又趕忙著脫逃危難之地,突然撞見有人攔路,肆語是驚嚇萬分的猛然抬起頭,以驚恐的臉色面對第一次見面的男人。
本來就因為自己迴避社交、怯弱逃跑而羞愧難當,現在又碰上陌生男子前來搭話,更可怕的是這位不知名男子一副與肆語熟識的悠然自得態度,讓肆語畏懼得反射性倒退兩步。在肆語停下來看清楚這名男子的模樣之後,又因為意識到自己的姓名竟被一名陌生人知道,感到危險不妥當而縮起身體,為警戒這名男子再次後退幾步,相當懼怕的保持安全距離。
「啊哈哈,別一副我好像很可怕的樣子啊,我只是對你有點興趣所以就來搭訕一下而已。」
遭到肆語棄嫌的眼神注視,男子反倒和氣的露出燦爛笑容。雖然特地來和肆語搭話的理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但男子溫和的微笑配上落落大方的態度,完全把肆語警戒的氣勢化解掉,顯然是個善於打交道的交際能手。
男子明明已盡可能釋出善意,換來的卻是肆語仍然畏懼的表情,不過這並不影響男子想接近肆語的打算。傍晚時分將迎來夜晚的微風輕拂,夕陽餘暉正好灑在男子飄動的金色髮絲,男子宛若一道明光般的跟隨晚風走動,試圖走向前靠近退縮不敢搭理的肆語。
男子踏出一步,肆語就後退三步。雖然男子執意要和杜絕交流的肆語搭上話,但肆語卻表現出對男子異常害怕的模樣,急促的呼吸、想要防禦而抬起的手臂、倉皇失措打算逃跑的雙腳,男子興趣使然的搭訕已造成肆語的困擾。
不過既然被搭話了,肆語也不想因為對方是「陌生男子」,就沒禮貌的拒絕往來。為了不讓男子懷疑自己的異樣,肆語拚死的擠出詢問的字句,先打探男子所知的情報。
「你······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名字?你找我做什麼?」
心驚膽跳的肆語全身不自覺顫抖著,神情嚴肅的想求得答案。男子輕浮不端莊的勾搭方式,讓肆語強烈的感到這名男子意圖不單純,既無法忽視又不知如何是好。
「嗯,這個嘛······當然是因為最近你很出名啊。因為有人不小心從二樓打翻水桶潑了你一身髒水,所以你就暴力的把人打到家長來學校關愛。我對你的『英勇事蹟』很感興趣,所以就來認識你看看了。這個答案滿意嗎?」
回覆肆語的疑問時又是一副想唬弄人的樣子,不過意想不到的是這名男子給的理由很合理又很不合理——怪人會因為怪事而找上門來很合理,怪人本身就是會做出不合理之事的存在。面帶毫不動搖的燦爛笑容,口出怪異言詞還理所當然,言行舉止全都在增添這名男子的不可思議。
「那算什麼奇怪的理由,我不想認識你,不要擋路。」
嫌惡的表情因為男子的回答而更加明白顯露,如果說男子正散發奇異玄妙的氣氛,那肆語現在便是散發著厭煩與仇恨的深惡痛絕之氣。
「哎呀呀別這麼說嘛。看你好像不太能接受我的樣子,我也不會勉強你現在就能跟我友好相處,你可以讓我多了解一些關於你的事,我們慢慢認識就好。」
「誰理你啊?」
肆語的態度仍舊不變,而男子的堅持也屹立不搖、穩如泰山,嘴上說是「不勉強」,行為上卻正在勉強肆語和自己交流談話,甚至說的好似自己行為正當。先不談論肆語是個不擅與人往來的膽小鬼,如此一般直接的探查他人私事,即便是一個健談的話癆也會為此感到困惑。
面對這個莫名其妙、看似圖謀不軌的男子,肆語一點也不客氣,判定這名男子就是半路殺出來的神經病。不多猶豫就邁出大步,一鼓作氣的想忽略掉這個古怪的攔路人,繞過男子的右側、快速奔跑甩開意圖不明的交流請求。
「欸欸,別急著走嘛。」
男子的身材雖然較肆語矮了一些些,但伸手碰上肆語的肩膀的高度還是有的。眼見肆語將要逃離現場,男子動手阻止的速度比肆語想像中要快,甚至男子的視線壓根兒就沒有放在肆語身上,僅是憑著敏捷的身手就輕鬆的拉住移動中的肆語。
「想要從我手中逃走可是沒有那麼簡單的喔,啊哈哈。」
「你······」
肆語企圖逃跑的行動,讓阻攔這一切的男子更顯得詭異,不過男子似乎完全不在乎形象如何,還更進一步展露喜歡戲弄人的性格。
遭到男子有意的攔路,同時也見識到這名男子肯定是有兩把刷子的人。肆語頓時嚇得全身動彈不得,只有驚恐的眼珠子不自覺睜大,顫抖的眼球直勾勾看著男子放在肩上的手,深怕那隻沒禮貌的手會繼續胡作非為。
「噁心,放手!」
因為驚恐過度而遲鈍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肆語的表情瞬間轉變猙獰,氣急敗壞的瞪視一眼失禮的男子,並且彷彿恨之入骨般甩開肩上的那隻手,然後大聲疾呼的禁止男子任何身體觸碰。男子的搭訕方式已經令肆語感到作嘔,也許對一般人來說不至於,不過肆語對於「男人」懷有難以言喻的恐懼感,僅僅是這種勾肩搭背就會讓肆語十分反感、百般遠避。
「哎、哎,就說了別一副好像我看起來很可怕的樣子,明明你自己還長得比我高一點,我真的不是什麼壞人······嗯、嗯?噗哈哈——欸,其實你比表面上看起來還要更有趣嘛,你自己應該很清楚的、就是那個······」
眼見肆語已發出憤怒的警告,男子卻仍毫不在意的一副吊兒郎當態度,還滿臉堆笑的吐槽肆語枉費長得人高馬大,竟畏懼於一個身材纖瘦且算不上高挑的男子,最後也不忘強調自己無害。
然而接著更不湊巧的,在肆語猛力甩開男子時,讓男子有機會仔細瞧見肆語抬起頭來、雙目散發殺氣的模樣,既不遮掩、不再畏縮,能清楚看見肆語實際上的全貌。男子大概不只是身手不凡,甚至還有過人的敏銳觀察力,只是終於和肆語四目相對而已,便發現了肆語未能完全隱藏的性徵,立刻察覺到肆語有所隱瞞之事——男子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彷彿能看透一切。
男子未說完的話讓肆語隱約感到大事不妙,沒把話說清楚就逕自愉快的笑起來,如此失禮的表現不斷增加肆語的火氣。但無奈肆語不敢再靠近這位「男人」,否則心裡也想過是否要直接一拳揮過去,省得繼續被男子的笑聲指指點點著。
「只要穿上個裙子、留了長髮,就會很理所當然的被當成女孩子了呢!該說是人們對於性別的定義太過自以為是,還是人類的性別本身就是一種奇妙的東西呢?這還真是有趣,啊哈哈。」
莫名其妙的歡笑結束後,男子轉為帶有嚴肅、不屑世俗的神情,一樣是面帶笑容的闡述自己的看法,但這次的微笑卻像是在嘲笑整個世界般,並且顧左右而言他的對肆語的性別表示質疑。
確實——身穿著女高中生制服,留著能綁低馬尾的中長髮,外表整潔乾淨、聲音文雅溫和,這無非就是個標準普通女高中生的模樣。但也正因為與標準太過符合,才又顯得有些不對勁。
「什麼意思?別一直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到底想做什麼就直接說。」
男子一連串令人困惑的表現讓肆語不耐煩,帶有明顯怒氣的口氣逼問,要求男子別再把話懸在嘴邊不說白。即便男子察覺到的事可能是肆語不願為人知的秘密,儘早揭穿也好過一直無法明白男子究竟知道多少。
「嗯?原來你希望我直接說的嗎?既然你看起來應該是很用心的隱瞞了,那也應該不會希望別人發現,甚至是直接揭穿吧?」
被肆語嚴正的要求講明白,男子反而猶豫的在肆語身旁徘徊,手指輕點著下巴做出為此審慎思考的樣子。就算被肆語嚴厲指責說話刻意拖泥帶水的行為,男子仍然不肯說明話,還反問肆語為何要說破掩飾得很好的秘密。
「你夠了沒······」
「不過既然肆語妹妹都要我說得明白一點,那我就直接的說了吧——哎呀說錯了,還是我應該叫你肆語小弟弟才對呢?」
被男子一連串不識相的捉弄搞得火冒三丈,肆語氣得準備要向男子破口大罵,想要用氣勢打斷男子多餘的思索。不過男子並沒有讓肆語輕易得逞,在肆語正要怒吼起來時,男子便突然提高自己的音量,大聲的稱呼肆語為「妹妹」,然後又馬上改口,戲謔的稱呼肆語為「小弟弟」。
怒氣值雖已然到達最高點,但肆語卻頓時被氣得啞口無言,沒有辦法用上任何詞彙來駁斥男子的捉弄,嚥著這口怒氣艱難的呼吸著。
「欸,重複的話我已經說很多次了,我應該是沒有長得很可怕才對。不過至少確定你真的是個有趣的人,只要你稍微露出一點笑容的話,應該還算是個可愛的······學弟、學妹?」
不識相的行為舉止換來肆語的警惕和憤怒的瞪眼,男子嘆了口氣委屈的聲明自己不是可怕的人,接著又自言自語的評論肆語為「有趣的人」,然後順便調侃肆語一臉憂鬱、厭世的形象,話說著貌似還認真的想像了肆語面帶笑容的樣子。不過男子其實不完全確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所以也不打算了當的揭穿肆語的秘密,保留了這個疑問。
「呵呵,你不用急著告訴我你究竟是學弟還是學妹,這個問題的答案可以留到下次再回答沒關係。很抱歉唐突的打擾你,不過你現在可以放心、不需要對我保持警戒了,畢竟我真的不是什麼壞人嘛,只是單純的想認識你就來打個招呼而已。我就不繼續給你造成困擾,先告辭了,再會——」
顧著自說自話,男子面帶微笑的事先拒絕肆語給予解答,擅自把答案留到無法確定是否會有的下一次見面,也毫不在乎肆語的意思。表面看似是男子並不強迫肆語立刻承認隱私之事,實際上卻是變相約定雙方還要再見面。
男子的談吐能力碾壓性的大於鮮少與人交際的肆語,這樣的初次見面打招呼方式,使得肆語暈頭轉向、無言以對。而男子當然也沒有好心到會等肆語反應過來,如風一般輕盈的到來,也如風一般瀟灑的離開,男子就好似是乘著今日的晚風,特地來叨擾肆語一趟一樣。
未能知曉男子的姓名,也未能知曉男子的來歷,更未能知曉男子的目的。男子的打擾來的太突然、太過不明所以,肆語只能眼巴巴看著男子只剩下風兒拂過的痕跡的背影。男子到來之時沒有帶著任何東西,卻給肆語留下滿腹的疑問和不解,以及下次還會再相見的無憑無據口頭約定。
「這算什麼啊······呼啊······」
滿懷無奈的在男子逐漸走遠之後抱怨,因為不明所以的慌張而喘著大氣,此時肆語的雙手都握了拳,心裡氣憤不已卻無處可宣洩。
夕陽西下的光輝不知不覺中已籠罩大地,彷彿在落井下石似的,嘲笑因為各種事而耽誤了回家時間的肆語,並且毫無稍微等候人一下的意思,急著就想把藍紫色的夜晚拉上來。
「還是先趕快回家了吧,免得又再遇到其他衰事。」看著正一步一步悄悄到來的黑夜,肆語放棄追上男子去理論一番,想著還是儘早回到安全的家中避難較好。為了快步遠離是非之地,肆語抓牢手中的繪圖用具袋,抱緊掛在肩上的書包,保護好重要的東西,準備全力衝刺繼續朝校門口的方向前進。
肆語和那不知名的男子各往不同的方向走去。雖然兩人都在同一個傍晚的天空之下;雖然兩人都在同一個校門口前轉角處的大樹旁停留一陣子,但兩人卻不同在離開時道別;但兩人卻不同在離開時走上同一條路——命運的分歧點也許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因為持續的不相同的選擇,而各自見識不相同的景色,擁有各自不相同的性格、遭遇。
與這名男子的相遇,也許不是肆語所認為的偶然,而是各自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