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恩鬆開雙手,錯愕的雙眸凝視黑髮青年也同樣訝異的面容,疑惑道:「剛才的是⋯⋯」
「你也看到了?」維拉蹙眉,方才激動的情緒轉眼即逝,不待對方回應便翻了個身坐在一旁垂頭,烏黑髮絲滑落臉前。深沉地吐氣,只見他抬起顫抖的手扶額。「真羞愧,沒想到那些可笑的過往竟在這種情況下被你發現。」
聞言,路恩卻默不作聲,儘管身體仍持續接收那人散發的黑霧——源源不絕的詛咒和負能量。拾起聖劍後同埃麗卡和奧托到牆邊休息,三人互相關心傷勢和狀況,也不忘要戒備黑髮青年。
在埃麗卡給奧托治療時,路恩閉眸冥想,再次向聖劍祈禱,神情平靜地投入其中。
『神聖且偉大的神靈,請祢顯露神蹟,將光明的力量賜予我身,引導我掌握聖劍將邪惡象徵消滅,我相信這便是聖劍存在的意義。我願全力以赴,任何代價也在所不惜,只盼灰暗的世界再次變得澄澈⋯⋯』
雖命運多舛卻不再埋怨,已然面對現實。他試著於心中與聖劍對話,傳達自身理念和目的,承諾將力量用於正義和保護,為了導正烏煙瘴氣的世界,勢必得澈底斬除詛咒根源。儘管心靈已遭黑暗覆蓋,也始終懷著未被抹滅的善念,今日來到此地,決心放手一搏、視死如歸,意味著將終結漫長不堪的痛苦。
路恩心如止水,不知是錯覺抑或是真實,彷彿進入另個世界,心中某處發著微弱金光,暖如冬陽。許是奉獻了意志和心靈以及想貫徹使命的堅定信念無比真誠,無形中忽然感受到聖劍的存在,似乎是對許下的誓言有所回應般,意識與內心逐漸產生共鳴與連結。
慢慢地睜開雙眸,眼前的聖劍外觀一如往常。他半信半疑地伸手握住劍柄卻頓時愣住,只覺一股神秘力量圍繞聖劍,並於接觸的剎那與劍身融合為一,握著的手感也多了幾分純熟感。隱隱之中於劍鋒閃爍金光,轉眼間又消失。
另一旁,見三人互相扶持的維拉不自覺地勾起唇角,笑中帶有淒涼、眼中帶有惆悵。他頓感神智有些恍惚,想必是數日以來拖延過久,體內的黑暗已逐漸腐蝕多處所導致的副作用吧?心中雖未感負荷減少,但也許不多時便可了結一切。
他緊握染上殷紅的短刀後搖晃地起身,步伐緩慢,彷彿雙足灌滿了鉛般,沉重不已。
「路恩,你明白我之前所說的了嗎?」維拉來到三人面前,啞著嗓音、面無表情地道:「你發現真相了,我的目的你也知道了⋯⋯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
聞言,奧托連忙轉頭低聲詢問:「怎麼回事?路恩?」
「我們真的很相似啊,需要控管情緒與心靈的變化才能像個人。同樣悲慘的命運、同樣為解開詛咒而努力、同樣渴望解脫的心理、同樣明確的目標。當了解你的過去時,我的內心也曾產生衝突和掙扎,到底該不該繼續利用你?若你真因吸收過多負能量而亡,我會感到遺憾和愧疚嗎?可我一旦收手,也意味著離死期不遠⋯⋯我真的、真的非常苦惱。」維拉仍自顧自地說著,語氣時而壓抑、時而悲憤,耷拉的雙肩聳起,面容略微猙獰。
「說到底,你只是踩在別人痛苦之上苟延殘喘的自私膽小鬼!」埃麗卡頓時惱怒,欲想起身再多言,奧托卻一把按住她手臂,只因對方手中握有利器。可她不願再忍耐,狠狠地甩開粗厚的手掌,憤而起身怒斥著:「你跟路恩一點也不相似!他不會為了自己活命將夥伴殺死!他不會逃避現實只管糟蹋真心!他為了解開詛咒付出多少心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們一點也不像啊,無論你有著多悲慘的人生,此時此刻,你心靈的醜陋已無關詛咒!將別人推入深淵的你,不值得同情!」
話及此,埃麗卡甚至激動落淚,但眼中的光卻絲毫不減。在她情緒憤怒時,一股黑霧也自她身飄出而鑽入路恩體內。
奧托見狀,驚覺此時若處於負面情緒體內的負能量皆會如此釋放,想必是前一刻災厄之主貫穿路恩時所造成的後果。於是趕緊起身安撫她的情緒,要她別再與叛徒交談,對喪心病狂之人解釋再多人生道理只是徒費唇舌。
自始至終保持沉默的路恩卻另有心思,試圖理解方才一閃而過的回憶。身為宿主的維拉受到的詛咒也較為複雜,倘若其身心真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被摧毀、無法自控,那麼眼前的人是否並非他真正的自我?
不,這已不是重點。
外頭風雨趨緩,許是得到聖劍的回應,金髮青年異常冷靜、腦袋格外清晰,此刻已無心再糾結,若想前行,心中只得出兩種選擇——要麽先殺了墮落為惡的維拉、要麽與之合作。
抬起金眸,與漆黑的雙目對視。
「還記得當我聽到你的名字時笑了嗎?並非是接納你,而是因為我終於找到了『容器』,我需要你的詛咒來吞噬我的詛咒。當初透露詛咒源頭也只是在試探你的反應,但是路恩,你的回答卻讓我感到絕望無助啊,因為家族慘劇只會永遠地輪迴⋯⋯你明白我接近你的目的了嗎?我要藉由你脫離宿主的身分和解除契約。埃麗卡說的沒錯,我沒勇氣與災厄之主正面對抗,是個懦弱的膽小鬼。」
「夠了,維拉,別再說了。」
「很好奇我殺了娜塔莉的動機吧?但凡她未曾與樹精交談,便能免於一死,卻偏偏讓你掌握線索,為了避免她再從其它魔物口中獲得更多情報、避免增加我身分暴露的風險,我只好捨棄人性對她出手——」
「我讓你住口!」
路恩起身喝斥,滿面盡是不悅,見維拉似豁出去般開始口無遮攔聽著只覺刺耳煩躁。
負能量頓時恣肆地於體內竄流帶來沉重的壓迫感,使他頭痛腦脹、五臟六腑抽緊,可說是用盡渾身氣力、全神貫注才得以維持自我意識,倘若意識被淹沒只怕會演變成無法挽回的局面。
「維拉⋯⋯當你擺脫詛咒,能保證此後不會再被下咒嗎?別忘了,你可是艾迪歐家族的人,難不成你認為他們會輕易放過你?」路恩一改怒顏,正言厲色地問。
聞言,維拉明顯怔住,他一心只想利用對方的詛咒,確實不曾思考過在那之後的各種可能性,屆時迎接的未來也未必會是一帆風順。
但是⋯⋯
「嗯,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父親肯定會不擇手段將我找出來,然後取我性命吧。」維拉苦笑道,隨即仰首,目光呆滯。「但是我已經受夠了,我只想結束這一切⋯⋯為我去死吧,路恩?」
「這就是你的答案?看來你這輩子註定是無法解脫了,即便會死,我也會守住尊嚴和災厄之主決一死戰。你就背負罪孽到地獄去懺悔吧。」路恩面色陰沉,語氣冷若冰霜地道,字裡行間充斥厭惡。旋即抬手推開對方,以劍鋒指向其身。「要讓災厄之主現身,只有殺了費盡心機妨礙我、身為宿主的你,才可行吧。」
話音剛落,腐朽卻依然鋒利的聖劍猛地刺入維拉腹部又猛力抽回,深色體液頓時將其上衣浸濕,再將血紅的劍鋒指向其胸口處,在三雙爬滿訝異的眼眸之下帶著狠勁刺擊。
「等等!路恩!」奧托驚呼,連忙將維拉推倒在地,驚險閃過致命一擊,雙手旋即重重地搭在金髮青年的肩上。「喂!你瘋了嗎?」
「怎麼?奧托,你不是恨他恨得想殺了他嗎?」見奧托出手相救,路恩雙眸一黯,冷冷地問。
「是啊,我不可能會原諒他!路恩,我這條命是你給我的,你想要做些什麼,我一定會為你拚命,你想解開詛咒,我也會全力協助你擊潰災厄之主,你有著必須完成的事情,別在此刻做出錯誤判斷!我不希望你的雙手染上鮮血啊!」奧托的情緒越發激動,話到最後甚至雙眼猩紅,慌亂地掏出匕首,顫抖道:「弄髒手的事⋯⋯讓我來吧!」
跌坐在地的維拉蹙眉聽著對話,一顆汗水自額邊滑落。他難受地緊壓腹部,創口如烈火灼燒般疼痛,血液失控地溢出,心中不由得感到一絲恐懼——聖劍刺進肉身的剎那,靈魂彷彿被撕裂。
滿是戒備的黑眸狠瞪褐髮青年,維拉自知處於不利,傷口卻疼得不許他擅自行動,宛如遭捕獸夾逮住的野獸,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獵人磨刀逼近。
埃麗卡欲想阻止幾人,路恩卻猛然越過奧托搶先攻擊維拉,於劍鋒即將刺入其胸口時,一股鋪天蓋地的黑暗氣息席捲而來。
「趴下!」路恩當即扯著嗓子吼道,立刻轉為防衛姿態,屏氣凝神地注視前方,他知道它即將現身!
來勢洶洶的黑霧於空湧出,伴隨淒厲嚎叫顯現各種面目可憎的猙獰樣貌。頃刻間,室內颳起強烈颶風,堅固的天花板和牆面生出數道大小、深淺不一的裂痕並應聲破裂,將眾人連帶碎石子統統狠甩拋飛至地面,而祭壇成了暴露在外的巨大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