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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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10-18
明宸殿裡,朝會正在如常進行,殿外傳來一陣吵雜地騷動,不多時便歸於平靜,有規律地踏步聲漸大,彷彿千軍萬馬蜂擁而至,殿內之人,此刻聽得清晰無比。
「碰」!一個禁軍跌跌撞撞衝進殿裡,口裡高喊道,「保護陛下!承王…承王要反……」
嘴裡話未說完,那禁軍背後身中數箭,口吐鮮血、倒了下去,眾人尚未反應過來,明宸殿殿門被大力撞擊、轟然敞開,身披玄甲的魔鬼如洪水般湧入,膽子小的朝臣嚇得癱坐在地、有的愣是還沒回過神來,一隊禁軍急忙護在黎皇周圍,可與玄甲騎一比之下,真是少得可憐。
黎燁提著寒光森森的斬日信步而來,若無其事地跨過一具具溫熱的屍體,儼然一副大義凜然之態。
「黎燁、你在做什麼!多日不管教,你是要反了嗎?!」黎皇從震驚中恢復,一掌擊在書案上,震得奏摺灑落一地。
黎燁不慌不忙地給黎皇行了個禮,方義正詞嚴道,「父皇言重了,兒臣豈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不過是見您整日為國事,殫精竭慮、宵衣旰食,恐怕有損龍體,於心不忍,想著多替父皇排憂解難罷了。」
「那你……你帶著這些人擅闖宮禁又是什麼意思?還排憂解難?你從小就沒少給朕添亂!你要是有你皇兄一半好,朕至於……」
「……至於在我身上浪費這麼多時間嗎?」他張口就把黎皇的話流利地接了下去。
黎燁就是很討厭黎皇那個自以為是的樣子。就是見不著他半點好,每次對他不是數落、就是責罵,好像他做什麼事、說什麼話都是錯的,還總是擺出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樣,不許他反駁和辯解,他要敢多說半個字,就是忤逆、就是以下犯上、就是不服管教,換來的,只會是更嚴厲的懲罰。
黎燁更討厭黎皇總是拿黎煜出來和他做比較。罵著他哪裡不好,就要說一句黎煜的好,抱怨他為什麼不能多像黎煜、多學黎煜,嫌棄他為什麼不是黎煜……哪怕只有黎煜的一半也就好了。
這些話他聽了二十多年了,他聽得都會背了。
「父皇,這些年您也辛苦了,接下來,就由兒臣替您分憂吧!」
「荒唐!」黎皇明確聽出他話中之意,當即怒不可遏,道,「朕還在、你皇兄也還在!要說分憂還能輪得到你嗎?……」
「父皇!您敢說,敢當著眾臣、當著這些在前線拚死衛國的將士們面前說,這些年,兒臣沒替您分憂嗎?閶州關之危,是兒臣帶著玄甲騎拚命守下來的;閶州關寒難,是兒臣帶著閶州府救濟百姓,才勉強度過,更不用說沛水之戰、綏北之役、濯城之盟……就問這普天下還有人不知道我黎國不是好惹的?」
黎燁把槍桿重擊地面,斬日發出一聲長嘯,震耳欲聾、餘音繞樑不絕,「七年!我隨軍征戰四方、歷經無數戰役,守住黎國每一方地、每一寸土,試問,我沒替您分憂,還給您添亂了嗎?」
「這些年是朕太縱容你了!黎燁、你都敢頂撞朕了!你意圖挑起各國紛爭,你說是在替朕分憂?你這是在把我黎國至於死地!」
「天下局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天下已到久分將合之際,若不富國強兵、只享安逸,終局就是滅亡,父皇您既然沒有這個決心,那就由兒臣來幫您做這個決斷!」
他提著斬日大步上前,禁軍紛紛將刀劍對准了他,可他還是一步一步向前,彷彿將黎皇周圍的禁軍皆視作無物。
「黎燁!……」
「父皇!」他斬釘截鐵地打斷黎皇,道,「您老了,這個位子也該是時候讓出來了。」
「逆子!」黎皇怒極,一陣劇烈地咳嗽,「這皇位怎麼都輪不到你來坐!朕絕對不允許……」
「父皇不必激動,兒臣只是想讓您提前享清福罷了,至於這個位子誰來坐,當然,是您說了算,不過,兒臣建議,您還是重新再考慮看看吧。」
他回過頭去,玄甲兵拉出個三、四歲的男孩和女孩,兩個孩子不知所措地張望,在看到黎皇時哇哇大哭了起來,嘴裡還喊著「皇爺爺」,想跑過去卻被玄甲兵死死拽住。
黎皇臉色剎白,顫抖地伸手指著黎燁,道,「逆子!……你…你把煜兒怎麼了?!」
這兩個孩子,正是黎皇的孫兒、孫女,黎煜和容嬿婉的一雙兒女。
今日逼宮,若沒有足夠的籌碼在手,黎皇是決計不會輕易讓出皇位的,但他知道,黎皇的軟肋,就是他最在意的那個兒子,他最引以為傲的太子黎煜。
所以在入宮後,他與顧斌兵分兩路,他一路直驅明宸殿,顧斌則帶兵圍東宮,帶出黎煜的兒女送到明宸殿上,又安排龐恆以守備為由圍了黎后寢殿,確保萬無一失,同時能多一個籌碼。
原本,黎燁猜測龔湧良應會於宮門阻攔他入殿,又或者親自守在黎皇身邊,可據報,龔湧良乃是現身東宮,這倒是讓顧斌拿下東宮多費了番勁,好在黎煜的兒女送至玄甲騎手上,就表示顧斌已經成功控制東宮,現在,沒有人能阻止他取得皇位了。
「父皇,您別動氣、動氣傷身,您可能誤會了,兒臣是來救太子的。兒臣得知禁軍統領龔湧良帶兵埋伏東宮,欲對皇兄不利,立刻通知師父前去相救,好在師父去得即時,才沒讓龔湧良的奸計得逞。
現東宮已然在師父的掌控之下,父皇看見兩個孩子安然無恙,想必也能明白。」
黎皇癱坐在龍椅上,額頭上的青筋斑斑可見,手捂著心口,氣得再說不出半個字。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他那個連說個話都啞巴的兒子,如今卻能站在朝堂之上,與他對答如流,信口雌黃都不帶眨眼,甚至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拿他兒子兒媳、孫兒孫女的命,來威脅他交出皇位。
秦效德見情勢已到,與新派大臣一齊跪下,聲如驚雷道,「請陛下保重龍體!請陛下退位讓賢!」
舊派大臣裡膽子小的,看矛頭不對,想著保命的就都趕緊跟著跪下去,脾氣硬的話才出口,有幾個便被玄甲騎當場擊殺,其餘的人嚇得不敢再多說什麼了。
十二月初九,黎皇宣佈退位,於棲福殿靜養,下詔傳位於承王黎燁,原太子黎煜被廢,改封晏王,暫居東宮,原禁軍統領龔湧良濫用職權欲行不軌,念其過往之功,削去其職、流放嵩州。
十二月十五,承王黎燁舉行登基大典,立秦似夢為后,立李韞澤為左相,封顧斌為忠永大將軍,封易犽為追曜將軍,整肅朝綱、正本清源,推行富國強兵、加強邊境守備。
「你的銀槍……叫「斬日」?」我問。
「是!」他自豪地笑道,「奉天駒、斬日槍,都是我起的名!」
「奉天……斬日嗎?」我皺著眉頭瞧他,「還是我可以理解為……謀權篡位?」
「如果原先的日頭不濟,那就該換一個,能照亮這天下的日頭,不過是自然生滅、周而復始的規律。」他是說得如此波瀾不驚。
斬日……壞了、舊了的東西,就該被遺棄是嗎?奉天……是不是有點太過冠冕堂皇了?
我低著頭,沒有把話說出來,或許是忽然有點不安吧。
他輕蔑地嘆了口氣,伸手摸摸我的腦袋,道,「生前哪管生後事,史書就任由他寫吧!功過是非總歸是他人的品評,可他們不是你,又怎知你的掙扎與不易。妳說是嗎?」
我知道他在指我的事,亦在指他的事。
「你不要偷換概念!」我有些煩躁地甩開他的手,咕噥著說,「我跟你可不一樣!我現在可是認真在反思自己了,你別試著把我帶歪!」
他捋了捋衣袖,把不存在的灰塵彈去,「權力是襲染滿鮮血和污穢的華裳,穿上它的人,註定孤方自賞、孤獨終老,註定無一清白、無一倖免。」
我不知道他怎麼了,但這樣的他,讓我感到無比不安。
(第四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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