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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3798 字
更新於: 2023-08-19
  ***

  人界的繁華城市一角,雨中能見到一抹身影,佇立在高樓之上。男子一頭鮮紅的長髮在風中飄揚,披著繡著繁雜金色花紋的披風,他低垂著,睥睨著這世間萬物。
  他狹長的眼睛一眯,聽見身畔傳來響動。
  「陛下。」
  艾德溫單膝跪在地上,垂下臉,「請恕罪,我沒找到機會下手,慢了一步。」
  他心裡也在發涼,皇帝不久前下令追蹤江月白。艾德溫一開始還不相信,一向忠心耿耿的江月白,竟會隱匿新娘,但還是聽從命令,跟蹤到了人界。
  既然只派他來,陛下沒有親自來人界,意味著陛下也不只是猜測。
  艾德溫很快發現疑點,那總是在江月白身邊的陸斯恩,居然守著一名人類女子,而那名人類女子身邊,也有一名死神女僕。令艾德溫感到驚詫的是,逃亡多年的海晁,居然也頻繁出現在人類女孩身邊!
  要是與這群人硬碰硬,恐怕吃不到好果子。
  於是,他扮作人類客人,裝作委託人,與那名人類女人近距離接觸。
  艾德溫卻找不到任何疑點。
  這女人身上,沒有死神新娘該發出的香氣,就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女人罷了。
  他沒有打草驚蛇,掌握到了充分的資訊,回到死神界,將事情向皇帝稟報。
  「是嗎⋯⋯」
  當時,柔和的男音從高處的寶座上傳來。
  艾德溫抬起頭來,又望向朝宗,他依舊慵懶地坐在寶座,單手撐著下巴,猩紅的眼睛盯著他:「江月白還在進行任務?」
  「是,依照您的吩咐,給他指派了在死神界的任務。」
  這樣一來,如果那名叫海溪橋的女人真的是死神的新娘,江月白也分身乏術,無法到人界去。不過,現在確認她不是了,江月白的嫌疑也可以排除了。
  朝宗若有所思地敲了敲扶手,坐直身體:「吩咐禁衛隊,隨我去一趟人界。」
  「是。」
  江月白一向是他忠誠的狗,他也確定對方不會背叛自己,但莫名的,還是覺得要親眼確認才能放心。

  幾個小時後。
  人界還淅淅瀝瀝地下著雨,朝宗站在大樓高處,身後的披風飛揚,艾德溫守在他身側,雙手負在身後,身姿筆挺如松。
  才剛來到人界,艾德溫就感覺到了,似乎哪裡不同。
  腳下的城市閃著燈火,繁華的都市即便在深夜中,也是極為熱鬧的模樣。他效忠朝宗多年,摸清了對方的脾性,現在朝宗一言不發地垂著眼,艾德溫知道,他此時滿懷怒氣。
  原以為來一趟人界,是為了抓住前反皇軍首領海晁,但現在看來,似乎並非如此。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艾德溫低眉沉思,腦海中思緒紛飛。忽然間,他想到一個可能性,渾身打了個激靈。
  不可能,江月白不在人界!
  眼前一道影子閃過,艾德溫感覺脖子一痛,回過神來,才看見一把劍抵在自己的喉嚨上。
  「陛、陛下——」艾德溫綠色的眼瞳裡,閃過一絲慌亂,「不可能,江月白現在不可能在人界!」
  死神之間,能夠感知到彼此的神力,除了比自身神力還要高出許多的死神、或者全無神力的死神,才會無法感知。
  而現在,艾德溫卻感知不到江月白的神力。
  這意味著什麼?
  不是死了,便是獲得了至高無上的神力。而朝宗身為至高無上的皇帝,則能夠感知到,江月白確實已與以往大有不同。
  啪嗒啪嗒的雨聲仍充斥在耳邊,艾德溫跪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抬著頭看著對方,朝宗薄唇微啟:「辦事不力。」
  說著,刀光一閃。
  「唔——」
  艾德溫的背脊猛然一痛,刺骨的疼痛傳來,他咬緊了牙忍耐,唇角慢慢溢出鮮血。
  「全員埋伏在海晁的住宅。」喀的一聲骨頭清脆斷裂的聲響,砍斷艾德溫的翼骨後,朝宗拔出劍,將劍上的血漬甩在地面上,「看見江月白,格殺勿論,人類女子留活口,帶到我面前。」
  「是!」
  四周幾道影子閃過,朝著同一個方向離開。
  雨聲漸歇,東邊山巒間隱隱透出光亮,一抹紅色從雲層中探出,照亮整片天地。
  朝宗原地佇立,地面上的影子隨著太陽升起,正鬼魅般地緩緩挪動著。他紅唇微勾,低低地笑了,那一雙猩紅的眼瞳映著黎明的光亮,像無邊的地獄深淵。
  江月白,居然真的背叛了他。
  最重要的,是她。
  是她。
  她還在。

  ***

  海晁徹夜未眠。
  昨天,江月白前來找他,說清了那一番猜測後,也告知了朝宗遲早會疑心,皇位之爭遲早會拉開序幕。
  朝宗一向覺得江月白衷心,所以一時不會疑心。
  然而,打從數月前,新娘氣息在死神界出現後,朝宗將死神界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人,他鐵定會開始懷疑有哪個死神,擅自將新娘移動到人界。
  為防患於未然,海晁和茵茵另找了住所,先藏身起來。
  海晁手抵著下巴沉吟:「意思是說,朝宗並不知道那枚項鍊的功效?」
  「如果主人的猜測正確,那麼小姐就是歷年來,第一任被復活過的新娘了,或許陛下自己也不知道她身上的奧秘。」廚房傳來茵茵的聲音,「關於新娘,有太多的未知數。」
  不管如何——
  茵茵心想,現在,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

  夜晚的風很涼。
  海溪橋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她好像走在一個漆黑的宮殿裡,長廊上只迴盪著自己的腳步聲。這長廊彷彿沒有盡頭,突然間,她聽見身後有一道腳步聲,與自己的重疊在一起。
  她回頭一看,撞見一個男人的身影,由於四周過於黑暗,看不清對方的五官,只有漆黑中一雙綠寶石的眼睛,就像蟄伏的野獸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她。
  新娘——
  新娘,不要做無謂的掙扎——
  妳原本就是屬於我——
  惡魔般的低語響在耳邊,越來越靠近。海溪橋慌亂中打開一扇門,裡頭一片光亮,她看見熟悉的人,一頭銀髮藍眼,身影筆挺修長。
  「溪橋。」
  他幾步向前,將她攬入懷裡。真實的溫暖籠罩過來,海溪橋這才意識到,自己身處於一個夢境裡。
  「睡吧。」他說,「我在。」
  海溪橋閉上眼睛,像是置身於柔軟的雲朵上,恐懼感瞬間消散無蹤,從此往後,再也沒有出現剛才的畫面。
  她是在隔天中午才醒過來的。
  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一般,熟悉的溫涼氣息落在她臉頰上,又順著往下,就連胸口都涼颼颼地。她茫然地睜開眼睛,渾身的乏力感爭先恐後地湧了上來。
  「醒了?」
  江月白俯低上身,手掌撐在她的枕邊,將熱烈的陽光都遮擋在身後,那張人神共憤的臉靠得很近,顏色稍淺的漂亮嘴唇,似是羽毛般,輕輕蹭過她的嘴唇。
  海溪橋低下頭,看見身上的睡衣左邊的肩帶,早已垂到手臂上,她現在幾乎是衣不蔽體,白皙的皮膚上點點曖昧的紅印,格外鮮明。
  這個禽獸,趁她睡覺時在幹嘛——
  「別躲⋯⋯」江月白攔住她拉被子的動作,「昨晚我都看了。」
  海溪橋瞥他一眼:「昨晚也沒開燈,你能看見什麼?」
  話語剛說完,昨晚的回憶如流水般湧入腦海中,她渾身微微一僵,連脖子都紅了。
  江月白:「死神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
  「哦。」她剛說完,也意識到說錯話了。
  他視線一垂,落在她的嘴唇上。
  昨天晚上,在她睡著之後,江月白徹夜未眠,只一遍遍地親她,她的嘴唇都被吮得紅豔光亮,都有些腫了。
  注意到他的眸色漸深,海溪橋內心咯噔了下,往被窩中一縮:「你自己說的,該看的都看了,你也差不多該知足了。」
  江月白喉頭發澀。
  「仔細想來,看得也不是特別清楚。」
  末了,還補上一句,「天亮了,妳也看回來,對妳公平。」
  海溪橋:「⋯⋯」
  她還要感謝他了?
  正要張口反駁,溫涼的氣息卻再次覆上,堵住了未出口的話語。這一次吻得很輕,感覺身上的被子被掀開,粗糙的指腹按著她光裸的肩膀,肩帶被他再次勾下來⋯⋯
  「江月白,你太無恥了⋯⋯」
  細密的吻一路往下,他的另一隻手握著她的腿,探入裙擺。

  ***

  ——兩個鐘頭後。
  海溪橋坐在沙發上吃「早餐」,連握著勺子的手都在隱隱顫抖。
  多虧了是早上,這一次,她確實看清了江月白的身體。一直以來都知道,他由於長期握劍,指腹上帶著粗糙的繭,而肌肉輪廓分明的硬朗身軀上,有許多道刀劍留下的疤痕。
  而剛洗過澡,腰上只鬆鬆垮垮圍了一條毛巾時,毫無贅肉的完美軀體,粘著光亮的水珠,他就這麼坦坦蕩蕩沐浴在陽光下,竟與神話中的光明天神形象極為貼合。
  ——雖然他是死神。
  看著她吃完早飯,江月白起身換衣服。
  是他將白襯衫鈕扣扣到最上面一粒,套上外套後,更顯得整個人挺拔。海溪橋看著他的模樣,愣了半晌:「你要去哪?」
  江月白把劍戴上的動作一頓:「天剛亮的時候,我接到陸斯恩的通報,有人入侵了妳的家。」
  見到她臉色一白,他面色也沉凝了些:「和我們想的一樣,皇帝他行動了。」
  海溪橋心跳漸漸加快,幸好江月白明白皇帝的脾性,知道他生性多疑。
  「那⋯⋯你現在,打得過他嗎?」
  她身上卻沒有任何異常,也不知道江月白是什麼情況。
  薄弱的晨光透過窗櫺,在地面上留下一層斑駁的影子。忽然一陣狂風颳過,像是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外頭穿行而來,海溪橋望向他身後,看見不住上下擺動的樹枝。
  海溪橋想起,之前問過茵茵,死神的新娘,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
  ——眾神皆匍匐於他腳下。
  ——他能掌世界雲雨,調動風雷,操控歷史進程,所有魂魄皆由他定輪迴。
  海溪橋看見天上那原本稀薄的晨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撥雲見日。
  就像是,有人操控著它一般。
  「論力量,我們現在勢均力敵。」
  江月白抬手,粗糙的指腹落在她的臉頰上,幽深的眼眸中,轉瞬變得幽深,「溪橋,不要害怕,論迎戰經驗,我比他更多些。我發誓,我會活著回來。」
  他的髮梢被風吹拂而動,室內的那股異常的氣流,像是認了主般,徘徊在他的周身。
  海溪橋凝視著他,彷彿聽見戰爭的鑼鼓,終於被敲響。
  她內心酸澀,緊緊地抿了下嘴唇:「你不是祭獻的物品,也不是他們口中的,皇帝的魁儡。」
  「你一定要回來。」
  江月白有一瞬恍惚。
  思緒被拉得很遙遠,那畫面斑駁而粗糙的時光,加偉斯城裡帶著臭氣的陰暗衚衕、舊家裡結滿蜘蛛網的天花板、母親自盡的龐大湖水、戰場上吶喊和慘烈的叫聲,以及朝宗輕描淡寫的一句:「你還沒死啊?」
  直到剛才,有一寸寸陽光,推開塵封的記憶,照亮每一隅陰暗的角落。
  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你一定要回來」。
  他的新娘,他的全世界。
  只要她的一句話,他願意將世間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獻於她眼前。
  江月白眼底掠過一絲光亮,執起她的手,垂下眼簾,近乎虔誠地,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