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本章節 3048 字
更新於: 2023-08-19

  「陛下。」艾德溫將右手放在胸口處,微微躬身,畢恭畢敬道,「有訊息來報,海晁出現了。」
  朝宗單手撐著臉頰,月光透過花窗玻璃,灑在他俊美的側臉上,他瞇起狹長的眼眸,淡淡地道:「你來處理。」
  「是。」
  艾德溫退下了。
  初初登基,還有許多未盡事宜,但首當其衝的,當然還是穩固政權。
  即便知道反皇軍的初衷與他相同,可他已登基、達到自己的目的,在往後的日子裡,只要有反皇軍的存在,他的皇權會動搖,遲早又要將江山拱手讓人。
  從艾德溫口中了解的海晁,是個不折不扣的孬種,成不了氣候。朝宗沒有料想到的是,海晁這個人,還真有兩把刷子。
  海晁以一抵千,攻進了皇宮。
  朝宗到達皇宮側門入口,看見一個浴血的男人,身體高挑精壯,正喘著粗氣,目光炯炯有神地瞪著他。
  這樣的眼神,讓朝宗起了興致。
  海晁一劍刺來,一道逼人的劍氣颳起劇烈的大風,地面也為之顫動。朝宗感覺臉頰上一刺,被飛起的木屑刮出一道血痕。
  朝宗涼涼一笑。
  下一刻,海晁感覺脖子一冷,抬手一摸,不知何時,喉嚨被割破了。
  即使海晁有驚人的實力,最終仍是敗在朝宗劍下,被砍斷了雙翼、剝奪了神力,關進地牢,預定三日後處刑。
  朝宗甚至感到可惜。
  這樣的人才,實在難得,只可惜對方是反皇軍首領,不得不剷除。
  朝宗甚至認為,要不是對方沒有死神新娘的力量,否則自己,很可能早就不敵他的攻擊。
  「反皇軍首領逃走消失了。」
  在處刑的前一日,部下傳來這樣的消息。朝宗沉默良久,隨後不怒反笑,一手扭斷部下的脖子。

  ***

  海晁是被凍醒的。
  他看見一顆弦形的月亮,懸掛在漆黑的天際。死神界的月亮永遠是圓形的,從不會出現這樣的形狀,所以海晁只看一眼,就知道這裡是人界。
  一道清晰的腳步聲從巷口一端傳來,長年逃亡的敏銳,讓海晁迅速撐著地面起身,但還來不及逃跑,便被那個人看見了。
  那是一名五十來歲的婦人。
  婦人瞠大眼睛看著他,嘴唇哆哆嗦嗦,愣了老半天,才吐出一句:「先生,您身上⋯⋯怎麼這麼多血?」
  之後,婦人給他叫了救護車,救護車很快抵達,一名醫護人員開始確認他的身分。
  「您的身分證呢?」
  「沒帶。」
  「名字、電話、身分證號碼?」
  海晁蹙著眉,緩緩道:「沒有電話、也沒有身分。」他抬起頭,對上對方的視線,「我叫海⋯⋯海瀚。」
  「⋯⋯」醫護人員大抵以為他是哪來的非法偷渡者,面色古怪地在登記表上寫了些字。
  由於海晁失去了神力,已經沒有控制人類心智的能力。
  治療過後,他被送往警察局,經過很長時間的審問。海晁實在太過疲憊,在審問期間,只感覺人類的聲音,和催眠曲沒兩樣,便坐在椅子上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被送回了醫院,一支手銬,銬在他的手腕和病床的鐵欄桿上。
  海晁輕輕一扯,鐵鍊便斷了。
  他拉開窗簾,徒手將欄桿掰彎,鑽著縫隙跳了出去。海晁開始在人界徘徊,造假了一個假證件,之後便再也沒有遇上過什麼麻煩。
  然而,真正的轉變,是在遇到一名女嬰之時。
  女嬰被遺棄在一個橋下的垃圾桶內,似乎餓了很久,哭聲小得幾乎聽不見。海晁是死神,聽力比人類還要敏銳百倍,所以聽得格外清晰。
  他原本想一走了之,但卻鬼使神差地,走到垃圾桶旁邊,掀開了蓋子。
  女嬰被放在一個紙箱內,她的臉呈現一種灰色的狀態,死乎快要悶死了。
  海晁草草看了一眼,便被吸引住了。
  女嬰的脖子上,掛著一條紅寶石項鍊,項鍊明顯價值不菲,色澤格外剔透飽滿。
  海晁伸手,將寶石摘下。
  然後,他聞見一股強烈的香甜異香包圍而來,即便是第一次聞見,卻像是一種身體深處的原始反應一般,發出了強烈的感應。
  ——死神的新娘。
  他馬上意識到了。
  媽的,走狗屎運了!
  ——吃掉她!
  海晁用手,扼住女嬰的喉嚨上。
  她一雙渾圓的眼睛,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瞧,像隔著雨後的晨霧,隨時又要下起雨來,朦朧縹緲,很不真實。
  海晁咬緊牙關,眼裡忽然湧上一股熱淚,鬆開了手。
  他已經失去了一切。
  母親,已經死了。
  肝膽相照的夥伴們,已經死了。
  而他的仇人,還獲得了至高的權力,高高在上。
  披著濃重的夜色,海晁抱著女嬰在街上流浪。女嬰的身體卻很孱弱,在第二天夜裡,發起高燒。
  海晁輕而易舉地偷了錢,並成功租下一間小房子。
  兩個流落街頭的人,終於有了落腳之地。
  他想,單靠吃掉新娘,能得到的力量是有限的,不如從長計議,先等她長大。
  再耐心等等⋯⋯
  報仇不晚,再等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四季更迭,每每人界陽光穿過雲層,透過縫隙鑽進窗簾,落在床邊時,他在清晨聽到的第一聲叫喚,總是夢幻得不真實。
  「爸爸⋯⋯」
  女孩的叫喚聲傳來。
  海晁眼睫顫動,緩緩睜開眼睛。他神情有些恍惚地望著眼前的女孩,她已經四歲了,皮膚生得白如雪,眼裡的光亮染著細碎的晨光,淺淺凝縮著海晁的面孔。
  這是第幾次了?
  身為死神界的通緝犯,他又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或許,他對於這種逃亡生活,已經厭煩了,潛意識中,認為還不如一睡不醒。
  海晁煩躁地撓了撓頭,撐著床鋪起身,撈起旁邊的外套穿上。
  「爸爸——」
  身後傳來女孩的叫喚,他頭也不回地走出臥室。
  一聲驚呼傳來。
  女孩從床上摔到地上,她自己也愣了一下,隨後抬眼偷偷覷了他一眼,接著邁開小短腿,走到他面前。
  海晁這才看見,她手上攥著一張皺巴巴的紙。
  「這是什麼?」海晁問。
  她眉目舒展開來,將紙張攤開來,遞給他。
  這是一幅畫。
  一大一小,就兩個人。
  用彩色筆畫的潦草圖畫,他卻一眼看出,這是在畫他們兩個。
  海晁手裡捏著畫,思緒忽然被拉得老遠。
  「不需要做這些多餘的事,浪費時間。」
  海晁話音剛落,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近乎模糊的回憶。
  是侯爵。父親頭也不回地離開,那背影很高大,月光將他的身影打在地上,形同鬼魅,纏得他幾乎窒息。
  從來沒有得到過父親的肯定。
  但當然的世界裡,也只有父母了。
  是啊⋯⋯
  海晁抬手,壓了一下酸澀的眼眶。
  眼前的女孩,跟記憶中的男孩,如出一轍。
  都是被棄之如敝履的存在。
  他們,都一樣啊。
  「溪橋。」海晁緊抿著嘴唇,緩緩蹲下身體,「妳就叫,海溪橋,好不好?」
  眼前女孩的眼裡,染著忐忑和討好,不敢直視他的視線,始終低垂著頭。
  像是等著挨罵一樣。
  他抬起手,輕輕捏了下她的臉頰,「隨我的姓,委屈妳了。」
  女孩不安地眨動眼睫,小幅度地抬起頭,奶聲奶氣:「不會呀⋯⋯我最喜歡爸爸。」
  他盯著她好一會兒。
  「爸爸?」
  海晁捏了下她的臉頰,哼笑出聲:「傻不隆咚。」他直起身,揚起手裡的畫,「這個,我收下了。」
  女孩微微瞠大眼,眼睛染上了笑,眉梢嘴角都是歡喜,整個人都像個小天使般,閃著光亮。
  海晁突然覺得,這樣的生活,也挺好的。
  反正,他愛的人都死了,讓他稍作喘息,也沒關係吧?
  報仇再遲一點⋯⋯
  再遲一點⋯⋯
  ⋯⋯
  月亮隱在雲層裡,都市的燈火一個接一個被點燃,清涼的微風掀起窗簾,掃過室內。
  海晁龐大的身軀,慵懶地躺在搖椅內,他在陽臺上,目視著樓下穿梭的人影,敏銳的他,很快聽見了遠方傳來熟悉的聲音。
  「溪橋,妳真的不能跟我們去玩?」
  「抱歉啊,我爸自己在家,我不太放心。」
  女同學笑了出聲:「妳怎麼跟老媽一樣?」
  海溪橋靜了片晌,再次開口時,語氣裡也染上笑意:「那是妳不知道我爸有多黏人啊。」
  隨著她們邁過拐角,身影映入海晁的眼簾。女孩轉眼間長高了不少,豔麗而漂亮的臉上噙著淡笑,穿著一身國中的制服,手裡推腳踏車,不疾不徐地前進。
  海晁心念一動,握著躺椅的扶手的手,悄悄地握成拳。
  我的女兒啊。
  什麼時候,妳成為了我生命裡唯一的光?
  腳踏車鍊條轉動的聲音戛然而止,海溪橋仰著臉,抬手衝他揮手:「爸!」
  海晁看著她的臉,喉頭微微發緊。
  一種無助的酸澀感湧上心頭,人類的壽命,就像曇花一現。
  如果,時間能過得慢一點,該有多好?
  我的女兒啊⋯⋯
  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在他身邊,再留久一點?
  如果可以的話⋯⋯
  如果可以的話,至少這短暫的生,都能這麼幸福地生活下去。
  ——並且,永遠不要讓死神界,發現妳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