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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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8-18
如果沒有與石子的相遇,沒有那片沙漠與天空,自己的生命會有所不同麼?
收拾行囊時,我不斷想著。
算是一帆風順的人生裡,對彷彿夢中邂逅的渴望,仍不時從日常的角落湧出。
和石子那種相互理解的孤寂,除了於荒漠矗立的山之外,便未曾再感受過。
並非是感情不再可能,而是循環復返的生活裡,我的心已忘了如何覺知那悸動。
所以,我決定出發去趟旅行。
目的地到非甚麼崇山峻嶺,只是離居住城市兩小時車程的海邊。
要在那滿斥塵囂的地方找到孓然一身的孤寂,也太過可笑。
不過自己的身軀也早非夢中近乎半人半神的堅韌了。
別說在沙漠遊蕩,到個不熟悉的賣場找晚餐材料都讓我緊張得可以。
何況週二還有會議,月底還有帳單,家裡還有問著自己何時結婚的親人。
這趟算不上逃跑的旅程,能多大程度緬懷那若有似無的夢,我其實也懷疑。
然而,我搭上了電車,以略為新奇的角度、眺望窗外的城市與山時,仍慶幸自己做了這選擇。
慶幸天氣未如預報所說的降雨,慶幸公司良心地給自己周休二日。
現在於世界某處等待的石子,或許也是用同樣的心情,祝福這世界吧。
*
預言失敗之後,世上所造的一切,依然都很好。
有晚上,有早晨。
這是第幾日,已經不重要。
早起,薛西斯將黎明時從洪荒那兒採摘的,彷似雪白種子的贈禮放在餐桌上。
搗碎種子後,與水混合,就成了麵團般柔軟的質地,放入烤箱。
陽光灑落於室內,將時君稍稍睡亂的髮也暖暖地烘烤著。
竟然在這兒睡著了。薛西斯看著趴在桌上的少年,有些無奈地微笑。
「這樣會感冒的。」
見到對方沒有反應,他輕輕觸碰了少年的臉頰。
一抹溫潤隨即印在了他的手背。
「時君……」
明顯清醒卻裝睡的少年,繼續在自己的肌膚留下晨早的問候。
「該起來了唷。」
「勞苦重負的人,該給他們歇息。」
能邊撒嬌邊說這樣佈道般的言詞,大概只有時君了。
「還要睡的話先回房間吧。」
「閒懶的人必受飢餓。」
睜開眼睛,他輕輕走到烤箱前,往裡頭瞧了一眼。
「這個是?」
「舊時代稱為鬆餅的東西。」
「上次在屋子裡旋轉的那個?」
「那是個失敗。」
鬆餅正規的作法應該是要用平底鍋,不過洪荒的贈禮並不遵守物理法則,放進烤箱相對安全些,至少不會產生在空中旋轉飛翔的麵團。
「還以為你要做會唱歌的吐司呢。」
「那也是失敗品。」
只要是能想像的東西,種子摻了水後似乎甚麼都做得出來──就各種意義上來說。
在飯前的禱告,以及欣賞完時君用餐的可愛表情後,薛西斯跟著少年去牧羊。
說是羊,那些東西其實更像失去人類形狀的溺者。
帶著毛茸茸的柔軟身子和短短的四足,羊群在不注意時經常聚合,分裂,數目飄忽不定。大抵維持在一百隻,正負十隻。
在時君的照看下,沒有任何一隻羊會迷失,而他也為每一隻羊歡喜。
無法跟羊溝通的薛西斯,則在少年指定的時節裡,為羊理毛,將能變化為各種材料的羊毛收集起來,用以修補器械液化的損耗。
正午,兩人來到谷地裡的大湖,時君會走過水面,到湖中央的島,採集晚餐需要的食糧,偶爾撿些落葉與野花。
午後偶遇降雨,兩人便將羊趕到樹林處,依偎著聽那潤澤萬物的點滴。有時天雷陣陣,打在曠野的樹叢上,熊熊燃燒卻不焚毀,時君便屈膝著默禱。
然後天晴雨霽,山頭有鴉迅疾飛過,要穿越天邊的虹彩。那是對世界的約定,眾生的祝福。薛西斯便緩緩啟程,與時君的羊群走過草場,回到他們的小屋。
而當夜色降臨,兩人結束晚禱,燈火乍熄的那刻,剩下的便是環繞在時君身上,細小幽微的光。
那亮度不夠照耀這世界,卻足以襯托時君眼眸中的念想。如白晝和風吹過的湖面,漣漪圈圈,圈圈地映射出他們天差地別的存在,卻有著天造地設的契合。
像飄起的雲終化為甘霖潤澤土壤,薛西斯一再獲得世界的允許。
季節遞嬗,風景流轉。樹林先是金黃然後赭紅,最後回歸蕭瑟的沉默。
新雪蓋過草原,羊群在羊毛蓋的農舍歇息,吐司沒有唱歌。
他們在屋旁堆了個雪人,然後時君在雪仗裡把薛西斯打成另一隻雪人。
寒冬凍起湖面,薛西斯也能走過湖,到了中央的島,發現那兒有座墓碑。
那是小屋最後的住民,在舊時代的末尾,於此見證人類的衰退。
而為那衰退畫下句點的他們,亦將於此迎來最後之人的終結。
薛西斯的終結。
不過,還不是現在。
春回大地,羊群踏過雪融的草場,興奮地奔跑。
盛夏,薛西斯把羊剃得精光,發現它們真有溺者般青紫的皮膚。
薛西斯偶爾會想,若給這些羊咬了,自己能否加入洪荒,然後永伴時君身旁。
但下刻他便意識這思考的無稽。
時君選擇他,不是要牧養,而是要愛。
──雖然口感可能更好。
猜出自己心思的時君,惡作劇地說。
稍晚,薛西斯的生命再次來到他體內。
還是這個就好。他說。
時光荏苒,薛西斯的生命也從盛夏走向秋日,再由秋日走向隆冬。
而時君仍是那永恆的太陽,或是反射那陽光的月亮。
漸漸無法陪著時君牧羊的薛西斯,更多的時間用以祈願,用以答謝。
時君看向自己的眼神依然,只是接納薛西斯的方式,從肉身轉為了文字。
那些禱告都被聽見了,他想。
而他也知道,自己的終點快近了。
不過,還不是現在。
*
預言失敗之後,世上所造的一切,依然都很好。
有晚上,有早晨。
「還有不請自來的訪客。」
「這是第一萬八千兩百五十日。」
看著臥床的薛西斯,米迦勒報起了他早已遺忘的時間。
「給了你五十年,該滿意了吧?」
一旁的加百列反向跨坐在椅子上,雙手疊放於椅背。
「其實要給你五百年也可以,不過米迦勒說已經看膩了。」
「明明說想觀察的是姐姐,還要我模擬出之後所有的結果呢。」
拉菲爾推了推眼鏡,將電腦放到一旁,上面寫著其他九次渡過五十年的情狀。
無法思考這些複雜事物的薛西斯,吃力地望向身旁的少年。
「沒事的。」
時君回握那已十分瘦削的手,輕輕安慰著他,接著平靜地朝訪客們開口。
「妳們要找的,不是現在的他。」
「當然。」米迦勒拎起衣帽架上的黑色大衣,與同樣漆黑的氈帽。「我們也不是屬於此時空的存在。」
「可以的話,我們才不想來這裡。」加百列附和到。「這裡只能穿基地那完全沒品味的制服,還有在沙堆裡打滾。」
「是麼?」走到門邊的拉菲爾一如往常地吐槽,「還以為姊姊最討厭穿正裝。」
「這套衣服是適合頂著翅膀和火焰,對人說『不要怕』,說要報大喜的信息,除此之外就免了吧。」
加百列走過門,然後消失在光裡,把交代事情的工作留給同事。
房裡的氣氛轉為凝重。
尤其是明瞭自身責任的拉菲爾,方才的泰然自若全為陰霾覆蓋。
「我們將和預言終結前的薛西斯見面。」
米迦勒鄭重告知,而時君只是微微頷首。
「我啊,已經夠幸福了。」
帶著五十年如一日的愛意,少年看著薛西斯蒼老的面容。
「妳們去吧,去看看世界還準備著甚麼樣的未來。」
米迦勒敬了禮,然後戴上帽子,在門後張開了翅膀,亦消逝無蹤。
剩下的是沉著臉拉菲爾。
時君能感受到,薛西斯的脈搏正逐漸微弱,最後一絲的氣息即將離開他的軀骸。
「謝謝妳在這時空裡,為我們所做的。」
「服侍您是我們的使命。」
「而妳也服侍另一頭,那我之上、我之前、我所辜負的。」
「因為您即是真理、道路與生命,如果不是藉著您,沒人能到另一頭去。」
拉菲爾的聲音驀地顫抖。
「確然,我曾經是。」
時君微笑。
「可是我並不想到另一頭去。我找到了願意和我待在此岸的人,是他留住了我,避免我往彼岸飄盪。」
「所以我編織了幻夢,捨棄了前行,並接受了死亡。」
少年凝視著拉菲爾。
「所以妳該肩負,那薛西斯因我而忘卻的責任。」
緩緩地,薛西斯闔上了雙眼。
那麼,就是現在了。
這個漫長的故事,就在這兒作結吧。
剎那間,拉菲爾手中的氈帽化成了漆黑的長槍。
「這是末世的時候了。」
她低聲誦著禱詞,時君亦然。
「他們從我們中間出去,卻不是屬我們的。」
長槍在地上拖行著,濺起青藍的火光。
「若是屬我們的,就必仍舊與我們同在。」
「他們出去,顯明都不是屬我們的。」
火焰包覆住室內的一切,像是天地開闢之前,光暗尚未分離的原初。
拉菲爾舉起了槍。
*
薛西斯睜開眼睛,感覺作了個綿長、幸福又帶著淡淡哀愁的夢。
「好久不見。」
熟悉的聲音響起。
「雖然對此刻的你來說,只過了五天吧?」
提洛笑著朝自己揮手。
又或著,此刻他身處的才是自己應該從中醒來的夢。
他最後的記憶,是米迦勒在都城的機場,刺進側腹的狠狠一拳。
「這裡是……」
「用浪漫點的話來說,應該算是天國?」
環顧四周,他們置於偌大純白的建物,挑高的圓頂上有著營造各種環境的燈光與監視用攝影機,地面上則是可模組化的障礙與地貌。
這是基地在薩莫的事件後新蓋的測驗場,也是少年時的薛西斯遇見提洛的地方。
「舊時代的文藝作品常把天國描寫成火車站之類的空間,以象徵出入、啟程、邂逅與永別。」
「我到覺得,模擬戰場的這兒更為適合。」
搭檔狀似懷念地說。
「我和你的相遇,以及分離,都是在戰場上。」
「而在戰場上,沒有誰背叛誰這回事。」
提洛複述那他絕對不可能知道的,薩莫的話語。
薛西斯乍然明白了。
「這裡是時空之外的地方。」
「所以就說是天國了吧。」
提洛跳上測驗場的一處障礙之上,解釋起薛西斯來到此地的原因。
「米迦勒之前的那拳,算是種備份。」
「感知到原先時空裡的預言可能會破滅,她先設了個保險。」
薛西斯依稀記得宛若數十年的夢裡,他和時君共度的、救贖未曾發生的世界。
夢的盡頭,自己安詳地作為凡人死去,不再為背叛的宿命侵擾。
但即便是那樣的未來,仍非完全逃離預言的掌握。
「僅一次的反抗,對於成真了無數次的預言來說,會有多少威脅?」
「薛西斯,如果叫你搭上台有四成機率墜毀的飛機去度假,你會去嗎?」
搭檔在高處俯瞰自己。
「常理來說是不會。」
「可是你的生還機會有六成,是超過一半的多數。」
「就連我們出生入死的任務成功率都有六成六,普通的飛行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墜毀就算非常不安全。」
薛西斯答到,疑惑著搭檔問為何自己這些。
「正是如此。」
提洛的眼睛一亮。
「洪荒在地球的存在,可以想像成一台電腦,而預言是模擬其成功繁殖、擴散到其他星際機會的程式。」
「過去所謂實現無數次的預言,僅是模擬結果,雖然成功率已過半,洪荒仍反覆微調演算方式,想找出更穩妥的配置。」
「可是在這程式進行到某次時,出現了病毒,能感染預言中的任何角色:你、我、薩莫、米迦勒或時君皆然。」
「這病毒先前還能用軟體隔離與刪除,然而當其控制了硬體,比方說冷卻裝置,使其過熱、產生永久性的物理損傷,那便徹底沒救。」
薛西斯逐漸領悟對方想表達的事。
「亦即,儘管有著再多預言成真的世界,我們這次背棄預言之後,仍產生了危及洪荒存在的結果。」
「正確答案,即便沒人明白為何該影響會如此劇烈。」
提洛從障礙物跳下,彈了個指。
測驗場的燈全數熄滅,再度亮起時,兩人已置身於都城的機場。
薛西斯望著自己的身影,定格在被米迦勒擊中的那瞬間。
而跑道的另一頭,時君即將抵達,與自己相見。
「這是洪荒感知到自身存在面臨危機的一刻。」
「那麼,現在和我說話的,也是洪荒?」
薛西斯的話語添了份警覺。
「是洪荒,也是貨真價實的我。是洪荒派來見你的我。」
搭檔以戲謔的口吻說,不過眼裡亦含著萬般情愫交雜的晦澀。
「在這預言中,所有東西都從洪荒來,但所有東西也是自由的。」
「當然,除非你相信鬼啊、天國啊之類──」
「──能再次遇見你,無論是何種方式,我都很感激。」
察覺到時,這話已從薛西斯口中說出。
提洛愣了半晌,然後露出了的受傷又自豪的笑。
「真是的,為何是在我走後,你才懂得說這些啊。」
薛西斯張嘴,卻為對方打斷。
「別道歉。」
他將頭靠在薛西斯的胸前,感受那跳動的心臟。
多少次他曾以耳朵貼著聆聽,多少次他對之傾訴愛意,但彼時在制約下的薛西斯無法應答,或者說懼於感受。
「我啊,因為你得到了幸福而喜悅,可是那讓你懂得愛的,卻不是自己。」
提洛邊說邊捶著薛西斯的胸膛。
「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呢。」
「不過,你也不是第一天傷人,我也非受傷最深的……與薩莫學長相比的話。」
提到這名字並未讓薛西斯特別驚訝,畢竟對方已經引述過薩莫的話了。
這兒果真是所有逝者都在的天國。
「話說,原本你該見到的是學長才對。」
「但他說自己很累了,且對你現在的模樣沒興趣。」提洛打趣地說。「你還是愛哭鬼的時候,確實比較可愛。」
接著,他輕撫薛西斯的面龐。
「我的戲份,好像就到這裡了。」
「你依然要回去時君那兒的,對吧?」
薛西斯點點頭。
儘管知道這是洪荒的安排,他想待在少年身旁的心情並未減緩絲毫。
但在知曉了預言的重量之後,薛西斯對愛的理解稍稍有些轉變。
回去現實之前,他還有件事要做。
「我有東西要給你,提洛。」
「你和我打過賭,如果能達到基地任務成功率的首位,便要讓你待在我身邊,並送你份禮物。」
「很抱歉我未能堅守第一項約定,也將第二項忘得乾淨。」
如果這是洪荒構成的空間,自己想找的東西,應該也在這兒。
薛西斯握緊右手,對世界默念自己的祈願,然後再次鬆開五指。
在搭檔驚訝的眼神中,他的掌上是那銀白的戒指。
「謝謝你陪伴我、戀上我,在戰場時擔憂我的安危,在生活裡為我祈願。」
「在與你搭檔的兩年裡,我未給予你甚麼,你卻給了我那無法覺知到的幸福。」
「此刻,我能贈予的,也只是將從你這而得到的返還,以及我的感謝。」
片刻躊躇後,提洛笑了出聲。
「真是糟糕透頂的禮物。」
「還以為至少,你會為我戴上呢。」
「如果你願意的話──」
薛西斯將戒指移向提洛右手。
「不,左手無名指。」
薛西斯的動作驀地僵住。
提洛將戒指取過,示意他只是開玩笑。
玩笑成真的話,自然很好。
可是正因為無法成真,正因他們只在制約下碰面,那份禮物才會被提洛單方面的挑上,送給薛西斯而被遺棄,從洪荒裡歸返又被轉贈,最後回到自己手中。
這大概是比任何玩笑都異想天開的結局吧。
但這樣也不錯。
他將那禮物戴上,隨即與世界融合為一。
送走搭檔之後,薛西斯等著下個訪客。
洪荒會這麼容易地讓提洛退場,是因為要對付自己的另有其人。
思及此,一到閃光在他眼前炸開。
來了。
「閒聊結束了,重生者,」
頂著三對巨幅翅膀,渾身纏繞烈焰的米迦勒從虛空中叫住了他。
*
「這次的確是我的失算。」
將翅膀收起的米迦勒,在萬物靜止的世界走著,但在數步後即停下。
「……從這兒果然干涉不到預言者。」
望著沒有阻礙卻無法穿越的跑道,與跑道另一側、乘載世界命運的少年,她低低的帽沿遮住大部分表情,漆黑的大衣在無風的世界裡仍因自身的熱氣微幅飄動著。
「太久沒親自修正各個世界的結果,就是預言者為愛產生的叛離,還有單一時空裡的自己太過入戲的關係。」
「入戲?」
米迦勒轉過身,來到這時間暫停的世界裡、另一個自己的旁邊。
「這傢伙啊,已經是作為加百列的戀人與拉菲爾的上司,嘗試要成為預言裡的『米迦勒』,卻忘了自己就是『米迦勒』,在這世界的邂逅才是自己扮演的角色。」
「因為時君的干預,在這時空的加百列與拉菲爾,甚至連預言都沒聽過,最後站到了你們這邊。」
米迦勒摘下帽子,疲憊地嘆了口氣。
「薛西斯,你還未完整理解愛,理解愛之中的你,與愛你的時君。」
她的眼神帶著太陽的耀眼與煉獄的熾熱。
「也因如此,你才以為要避免時君的犧牲,就得摧毀預言。」
薛西斯的身體猛地一陣。
「意思是……可以讓時君與洪荒共存?」
「作為洪荒的一部分,只要能成功從這星球遷徙,時君作為個體存續亦無大礙。不如說,要犧牲他才能完成預言,才是奇怪的邏輯。」
他隨即意識到對方的提案。
「妳想要我找出為何原先的預言裡,時君必須犧牲。」
「沒錯。」米迦勒莞爾一笑。「以及為何這世界的偏誤,會影響到洪荒本身。」
「那是我能辦到的事?」
「不如說,只有你才能辦到。」她嚴肅地說。「你的生命已與洪荒糾結為一體。」
米迦勒看向薛西斯那曾被時君牽起、環抱、嚙咬過的臂膀。
「從時君體內,我們找到了你的遺傳物質。同理,你的體內也有時君的。」
「我的……」
「大概是他咬你時,交換的血液與其他組織吧。當然在未來,他還會其他接受你的方式──喂,你是在害羞甚麼啊。」
看到薛西斯不知所措的表情,她挖苦的說。
「你活在制約裡的時候,可完全把搭檔當成──唉 ,算了。」
「我要講的不是你們的私生活,而是時君的行為除了是你的偏好之外,和提洛形容的『備份』略有相似。」
米迦勒快速切回正題。
「一般狀況下,時君會定期與環境交換生命特徵與物理性質。然而,在遇到你之前的四十日,他刻意地停止這份自然的流動,造就了你們重逢時他忍耐多時的飢餓。那是過多資訊超載的結果。」
「我猜,時君明白自己的行為可能威脅到其他世界,所以將蒐集的樣本與進入他體內的遺傳物質融合,再編入你的基因裡。即便預言在所有世界失敗,還有你身上的備份。他的飢餓不是為了獲取,而是給予。」
「現在的你因此有著完成預言的能力,只是尚未發覺如何使用。」
下一刻,閃光劃破天際。
「聽著,薛西斯。」
米迦勒的三對翅膀張開,六支燃著烈火的羽翼驅散此刻的黑暗,將過往與未來的世界展現於薛西斯眼前。
「我要送你回到世界流轉的漩渦,那預言反覆被打破與實現的混沌。」
「你將用自己的力量,明白過往的一切,然後將預言導向正軌。」
「如果你願意接受這份責任,就回應吧!」
薛西斯瞇著眼,望向空中幾乎無法直視的米迦勒。
這兒是天國。
是抹去人們的一切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痛苦,因為先前的事都過去了的地方。
是時君原先應該存在的地方。
不過,現在的他並不在這,而是天國之下,充斥偏狹矛盾和慾望的俗世。
那薛西斯將他留下的世界。
所以自己心之所向,唯有一處。
屈膝半跪,他並未仰首迎向燦爛的天際,而是垂頭朝向地底的幽微,然後闔眼,以體內的黑暗回應大地的緘默。
「……於是,你將從天上墜落,因為傾覆列國,於焉被砍倒在地上。」
在光中,米迦勒緩緩說著,接著頓首,認可了他的決定。
圍繞薛西斯的場景回到最初的純白,但那純白的空間中央,多了個黝黑的裂口。
自己啟程的時刻業已來臨。
「對了,之後的旅途你會需要這個。」
米迦勒驀地將氈帽扔出。
它在空中選轉了兩圈,落到薛西斯手裡時陡然變化為支漆黑的長槍。
「在預言首次失效之後,洪荒給了我們修正預言的任務,對於偏離正軌的角色進行排除。」
就像提洛說的防毒軟體那般。薛西斯想。
「妳要我回去修正過去使預言失效的自己?」
「不,過去的你當然有其他人對付。」
空間中央的裂口正漸次擴大,沒翅膀的薛西斯即將落入其中。
「問題是,你和我不同,並非是擁有修正權力的存在。」
「所以說──」
「你出現在不屬於自己的時空,理所當然會被當成威脅。」
米迦勒淺淺笑著。
「祝你和其他世界的我們玩得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