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夜流轉,在森林裡已有時日。許是因泣魂子的死亡,路程中並未遭遇太多困難,偶爾會碰上襲擊的魔物,但實力相當弱小,輕而易舉地便能擊殺。
經過長途跋涉前方即是山腳,只要穿越那裡的竹林再行走一段路程便能抵達最終目的地——蘭菲爾德城。
路恩承認自己藏有私心,當時維拉仍閉口不談,終究沒能套出任何線索,理應將他驅逐隊伍,可卻不顧眾人反對將其留下。於公,猜測維拉和災厄之主有直接關係,要求他領路;於私,為了平衡體內作祟的詛咒,降低副作用的發作率。
到底仍是無法果斷地捨棄他。
作為家族外首個接納自己的人,於心中已是無法根除的身影,是難以忘懷的存在。許是因同為受咒之人,讓路恩更希望維拉只是受到詛咒的驅使做出錯誤判斷而非本意,雖明面上曾對其泛起的殺意是發自內心,其實也真下不了手,畢竟他比誰都清楚詛咒帶來的窒息感和壓迫感,好似墜落幽暗的大海深處,在看不見盡頭的漆黑中沉淪,連同靈魂受到束縛無法解放,僅此足以逼瘋精神、摧毀意志。
「休息吧。」進入竹林前路恩發聲,口吻平淡如靜止的湖面,就連一眼都未給予眾人,隨即隻身暫離夥伴身旁。
重新啟程的數日裡,於停歇時他便會稍稍遠離一些,在片刻靜謐的自我世界裡毫無雜念、誠心誠意地向聖劍祈禱,懷著明確的目的懇求神靈大發慈悲地眷顧被詛咒、被剝奪幸福的悲楚者。
也不知是否為錯覺抑或是無形中神奇的力量,每每祈禱時便會感到一陣暖流於體內流淌,宛如溫柔的涓涓流水,呵護般地輕輕拂過。
望向全神貫注的金髮青年,奧托難得對其心有怨言。
興許是表情出賣情緒,阿奇爾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輕拍他的肩無奈地道:「唉、隊長畢竟是路恩,雖然我對他這次的決定也無法理解,但或許有他的顧慮吧。」
「我不明白他在顧慮什麼?維拉是兇手,這點證據確鑿,難不成路恩還對他抱有期待嗎?我沒辦法接受和維拉待在一起,但也不願就此與路恩分道揚鑣。」奧托埋怨著,銳利的視線隨之落於維拉身上,憶起過往的相處才意會他只是虛與委蛇地應付,表面功夫下的如此熟手,頓時一陣反胃湧上。「或許那傢伙還想著如何將我們滅口呢!」
奧托的音量並不小,更像是刻意要讓怨言傳入維拉耳裡,下一秒果不其然地便與那對黑眸子對視,無形中似有零星火花滋生。
「奧托,你至於如此尖酸刻薄嗎?我對這般局面也感到非常遺憾。再者,路恩選擇留下我,其他人理應閉嘴,可你現在無非是想與他作對吧?別忘了你能活到現在是多虧了誰?」聽聞刺耳的話語,維拉也不遑多讓地反擊。他步步逼近,滿身的銳氣絲毫不減。
「像你這樣厚顏無恥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尊重路恩的決定不表示能再與你和平共處,也並非沒有意見,我簡直恨不得你立刻滾出視線!」奧托逐漸加重語氣,彷彿藉此發洩心中的不滿與憤怒。他趁隙瞥一眼路恩的背影,越想越是意難平,旋即抽出匕首當機立斷地向前奮力一揮。
維拉意識到突來的攻擊時稍晚一步,雖已側身閃躲仍免不了被劃傷,一道血紅的傷口從耳下延伸至嘴角,在他乾淨的面容上顯得格外突兀。溫熱的體液爭先恐後地溢出,至下頷處匯集後滴落,於上衣暈染、於地面飛散。
心一橫,他反手扼住奧托的手腕使力,伴隨著「喀喀」聲將其狠狠地撂倒在地,匕首隨之掉落。
「唔!」
「奧托!」阿奇爾和埃麗卡同時驚呼,後者鼓足勇氣上前將維拉推開,戰戰兢兢地瞪眼,神色中顯露恐懼和不快,卻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奧托狼狽地趴在草地上,臉龐沾染些許黃土,深鎖眉頭怒視著,似乎不將對方痛打一頓不痛快。
阿奇爾連忙將他扶起,其咬著牙起身後欲想以拳頭還擊時手腕被聞聲趕來的路恩制止。
「路恩,你?」見來者,奧托略感訝異地叫喚一聲。感覺到手腕逐漸加重的力道,臉色頓時沉下,冷冷地提醒著:「馬上放開我。」
鬆手後路恩看了眼對方的手腕,又轉身瞥向帶傷的維拉,不解地詢問:「怎麼回事?」
「奧托剛才是真打算殺了我吧。」維拉勾起單邊唇角冷笑,抬手抹去臉上的血液,刺痛感如細針扎入皮肉般持續著。
其實不追問也能料到原因。路恩無聲嘆息,心底知曉奧托對於娜塔莉的死耿耿於懷,無法接受維拉是必然的,不只是他,阿奇爾和埃麗卡同樣沒法釋懷,他們能繼續和維拉一起行動純粹是出自於對自己的尊重,如此想必已是最大的讓步了。
再次對上奧托不滿的目光,似乎在等一個交代。
「抱歉,奧托,再忍耐幾天吧,等到了蘭菲——」
「別說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那我們就在蘭菲爾德城會合吧!前提是維拉必須離開。」話一完奧托旋即轉身,剛踏出腳步又停下,微側過頭沉默一陣。「⋯⋯雖然不應該這麼說,但是你讓我很失望,路恩。」
「喂!奧托!」見對方拂袖而去,阿奇爾有些著急地喊道,可那人卻不應聲也不回眸,只是踩著憤怒的步伐前進。他思索一會兒,語帶歉意地對著路恩說:「一定要好好解決這件事啊,其實我們都很想相信你。埃麗卡,走吧。」
「呃、可是⋯⋯」被拉著手腕強迫離開此地的埃麗卡略感遲疑,回頭卻見路恩朝自己點頭示意,雖不知這樣離開是否恰當也只好妥協。
直到三人的身影遠出視線後路恩才收回目光,他在心中問過數次。這樣的決定是否正確?好不容易得到的夥伴,會因為自己錯誤的判斷漸漸遠離嗎?仰首望天,終究也沒能尋出正確的答案。
人在很多時候都會面臨二選一的抉擇,可沒到結果怎知好壞?既然選擇了其中一條路,勢必得用盡全力投入才不枉費當初下的決心吧。
「我曾說過只有我可以理解你的痛苦,不管你現在多恨我,我也不會像他們一樣拋棄你。路恩,我自始至終都是你的夥伴。」見他一副落寞的表情,維拉也無奈地安慰著,才剛想搭上他的肩繼續開口,卻被對方嫌棄似的反手拍掉。
「在你說出實話之前,你的任何說詞我都不會相信。」路恩陰沉著臉警告,態度像是在劃清界線般的冷淡,隨後頭也不回地去將聖劍拿起,一聲不響地邁入竹林。
瞧那孑然一身的背影分明是在逞強。維拉也識相地不再搭話,安靜地跟在後頭,只是臉上的傷口似乎深了些,回過神來仍在隱隱作痛,讓他忍不住嘟噥抱怨著:「真是的,埃麗卡也不給我治療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