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離開破敗舊房後埃麗卡才變得病殃殃,她憶起當時,真要說有何怪異之處,即是頸項遭屋內亂竄的黑色蟲子咬嚙幾口,如細針扎的短暫刺痛,當下未感任何異樣而置之不理,可那股副作用卻隨著時間流逝而生效增強,又於天晴時不藥而癒。
阿奇爾對此感到不解,當時的確和埃麗卡並肩而坐,怎麼蟲子就只針對她呢?
這其中事有蹊蹺。路恩暗忖,泣魂子說過它能與魔物視覺共享,倘若如此,豈不是從進入樹林的那一刻起即被監視著所作所為了?並且透過此能力得知團隊的治癒師為何人,命令蟲子見機行事,好讓她喪失能力無法為負傷的夥伴救治,直到它陣亡後連帶的附加效果也一同瓦解,只不過誰都沒曾想過,不起眼的蟲子竟也是魔物之一。
其目的是吞食兩名受咒者的肉身奪取強大的力量,而被派來的似兔魔物也只糾纏著自己和維拉,由此可推測它應是由泣魂子創造的新物種,能夠透過接觸得以暗中吸取兩人的體力抑或是部分力量,體型才會漸漸地膨脹,再於最後一刻由泣魂子啃食肉身,達到轉移竊來的力量的效果。
垂眸望向腐朽的長劍,這應是樹精所言的「聖劍」了,興許此行目的為何早已被識破,泣魂子才會將聖劍隱藏於自身,待屍體消散後而重新問世。所有的遭遇皆照著它安排的劇本發展,無疑是被玩於股掌之上。
如此一來,不尋常的狀況都連貫起來了。
「被擺了一道啊。」整理完前因後果,路恩蹙眉,許是氣自己的無能、許是怨自己的弱小,都將成為心裡的一道疤痕。
治療結束後,他打算趁此時說明聖劍一事及處理維拉的罪行,內心卻忽感一股壓迫,旋即起身防備。與此同時,阿奇爾和奧托也將視線落在同一目標,後者的眼底則燃起怒不可遏的火光,憤恨的眼神若能化為利刃,必能將對方碎屍萬段。
儘管創口已修復許多但仍未平復如故,疼痛感依然攀附著,奧托將這份痛覺拋至九霄雲外,憤而起身疾言厲色地責問:「為何釋放詛咒?因為事情敗露了,你打算滅口嗎!」
「什麼意思?」不解來龍去脈的阿奇爾低聲詢問,從對方神情間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許是遠超出自己的想像。
「殺了娜塔莉的兇手就是他——維拉•艾迪歐!」奧托咬牙切齒地揭開後者的真面目,見那黑霧仍以緩慢的速度移動,即抽出路恩歸還的匕首指向昔日夥伴。「那是他的詛咒,只要被觸及便會立刻喪命,娜塔莉就是因此而死!」
殘酷的真相朝阿奇爾和埃麗卡心中投下一枚震撼彈,瞪著眼眸呆若木雞,儘管對於娜塔莉的死始終存留疑問,卻從未想過真兇竟非魔物。
原想探討細節,興許是因漸生的嫌隙而導致誤解,可連路恩也緊握長劍對峙、眉宇間透著恨意,霎時明白追問也是毫無意義,雖感晴天霹靂,而這個結果已成定局。
阿奇爾果斷地舉起長弓,意味著將眼前的對象視為敵人。
娜塔莉當下究竟多無助、害怕、失望?獻出的真心就這樣付諸東流,人生被迫終結,生命顯得如此廉價。思及此,埃麗卡於心不忍,潸然淚下。
見維拉仍未收手,空洞的雙眸彷彿靈魂已抽離,似拒絕外界聲響。倏地,一支銳利的箭矢於空疾馳劃過他的小腿在布料上割出一道破口,連同腿部溢出血液,阿奇爾無奈地咂嘴,心知肚明為何射偏,對此甚感不悅。
「你只管針對我,不要再波及他人了!」路恩挺身站在前方,儘管看似鎮定也難以克制滿腔怒火。
許是攻擊奏效,抑或是路恩的聲音喚回他的意識,黑色瞳孔雖恢復了光卻不再透澈,黑霧停止蔓延並於風中消散。他愣愣地注視其投射著厭惡的金瞳,那雙深邃的眼底曾浮現的信任已蕩然無存,如今爬滿清晰可見的敵意。
四道如看見惡魔般排斥異己的目光,各個橫眉冷目不加掩飾的表情,維拉低首頓感一陣窩火油然而生,可分明已是氣湧如山,卻攥緊拳頭又鬆開,不以為然地冷笑幾聲。
「同樣是被詛咒的受害者,你們能夠包容路恩,為何對我卻是拔刀相向呢?真讓我傷心,」驀地,如嚴冬般冷冽的眼神一一掃視著,口吻滿是怪罪他人,維拉挑眉盯著路恩手上的長劍,也是忍俊不禁,嘲諷著道:「我說啊,那把破劍能對災厄之主造成實質傷害嗎?應是連一擊都無法承受吧。」
「你從未對我們表明事實,甚至於殺害夥伴,犯下此等罪孽的你有何資格要求寬容與原諒?」路恩陰沉著臉反駁,字裡行間充斥著不諒解,無法理解對方為何至今仍不知悔改,而是將錯就錯。他刻意迴避問話,反問道:「維拉,你到底是誰?你的真實身份為何?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麼?若你拒絕回答,那接下來恐怕是免不了一戰了。」
關於目前所得到的情報,他對聖劍此時毫無反應並不感到意外,那是在離開樹精後娜塔莉私下轉述的內容。
以「光明、希望、善良、和平」為代表的聖劍,得具備一定的劍術技巧與純粹的精神、冷靜和清醒。若想掌握,需要長時間的祈禱向神靈請求祝福與加持,保留著純潔的心靈和崇高的目的,如此便能激發出聖劍真正的力量。
對於這些條件路恩深信不疑,畢竟除此之外也別無他法,只能夠放手一搏,如此更不能讓維拉知道。
「倘若我言無不盡,你就能不咎既往嗎?」沉默片刻,維拉僅僅是壓低嗓音提出這般要求。
聞言,路恩身子微愣,唇角稍稍向下扯,詳視對方如面具般毫無變化的冷傲面容,方才一瞬於其眼中閃過一抹微乎其微的哀怨,雖不易察覺但絕非錯看。
「路恩少爺,今後請多多指教了。」
「小少爺,比試一下誰會先拿下牠們的『王』吧。」
「路恩少爺,我想喝這杯冰紅茶。」
他忽感一陣心浮氣躁,眼下氣氛劍拔弩張,怎會在這節骨眼憶起曾經?事已至此,莫非還心軟了不成?過往其樂融融的畫面早已被現實撕個粉碎,再也無法破鏡重圓。
維拉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曾是如此重要,關係決裂時就多麽令人痛心。
悲恨相織,堆積的情緒不由自主地糾結一塊,宛若在繩子打上層層死結。路恩吞嚥,喉結隨之滾動,腦中不禁思索眼前的人看似目空一切,為何卻散發傷感孤獨的氣息?像是寒風中搖曳的火苗,又像是深秋飄零的黃葉。
緊握長劍的手似乎猶豫了一會兒,心中的理智和情感正在拉扯著,好諷刺。
「你可別得寸進尺了,我是不可能接納叛徒的!」還未等到路恩發聲,奧托便沉不住氣地吼道,隨後一手搭上前者的肩,謹慎提醒道:「別又被他耍了,路恩。」
「奧托說的沒錯,維拉,你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己犯下多嚴重的過錯。」阿奇爾也附和著,長弓上的箭矢依然指向他,心中暗道下一次絕不會再失手。
「你實在太過份了!」向來較成熟冷靜的埃麗卡也忍無可忍,含淚痛斥。
帶刺的話語彷彿剮割著肉身,維拉卻顯得無動於衷,蘊藏著複雜情緒的目光仍投射在那雙憂鬱的金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