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路拔腿狂奔讓奧托和娜塔莉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旅店也被抗議的人民圍堵,使他們不得不轉移陣地。歷經一番波折,終是成功避開帶有敵意的視線,驚險地躲進一棟荒廢的建築物裡頭,反覆確認已無追兵才得以鬆一口氣。
奧托小心翼翼地將路恩輕放地上,掀開斗篷卻發現其外衣被染得墨黑,儘管箭矢仍插於腹部仍是血流如注,甚至於腿傷也不容樂觀,出血量超乎想像,情況更加危急。
路恩的臉色異常難看,半瞇的眸子已無光彩,呈現呆滯狀態,蒼白薄唇微啟緩慢而艱難地呼吸,身體卻一動不動,似將死之人。
「黑血?可惡,糟了!」奧托直呼不妙,打算撕扯斗篷來纏繞創口,於是回頭交代娜塔莉任務。「我來幫路恩止血,妳看好有沒有人靠近這裡,別掉以輕心!」
「我知道!你快給他止血啊!」
使勁地撕開斗篷後,奧托顫抖著手抽出腹部箭矢並解開其上衣,可在看到創口後卻震驚不已,其皮膚竟已化膿潰爛,周圍長出深紫色斑點。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命在旦夕之人,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黑色血液,更遑論這般快速的惡化!
正準備止血時,娜塔莉著急的聲音傳來:「喂!怎麼辦?有個人朝我們這裡走過來了!」
奧托立即起身查看,渾身散發強勢的氣場,銳利的目光直勾勾地緊盯來者,那是一名帶著弓箭的男人。
「外地人?你們不知道廢區禁止進入嗎?」男人並未釋放敵意,反而和善地詢問,雖對於充斥戒心的目光及不願應聲的沉默也是感到莫名其妙。
男人聳肩,沒有多加理會二人,只是謹慎地再張望幾眼,赫然看見躺在裡頭奄奄一息的青年,猛地睜大湛藍雙眼,驚呼一聲:「是你?」
§
路恩緩緩地睜眼,映入眼簾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身軀似懸空著又如鉛塊般沉重,卻不覺一絲不適。他不解自己置身何處,在這一片死寂、令人困惑的所在。警戒著的大腦逐漸放鬆,雖說是一詭異之處卻又未感殺氣。
數秒流逝,四周仍萬籟俱寂,彷彿連根細針落地都能響起陣陣回聲。
當他精神睏倦時,前方黑暗忽明光爍亮,突如其來的光芒刺得他深鎖眉頭、半瞇眼眸,前一刻快要吞噬意識的疲倦感剎那破碎。
一副影像憑空顯現。
「⋯⋯父親?」路恩頓感訝異,腦袋霎時清醒,似舞台下看戲的觀眾般,疑惑地看著出現在眼前的父親和幼年的自己。
「我們洛斯德家族的財富與勢力長久以來都位於金字塔頂端,但是在西方的蘭菲爾德城卻有另一個家族將我們視為眼中釘。我們獲取可靠的情報,你身上的詛咒極可能是他們所指使,若你將來遇見他們的人,得要謹慎行事。」
「父親,他們是誰?」
「私下進行非法走私之事,無奈仍未掌握證據將之一網打盡,那就是最惡劣的『艾迪歐家族』。路恩,你必須記住!」
父親渾厚低沉的嗓音於空迴盪,忽然,影像如捲入漩渦般扭曲,旋即出現另個畫面——是七歲的自己和十二歲的沙恩,二人於宅邸的長廊盡頭起爭執。
「憑什麼你的劍技比我好?我付出的努力分明比你還要多、比你還要優秀!就因為你被詛咒,父親和母親的心思都放在你身上,太不公平了!」
「哥哥,你不要生氣,我不想跟你吵架,不要生氣了,我⋯⋯對不起!」
「滾開!不要碰我,會害我也被詛咒!既然受了詛咒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害人?我真希望沒有你這個弟弟,如果從一開始就沒有你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
影像再次扭曲,路恩見七歲的自己在臥室裡嚎啕大哭,哭得像是失去了全世界似的悲痛,以及外頭的世界陷入天崩地裂的危機,看得他一時之間恍了神。
影像驀地消失,視野再次遭黑暗吞沒,片刻後,自漆黑中傳出喋喋不休的討論聲。
「就是他吧?洛斯德家的小少爺。」
「真是晦氣,為什麼要讓他跑出來啊?」
「我們離遠一點,那孩子身上的詛咒很可怕。」
「這種罪人簡直是洛斯德家族的污點!」
路恩使勁捂住雙耳,刻薄話語仍是透進腦裡,持續地、殘忍地傷害他。
只覺身在冰冷深海之中急速地沉墜,即使他拚命掙扎始終不見一絲希望的救贖,孤伶伶地任由罪惡包覆自身,直至意識被徹底淹沒。
§
「他真的沒事嗎?還需要多少時間才會清醒?」
「當然了,埃麗卡可是布拉瑟克鎮數一數二的治癒師,聽說你們上次也有請她幫忙治療夥伴,就知道她的能力有多出色了。」
漸漸恢復意識的路恩聽到談話聲,其一是奧托,其二聽著熟悉卻想不起是何人。
『我還活著啊⋯⋯』他緩慢地睜開眼,目光略微呆滯地盯著老舊天花板想著。
「喔?路恩?你總算醒來了!」奧托眼尖地發現後激動地喊道,連忙湊上前關心。「你還好嗎?身體有不舒服嗎?你認得我嗎?你記得發生什麼事嗎?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你太聒噪了吧,我要是路恩就會叫你閉嘴。」娜塔莉斜眼看向奧托,不忘調侃。
路恩轉動金色眸子又眨眼,望著奧托形色倉皇的面容頷首表示無大礙,畢竟剛取回自我意識的他聽著一連串的問題只覺得刺耳。
憶起方才包圍自身的黑暗原來是場惡夢,可夢見彼時不堪回首且塵封已久的往事,不知是湊巧抑或是藏有寓意?
路恩欲想坐起身,又有二人進房。他望向藍髮男人,遲疑地道:「你是那天的⋯⋯」
「原來你還記得我啊,我是阿奇爾•沃勒,那天的事真的很不好意思。」提起當時的誤會阿奇爾羞赧地搔頭,顯然相當尷尬。他暗暗吐息繼續介紹著。「這位是埃麗卡•諾曼,你們之前有見過面了。既然你已清醒,我請她再幫你檢查一下傷勢。」
路恩自然是認得埃麗卡,一頭俏麗玫紅色短髮,柳眉下雙瞳翦水,蜜橙眸子靈動而嫵媚,如一株嬌豔欲滴的花兒。再者,當時便是大手筆請她治療傷痕累累的娜塔莉,恢復效果極好,過程迅速且無後遺症,甚至不見疤痕,如此神功妙力確實是位優秀的治癒師。
埃麗卡坐到床邊掀開被子,先是細看一眼腿傷, 後掀開其上衣,嫩白掌心輕巧地覆上結實的腹部,只見其中發出淡綠光芒。
「這、這是在⋯⋯」娜塔莉頓時雙頰發燙,支支吾吾地無法言說,似被剝奪語言能力般。對於年紀尚小且未經人事的她而言,親眼目睹一位成年男人的肌體可謂相當難為情。
「表面跟體內的傷口恢復得很好,毒素也幾乎排除,不用擔心了。」埃麗卡收回手,憶起路恩那副慘狀於心不忍地道:「真沒想到箭矢竟塗著特製調配的劇毒,這種毒素蔓延的非常快,會於短時間裡造成體內器官衰竭,若再遲一些將性命不保,即便是我也回天乏術。」
「⋯⋯謝謝。」聞言,路恩陷入短暫沉思,他又如何能料想到那些人是真想將自己置於死地?思及此,便覺無奈。他張望一眼,又開口問道:「維拉在哪裡?」
奧托和娜塔莉身體一怔,無聲地對視,由前者開口解釋道:「路恩,你昏迷兩天了,但是維拉他⋯⋯直到現在都找不到人。」
路恩蹙眉,不安的預感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