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５＃會打從心底地珍惜

　　話音一落，再也無法躲避的澄賢腳步一頓，便只能轉過身和正下方的時予視線相接，佯裝無事地開口問候。

　　「你也出來了哦，你要回去了嗎？」

　　面對他的疑問，時予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幾分鐘前，硬要他來的大武還是有良心，陳樺的演出一結束就提醒他能走了，而自己要跟其他人留下來聽後續的曲目，時予這才離開了會場。

　　因為人潮擁擠的關係，他們看不太到澄賢是否離開了會場，只能推估應該是走了，結果時予一走出來就恰好看到要上樓的澄賢，就無意間跟了過來，導致澄賢的問題他無法回答——

　　「你要去哪？」

　　於是他索性反問回去，反正他不答話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另一方面，澄賢聞言便蹙著眉頭訕笑，怎麼好像老是被時予問這個問題，但這次他不太想講呢。

　　時予的疑心其實是正確的，他原本就有聽到那幾聲喂的叫喊，心裡也有認出可能是在叫他，不過比起停下回頭，他寧願裝作沒聽到，不料卻還是被跟了上來。

　　「我要去三樓，三樓有地方可以坐。」

　　事已至此，他只得老實供出解答，但接著就會被問他很抗拒去回的一個問題。

　　「去那裡坐著幹嘛？」

　　面對時予的下意識提問，一口氣從澄賢虛掩的唇瓣中呼出，他勉強提起一個笑，「……沒幹嘛。」

　　就只是想去那裡坐一會，他不想明講這個眼下對他人、甚至是對時予來說都很莫名的回答，反而還會被懷疑不看錶演跑去那裡，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眼看時予彎起眉頭，所以澄賢才討厭回覆這個問題，只想趕快結束話題，揮起手就想要走人，「就這樣囉，掰掰。」

　　說完，他就繼續踩著階梯向上，扶手的角度遮蔽住時予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當中。

　　三樓是每個社團的辦公室位置，按理來講常人不會來到這裡，不過澄賢在探望陳樺的時候來過，因此這裡也有個他覺得不錯的點——

　　在俯視圖形成扣環的地形中，那交界處便是連接兩端的中庭，明明是來回兩邊最便利的捷徑，但卻幾乎沒人會經過這裡，像被與世隔絕的荒漠地帶。

　　然而澄賢之所以覺得不錯，其實是因為這個中庭既然就位在表演廳上方，如果不介意看不到表演，只想不擠人好好聽音樂，那這邊也是高清版的，儘管仍然有美中不足的點……

　　由於中庭的面向是面向宿舍，宿舍旁邊是一片樹林，所以除了樹之外沒什麼能看的，今天天空也沒什麼星星，顯得有點寂寥。

　　不過澄賢並不在意這點，他就想來這裡坐坐，也有一個心態是都來看錶演了，以防可惜還是把歌聽完吧，反正回去沒什麼事做。

　　於是時予走過來時，看到的就是澄賢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這邊大致類似系館那的座椅區，只是變成戶外野餐桌的那種型態，然後多了音樂的聲音。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他在磁磚上走進某一步，就像是誤觸了先前架設在此的警戒線，澄賢冷不丁轉過頭來，與他四目相對。

　　這使得他直接怔在了原地，接著自然是澄賢備感疑惑的疑問，「你怎麼過來了？」

　　不是說要回去嗎？他的話裡隱含著這個意思，雖說也不是不想在這裡看見時予，但就覺得最近時予變得怪怪的，說不出來的感覺。

　　例如現下的情況，澄賢自己並非沒有站在時予的立場過，偶爾看著別人要去做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他也會在沒有得到同行准許的情況下跟上去看看。

　　可是之所以覺得怪，就是因為他認為這件事不該發生在時予身上，以對方的個性做出如此簡單的依據。

　　與此同時，時予還定格在被發現的訝異感中，但其實真相就是澄賢透過金屬欄桿的反射看見他而已，沒什麼大不了。

　　「……就來看看。」

　　好在他還不是完全失神，嘴上仍記得說話，給出了一個尚可的答覆，至少讓起疑的澄賢不好再說什麼，他也能順勢進入中庭的區域。

　　只不過這樣一來，局面就尷尬了，何況目前的情況對時予來講，澄賢這樣走到樓上，很像換個地方聽表演而已，為什麼不直接待在原地就好？

　　「……那你覺得表演好看嗎？」

　　然而正當他懷揣著疑問卻又難以宣之於口時，澄賢先開口了。

　　同處於尷尬的環境下，他知道必須有人來發出點聲音，試圖讓波動平復，而這個人十有八九會是他，乾脆直接用上最客套的問題。

　　即便這個問題得到的答案不會改變多少狀況，但起碼也比什麼都不講好，時予也是如預想中給了差不多的答覆。

　　「還行。」

　　「那就好啊，不然大武硬拖你來，怕你會不高興。」

　　簡單地笑笑圓過話題，這樣就能緩和住氣氛，接下來可能就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即可，澄賢操弄局勢的算盤打的正精，時予卻直接翻了盤。

　　「你為什麼老是一個人晃來晃去的？」

　　他筆直地向澄賢投出這個問題，眼神也是鋒利地看進對方的瞳孔，就跟當初質疑澄賢為何替他說謊一樣，直白地問出了口。

　　雖說心底的疑問更多是關於變臉的原因，但別忘了這先前也是時予想知道的事，如今他有了更正當的本錢再次提問，儘管這個「老是」實際上也只有這次跟公園那次。

　　「……習慣。」

　　出乎意料的是，澄賢沒有避而不談這個問題。

　　時予本來想說，他可能會回「沒有為什麼」之類的語句帶過，是這幾次的接觸多少有讓兩人變熟嗎？意外得到答覆的走向反倒讓他感到陌生。

　　而也就在這一刻，樓下的演出忽然一改風格，在掌聲後傳出了和先前不同的溫柔音色，熟悉的旋律引起澄賢的注意，使他轉身走到欄桿前。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時予一陣疑惑，不由得跟著走到澄賢旁邊，雖說什麼都沒看到，不過倒是藉此開啟了新的對話。

　　「你有聽過這首曲子嗎？」

　　他在澄賢的提問下搖了搖頭，儘管依稀有聽過，但因為不知道確切是哪一首歌，還是搖頭裝不知道會好一點，澄賢也自顧自說了下去。

　　「他們現在在cover一個偶像劇的主題曲，其實就是一首情歌。」

　　那是在他高三畢業前上檔的一部浪漫校園劇，落在學測後指考前的區間，因此那部劇算是陪著走過最後時光的一個旅伴，憑藉著男女主角的超高顏值，成為了風靡一時的當紅炸子雞。

　　除此之外，導演也很不吝嗇地在劇情裡灑糖，該甜的地方真的很甜，不過該現實的地方也是真的很現實，讓人不會有整部片不切實際的嘈點。

　　「當時我也被朋友推坑進去看，結果看得超瘋的。」說到這裡他就不禁乾笑幾聲。

　　那時候真的看得太入戲，澄賢自認性子也有些情緒化的部分，導致心情不斷跟著劇情跌宕起伏，看到很胃痛的地方還有可能哭出來，時予聽了覺得有夠荒唐。

　　「……看這種東西難過什麼？」

　　「你沒看過不會懂啦。」澄賢輕描淡寫地搪塞過去，想來就連他也說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說說就可以懂的。」

　　後面這一句其實隱含很多人的心聲呢，包括他自己都是這樣。

　　人生在世上，本來就有太多說不清的事情，即便心裡的感受再真實，也不見得能找到什麼精準的文字形容，好比內心的傷痕終究只能淪為石沉大海的氣泡。

　　思緒隨著進入轉折的歌聲漸漸沉澱，澄賢憶起這段慢調的MV畫面，是主角失意時，得到喜歡的人溫情關懷的片段，彼時的他嚮往到不行，總是在椅子上又叫又跳。

　　那個時候還是會期待，期盼自己未來也有一點盼頭，只是在高中畢業的轉捩點後，他不再始終抱持著期待，信念到現在已幾乎泯滅。

　　雖說如此，看在是曾經的青春回憶，到最後他可能還是有些不捨，畢竟也抱持著那樣的心情好久好久，說要割捨並不是那麼容易。

　　「總之，推薦你去看啦。劇情美好到讓人羨慕呢。」

　　等到曲子迎來了最後一段副歌，澄賢也思量著是不是該離開了，先前內心所剷除的部分似乎還不完全，以致他的狀態沒有理想中那麼完好，再聽下去可能會被影響。

　　然則這些轉變早就都被時予給收進眼底，於是他刻意給予試探。

　　「你也這麼想？」

　　「嗯，算是吧。」澄賢的語氣在自身聽起來平穩，實際卻流露出失落，「畢竟它貼近現實，同時卻又有比現實更好的地方。」

　　「例如？」

　　澄賢聞言呃了一聲，時予也太實事求是了吧？何況這是個他無法作答的問題。

　　偶像劇裡所看到的一切，其實就像在書店看過的那本書，看久了只會對自己造成傷害，想到這他不免陷入恍然，情緒差點越過預設的封鎖線。

　　「反正就是這樣啦，我也不知道怎麼講。」

　　索性在假裝思考後放棄回答，選擇說謊仍是為自私的自己，並沒有想要任何敷衍時予的想法，他雙手一攤，自嘲地笑了笑。

　　「可能真的是我太入戲吧，連難過的時候都想著能不能也有人來摸我的頭一樣，有這種無厘頭的想法。」

　　玩笑話包裝著真心，如今能夠把這種心願坦然說出來，是不是代表自己沒把它看得那麼重要了呢？不再歸屬於要緊緊抓在手中的範疇。

　　是吧。應該是這樣吧。腦中做出肯定的結論，心裡卻隨著笑聲陣陣發涼，不可以變得跟上次一樣哦，澄賢暗自約束著自己。

　　果然還有那些殘存的部分在，早知道就不要想到什麼說什麼了，他忍耐著胸口的苦澀，從旁伸出的手卻滿足了他的願望，輕輕地撫摸著。

　　隔著頭髮也能感受到掌心下的溫度，澄賢被這突如其來的碰觸給愣住，他看向了做這件事的事主，時予也還是那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幹嘛，我又沒叫你摸。」

　　澄賢有些困惑了，不了解時予的舉動。

　　「不知道。」

　　什麼叫不知道？他茫然於時予不負責任的回應，兩人雖互相對視，卻猜不透彼此的想法。

　　也或許，連自己的心情都不明了，至今心情沒有交集的他們，第一次有了相同的感觸。

　　我今天到底在做什麼？時予捫心自問著，他明明在樓梯那裡就能夠走人，談話之間也感受到澄賢的排斥，可就在臨走的前一刻，他猶豫了。

　　似乎心裡就是放不下，放不下讓澄賢一個人就這樣離開，或許那並非無法克制的衝動，但他還是過來了，伸出的手也是看穿男孩言語中遺憾的證明。

　　即便又是一次腦子不對的插曲，不過這一次的莽撞是成功的，他看到了真正的澄賢，那個就只是摸了個頭，都能為這種本質上滿是虛幻的幸福感到欣喜的他。

　　澄賢自己也明白這一點，哪怕時予是學著其他人迎合他說的話也罷，可是光是這樣，他好像就懂了那些劇裡主角的感受，始終不能被取代的存在。

　　只需要那麼微小的舉動，對於快被無數現實壓力壓垮的他們、亦或是自己，心裡那幾近發瘋似的情感彷彿就找到出口，痛苦如泡沫般消散。

　　今後還會有這機會感受到同樣的溫暖嗎？澄賢不曉得，但答案大概也就是那樣。

　　因此，再想留住也只能推開。

　　「好啦，這樣就夠了。」

　　他抬手將時予的手給拿了下來，臉上的笑容比心中想像還要釋然，畢竟這樣也算是了結了心願吧，為此他才能夠這樣，朦朧的燈光勉強點亮灰暗的情緒，儘管眼角還噙著淚水。

　　「謝謝你。」

　　這樣渺小不過的幸福，無論過去或現在，他都會打從心底地珍惜。

　　嘴裡說著這樣就夠了，可在時予眼底似乎不是這樣，澄賢的笑容在他看來既是笑，卻更顯得悲傷，透過他微涼的手心察覺出來，是一股無法定義的寂寞。

　　剛才之所以出言試探，是還記得先前的推論，澄賢的各方面在外人看來，沒有缺乏的部分，至少都早已有了方向，時予本來是這麼認為，其他人也會是這樣。

　　大家只會覺得澄賢待人處事很棒、只會羨慕他成績很好、而且不會有人忌妒他魚與熊掌都能兼得，感情方面更不用多說，搞不好現在——或者過不久就有女朋友了吧。

　　那麼，至今這樣被看好的人生，卻有無法訴說出來的痛苦嗎？

　　答案就是，限制住澄賢的鎖鏈、扼殺他自由的鳥籠。

　　不過，時予還不知道這個秘密。

　　正因為不知道，本來只是心底想著能知道實情也好，如今卻有了主動去探究真相的念頭。



２５．ＥＮＤ



【作者後記】

我怎麼覺得這篇又甜又虐
但就是酸甜苦辣混在一起才是貼近現實的生活啊～大家說對不對？

現在大家應該看得出來比起澄賢對時予
反倒是時予對澄賢的主動性比較高哦ＸＤ（靠高冷仔追人好戳我的點

不曉得萌生出新想法的時予會怎麼樣行動
他能不能看見澄賢內心的陰暗呢？
繼續看下去就會知道了吧

下一次見面是禮拜三
我們後天見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