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過去的經歷就像詛咒

　　將制風龜轉變成【靈石】，一行人在隔天重返八卦山，於黃昏時刻前往昔日的彰化神社。
　　這次江瀚森留守聖堂，前來回收御先靈的成員是陸清芳、華巳、殷百川以及潘茉莉。
　　然而，潘茉莉沒有像之前爬山一樣走在前方，而是緊跟著陸清芳，達到幾乎寸步不離的程度。

　　「茉莉，妳可以用正常速度走路，我沒關係的。」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會再讓你落單了。」

　　昨天抵達臺南忠烈祠時，陸清芳被拉進制風龜的幻境結界，獨自與鬼怪對峙。
　　儘管有華巳陪同在旁，事後潘茉莉得知夥伴在自己休息當天遇險，認為是她對不起陸清芳，堅持今天一定要全程陪伴。
　　讀出潘茉莉眼神中的懊悔之情，陸清芳試著安慰對方，溫言跟少女解釋道。

　　「我真的沒關係，而且制風龜很友善的，把我拉進結界純粹是為了聊天，沒有要攻擊人類的意思。」
　　「哼！那是你運氣好，換成被其他鬼怪盯上，肯定不只聊天而已。」

　　被人指出問題癥結點，陸清芳看向默默走在另一邊，同樣對周圍保持警戒的華巳，內心暗暗嘆息。
　　由於臺南忠烈祠的前車之鑑，還有前天在此遭遇大群鬼怪，現在的華巳同樣嚴陣以待，深怕陸清芳再度遇上什麼意外。
　　原本就因為給人添麻煩，為此感到難為情而內疚不已，前方又傳來冷嘲熱諷，給陸清芳的處境雪上加霜。

　　「出任務還能左擁右抱，陸先生真是豔福不淺。」
　　「殷先生，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殷百川！你是怎麼保護人家的？我才休息一天而已，居然就讓清芳被御先靈抓走！」
　　「制風龜向來對人友善，陸先生橫豎都有能力自己面對，妳我是否在場根本無關緊要。」
　　「這只是看結果，事情還沒發生之前，誰都不知道這種事吧？」
　　「潘小姐又不是我，怎麼曉得本人不知道？」
　　「你……！」
　　「不管怎麼說，這次我們做好萬全準備才過來，就看陸先生至今努力的成果了。」

　　爭執過程中，眾人已經在石階梯行走一段時間，依稀可以看見不遠處的彰化神社，雖說眼前的木造建築儼然成為廢墟，無法想像它曾經氣派的模樣。
　　話說回來，他們之所以先前往臺南再折返，原因在於這裡的鬼怪不只需要防守龍脈，更要保護日本人意圖創造不死士兵的研究所，是御先靈當中力量特別強大的個體。
　　而就像殷百川自己宣稱的，他早就知道制風龜不會隨便傷人，任何有關昔日神社跟鬼怪的情報，全都是來自這名看似年輕，實際上深不可測的男子。

　　（殷百川到底是什麼來頭？為什麼會跟江神父聯手，回收日本神社裡的御先靈？）

　　即使對此存疑，陸清芳很清楚當事人不會回答，就算真的鼓起勇氣詢問，只怕又會迎來唇槍舌劍伺候。
　　陸清芳選擇擱置疑問，集中注意力在即將迎來的勁敵，至今鎮守彰化神社的御先靈。
　　當他們來到石階梯的盡頭，立刻被拖進幻境結界，隨之映入眼簾的是八卦山的山腰處，一處被樹林所包圍的寬闊廣場，廣場中央放有一座刻著「北白川親王彰化遺跡碑」的石製紀念碑。
　　幻境裡突然颳起強風，陸清芳仰頭看向雷電交加，烏雲密布的灰暗天空，隱約望見兩隻飛舞的巨龍，正發出有如雷鳴的隆隆吼聲。

　　（果然跟殷百川說的一樣，彰化神社由兩位御先靈負責鎮守。）

　　旋風蛟與赤虯龍，祂們分別能夠操控狂風與暴雨，真身是從自然現象轉變而來，實為天災化身成形的鬼怪。
　　傳說中，旋風蛟只要拍翅便會引來強風，所經之處城鎮毀壞、屋舍傾倒，就連森林裡的巨樹都能折斷。
　　至於赤虯龍則是能夠引發洪水，過去曾經讓臺灣南部的濁水溪暴漲，淹沒眾多房舍與稻田。

　　「不愧是天災等級的鬼怪，這景象真是雷霆萬鈞，氣勢驚人……現在就靠你了，陸先生。」
　　「好的。」

　　無論潘茉莉的刀槍子彈，或是殷百川所持有的麞妖，現在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必須派出之前收服的御先靈與雙龍抗衡。
　　陸清芳深吸一口氣，從側背包取出【天狼神鏡】，著手進行召喚。

　　「速速現身──白馬靈、制風龜！」

　　一聲長嘶傳來，馬蹄聲由遠奔馳至近，擁有如雪毛皮的白馬停在陸清芳面前。
　　與此同時，地面傳來震動，隨後隆起彷彿小山的土丘，待泥沙脫落便是巨龜現身。

　　「制風龜，還有白馬靈，麻煩祢們了。」
　　『老身好久沒有出戰，只能頂著這把老骨頭上了，各位年輕人多多包涵呀！』
　　『噗嚕嚕……』

　　對比制風龜一口答應，白馬靈只是用鼻孔重重噴氣，扭頭不理會陸清芳。
　　見到祂這副模樣，陸清芳試圖說些什麼，不料華巳已經上前一步，惡狠狠地出言威脅。

　　「白馬靈，叫祢聽話就聽話，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嘶嘶！』
　　「嗄？祢不想跟臭男生講話，如果是女孩子還可以考慮看看？」
　　『嘶！』
　　「是女孩子的話，要騎上來也可以──讓我翻譯了什麼啊祢！去死！」
　　「不要衝動啊，華巳大人！我們需要祂打這場戰鬥，現在沒時間吵架。」

　　陸清芳驚慌勸阻，免得華巳把白馬靈按在地上毆打，接著看了看依然不願合作，態度高傲的白馬靈，腦中浮現一個想法。

　　「華巳大人，【天狼神鏡】只有一個人能夠使用嗎？」
　　「不，只要身為守護者的我同意，使用人數並沒有上限。」
　　「既然沒有限制，能不能授權給茉莉呢？」

　　看到華巳露出不悅的表情，陸清芳下意識心生退意，還是忍住不要畏縮，繼續說了下去。

　　「現在我們需要白馬靈的力量，答應對方的要求不為過吧？而且……我相信茉莉不會拿神鏡做壞事的。」
　　「就算你願意相信別人，身為守護者的我還是需要把關。」
　　「可是茉莉跟著我們到現在，一直用行動證明她是值得信任的，難道不是嗎？」
　　「你才跟人家相處幾天，最好是能夠明白什麼。」
　　「我──」
　　『小弟，雙龍就要出招了，趕緊做好準備。』

　　制風龜蒼老的聲音傳來，先是出言警告陸清芳，話鋒一轉便向華巳搭話。

　　『小蛇妖，當年老身能力不足以阻止雙龍，才讓祂們在四處興風作浪，禍害臺灣。後來老身藉由契約成神，卻因為無法拯救朋友而質疑自己，究竟有沒有能力幫助更多人……』
　　「囉嗦死了！祢的過去怎樣都與我無關，老烏龜。」
　　『就在那時候啊，有個日本人主動找上門來，請求老身協助打倒雙龍，從根本解決這片土地的禍患。那個人叫作三峯南斗，他就是破解老身法術的祭司，也是由日本政府派來殖民地，駐守在臺灣神宮的神官。』

　　聽聞制風龜的話語，華巳一反常態沒有回嘴，肩頭卻是微微顫抖著，看似正在竭力壓抑著情緒。
　　陸清芳察覺異狀，正想說點什麼緩頰，然而制風龜已經搶先一步，幽幽地開口說道。

　　『過去的經歷就像詛咒，難以擺脫它在心裡留下的陰影，想要相信什麼更是難上加難。只不過，當我們迷失在恐懼之中，往往導致看不清楚周圍，甚至錯過更為重要的人事物。』
　　「……我不懂祢在說什麼。」
　　『呵呵呵！老人家總是忍不住話多，真是對不住了。』

　　制風龜說罷看向陸清芳，對著他咧開大嘴，露出一個彷彿笑容的表情。

　　『小弟，在白馬靈準備好之前，先讓老身出擊吧。』
　　「嗯……麻煩祢了。」

　　稍微調整好情緒，陸清芳深吸一口氣，對凝視自己的鬼怪下達命令。

　　「制風龜，防禦攻擊。」

　　原先被制風龜踩在腳底，四隻小烏龜消失無蹤，而在制風龜的巨大的龜殼上，緩緩浮現出白、青、紅、綠，四種不同顏色的紋路。
　　恰好就在這時，旋風蛟拍翅捲起狂風，風壓朝著眾人猛襲而來。

　　『唵　地梨致囉瑟吒羅　羅羅　鉢羅末馱那　莎訶』

　　制風龜的念咒聲過後，背上白色紋路發出閃光，身穿甲冑的白面武士憑空出現，以指尖彈撥祂懷中的琵琶。
　　轉瞬間，悠揚的樂聲響徹戰場，風暴不再來勢洶洶，餘下一股清風徐徐吹過，幾乎令人感到心曠神怡。
　　陸清芳並沒有閒著，眼看天上的赤虯龍蠢蠢欲動，連忙做出下一個指示。

　　「制風龜，攻擊雙龍！」
　　『唵　毗嚕陀迦　藥叉　地波移曳　莎訶
　　　唵　百夏哇　那也　莎訶』

　　制風龜顯然早有準備，不到一秒的時間就行使召喚，叫出持劍的青面武士，以及持傘的綠面武士，指使兩者騰空衝向雙龍。
　　察覺情勢不妙，赤虯龍昂首呼喚烏雲，試圖以毒雨進行反攻。

　　『唵　毗嚕博叉　那伽　地波跢曳　莎訶』

　　咒語一完成，全身穿戴甲冑的紅面武士隨即現身，高高舉起手中寶珠，以此化解顏色怪異的毒雨。
　　畢竟自己是第一次跟兩位御先靈對戰，陸清芳目睹制風龜及時擋下攻擊，這才稍微放下心頭大石。

　　（如果制風龜沒在這裡，真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事。）

　　天王召喚──這是因為制風龜獲得神格，方能有資格行使的法術。
　　根據制風龜的說法，祂是利用自己的四名眷屬，也就是四隻小烏龜作為媒介，請求佛教裡的四大天王護法賜予力量，驅使變身成武士的眷屬們為己而戰。

　　（現在要想辦法說服華巳大人，否則遲早會出狀況的。）

　　制風龜與雙龍交戰之際，陸清芳看向站在自己身邊，仍然保持沉默的華巳，有些艱難地開口呼喚對方。

　　「華巳大人，我知道您有事瞞著我，但我明白自己沒有資格過問，也不強迫您必須現在講清楚。」
　　「……陸清芳……」
　　「相處一年多的時間，我好像也不是那麼了解您，但是──就算這樣，我也會永遠相信您，無論發生什麼事。」
　　「你……為什麼能說這種話？」
　　「因為華巳大人身體力行，告訴我相信別人並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當我想要相信誰的時候，卻發現身邊空蕩蕩的，沒有人願意跟我站在一起。」

　　過去的陸清芳因為家人不願意相信自己，悲傷之餘對外封閉自我，不願意向外界敞開心胸，與之相對的是同樣不了解周圍其他人。
　　當然，他無法改變別人的態度與想法，能夠嘗試的就是從自己做起，從周圍釋出善意的人開始，相信那些願意伸出援手的夥伴們。

　　「所以我相信華巳大人，也願意相信茉莉，相信我們能夠同心協力，一起完成這次任務。」

　　正當此時，雙龍被武士們逼入絕境，祂們於是改變策略，優先對付地面較為弱小的目標。
　　百密總有一疏，旋風蛟與赤虯龍擺脫武士們，不僅運用異能呼風喚雨，甚至聯手召喚雷電，鎖定陸清芳一行人。

　　『小弟，小蛇妖，祂們要來了！』
　　「……嘖。」

　　華巳見狀撥開瀏海，有些焦躁的他看了看天空，隨即轉向不遠處的少女，以格外嚴肅的口吻宣言道。

　　「潘茉莉，守護者華巳，在此認同妳使用神鏡之力。」
　　「小巳，謝謝你！」

　　得到行使力量的權利，潘茉莉立刻跑向白馬靈，踮起腳尖並輕拍對方的脖子說道。

　　「請幫幫我們吧？白馬靈。」
　　『嘶嘶嘶嘶──！』

　　幾乎是肉眼可見的程度，白馬靈燃起鬥志，用馬蹄刨地又抖了抖耳朵，挺身擋在潘茉莉面前，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目睹鬼怪明目張膽的偏心之舉，不只華巳以手扶額，連殷百川都是一臉複雜，在旁邊搖頭不止。

　　「唉……御先靈之恥，真是不忍卒睹。」
　　「姓殷的，我不會認同你，但同意你的說法。」

　　雖然白馬靈慘遭批評，只要結果是好的，大家就不會放在心上吧？
　　冷汗直流的陸清芳看向白馬靈，正好目睹潘茉莉以毅然的態度，對鬼怪下達命令。

　　「白馬靈，防禦攻擊。」

　　白馬靈得到指令，立刻高高揚起前足嘶鳴，下一秒便以馬蹄重重頓地。
　　以雪白的馬身為中心，周圍出現古城磚牆形成堡壘，將陸清芳等人包圍在其中。
　　一陣白光明滅，原來是雙龍呼喚的雷電來襲，彷彿刀劍往城牆直劈，兩者擦出激烈火花。

　　（看來防禦奏效，太好了！）

　　旋風蛟、赤虯龍是木屬性的御先靈，因此必須運用「金剋木」的道理，叫出金銀化身的白馬靈，還有同為金屬性的制風龜來應對。
　　雖說陸清芳不是很明白，為什麼爬蟲類的烏龜會被算成金屬性，但既然殷百川這麼說了，當中肯定有他的道理。
　　雙龍的攻擊沒有得手，馬上又受到四名武士牽制，堪稱狼狽地左閃右躲，迴避青面、綠面二位武士的猛攻。

　　「清芳，我們現在要做什麼？」
　　「讓白馬靈開啟結界，盡可能削弱雙龍的力量，才有辦法將祂們變成【靈石】。」
　　「沒問題，交給我吧──白馬靈，展開結界。」

　　潘茉莉一聲令下，原本侷限在三名人類身邊，作為防禦之用的古城堡壘，迅速地向外擴張。
　　屹立在黃昏中的和平島古城，逐步侵蝕幻象中八卦山的山腰，籠罩天空的層層烏雲跟著退散，不復先前狂風暴雨的景象。
　　陸清芳見狀，轉向旁邊跟華巳交換一個眼神，只見對方緩緩點頭。

　　（──就是現在！）

　　看準旋風蛟不敵青面武士，被迫以龍爪阻擋寶劍的時間點，陸清芳將神鏡對準祂，大聲呼喚守護神鏡的蛇妖少年。

　　「華巳大人！」

　　得到陸清芳的信號，華巳立刻誦讀咒語，將來不及反抗的旋風蛟變作一道光，收入神鏡之中。
　　天上只剩赤虯龍與綠面武士纏鬥，鬼怪即使張嘴撕咬、甩動尾巴橫掃，皆被武士用手中寶傘格擋。
　　儘管兩邊的實力不相上下，不必對付旋風蛟的青面武士提劍來助，赤虯龍不敵雙方夾攻，轉瞬落到下風。
　　華巳見到對方氣數已盡，再一次行使法術，預備收服赤虯龍。

　　『人含道善命報名親　子倫元因心顯煉忍
　　　君主豐位臣私盜勿　男田畠耘女蠶続織
　　　家饒栄理宜照法守　進悪攻撰欲我刪』

　　咒語頃刻間完成，鏡面發出刺目白光，這次難得沒有寒氣逼人，強制將陸清芳捲入回憶之中。
　　不過，當陸清芳睜開眼睛時，發現周遭只剩自己與華巳，並沒有其他夥伴的身影。

　　（這裡是華巳大人平常說的，神鏡內部的空間嗎？）

　　有別於其他御先靈的結界，這裡就只有純粹的白色，無窮無盡往遠處延伸，莫名給人寂寥的印象。
　　陸清芳看向旁邊，發現華巳的表情異常平靜，隱約感覺到他刻意保持距離，不願意讓人看出破綻的意圖。

　　「馬上就能回現實了，陸清芳你等一下。」
　　「好的。」

　　難得有機會私下獨處，面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華巳，陸清芳的內心百感交集。
　　自己仍然是相信華巳的，並不會因為對方隱瞞些什麼而改變，儘管如此──

　　（被熟悉的人蒙在鼓裡，還是有點寂寞呢。）

　　不確定是否該說出口，陸清芳繼續保持沉默，凝望那個無比熟悉，此時卻讓他感覺遙遠，幾乎開始覺得陌生的小小身影。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