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子

這幾天的奇蹟之殿，只要是表定空著的時段，都能看見音樂劇社的身影，雖然新成員的默契、演技還有待培養，但對願意重新來過的他們來說，誰都不擔心這問題，因為再怎麼差也不會比上次差。
只是有件事不得不在意。
由於當天表演完後，是奇蹟之殿的招牌─聖德尼魔術師的魔術表演，在劇院老闆特別囑咐下，有過失敗紀錄的他們獲得了直接使用舞台練習的許可。
到這裡，眾人心中比起被期待的壓力更多的是證明自己的喜悅，但他帶來的卡洛塔讓壓力又慢慢膨脹了起來，尤其是她的表現好到無話可說時。
「呀!」
娜依不小心踩到拖在地上的裙襬，失去重心往前倒。
「「「小心!!」」」
在驚呼聲中，正巧在娜依正前面的他沒有張開雙臂接住的意思，而是兩手舉高像投降的姿勢。
「學妹有沒有受傷?」、「誰能拿冰敷袋來?」、「椅子! 先給她坐著休息」……
雖然娜依在相處時給人的感覺是天真活潑的學妹，但同時也是奇蹟之殿的第二個招牌，他們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對待她。
而這樣的娜依順勢輕輕抱住他，露出調皮的笑容。
「學長，我給的福利應該夠多了，是不是該說一些…」
「表演結束我一定會說，但在這之前，別想」
娜依還想講話，但學長姐已經全部湊上。
娜依被安排到觀眾席休息，而照顧她當然是帶她來的他，兩人相鄰而坐，卻都沒閒著。
「『你們把我的裙子做得太長了!』」
「明明是妳挑的」
啪!
娜依把手中的劇本甩在他的大腿上，有些生氣的說。
「我在練台詞，學長來幫我，第二頁」
他照著說翻開來，很快找到那句台詞，也找到娜依下苦工的痕跡。
亮黃色的螢光筆劃過的台詞、註明語氣變化的紅色原子筆、框出注意咬字的藍色原子筆…
在上一次的同台表演時，他很清楚，娜依重新振作完成〈面具〉的動力絕對不是天分，而是自信，累積苦練後的自信，所以當社員稱讚她有表演天分時，只覺得好笑，無論是沒看出事實的人還是甘於戴上面具的她。
「『你們把我的裙子做得太長了!』」
娜依說這台詞的表現如他預料中完全沒有違和，他笑了一聲後才平淡說出。
「『歸來見到深愛的土地被那羅馬遠征軍再次踐踏』」
「學長認真點，你可是難得有機會能和我練習耶」
「喔，是喔，那我找路克代─」
他的臉頰被娜依捏住，讓話說不清楚。
台上的樂樂學姐在一幕排演完後，瞥向時而練習時而鬥嘴打鬧的兩人，露出深意的微笑，向沒有打燈的觀眾席低語。
「『在黑暗中，偽裝是多麼的容易』」
當晚，他回到家後，先去冰箱換了一個冰敷袋，貼在腫起來的臉頰上，接著做起這幾天都在做的事。
打開電腦，點開練習的影片重複播放，找出能提出具體建議的地方，雖然自己沒有要演，但他們的演出和自己脫不了關係，想著盡一份力的同時，將今天娜依給的劇本打開來，兩方對照著看了一次又一次。
嘟─嘟─
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暫停影片後，接起。
「大師，抱歉這時間打擾您了，您方便說話嗎?」
「嗯，老闆有什麼事」
「關於表演那天，我想了幾個備案」
「什麼意思?」
「如果他們又出差錯的時候…」
老闆建議他事先在暗門準備，一有狀況就強行登場，或者躲在劇本裡預定砸落的水晶燈上，讓他們只演到這裡，而這些都被他否決了。
「我有想類似的辦法，老闆不用擔心」
「您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但還有一件事」
「什麼?」
電話那端支吾了一陣子。
「娜依在今天的鋼琴課被老師罵了」
「……」
「原因是扭到腳，踩不好踏板」
「……」
「雖然只是小扭傷，但您能說說她，讓她減少那邊的練習嗎?」
「我會的，對不起」
「大師!我沒有─」
嘟、嘟、嘟…
被掛斷的手機傳達不了老闆未說完的話。
他點開電話圖示，再點下名為天才鋼琴美少女的聯絡人，電話很慢才被接起。
「學長」
那是有氣無力的聲音。
「大笨蛋」
他只說了一句就掛斷。
嘟、嘟、嘟…
很快的，手機被娜依打來，他立刻接起。
「白癡學長你說誰是笨蛋!?」
聽到和往常一樣的聲音後，他也放心回嘴。
「妳，扭傷還去練琴的妳，不然還有誰?」
「唔! 你怎麼知道? 啊! 是老闆告訴你的吧? 果然你是私生子」
嘟、嘟、嘟…
他掛掉的電話螢幕才剛變暗又被打響。
「學長你掛我兩次電話囉! 明天去學校你就知道了」
「明天禮拜天」
「改後天!!」
電話爆出的聲音讓他急忙將手機拉遠半公尺，等到電話傳出「喂、喂? 有人在嗎?」，他才貼回耳際說。
「反正這禮拜妳別來練了」
「你是我爸還我媽? 我才─」
「那聖德尼的事」
「……」
「一個禮拜而已，如果這段時間要練習的話，我陪妳練」
「…學長你這是再約我嗎? 這不符合你悶騷的形象」
嘟、嘟、嘟…
這是第三次了，而這次之後，娜依沒有再打來，而是發了訊息。
─「開玩笑的啦，但我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學長你做好覺悟哦。 備註:第三次!你死定了!」
……
課堂上，路克總想找機會和他講幾句，雖然上課聊天是不對的，但他也沒好到哪，把劇本大剌剌放在課本上，讓路克用手肘點他時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喂…」
「……」
試了幾次，遲遲沒有反應，於是路克拿了他兩支紅藍色的原子筆，在他面前交換筆蓋。
「你是吃到她的口水嗎?」
他嘆口氣再把筆蓋換回來。
「總算理我了，你說的她是娜依對吧?」
「還能是誰」
他與路克在那次幾近吵架之後，關係沒有變壞，反而更知道了彼此，於是路克也問的更直接。
「我聽說囉，你最近都在高中部的校門口等她放學」
「約好要陪她練習」
「真的是這樣嗎?」
路克狐疑的打量他的全身，黑色立領防風夾克上有金屬鈕扣、多種口袋、特意修出腰身弧線的設計，脖上戴了一條造型簡潔的銀項鍊，裡面搭配紅黑格紋襯衫，褲子是煙灰色帶鍊牛仔褲，最後是黑色皮革長筒皮靴，他的外表活像是要去參加男裝時尚展走台一樣。
「練習有必要穿這樣? 看起來超貴的」
「沒有，這些是為了搭配鞋子」
「騙誰啊?」
路克好奇的踢了一下那長靴，從結實的觸感可以證明自己的猜想是對的。
「你真的吃到她口水?」
「我不懂你的意思」
因為路克不會相信他口中的娜依，這讓他想了一陣子，終於有個比較好的比喻。
「如果有個死小孩存心弄你，要你選被捏臉還是被踢小腿，你選哪一個?」
「我選擇死亡」
「是囉」
他將視線回到劇本上，結束了對話，而路克似懂非懂的在想這問題的意思，而過不久，他想起了某件事，問起路克。
「聽說我們的魅影臨時有事不能演了，換誰演?」
這話說完，路克把頭搥在課本上，不甘的說。
「沒有人，學姐還是去找話劇社社長了」
「看你的樣子好像不想他來」
「當然，因為─」
路克接下來一條條說出那社長的罪刑，利用討論角色約女社員單獨出來，或藉著演戲做出過份親密的舉動，甚至還有腳踏多條船的種種經歷。
「─他是個人渣啊」
看得出路克很擔心學姐會不會被當成目標，但他還是就事論事。
「真的被他得逞的那些人本身也有問題吧?」
「這麼說也沒錯啦…」
「還是說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長得高又帥算嗎? 如果你能借我你現在這套衣服，我也有自信很帥，錢堆出來的那種」
「……」
感覺到他視線裡的冷漠，趕緊回到話題上。
「唉，樂樂學姐啊」
「學姐不會有問題」
「我只怕他亂來而已」
「不是有你在嗎?」
結束了最後一堂課，路克往社辦和社員們集合再一起去奇蹟之殿，而他來到校門口，靠在一旁不顯眼的樹旁。
不久，看見他的娜依小跑步過來了，在打招呼前，先把書包遞向他。
「幫我拿」
「不要，都快一個禮拜，妳絕對已經好了」
「最後一次嘛」
在感覺到其他學生逐漸將目光落到兩人的互動上時，他為了早一步離開這裡，一把拎起書包先走了。
都在附近公園練習的他們，和往常一樣，在長椅上放著音樂對上台詞，偶爾反應慢一拍被娜依踢一腳，偶爾丟回孩子踢來的球，偶爾否定婆婆媽媽「是男女朋友嗎?」的提問，偶爾買來兩人的飲料，在練習完後，偶爾一起吃晚飯。
而在他下次遇見路克時，才知道今天第一次參加練習的話劇社社長差點強吻了樂樂學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