Ⅱ.破局的讀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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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6-24
我從沒想過會以這樣的方式跟別人討論自己所寫的作品,尤其對方還是前一刻仍在作品之中的角色,只不過此時此刻的她已經不只是角色,更是讀者,甚至是……敘事者。
從演繹故事的角色、閱讀故事的讀者,乃至於述說故事的敘事者──撫川,清了清嗓子之後便開始了她的長篇大論。
「在某廢人氏你因為種種的跡象與蛛絲馬跡察覺到不對勁,開始懷疑我是否入侵現實、入侵你的腦袋,但沒有確切的證據能夠證實你的猜測是否正確,於是你最後的決定是撰寫個番外篇,是吧?」
「不、等等!妳這個前情提要一上來就透露這麼重要的內容?」本來我想安靜地聽聽撫川的說辭,但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令我忍不住插嘴:「妳這是擺明了已經知道除了『番外篇』之外,我前面所寫的那些內容,那些妳明明沒有登場,我在與讀者分享關於創作這個故事的靈感與想法的部分?那妳是怎麼知道外側現實的狀況,而又是怎麼辦到的?」
「欸~」對於我的質問,撫川並沒有正面答覆,而是狡黠一笑,以故弄玄虛的語調說:「這可不能在這時候說,這部分可以說是故事接下來的主線劇情,充滿懸疑的鋪陳,一道真假難辨、虛實莫測的核心謎題,怎麼可以這麼早就洩漏答案呢~還是讓我們先聚焦在番外篇吧!」
嘖!雖然我也沒有冀望撫川會乖乖地全盤托出、誠實以告,但從撫川故意透露的口風表明她的確知道「外側現實」的狀況,只是我仍不清楚她究竟了解到什麼程度,靠的又是何種手段。
不、冷靜點!撫川之所以這麼暗示肯定有她的目的,也許是她的陷阱也說不定,看來果然不單純是想聊聊番外篇而已,我必須小心一點。
我瞟了撫川一眼,她仍舊掛著若有深意的微笑,墨綠色的雙眼直直地盯著我瞧。我想了想,還是決定暫且擱置繼續追究的念頭,目前只要先知道她對外側現實是有一定認知與影響就夠了,剩下的慢慢再來試探。
「那……我就繼續囉~」眼見我沒有再開口,撫川笑嘻嘻地繼續闡述她的見解:「總之,你為了確認我是否真的存在,但又無法肯定自己的思想有沒有受到我的影響,最後想出的對策便是寫個番外篇,以『敘事』做為武器來試探。」
撫川說到這便停頓了一下,似乎是覺得就這樣表達少了些什麼,她扭頭左顧右盼,視線停留在我倆座位旁那能夠眺望海景的一整面玻璃牆,隨即像是想到好點子般眼睛一亮,她伸出手對其一揮,原本的寬闊海景一下就變為另一幅畫面,從玻璃牆轉變為銀幕所映出的正是番外篇中天宮與撫川兩人在社團教室閱讀小說的場景。
在大銀幕上,黑白色調的定格畫面,越來越有觀看老舊黑白電影的感覺……不、考慮到不會動這點,以投影片來形容或許更加合適?
我瞇了瞇眼,沒有說話,而撫川則是看著自己的傑作滿意地點頭,然後繼續說道:「所以,你寫了番外篇『另一種解讀』來試探的手段,當然除了要確認我是否存在之外,還有著另一層的用意,而這才是我想探討的部分!」
說到這,撫川彷彿在觀察我的反應停頓了好幾秒,還故意看了我好幾眼,見我無動於衷,才輕笑了幾聲繼續說:「你藉由天宮提出了針對故事,更準確的來說是針對後記的另一種解讀,嘖嘖!不得不說,你這可謂是用心險惡呀,表面上是指出後記其實是敘事者的一次敘事打擊,將整個故事再做一次反轉的這種思路。」
隨著撫川的解說,一旁銀幕上的投影片也跟著改變,從包含了天宮與撫川兩人的中距離鏡頭,轉為聚焦在攤開稿紙、沉浸在發現另一種解讀的天宮身上。
我扭頭瞟了撫川一眼,然後再度回頭聚精會神看向銀幕,原先黑白但清晰的畫面不一會便出現異狀,就像是收訊不良的電視,不僅充斥著雜訊、畫面也出現毛刺錯位,變成一張難以辨識的投影片。
「欸~別這麼掃興嘛!」發現我動的手腳之後,撫川帶著半開玩笑的語氣抱怨了一句,將我的注意力拉回她的身上,但我已經試出結果來,因此也就順勢中止了干涉的念頭,畫面也隨之回復正常。
撫川能夠在敘事層進行操作,但我也能夠對其干涉,不過恐怕反之亦然……互相制衡嗎?
撫川俏麗的臉龐仍舊掛著一抹微笑,彷彿一點都不在意我剛剛的舉動,若無其事地說:「呀、我們剛剛說到哪?對了,說到後記是敘事打擊的推測,足以將故事再一次反轉。嘛、不過那是表面上,實際上的狀況卻是將這種可能性徹底封殺!
畢竟任何的陰謀詭計再完成之前就被提早揭露的話,那就一點意思也沒有了。就像是故事中途被指認為犯人的嫌疑人,通常不會是最終的犯人。就算他是真兇,但至少他的手法不會在故事的初期或中期就曝光。
所以你藉由天宮提出另一種解讀,表面上是反轉故事,讓撫川再回歸成敘事者,但實際上卻是堵死我在將來利用這種思路的提早應對。在試探我是否存在的同時,也做出了牽制!」
撫川越是講解,臉上的笑容就漾得越開,明明按照她自己的說法,撫川是吃了虧,但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我都沒有發覺她有半點不悅或憤慨,反而顯得興致昂然、樂在其中似的,著實令我有些奇怪。
而另一方面,雖然撫川說得沒錯,但她那副一切都瞭然於胸的得意神情,還是令我忍不出想反駁她:「搞不好我只是想寫寫另一種劇情走向,沒能公布的廢案而已。再說了,如果我要牽制妳,把撫川描寫成敘事者對我又有什麼好處,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儘管我這番話不僅漏洞百出而且還前後矛盾,但這一點都不重要,我只是想聽聽撫川會如何解釋而已。
「嘛、如果番外篇只停留在天宮提出另一種解讀為止,或許是這樣也不一定,但是接下來你卻又將發現暗藏玄機的文學社指導老師天宮,轉變為另有任務在身的虛設機構成員薛丁格,那麼前面所說的一切就變成薛丁格在試探潘洛斯的程序,而實際上也並非薛丁格在試探潘洛斯,而是『你』在試探『我』!」
也不見撫川有任何動作,就替換了下一張投影片,銀幕上是表情沉靜的薛丁格與神色冷漠的潘洛斯對峙的畫面,而劇情發展至此,都仍在我的筆下。
那時候,撫川仍只是旁觀,沒有插手。
「撫川不會成為敘事者,因為如果『我』並不存在,那後續的番外篇『薛丁格紀錄』的劇情自然能夠將故事圓了回來,一切與原先的故事並不衝突,還能順帶補充一些細節。
只是我也沒想到,你竟然會從虛設機構這個設定著手,嘛~不過仔細想想也對,畢竟這可以說是《敘事者的攻略法》裡一個關係甚深卻鮮有著墨的設定,相關角色的主要動機都與其有關,而要拿來撰寫游離在故事之外卻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番外篇,是再適合也不過的選擇了。」
撫川面露讚揚的神色,還順帶對我伸出大拇指比讚,儘管不知道撫川有幾分的真心誠意,還是令我不禁笑出聲來。
「哈、好說好說~」
「扯遠了,說回你的手段吧!如果『我』存在卻不反抗,那順著番外篇的劇情發展,撫川的身份就將被落實為虛設機構的幹員潘洛斯,而不是圖謀不軌的敘事者。」
「在原本《敘事者的攻略法》的故事最後,撫川的身份本就是虛設機構的潘洛斯,可按照妳的說法,我故意先將撫川描寫成敘事者,然後又讓她變回潘洛斯,為何我要這麼大費周章做一件白費功夫、毫無意義的事情?騙字數嗎?」
對於我的辯解,撫川愉快地笑著,伸出手指頭畫圈圈。
「真的是毫無意義嗎?否定之後再肯定,豈不是比原先的肯定更加強烈嗎?在你這一番看似多餘的操作之後,使得撫川身為虛設機構的潘洛斯這個印象將會更加牢不可破!
這兩篇番外篇,在不動搖《敘事者的攻略法》的同時,也收窄了撫川這個角色的可能性,試圖將『我』徹底固定下來,這才是我所謂的用心險惡,逼得我不得不在最後關頭跳出來阻止『你』將番外篇收尾,真是一次漂亮的反擊呢!」
撫川所說的是,在第二篇的番外篇「薛丁格紀錄」即將結束的時候,我的描述卻被反藍刪除,沒能進行下去──撫川她插手干涉了我寫的故事!
除了證實她確實存在之外,同時表明她具有著某種能力,然而她是僅可以影響我對故事的敘述,抑或是她也能進行撰寫,這些都還是未知數。
敘事者……
說完的撫川以像是看完一齣精彩演出的滿足神情,毫不吝嗇地大聲鼓掌,在這安靜無聲的敘事層顯得格外地響亮。
而雖然我的手法全部都被揭穿,但這時候的感受卻出乎意料地沒有多麼難受或不甘,反倒令人嘴角不禁上揚,或許能被讀者發現自己埋藏在作品中的心思,是最能令作者感到快樂的一件事。
即使這個傢伙是敵人。
「呼~」我長呼了一口氣,然後才開口說道:「佩服、佩服,就連我自己都沒想到,原來我有想這麼多啊!」
「哈哈、你這是謙虛還是裝傻呀~」
我沒有理會撫川的調笑,撇開跟人討論作品的滿足感之外,撫川跟我分享她的過程著實令我收穫不少,只是不免有些奇怪,不僅是她對我這兩篇番外篇的用意瞭解得太過詳盡,簡直有如偷看過劇本一般。
而且她的態度,非但沒有被逼現身的無奈或苦惱,反倒興致高昂地對著番外篇侃侃而談,這樣的她……啊、我突然明白之前撫川說的那種感受了,明明性別、外貌、神態與舉止沒有一點與我是相似的,但熱衷於這個故事的她,不禁讓我產生一種奇妙的錯覺。
我彷彿,看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