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德布西

　　
　　與老師相約的禮拜六，很快就到來了。
　　
　　才剛與她走近學校，就聽到不知名的古典樂曲融入週六的輕鬆空氣自某處傳遞而來。我想是勤奮的管樂社員吧。

　　一旁的老師突然停下腳步，閉上眼睛聆聽著。

　　「是德布西呢。」　　

　　她說。

　　「妳連這都知道啊……」

　　我難以置信地佩服。我的音樂知識可是只來自某個吹上低音號的女生而已。

　　由於時間還不趕，我也任由老師佇立一會。反正，今天可是要讓她充分享受到這戶外及學校的一切。

　　悠揚的樂聲在我閉上眼後，也聽得更清楚。這是什麼樂器呢？小號嗎？剛剛是雙簧管？還是有上低音號？然後……長笛？

　　感覺再這麼思考下去也沒有用，但貧乏的音樂知識並沒有奪去聽覺的樂趣。我彷彿身在某個洋溢著午後慵懶的森林裡和某人追逐。跑著、跑著，在樹蔭及陽光間穿梭。

　　我睜開雙眼問道：

　　「這樂曲叫……德布西？」

　　老師看著我，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事物般，我想那是嘲弄我的表情。

　　「正確來說是德布西的《牧神的午後前奏曲》。」

　　她嘻嘻地笑。

　　我因為感到有些丟人，而撇開視線。不過……午後的前奏曲嗎？似乎和我心裡的風景很合拍呢。

　　「好厲害……」

　　老師深呼吸後，像是懷念什麼般地瞇起雙眼，「是學校的味道！還有點海的鹹味！」

　　「不然這能是百貨公司嗎？」

　　聽到我的嘲弄，老師賭氣地「哼」了一聲。

　　喂──我剛剛也被妳嘲笑欸。這就叫禮尚往來啦。

　　「看來男生真的會欺負喜歡的女生喔。」　
　
　　「妳早就脫離女生的範疇了。」

　　「這次真的不原諒你了。」

　　老師不滿地丟下這句話便走進校門，但那輕盈的步伐還是掩蓋不了她真正的心情。我看著她身後的長髮晃動心想──歡迎光臨誠海高中。然後，跟著進入這擁有古典樂及鹹味的森林。

　　一踏進校門，眼角餘光瞥見警衛室的大叔正呼呼大睡。老師似乎心裡跟我想著是同一件事，我們無奈地相視一笑。

　　管樂社似乎打算休息一會，但蟬像是要把握得來不易的時光般繼續彰顯自己的存在。放眼望去，操場上並沒有任何人的身影，整個學校被假日特有的靜謐佔據著。

　　「張澈同學，那棟有著圓弧頂的是禮堂嗎？」

　　「是的。」

　　「那、那裡是！？」

　　「那裡是教學樓。我的教室就在那裡。」

　　「現在就去看吧！你的教室欸！」

　　「等等再去吧。妳在來之前不是比較想去廢棄的大樓嗎？」

　　老師雙眼興奮地到處亂瞧，一副剛踏進遊樂園卻不知道該先玩哪個設施的孩子。

　　「對齁！往廢棄的大樓～」

　　「喂！不是那個方向！」

　　多虧了老師好奇的左顧右盼，本來只需要花十分鐘就能到達的地方，我們硬生生地花了十五分鐘左右，而且還在路途上。原來興奮的大人比興奮的小孩還難搞多了，這段時間就當作買個教訓吧。

　　「這兩旁種的是什麼樹啊？」

　　老師又向我提出了問題。這大概是她的第二十個問題。我想都沒想就直接回答她：

　　「這是欒樹。」

　　我們正走在前往廢棄的大樓的必經之路，這條路兩旁種植著欒樹。在差不多九月時，兩旁的欒樹便會開出一片片黃色的花朵。接著，當這些黃花如雨般掉落時，這條路將在陽光的照耀下，鋪上自然的金色地毯。

　　我將記憶裡的景色告知老師，她說了句「感覺很美。」

　　「等到九月的時候再來看吧。」

　　我說。

　　這次她只留下春末氣息的微笑。

　　走了一下子，眼前已經是廢棄的大樓了。明明已經來過了幾次，不知為何卻有種新鮮感。或許是假日的關係吧，還是我也被老師興奮的情緒給感染？

　　我們倆像是準備一場小小的冒險般，走進廢棄的大樓。或許是事先就從我口中得知這棟大樓只有一間音樂教室是沒有上鎖的，所以老師也安份地跟我到音樂教室。

　　打開音樂教室的門後，顯得特別孤獨的鋼琴向我們打聲招呼。

　　「這裡能看到海！」

　　老師高興地跑到窗邊感嘆。

　　看到她的模樣，突然覺得我讀這所學校真是不錯的選擇。

　　「看來……」

　　老師回頭朝我露出壞笑，「這裡是張澈同學和女同學的幽會地點呢～」

　　「……蛤！？」

　　當我正要說「開什麼玩笑」時，腦海突然浮現某位女同學的身影。

　　「……」

　　「張澈同學竟然這麼受歡迎！？」

　　老師的驚訝讓我感到挺失禮的。

　　「如果被揍和威脅算的話。」

　　我可是被調教到聞到梔子花香和看到金髮都會打冷顫的地步。

　　「反正你喜歡被欺負吧。」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是糖和鞭子共用。」

　　「不愧是張澈同學，真是講究。我知道了。之後我會這麼對你的。」

　　「感激不盡。」

　　無聊的對話說到這，我們忍不住開始笑了起來。

　　「感覺好久沒像這樣在外面說話了。」

　　她說。

　　我點頭。深有同感。有種在整理房間時，看到過去的老照片的感覺。

　　不知何時，管樂社又開始練習了，微微地傳來樂曲的聲音。老師一邊跟著曲子哼著，一邊欣賞窗外的風景。窗外傳來蟬鳴聲和浪潮的音色，遠方似乎還有船的鳴笛聲。大自然的聲音與人類生活的聲音合奏著，傳遞出我們都在努力活著的訊息。果然，音樂是神給人最美的語言。

　　在這如水底的空間看著眼前的老師，突然感到胸腔有種發麻感，那是在冬日的棉被裡賴床也會有的感覺。

　　如果可以的話……能就這樣被這世界忘記嗎？我很清楚這夙願是不會實現的，因為教會我前進的人就在眼前。所以，我還是得說──

　　「走吧。」

　　我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感覺差不多了。

　　「不是想去我的教室嗎？」

　　聽到我的話，老師帶著像是剛睡醒的表情朝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