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窗

「我希望你意識到這是違法行為，斯奈德探員。」

「只要結果正確，手段倒是其次。」

但艾菲無法像斯奈德一樣輕鬆。

畢竟冒名潛入精神病院什麼，太那個啥。

「話說阿曼達是誰？為什麼數據庫中找不到她的紀錄？」

「阿曼達不存在。」斯奈德聳肩道，「或者說她是數據幽靈，只存在於我的意識之中。」

「......希望我沒有搞錯，你意思是你把虛構的人物資料植入生死局的戶籍登記系統？」

「正解。」正解你個頭！「海爾迦，『知法犯法』也算是人類擁有的特色吧？」

「萬一被人發現，你知道你會遭受廢棄處分嗎？」

「所以我很小心做到滴水不漏。」問題並不在此。「只要你選擇不向中尉告發。」

告發什麼的言重了，她還指望這台破機械幫自己官復原職呢！

算了。

「探員，我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是異常AI？」

「或許我只是比你想像中更像一個人類。」

行，這是她目前聽過最好笑的機械笑話。

由於現階段薇薇安‧李被視作交友程式襲擊案的頭號嫌疑犯，崔姬‧活士花和高堡‧李得以改判緩刑，等待案件重審。不知是幸與不幸，後者正因為失憶引發的分裂情感性障礙而被送入塞勒姆精神病院接受治療。

這座高度設防的醫院生人勿近，因其關押的都是犯下刑事重罪的精神病患。

現在，既然艾菲無法循正規途徑以刑警身分申請會面，斯奈德提議她們可以偽裝成清潔工人潛入。幸虧這座監獄採用AI全自動化管理，只要準備措施做好做滿，那就不怕會露出破綻。

「如何？冒充機器人行動有趣嗎？」

艾菲白了他一眼：「沒感想。」

通過電子檢查門後，她們拉上一輛工具車，不疾不徐走到B棟628號室。用偷來的匙卡打開嚴守的門，李對清潔人員的出現並不感到意外。

「高堡‧李先生，我們需要聊一聊。」

但看清楚來人身分後，李放下手上的《純粹理性批判》，大笑不止。

「高堡先生，請問你為什麼發笑？」

「我笑你拍擋不自量力、丟人現眼。」他挖苦道，「看來失敗了啊！你最終沒有找出【Linda】。」

艾菲沒有中他挑釁，反而重新關上鎖門。

「我們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地聊。」

「太晚了，我已經忘光光，即使記得亦不會告訴你。」

(似乎李尚未知道自己被停職之事。)

好極了，這意味著艾菲仍然可以發揮警察的餘力。

「請考慮你太太──」

「別提薇薇安！」李突然激動得青筋暴凸，「是你害死了她！」

「此話怎說？」

「別以為我不知道！我們結的是事實婚，只要另一半死了，戶籍系統會自動解除我們的關係。」男人絕望地扶額，「我在四日前收到了通知，所以我知道薇薇死了。」

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哭腔。

「為什麼！」他咆哮：「你不是說只要我認罪，薇薇只會被送入行為矯正中心接受治療嗎？為什麼你要她背負殺人犯的罵名，還要死得那麼淒慘！」

要不是牆壁上有連繫囚犯四肢的鎖鍊，李必定會衝上前捏死艾菲。

即使如此，越過斯奈德後背見到的他依然非常嚇人。

活像一隻瀕臨失控的野獸。

機器人說：「高堡先生，李太太是因為手術儀器污染誘發病毒性腦炎──」

「閉嘴！若非因為你們偏要窮根究底，她會走上絕路嗎！要抓就抓崔姬和我啊！薇薇安是無辜的，她跟這次的事情完全無關，你們都知道！那為什麼還要定她的罪？就因為薇薇她年輕時行差踏錯過一次、參加反政府示威，就因為她對社會制度不滿，便要她以命抵命？」

斯奈德來不及接住李匆匆扔來的書，沉重的書角砸在艾菲頭上。她流血了。

「海爾迦！」

斯奈德緊張地察看她傷勢，李亦當場懵然。

「......為什麼你不避開？」

艾菲正想開口，頭頂忽然亮起刺目的紅燈：「偵測到危險言論，將為病人注射麻醉劑及記憶遺忘素，請有關單位迅速趕赴現場。重覆，B棟628號室偵測到危險言論，請立即前往該診室制伏病人。」

斯奈德駭入警報系統，隨即說：「下士，有五台醫護機器人以及三台持槍的安保機器人正在趕來，我們要盡快撤退。」

「還有多久？」

「一分鐘內。」

沒時間了。

艾菲強忍痛楚，飛快地說：「我知道【Linda】藏在數據密室，【Rachael】是打開大門的關鍵。所以鑰匙是什麼？」

「你胡說──」

「你說過！」艾菲吼道，「『這是【Rachael】未出現異變前的形態』，你用這個來稱呼自己備份的【Linda】副本，所以兩者其實是一體兩面，或者說是同根生的姐妹AI。你修改的部分不過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因為你根本不捨得刪除她，你不想銷毀與妻子相似的替身。所以現在後台運行的，不過是頂著【Rachael】名義活著的【Linda】。」

「而且Rachael這個名字，應該是來自電影《銀翼殺手》中的女主角吧？它是你最喜歡的電影。」斯奈德補充道，「巧合的是，女主角是一名被植入虛假記憶的彷生人。你為AI取名的方式都有內在的特殊含義。」

「因此與【Linda】一樣，只要對【Rachael】輸入特定的關鍵字，便能得出相應的結果。」艾菲站直身體，接著說：「原理是相通的。可是你沒想到，會有人利用這個漏洞傳播革命訊息。」

「昨日，我們向她查詢位於太平山附近的『籠鳥』據點，AI告訴我們通向一間無牌經營的美式酒吧的行車路線。」

當初斯奈德便是依靠這條線索，獨力找出艾菲買藥的具體位置。

「當你發現這件事的時候，App已經上架一段日子，你沒辦法撤銷它。但你絕不能讓這件事公諸於世，所以你寧願認罪，主動承認是自己篡改AI的數據，用這種方式去保護你重視的妻子和AI。」

門外開始熱鬧起來，滾輪在地面擦過的聲音逐漸逼近，一直爬到內耳深處。

「海爾迦，我們沒時間了。」

「還有一個！」高堡‧李抬起頭。「喬麗達，你的妻妹，薇薇安世上僅存的家人！警方已經盯上她了，但現在還來得及！」

她向李伸出援手。

「我一定會幫你的妻子和她洗脫嫌疑，請你相信我！」

等待的時間如此拖延。

就在她們以為遊說失敗之際，李忽然幽幽地發問：「你想知道什麼？」

艾菲當機立斷：「說服你使用家庭醫學輔助App AI的人是否夏洛克？」

「沒錯，給我記憶編輯器的人亦是他。」

艾菲還有很多問題想問，但大門瞬即被暴力攻破。只見門外都是荷槍實彈的機器人，裡三層外三層，將唯一的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發現入侵者，進行排除處理。」

安保機器人打響第一槍。

艾菲避開了這次的攻擊，但機器人們一鼓作氣湧向她們。歪提「人類不可傷害機械」的鐵律，想要在這狹窄的囚室放開手腳防衛亦相當困難。

「海爾迦！上面！」

往斯奈德指向的方向一望，近天花板處有一個大氣窗，尺寸似可供一人進出。以她和斯奈德的機動力計算，要跳上去扭斷鐵枝逃走大概不難。

難在要無傷擺脫這些煩人的機械。

醫護機器人收緊臨時組成的包圍網，安保機器人伸出兩倍數量的觸手靈巧揮動。床被掀翻，燈罩被打破，艾菲撞入斯奈德懷裡，轉眼卻被逼至牆角，高堡‧李在旁邊虎視耽耽。

她拚命思考逃生的方法。

就在此時，「咔啦」一串鍊響，李撲上前衝向機器人。

「警告：襲擊病院員工屬嚴重罪行，你的刑期將會延長」

李一拳砸碎作業機器人的顯示面板。

所有機械被他吸引注意，蜂鳴器叫得更歡了，幾乎捅破耳膜。

「警告：囚室發生暴動，請有關人員迅速前往鎮壓」

此起彼落的警報聲。同時牆壁的隙縫噴出白色的矇矓煙霧。

「是神經毒素！」

艾菲慌忙捂嘴。

「海爾迦，我們走吧。」

顧不上羞恥儀態，斯奈德單手抱起她，傾盡全力撞斷欄桿，隨即「咚」的一聲，兩人直墜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