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與閃雷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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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6-04
在成為護送官之前,我只是個當地一般的警備所人員。之所以會成為護送官,理由應該也和其他同僚差不多,單純是看過太多不公不義的事情,因此想藉由自己的雙手來控管囚犯。

經過幾年的鍛鍊與學習,我順利地當上護送官,並開始在大陸各地進行護送的工作。然而就和其他前輩一樣,我實施嚴格的高壓管制,對待眼前的放逐者,態度上多少有些鄙視與不屑,高高在上的自負肯定少不了。

然而這樣的管理模式,對我們來說也好,甚至對於放逐者而言都是很正常的,因為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對此也沒有人提出異議。

……直到遇見了那個人,我的想法才就此出現動搖。

邁爾斯・尚恩,記住他的名字是我應有的尊重。

據說邁爾斯之所以會進入亞柏克,就結果來看其實是一場冤獄。當初搜查到的罪證與法庭上的供詞都有疑點,無奈運氣不好,當時新上任的地方首長為了營造出打擊犯罪的強硬形象,於是在背後特別推進了這樁案件的審理速度。

很諷刺對吧?這種事情很骯髒,卻是在位者經常使用的手段。那種能夠脫穎而出成為領導者的人,同樣也是大眾所推崇的明理智者。那麼,這世上是否存在著真理?你們還年輕,或許可以試著思考這些問題。

抱歉,我把話題說遠了……在得知冤獄實情之後,我多次向上級反應,希望能夠撤回這荒謬的判決。但日子漸漸過去,眼見重審的進度依舊不見下文,而我也決定不再等待,準備投書到國際法庭時,卻被上級和幾位前輩叫去談話。

說好聽一點,身為護送官,即便得知內幕也無法出聲,因為翻案審理不是我們的權責,實在無法越線辦理。對於這樣的答案,老實說我相當失望,但身為資歷尚淺的新人,我完全束手無策……什麼都改變不了,只能任由自己順應這陰影之下的職場默契。

久而久之,我便將所謂的正義漸漸封存於內心,再也無法拿出來面對世人曉以大義……因為我和大家一樣,只能視而不見,知而不言。

談起邁爾斯,嗯……該怎麼說呢,儘管對方蹲了五年的冤獄,但是希望卻沒有從他的眼裡消失。在那個年代,放逐制度才成立不久,很多細節都還在完善中,所以橫跨大陸所產生的不確定性都會導致放逐者心生懼怕,因此被選中的囚犯多半都是苦著一張臉離開監獄的。但唯獨邁爾斯,他是真的準備好接受自己的重生,在他眼前的一切都是嶄新的開始。

「護送官您好,我會努力完成任務的,有需要幫忙就儘管吩咐。我呢,想盡早回到妻子跟小孩的身邊,那麼就請多指教了……」

這是邁爾斯笑著和我說的第一句話。

或許是身為一名丈夫與父親的堅強吧,換作是別人,面對被陷害入獄的人生恐怕早已無法抬頭,內心也會逐漸扭曲,縱使在日後做出報復社會的行為也都不奇怪。

在往後的旅程中,邁爾斯總是一副樂觀積極的模樣,並熱心地向我們分享他的所見所聞與家庭生活。即便聊到入獄的原因,他也只是無奈地笑著說運氣不好而已,絲毫沒有為自己辯駁與抱怨的意思。

面對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放逐者,他的言行舉止都讓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老實說,我好幾次都想向他坦白,關於那冤獄背後的真相,可是每次總是把話硬生生吞了回去,因為說出來也無濟於事……

對了,忘了補充一點,當時的電子炸彈是初代型號,比你們現在所穿戴的機型還要脆弱。所以……很遺憾的是,在我們離開亞柏克大約一個月之後,有一天忽然在某個村子口遭遇狼群突襲,而這是出乎我意料的發展。以當時的季節來判斷,那附近應該不會出現狼群才是。

就結論來說,因為我的一時大意,這個眼罩下的傷口就這麼誕生了。

面對失去一隻眼睛的護送官,放逐者們大可以合作擊倒我,隨後搶走引爆裝置就此逃離現場,但事情的走向卻完全不是如此。其中一名放逐者看到我負傷之後便害怕地腳軟無法站起,而邁爾斯卻一個人堅持在前線抵禦狼群。

「你們快後退!我來拖延時間!至少要等警備所過來支援才……」

這是我聽到的,邁爾斯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被狼群包圍與襲擊的他,脖子上的炸彈就這麼突然引爆……草地上、樹幹四周……處處可見暗紅色的血跡與屍塊,但也因為這樣,村子所面臨的危機頓時解除。

看到這一幕的我,只能佇立在原地動彈不得,腦中的思緒也亂成一團。直到左眼的劇烈疼痛不斷刺激,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半邊臉早已被鮮血覆蓋,邁爾斯也不再是個完整的人了。當警備所人員因爆炸聲響而趕來現場時,他們也同樣目睹了那地獄般的場景……

§§§

當伊森的故事佇足在此,我的思緒便逐漸清晰明朗,腦海中的瑣事也一一串聯起來。現在回想起來,情報販子拉龐所緬懷的友人,應該就是邁爾斯・尚恩沒錯。

如果把冤獄還有慘遭炸彈奪走性命這兩項線索結合,那麼應該錯不了。只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當年負責護送邁爾斯的護送官,竟然就是坐在我們眼前的伊森。

「那麼……在那之後呢?」菲亞縮著身體小心翼翼地詢問。

「剩下的路程轉交給其他同事處理了,我則是盡可能地帶著邁爾斯回去坎茲霍克,後續就是接受治療還有相關的疏失懲處。」

「原來護送官還是會接受懲處的啊……」菲亞似乎有些驚訝地表示。

「不管有什麼理由,只要有任一名放逐者在路途中嚴重負傷或死亡,導致無法繼續旅程,那麼我們都要接受懲處。只是這些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更重要的是,自從邁爾斯發生意外之後,當局才終於正視炸彈的品質問題。」

「也就是說,以制度面的完善來看,邁爾斯算是……意外成為了重要推手對吧?」

「很遺憾,雷米說的就是事實。」

站在體制的角度,邁爾斯的犧牲促使了炸彈裝置的改良,雖然這種說法很矛盾,但也間接讓日後的放逐者多了一份「生命上的保障」。但是看在拉龐以及邁爾斯的家人眼裡,這是何等的哀傷與諷刺。

直到現在,我終於能夠體會拉龐聲淚俱下的心情與那說不出口的悲憤。

「在接受懲處並停止執勤的那段日子,我不斷在質疑與否定自己。明明自己很清楚一個事實……每個囚犯都有入獄的理由,惡意作祟也好,冤獄也罷,為什麼我們就只能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而我也在不知不覺間放棄了原先的理想,並麻木地執行名為正義的虛假大義。」

營火的劈啪聲響融合了伊森一字一句的沉重心聲,而山間呼嘯的風聲更時不時揚起伊森心中的自責與懊悔,彷彿就在此時此刻,萬片山林都在側耳傾聽他口中的苦澀過往。

「在停止執勤的同時,我抽空去了邁爾斯的家裡一趟。」

「真的嗎?那他的妻小不就……」菲亞相當投入地驚呼。

「嗯,當得知丈夫與父親再也不會回到身邊時,他們自然是……」

伊森停頓了一會兒,隨後繼續說道:「早在拜訪之前,我已經決定要定期提供邁爾斯家部分的生活費,直到我沒有能力負擔為止,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贖罪。畢竟,如果不是我的大意,隊伍肯定能夠突破狼群的包圍,即便不行也能設法撤退。」

「不過……他們願意接受嗎?」

代表官僚體系的伊森釋出如此善意,那麼堅信邁爾斯無罪的家屬又該如何是好呢……

「不,起初並不願意,因為他的妻子認為是我們……是體制一同殺死了她的丈夫。她的想法並沒有錯,所以我只能站在那裡承受她的情緒。只是在談話的最後,我還是強硬地說服她了。」

「就算是為了孩子,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收下吧,那孩子可是她與邁爾斯之間唯一的聯繫。」

在坎茲霍克裡,生活困苦的家庭看來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多。要是不接受伊森的資助,想必邁爾斯的妻子總有一天也會步上母親的後塵吧……因為疲勞過度與營養不良而倒下。

「是的,如果沒有扶養後代的因素存在,我的贖罪肯定無法如願。」伊森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接著說:「在我離開之前,夫人問我『邁爾斯在你們眼裡是一名罪犯嗎?』我永遠忘不了她是用什麼表情提出疑問的……直到最後我都沒能好好回答。離開現場之後,我便獨自去到河岸邊,噁心與糾結的心情讓我不停地嘔吐與發抖……」

這樣的問題不論怎麼回答,都沒有人可以從中得到救贖,因為逝去的邁爾斯不會再回來了,身為旁觀者的伊森正步步走向懊悔的流沙中,而放逐者的遺孀更是獨自直面巨大的心靈創傷。

然而這一切的開端,僅僅起因於某個地方首長的政治形象操弄。

此時頭頂上傳來陣陣鳥鳴,周遭也逐漸明亮了起來。看樣子,伊森班第一次的清晨回報即將結束。伊森起身弄熄營火並抬頭看著天空,而那裡正綻放著雨季中稀有且珍貴的陽光。

「從那之後,我反省了過往高壓管理的工作模式,同時也改變了對於放逐者的想法。不論對方是誰,又因為什麼原因被判刑,每一個人都應該要有證明自己與改變自己的機會。」

總是把情緒隱藏在心底的伊森,原來背負著如此沉重的過去,我想現在的伊森・厄涅斯特已不再是原本的那個他了。過去的那位伊森,或許早已在那場爆炸意外中,隨著邁爾斯一同消失了。

「好險今天護送我們的並不是其他魔鬼護送官,不然我們可辛苦囉。」

「這是菲亞所說過最讓我認同的話了。」

儘管此話一出,我便嚐到來自菲亞的一陣拳打腳踢,但如此一搭一唱的效果還是讓老是板著一張臉的伊森逐漸展開笑容。

希望如此一笑,能讓他長年以來所背負的重擔能夠稍稍放下一些。

「嗯......各位都這麼早起的嗎?」

此時睡眼惺忪的歐文正緩緩爬出帳篷。

「各位守夜辛苦了,不嫌棄的話,早餐由我來處理吧。」

使用完歐文精心準備的美味餐點後,伊森便先行回到馬車休息,而我們也將繼續沿著蜿蜒的道路前進。

透過放逐制度而獲得重生的人,我想不僅僅只有囚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