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決有誤

「誠如中尉所言，伊拉貝拉‧蒙奇封鎖魏冉‧漢修之後，有人冒認她的身分與對方保持聯絡。」

艾菲掃視斯奈德發給她的通訊紀錄。

「現階段我們無法證明將他約出來的是【Linda】。」少女關閉了視窗。「通訊局那邊怎麼說？我們可以查閱死者的郵箱帳號嗎？」

「十分遺憾。由於嫌疑人沒有立下遺囑，並且案件尚未正式立案，因此我們無權循法律途徑申請調閱他的個資。」

半倚著牆，艾菲輕嘆口氣。

(果然，只能從那女的身上著手嗎……)

但她的情緒非常不穩定。坦白說，並不是適合問話的狀態。

「艾菲下士，根據《治安法》，在緊急情況下，探索官有權強行【探索】會對國家安全構成威脅的可疑對象。我們不能對蒙奇小姐採取相同手段嗎？」

「中尉拒絕了我們的申請，因為伊拉貝拉‧蒙奇有精神病史。」

對精神病人進行【探索】往往事倍功半，因為他們的記憶摻雜了太多的妄想和虛假，尤其是飽受幻覺困擾的那一類型病患。

「所以你認為這是激情犯罪？」

艾菲沒有回應斯奈德，反而一舉推開問訊室之門。

醫護機器人和律師正在照拂蒙奇。

「請兩位出去。」

或許是因為艾菲沒有回握律師遞過來的友情之手，對方臉露不滿：「我是法援署的律師代表，這回被派來協助我當事人──」

「接下來我要說的涉及國家機密。要是不想以『知情不報』的罪名被關押，請你立即離開。」

機器人收到指令後，友善作出配合。而大約半秒鐘後，中年人類律師帶著忿忿不平的怨氣，低聲叮囑蒙奇幾句後選擇離場。

但在關上門扉前，不忘發狠擱下一句：「我會向有關單位作出申訴。」

「悉隨尊便。」

就不信他可以激起浪花。

「這樣好嗎，下士？」

「政治凌駕一切，斯奈德探員。這就是你工作的部門。」

艾菲拉開生鐵鑄造的椅子，不客氣地坐下，面對面直視自己逮捕的女人。

伊拉貝拉‧蒙奇畏縮了，氣勢上先輸下一截。

「......你們只能羈押我48小時。」

「看來有做功課。」翹起套上黑色長絲襪、足蹬羊皮小靴的美腿，艾菲說道：「但很可惜，若是能夠證明你跟異常AI有關，我們有權延長羈押期限，甚至安排你進入精神病院接受行為矯正治療。」

有一刻，她的精神看似動搖。但定了定神，處於弱勢的嫌疑人繼續負隅頑抗：「我不知道你指什麼。」

「那我換個問法，為什麼你會使用love plus+？」

「我是美甲師，日常接觸的客戶都是人類女性，使用交友軟體結識異性也很正常吧？」

「市面上有其他同類型的選擇，但你沒有下載其他。」

「最近話題正夯啊！這個。有客人推薦給我，所以我就下載來玩玩，天知道會遇上煞星。」

「請寫下那個人的名字，後續我們會進行調查。」

蒙奇死死握住筆桿，忽然間臉露難色：「......我不懂手寫。」

「左下角有小鍵盤，你可以使用英語、拉丁文或者拼音輸入。」

然後她才不情不願交出一個人名：喬麗達‧紋綺。

數位板剛到手半秒，斯奈德就給她發來訊息：「查到了，艾菲下士。喬麗達是薇薇安‧紋綺的妹妹。目前單身，居住在近東新區──距離案發現場不過半小時的路程。」

光瞧證件照，二人的相貌輪廓確實有幾分相似之處。

只是事情會有這麼湊巧嗎？

艾菲一向只信奉因果定律，因為AI主導的世界才沒有如此多的巧合。

「深入調查這個人，我要知道最近兩年她有沒有參與任何社會運動，以及她的人際網路，尤其是與摩爾‧夏洛克的關係。」

關閉對話視窗後，回頭艾菲再次詢問蒙奇：「你跟喬麗達‧紋綺小姐熟嗎？」

「大概兩三個月一次，她會來我的店裡做指甲護理。算是熟客吧？」

但亦僅止如此。

「伊拉貝拉‧蒙奇小姐，你開始揣摩手臂，這是尋求安全感的表現。」

冷不防斯奈德拋出自己的觀察，把女人嚇了一跳。

「現在的你是不是感到非常緊張？」

「我才沒──」

「之所以感到緊張，是不是因為你知道紋綺小姐的家人是原生主義者？」

「天啊，」這副驚懼的表情倒不像是裝的。「天──我不知道！她從來沒跟我說過她姐姐──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過來！」

「你在幹什麼探員？請不要擅自刺激嫌疑人──」

斯奈德沒有回應艾菲，反而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女人正在抱頭的手：「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艾菲舉目一看，機器人緊握得指關節發白，隱約露出人造皮膚底下的鋼色骨架。真的瘋了！一點兒都不像平常的他。

「斯奈德探員！」

於是他放手，後退。

蒙奇小姐卻被嚇得飆出眼淚。

「下士，請你留意她的指甲。」霎時間，斯奈德回復平日的冷靜，「綠色的甲弧影，這是吸食『天使之塵』的後遺症。」

艾菲睜圓雙眼，迅速揭開蒙奇的樹脂假甲，知道斯奈德所言非虛後，隨即沒了言語。

「......告訴我，你向他們買了毒品多久？」

「他們？」

「『籠鳥』。」

女人臉色刷白，渾身顫抖。

「我、我只是偶爾想要放鬆──」

「與你交接的人是誰！？」

女人低頭，雙手握拳，發抖的身影彷彿強風中隨時被吹走的一片樹葉。她的嘴唇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偏偏連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蒙奇小姐，不如我們來場交易吧？」斯奈德忽然笑道，「我們都知道『天使之塵』是誰製造的，我們亦很清楚人是你殺的。」

女人抬起頭，分秒間又緩緩下垂。

「過失殺人的刑期畢竟有限，但成為恐怖份子的幫凶，死刑只是最低起點。」

求生欲強的人類，都知道當下該怎樣選擇。

「......你可以保證嗎？」

「我們會盡力而為。」

她猶疑了很久。

「你們怎知道......是我殺死蒙期聲啾啾的？」

「因為過度防衛。」艾菲說。「一般而言，被騷擾的女性受害人，她們的反擊行為多半是為了自保，因此很少會出現導致騷擾者致死的案例。即使不小心刺中對方，傷痕的數目通常不會太多。而且礙於經驗有限，很少會全部瞄準要害，傷口亦不會刺得太深。」

「但你先用電擊槍電暈蒙期聲啾啾，再向他的心臟精準刺中五刀。刺入第二刀的時候，我想他己經因為大量出血而喪失反抗能力，但你怕他死不成，因而再向他補上三刀──這已經屬於過度殺戮的範圍。」

「心理上會出現這種行為，多半是因為對被害人抱有極大的仇恨。」斯奈德補充道，「魏冉‧漢修的滋擾行為想必令你感到不勝其煩，因此蒙奇小姐你才會把他列入通信黑名單。」

「結果卻有人冒用你ID繼續與他對話，甚至約他出來見面。」

「如果我不反擊，被殺的就是我！」

見女人情緒再次失控，艾菲刻意放慢語調：「雖然如此，但你的情況不能被視作自衛殺人。」

「為什麼？那個男人分明是想要殺死我啊？！」

「但你怎知道他想要襲擊你呢？在聊天紀錄中，死者沒有透露過會對你採取任何威脅。」

「那是因為……」

一句話將女人問住。

「你彷彿預知到事情的發生。」斯奈德說，「兩天前，你在京都平台以信用卡購入防色狼動作模組。為什麼體能值在偏差線以上的你會需要這個呢？」

「而且根據剛才的全身掃瞄結果，你的防狼模組被動了手腳，安全制限功能被強行關閉。因此體格肥壯的死者雖然孔武有力，卻輕鬆被你反制。」

艾菲接著說，

「蒙奇小姐，是否有人預先向你通風報信？請告訴我，是誰提醒你蒙期聲啾啾打算向閣下施暴？」

她們搜索過魏冉‧漢修事發當日的隨身物品：按摩棒、肛塞、蝴蝶刀、打火機、一本封面以人皮製作的紋身圖冊，其中有好幾個紋身經過化驗後，證實出自數具在停屍間放了好幾年的無名屍體──可以想像倘若他沒有死，漢修之後會怎樣料理多番羞辱他的蒙奇。

只見這虛弱的女人半張嘴唇，舌頭隱約作動。艾菲聽見她發出一個單音節：「le」。

忽然間，

「艾菲下士！」

蒙奇抓緊艾菲雙臂，無數蛙卵一樣的泡沫從她嘴裡噴出。起初是白色、呈半透明狀，轉眼染上了粉紅。雙目突然流下血淚之後，全身像被電擊一樣痙攣。

蒙奇小姐再講不出一句說話。

「救護車！快通知醫護機器人過來！醒醒，請你振作！」

眾人忙成一團。偏偏這時候，艾菲接到費恩博士的通知。

「你錯了，艾菲。案發前後的24小時內，數據密室的門沒有被打開。」

(......這不可能，)

「承認吧！【Linda】或許不在那間密室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