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本章節 3950 字
更新於: 2023-05-23
  天空沉沉壓著烏雲,雨簾隨風斜織。正值下午尖峰時段,街上的人群撐開傘,在昏黃的路燈下快步穿梭,地面濕漉漉一片,整座城市,彷彿只剩下嘩啦啦的雨聲。
  一旁捷運站,掛著「新澤站」的標牌。入口處行色狼狽的人們中,海溪橋顯得尤為醒目,慢悠悠地撐開黑傘,傘下的她一襲白襯衫和短裙,腳下踩著紅色高跟鞋,婀娜地踩著水花,隱入雨簾中。
  海溪橋抵達一棟大樓門前時,一名男子正好走出,身姿高佻筆挺,與她擦肩而過。
  海溪橋瞥了他一眼,男人沒帶傘,徑直走進雨中。剛才餘光見到的容色,清俊白皙,很是惹眼。
  這人,即便在明星堆中,也是很出挑的吧。
  她一邊這麼想,一邊推著旋轉門,進入大樓。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曲尺形的櫃檯,年輕管理員一抬頭,語帶遲疑:「⋯⋯您是?」
  她將傘插入一旁的傘桶,抽出一張名片:「您好,我是海溪橋,之前有聯繫過你們的陳經理。」
  管理員看著眼前的手,纖指白皙,食指與中指併攏,夾著一張名片。名片上頭,「海氏偵探事務所:海溪橋」幾字,讓管理員明顯一愣:「您就是那位偵探啊?」
  經理吩咐的時候,還以爲會是一個中年男子,哪知道會是這麼年輕漂亮的女人?
  「對。」海溪橋將視線瞟向門外,抬了抬下巴,「我需要看一下你們的監視器。」
  「⋯⋯」
  管理員一臉狐疑,領著海溪橋進入監控室。
  海溪橋找的是一週前的影像。
  近日,這一區的治安非常差,頻頻發生詭異的自殺事件,都說新澤一帶有鬼在半夜抓人,才會引起一連串的自殺案,總之事件鬧得沸沸揚揚,還吸引了不少各地的人們前來探險。
  ——也是。
  對於其他地區的人們來說,這或許只是一樁刺激案件,可對於住在這一帶的居民,卻是一場夢魘。
  臥軌、跳橋、割喉,自殺方式層出不窮,這也就罷了,偏偏還有一個共通點——都發生在公共場合。
  目睹自殺現場的民眾,恐怕是一輩子都擺脫不了陰影。
  思及此,海溪橋輕輕嘆了一口氣。
  「您找的日期在這。」
  「謝謝,那我看一看。」
  此時,門外傳來外送員的喊聲。
  「我就在櫃檯,有事隨時叫我。」管理員走出門口。
  海溪橋單手撐著下巴,靜靜地盯著螢幕畫面。畫質並不是很清晰,甚至還能看見一粒粒的點陣化,偶有車輛或行人經過時,還會出現延遲。
  上一次自殺事件,就是發生在這條街上。
  她盯了十分鐘不到,門口又傳來管理員的聲音:「海小姐,要不要喝茶?」
  很快的,管理員端著杯子回來,這次卻沒有離開的意思,攀談道:「案發之後警察有來看過,但他們好像沒有查出什麼東西,自殺案嘛,也不就那樣。」
  海溪橋接過茶杯道謝,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是嗎?」
  「傳言終究是傳言,我向來不信鬼神之說。」管理員對上她一雙狹長漂亮的眼睛,靦腆一笑,「有個男人來過,說這些事情,我們沒必要疑神疑鬼,就算看到了,也當沒發生過就好。」
  男人?應該是指之前來過的警察吧,海溪橋挑了下眉,倒是沒有追問。
  過了幾分鐘,外頭又傳來喊聲,管理員出去了,留下海溪橋一人。她單手撐著下巴,百無聊賴地盯著螢幕,直到盯得眼眶微微泛痠,揉了下太陽穴,重新將視線投向螢幕時,卻是一愣。
  海溪橋心臟差點蹦出胸膛。
  怎麼會這樣?
  ——監視器畫面,一片漆黑。
  她坐直身體,將畫面倒轉。
  五秒、六秒⋯⋯
  六秒鐘前,畫面還完整。不知為何,檔案中間有整整一分鐘的時間,畫面像是被刻意抹去了般,呈現一片漆黑的狀態。
  海溪橋叫來了管理員詢問情況。
  管理員俯身單手撐著桌子,另一手操作著鍵盤,輕輕「咦」一聲,眨了眨眼睛:「我們監視器一直都是正常運作,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啊。」
  海溪橋咬了咬牙:「除了警察,還有沒有人來過?」
  「沒有。」
  「真的沒有?再仔細想想。」
  「沒有⋯⋯應該沒有。」管理員皺起眉頭,「沒有經理的同意,我不可能隨便給外人看監視器啊。」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麼叫應該沒有?
  海溪橋被搞得一個頭兩個大,深吸一口氣:「你剛剛提到的男人是誰?身分、長相?」
  「男人⋯⋯」管理員眉頭皺得都能夾死隻蒼蠅了,搖搖頭,「我不記得了。」
  眼前漂亮的女偵探,原本凌厲的神色,被遺憾取而代之,年輕管理員臉一紅:「抱歉。」第一次見到這麼漂亮的偵探,本來想給對方留個好印象的,卻一問三不知。
  海溪橋說:「如果想起什麼,請一定要聯繫我。」
  外頭還下著滂沱大雨,天色澈底暗了下來,華燈流轉,映照在濕淋淋的柏油路面上,散著昏黃的光芒。
  海溪橋踏著高跟鞋,款款步出大樓。
  臨走前,管理員探究的嗓線,還迴盪在腦海中。
  ——「偵探小姐,我方便問問,您為何要查這種案件嗎?」
  夏日猝不及防的大雨,空氣潮濕又悶熱,海溪橋煩躁地扯了扯衣領,襯衫鬆開了扣子,露出纖細修長的脖頸線條。「啪」一聲,她撐開黑傘,抬了抬眼,漆黑的蒼穹,像是魔鬼張開的巨大嘴巴,要將世人一口吞噬。
  海溪橋不由得想起鬼神之說。
  人們都說魔鬼掌管了地獄,當人間已無善念,地獄之門便會開啟,將人間化為煉獄。
  海溪橋不信鬼神。
  但最近,總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深吸一口氣,站在捷運站門口,隔著模糊的雨簾,回頭看了最後一眼,開始在腦海中勾勒,那段被抹去的監視器畫面。
  男人、月光、自殺案。
  那人究竟,有何目的?

  ***

  天剛濛濛亮起,臨川市繁華的街頭,像是被雨洗滌了,碧空清澈,空中還散著潮濕泥土的味道。街道兩側是參差不齊的廣告招牌,其中「海氏偵探事務所」隱匿於其中。
  海溪橋坐在辦公桌前,門被敲響時,肩膀微微一顫,連忙將資料塞回抽屜。
  門外的人不等應聲,逕自打開。
  「藏什麼啊,帥哥寫真嗎?也讓我看看啊。」女子爽利的嗓線傳來。
  來人是一名短髮女子,T恤迷彩褲,臉上噙著笑。海溪橋鬆了一口氣,眼底染上笑意:「段警花分享給我一些情報,多少帥哥寫真,我都拱手相讓。」
  段瑛從胸腔裡悶笑一聲:「那我要好好考慮了。」
  她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完全當自己家,手臂向後搭上椅背,舒舒坦坦地蹺起腳。段瑛與海溪橋是多年的老交情了,一個是重案組刑警,一個是名偵探獨生女,兩人知己知彼,經常一起討論案件。
  海溪橋將胡亂塞在抽屜裡的資料拿出來,段瑛瞥了她一眼:「又在偷看妳爸的東西啊?」
  海瀚,這間偵探事務所的老闆,私底下是標準的女兒奴,嚴厲禁止女兒沾手危險案件。但以海溪橋的性格,又怎麼可能滿足於處理一些無聊的抓姦案和蒐證案?
  段瑛起了興致,站起身,湊到辦公桌旁:「這次是什麼?」
  「新澤一帶自殺案。」
  段瑛愣了足足三秒鐘:「那不就是我負責的案子嗎?」
  按照常例,得要是重要刑案,並且需要專業人士協助時,警方才會立專案小組偵查,然而,這還是頭一次,專案小組是因自殺案而成立。依照蒐證,自殺人士都是男性,事業有成之人,大多好色好賭,並且未有過自殺傾向,雷同點過多,令人不禁疑心,背後是否有幕後黑手,抓到他們的把柄,要脅他們要在公共場合進行自殺。
  警方頭痛的根本的原因,是因為民心動盪,即便如同無頭蒼蠅,還要硬著頭皮偵查。
  段瑛伸手就要去奪資料,被海溪橋毫不客氣地拍開:「妳一個小氣鬼,搶我的東西幹嘛?」
  段瑛怒極反笑:「喂,我不能無緣無故把警方的資料給妳啊,總得給我看看妳爸給的資料,真的有利用價值,我會考慮和上面申請讓妳參與。」
  海溪橋遲疑片刻:「最後一宗自殺案,妳有沒有去調監視器?」
  「有啊。」
  果然,那管理員指的警察,應該就是段瑛了。
  「有沒有同事陪妳?一個男的?」
  「小馮那天便秘,放我鴿子,監視器是我一個人調的。」
  小馮是經常和段瑛一起辦案的同事。
  「⋯⋯」
  海溪橋這才將資料遞給她,見段瑛低頭開始快速翻閱,海溪橋將監視器有一分鐘的時間,被人刻意抹去了的事情,向段瑛說了。
  窗外的晨光穿過素色簾子,打在潔白的地面上,緩慢地推移。一時之間,室內只剩下「滴答滴答」時鐘的聲響。
  段瑛的臉色,漸漸變了。
  段瑛將資料推到海溪橋面前,指了指一張相片:「妳爸為什麼要調查這個高中生?」
  海溪橋也陷入沉默。
  那是一張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
  不是什麼血淋淋的獵奇畫面,只是一名女子高中生,普普通通的證件照。
  少女衝著鏡頭微笑,卻給人很不舒服的感覺,臉色病態的蒼白,卻衝著鏡頭用力地笑,笑意不達眼底,像是魔鬼戴著人的臉皮,給人一種鬼魅與稚氣交織的矛盾感。
  資料是一名叫「李月」的女孩,她詳細的身世背景,都被記錄下來。
  李月,母親李溶,單親家庭,母女相依為命多年。
  父親:行蹤不明。
  段瑛認出了這名高中生:「她有在監視畫面裡出現過。」
  海溪橋一愣:「什麼?」
  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
  段瑛看過完整的監視器畫面,記得短暫出現過的高中女子;海溪橋看過的是被動過的監視器畫面,不記得這名高中女子。也就是說——在那被刪除的一分鐘畫面,李月曾出現過。
  並且,很可能在案件過了不久後,有另一名男子,為了掩蓋某件事情,將這一段監視畫面刪除了。

  ***

  段瑛匆匆離開後,在一個小時後,再次打了電話過來。
  「太怪了太怪了太怪了!」
  海溪橋握著電話筒,段瑛連說三次「太怪了」,大嗓門冷不防穿透耳膜:「我採證的完整的畫面,現在也少了一分鐘,難道是老娘做了場夢?媽的,真是見鬼了!」
  「⋯⋯」
  本來段瑛打算回到局裡,得到上級允准後,將遺失的那一分鐘,寄過來給海溪橋瞧瞧。
  哪知連管理森嚴的警方,都能遺失東西?
  海溪橋思緒飛轉,做出一個猜測:「⋯⋯會不會是內奸?」
  「不可能,我組裡不可能有這種人!」段瑛又罵了幾句髒話:「我就不信抓不到人,溪橋,妳快把李月的資料拍照發給我,我也調查一下。」
  海溪橋默了片刻:「不給。」
  「?」
  「妳又沒有我需要的那一分鐘,我幹嘛白白給妳好處?」
  「⋯⋯喂喂喂,妳該不會又要自己亂來——」
  喀拉一聲,海溪橋乾脆利落地掛上電話。
  她打開手機,翻出「李月」資料的照片,瞥了一眼戶籍地址,便噠噠噠地往玄關處走去。
  走到鞋櫃旁,海溪橋瞥了一眼高跟鞋,還是套上了平底運動鞋。
  忍痛不穿美美噠的高跟鞋。
  她鎖上大門,馬路一端正好駛來計程車,她抬手攔下,快速鑽了進去。
  「司機大哥,麻煩到安口。」
  「——好咧。」
  車輛駛入車流中。
  望著外頭倒退流逝的街景,海溪橋渾身的血液都彷彿在奔流,難掩興奮的情緒。
  她對未知的事物,一向好奇。
  而且,有個預感。
  今天,一定會搶在所有人之前,找到關鍵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