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勇者的驚訝

「神明大人，真是誠惶誠恐，鄙宅簡陋，招待不周...」
初老男子似乎是山腳下村子的村長。據他說明，似乎是村子為了一年一次的祭神大典而上山祭拜到一半時，神廟突然被一陣白光炸飛，然後神明就從中出現，於是大吃一驚的村民們一致決定先將神明大人帶到村子裡最偉大的村長的大宅裡招待。
真是抱歉，我並不是神明，只是一個裸男而已，現在身上穿的還是村民們從村長身上直接剝下來的毛皮大衣。感覺村長其實沒有很受尊重吧。
現在也是，我坐在一看就知道是高級品的長椅上，而村長自己反而坐的是簡單的木椅。雖然這種待遇其實我也已經習慣了，但被誤認為神明還是第一次。這可不行啊，真正的神明會生氣喔。雖然她是一個通情達理的神，但該有的尊重還是要有的。

「那個，村長先生，我已經說明過了，我並不是神明，我是曙光女神大人從異世界召喚來的勇者...」
我嘗試著用淺顯的平地人用語跟村長解釋，這方面我算是很有經驗了，畢竟異世界交通不便，教育水準低落，基本上大家都各自用自己的語言，雖然平地語勉強算是共通語，但就連平地人的諸王國都有不同的方言。
不過像村長用的這種語言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雖然聽得出來還是平地語的一種，但發音又快又急，還夾雜了許多應該是當地特有的詞彙，要互相理解真的很困難。

就像現在，村長一臉困惑的表情，我盡量放慢語速，但他卻更加的困惑了。難道這種語言是要講快一點才能理解嗎？
這時旁邊一名女性突然湊過來在村長耳朵說話。我一直是坐著的，村長在我的堅持下也坐著，但這名二十多歲的女性卻一直是站著的，還負責為我們送上茶水，我以為她是村長的女僕之類的人，也不以為意。
我身為勇者的時候身邊一直圍繞著各種打理我生活的人，要是一一在意起來根本沒完沒了。而且說來慚愧，要是沒了這些人，我也根本就沒辦法繼續做勇者該做的工作。畢竟我連路都找不到啊。

女性在村長耳邊說了幾句話後，村長立刻露出理解的表情。或許她應該是管家之類，負責輔佐村長、提供建言的吧。
「喔喔！居然是創世女神大人的從神嗎？這種邊境之地，何德何能請得到這等大神降臨...！」
撤回前言，那名女性應該是來亂的吧。
「那個，村長先生，很感謝您的招待，包括這套衣服在內，日後一定回報，但可不可以先告訴我法王國首都往哪裡走？」
我放棄解釋了，這種時候也是常有的。這時候只要先承諾報酬，然後請對方指個路就好了。公主肯定付得出報酬，就算真的付不出來，大叔也會想辦法的。

「法王國？」
村長又露出疑惑的表情，像鸚鵡學舌一樣重複我的話，而且因為語速極快，聽起來簡直像另一個詞彙。
我正打算嘆氣，準備從頭開始解釋一遍的時候，那名女性終於直接插入到對話中。
「打擾談話深感惶恐，但您是說法王國嗎？」
喔喔！居然是相當正宗的法王國平地語，至少我聽不出來跟公主的平地語有甚麼差別。真是的，能夠正常對話的話就早點說啊！身分等級制度真是急死人了！
「如果是『那個』法王國的話，在千年前已經作為神聖帝國的核心，結束了使命，目前那一帶都被稱為聖都。」
「咦...？」
我茫然四顧，這跟我從公主學到的歷史完全不一樣啊，咦？這女人在騙我嗎？沒理由啊。

「那個，法王國是崇敬曙光女神，擁有數千年歷史而自豪的平地人國家吧？沒有可能變成甚麼神聖國吧？說到底用神這個字不會不敬嗎？」
女性微微側頭，靜謐的雙眼中沒有因為我的質問而驚惶的跡象，彷彿只是平靜地陳述事實。
「是的，法王國是這樣的。但在魔王被打倒、人魔大戰結束後...」
終於聽到了熟悉的詞語，我迫不及待地打斷了她的話。
「對對對！就是那個魔王！就是那個人魔大戰！」
我指指自己，滿臉期待地說。
「我！就是！打倒魔王的勇者！」
女性沉默了片刻，而村長只是擺著困惑的表情喝著茶水。
「如有冒犯深感惶恐。」
她緩緩地說出了驚人的事實。
「人魔大戰結束後，諸王國共同將魔王被討伐的那一年訂為神聖曆元年。而今年，是神聖曆1013年。」

我殺死魔王後已經一千年了？
如果剛剛的我是茫然，現在的我甚至說不出感想。
「不行！」
我猛地站起，力量之大甚至直接掀翻了那舒適又厚重的長椅。
「我要直接過去法王國首都...去你們說的那個聖都看看！」
公主、大叔、百族的英雄猛者們...難道那就是最後一面了嗎？

村長因為我突然的動作而嚇得張大嘴，茶水都從嘴角流了出來。
那名女性卻相當沉穩。
「這位...大人，請稍等，目前已是深秋時節，隨時可能落雪。」
她沉靜地主張著，確實，下雪會對道路造成妨礙吧，但這跟我有甚麼關係。
「我會用魔法飛過去，不成問題。告訴我方向。」
「您若直直飛過去，會經過龍骨沼澤，劇毒的瘴氣連半空都能覆蓋...」
「魔王的瘴氣都沒毒死我！告訴我方向！」
因為我提高了聲音吧，她的身軀震了一下，似乎是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但卻強忍住了。
「您沉睡了長達一千年，地形地貌想必都跟您記憶中的不同了，您若迷失方向，不知會遭遇何等凶險...」
就算在一千年前，我也沒有信心能夠找到首都的路。但那又有甚麼關係。
「此身為女神所賜！人族領域裡沒有任何東西能夠威脅得到！告訴我方向！」
我幾乎是吼出來的這句話，起到了我預想之外的作用。
女性直接跪了下來，雙手斜前伸出，掌心朝上，彷彿要接住從天而降的甘露；螓首輕垂，眼眸低歛，彷彿不敢直視太陽。
那是法王國的祈禱姿勢，敬拜曙光女神。
陡然看見孰悉的姿勢，我啞口無言，而她趁機會繼續說話。
「無論是千年前的救世勇者，還是現世裡庇護吾等的荒山之神，吾等都不能眼睜睜看著您獨自步上前途未卜的道路。」
我無言地望向她，視線自然落在朝上攤開的雙手上，發現它們正在微微顫抖。恐怕，她並不像聲音裡的那般鎮定吧。
「懇請您等到冬天過去，等到積雪化開；到時，小女子將親自為您帶路到聖都。小女子以創世女神的威光起誓。」
她的話語既有條理又邏輯分明，相比之下，我就像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求求您。」
我再次嘆了口氣，把長椅扶正，重新坐了下去。
村長又添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