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4. 龍牙---(5)
本章節 3439 字
更新於: 2023-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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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龍牧在週日早晨前往森林空地時,站了四個人。
原本就認識的佛斯多理撒和霧帕芙蕾亞不用說,另外還有一位年紀看起來比佛斯多理撒大上一些的女子,一樣是銀髮銀灰瞳,不過髮長只有到脖子附近,臉頰略為凹陷,眼角也有些紋路,但仍是十分優雅地站在霧帕芙蕾亞旁邊。
然後另一位稍微被佛斯多理撒高大身軀遮住的身影,在龍牧看清後,倒抽一口氣。
「你!」
「早安,格蘭薩帝爾。」佛斯多理撒對龍牧的反應感到滿意,親切地主動打招呼。
那個矮小的身影探出頭,讓龍牧不禁捏了把冷汗。
是那個銀髮男孩!
「今天我帶了一位新病患要麻煩你,另外弗里庫許會跟著我,一起看整個流程。之後如果我沒有辦法來,也許他可以代替我。」
佛斯多理撒侃侃說道,面對隻身前來的龍牧,似乎早已料到他有這樣的反應。「你的車應該剛好坐得下我們四個?弗里庫許比較小,坐在後排中間應該不至於太擁擠。」
雖然佛斯多理撒有說會帶其他銀龍來,但龍牧完全沒想到竟然會是那個未成年銀龍!
龍牧咬著下唇,嘴角微微顫抖,不曉得佛斯多理撒在打什麼主意。
「上車吧。」最後他只能擠出這句話,頭也不回地往停車方向走。後面四人踩著落葉窸窣跟上。
利用行車時間,龍牧先詢問了新病人的狀況。年紀比他還大的銀龍是霧帕芙蕾亞的母親,在六年前罹患了蝕齒病,之後除了疼痛外,一些牙齒也接續掉落,牙肉的腫脹讓她只要一碰到食物,就會非常難受並且伴隨膿液流出。平常在不進食的時候,偶爾也會感到疼痛,甚至無法睡得安穩。
龍牧一路聽下來,了解她是比較嚴重的案例,而霧帕芙蕾亞的治療如果成功,或許也給了她母親來到人類世界治療的勇氣。畢竟越年長的銀龍,對教義越是遵從,根深蒂固的信念也越難改變。
在篩選病人這方面,佛斯多理撒的確幫了大忙,讓他可以無後顧去嘗試各種治療方法。但這次突然把之前被他視為禁忌、不願回想起的銀髮男孩帶到他面前,究竟是在計畫些什麼,他完全無法理解。
私人的事先擺在一旁,龍牧還是秉著醫師的專業,幫兩位病患查看情況。霧帕芙蕾亞的狀況良好,自述雖然在回去頭兩天有些不舒服,不過並不嚴重,現在也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
龍牧心想,或許是龍族的恢復能力比一般人類來得快,只要有使用對的方法,一週後回來追蹤時都有明顯的改善,而且狀況也趨於穩定。
霧帕芙蕾亞的母親就稍微需要費心力處理。雖然在看過霧帕芙蕾亞和紋德的嘴後,已經沒有那麼震撼,但全部治療做下來,可能也是需要花上一段時間。他一樣採檢了一些有問題的地方,另外還有不同於霧帕芙蕾亞、位於臉頰內側的奇異綠色破皮,然後教導使用牙刷清潔的方法。
佛斯多理撒一樣坐在一旁的沙發,看著龍牧做所有的處置。銀髮男孩弗里庫許也是靜靜地待在旁邊,兩人偶爾輕聲交耳,並沒有其他異常舉動。
「那麼,今天的治療就到這邊。牙齒清潔的工作再麻煩兩位。」龍牧遞了一樣用吉他背袋裝的一把巨大牙刷給霧帕芙蕾亞的母親,接著卸下身上的白袍,開始清理環境。「霧帕芙蕾亞,如果下禮拜追蹤沒問題,我們之後就可以約比較長時間回來就好。」
「我知道了。謝謝你,格蘭……龍、龍牧醫師。」
霧帕芙蕾亞原本想稱呼龍牧的龍名,後來又趕緊改了口。龍牧曾和他們說過,希望在這裡能稱呼他的人名。畢竟「格蘭薩帝爾」在二十年前就隨著那起魔法碰撞而消逝。但長年相處的佛斯多理撒仍改不了這個習慣。
這一天因為一次面對兩個病人,所以當他們五人踏出醫院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一彎新月在淡泊的雲間若隱若現。相對前幾個禮拜,算是比較涼爽的夜晚。
龍牧一樣陪著銀龍走到了空地。就當佛斯多理撒如往常舉起手向他道別,他出聲打斷。
「你們可以先回去,我有事情要和銀龍王談。」
四雙眼睛同時盯著他,像是什麼罪惡般的發言,讓龍牧一時間還有些懷疑自己。佛斯多理撒向其他銀龍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沒有問題,便將他們先送離空地。
「好了,說吧。」佛斯多理撒像是早就準備好,自信地雙臂抱胸。
「你是什麼意思!」龍牧終於將一整天的怨氣吐出,朝佛斯多理撒走近一步。「為什麼還要帶那個男孩過來?」
「因為弗里庫許他願意擔任陪同的角色,就只有這樣。」佛斯多理撒迎上的龍牧閃著火光的瞳,不帶任何錶情道。
「這樣我很難做事。你明知道他的存在會影響我……」
「只因為你曾經用那麼暴力的方式對待他?」佛斯多理撒端著一臉莫測的微笑,緊盯著龍牧的臉,直到捕捉到他眼神裡一閃而過的驚惶,才將下一句拋進了空氣:
「已經完全人類化又怨恨銀龍族的你,也是會有愧疚的嗎?」
「夠了!」
龍牧一把撅起佛斯多理撒的領子。兩人的臉靠得非常近,佛斯多理撒彷彿能感受到龍牧急促的呼氣。
「你明知道我是不得已才那麼做!再加上,你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嗎?在人類世界遇上這樣的事,你還把他帶過來?」
「他不記得了。」
繃於心間的弦,因這句話而鬆動了些,抓著領子的手也同時鬆開。
龍牧不清楚是因為對於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感到壓力的釋放,還是弗里庫許並不會因為來到人類世界而感到害怕。
「他恢復後最後的記憶,就是要前往人類世界。雖然他說好像有類似吃東西的夢境,不過我想主要部份都被你消除了。」
「所以我才和他說,是要陪其他銀龍到人類世界治療,他也就那麼相信並答應了。」
「這樣啊……」龍牧突然對於自己剛才的雀躍感到愧疚。不過佛斯多理撒什麼都不說就帶弗里庫許過來,絕對是因為他想用這樣的方式,讓提出困難條件的自己感受到壓力的報復。
「不過當初為什麼是他來?他還沒有成年吧?」
這個也是龍牧當初不解的地方。再怎麼樣也不會派一隻沒有經驗的未成年龍到陌生的世界。
「而且……我印象中在銀龍族也沒看過他。」
「他是後來我撿到的。」佛斯多理撒輕輕地說,思緒彷彿飄到很遠的地方。「在巡邏過程中的一處森林,奄奄一息躺在那裡。」
「我幫他治療,但他好像也是什麼都不記得,於是我就收留了他,當作自己的孩子培養。」
「畢竟……我們也曾是那樣。」
龍牧知道佛斯多理撒指的是他們出生後沒有父母,完全靠像是育幼院的地方,由幾名銀龍共同撫養成長。
至於被拋棄的原因很多,私生、覺得幼龍過於弱小……雖然不常見,但還是有這樣的案例。
「所以你才會對我的做法不滿?」龍牧抿了下嘴唇,眼神飄向一邊。「因為再次讓他失憶。」
「對,他這樣真的很可憐。」佛斯多理撒說完後沉默了一陣,才又繼續開口:「當我詢問銀龍族有沒有自願去人類世界找你幫忙的夥伴,沒有一個願意。」
「除了教義的關係,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接觸的是你。而我是龍王,也希望在確定有辦法治療再和你見面,至少和長老談判的機會比較高。」
「此時弗里庫許。」佛斯多理撒深深吸了口氣,試著不讓湧上的情緒累積在眼眶。「說他願意幫助我,以報答當初救他一命。」
「我也知道我不應該就這麼莽撞讓他單獨過來,但在教義與自身地位考量下,我還是下了這個錯誤的決定。」
「不過,後來一切又回到原點了。」佛斯多理撒聳了聳肩,輕輕吐了口氣。龍牧猜想佛斯多理撒應該是指最終還是他親自出面和自己談的這件事。
「只是現在銀龍族還是普遍對前往人類世界感到排斥,也有寧願忍受蝕齒病的痛苦也拒絕治療的。」
「所以目前能託付的,只有弗里庫許。他雖然魔法實力還不是那麼出色,頭腦卻很好,學任何東西都很快速。」佛斯多理撒說的同時,眼光流露慈父般的驕傲。「在還沒有其他夥伴願意來之前,你就把他當作是一般的銀龍看待吧!」
「……好吧,那就先這樣了。」龍牧勉強接受了這樣的提議。畢竟他主要的工作還是醫治,如果來陪伴的對象不做干擾,應該是不會有太大的問題。「那下週一樣時間把那兩位病人帶來。我先回去做研究了。」
「嗯,好。」佛斯多理撒應了聲,準備轉身回程時,突然停頓了下。
「欸,格蘭薩帝爾。」
他回首,銀色的髮絲在臉上流洩幾縷,遮住了些許情緒。「你……怨恨我嗎?」
雖然不知道佛斯多理撒為什麼突然這樣問,但好幾種答案在龍牧心中同時浮上。
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從前的歡笑與後來的憤怒,互相交織融合成現在眼前的佛斯多理撒。
如果不是他,身上也不會有刻痕。
如果沒有他,自己永遠不會看見教義的另一面,是那麼美麗的地方。
是什麼讓他們變成這樣的呢?或許那個巨大能量的撞擊,就是所謂的命運也說不定。
龍牧看著眼前的人的銀瞳,漂亮翡翠綠下緣裡蘊含的情緒,似乎有些複雜,有些躊躇,但那究竟是什麼,他還是無法釐清。
「我恨你對我的那些事。」龍牧不帶感情,以平靜的語調說。
「但我無法打從心底討厭你。」
夜風撩起兩人的銀髮,被透進的月光洗得發亮。
兩人靜靜地佇立,如同那天在山崖上灑落夕陽的秘約,只有風的呼喚牽扯著彼此。
映在佛斯多理撒眼眸中的身影,似乎在這一瞬間,點亮了那點綠,在靜謐中發散。
只有這一刻,帶他們回到了最初的那個時候。
佛斯多理撒微微勾起唇角,邁下了眼。
「嗯。」
「這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