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意之視線

可以的話，艾菲渴望走樓梯。但人類沒有使用它的權限。於是少女被逼走入擠擁的升降機，跟其他人類職員罐裝沙甸魚一樣堆疊得層層疊疊。

一向不喜愛親密的接觸，但此時艾菲別無選擇。

人類與機生物之間畢竟存在隔閡。甚至對某些AGI而言，人類種不過是智能值稍微比它們弱一點的奴役對象，就如同我們的祖先如何看待獸籠中的猴子。

(阿爾福斯‧莫利大概屬於歧視人類的機械吧？)

平等並不存在──即使在AI一手創建的烏托邦。

回頭，艾菲發現控制面板上沒有樓層按鍵，至於其他員工不過拿著證件往讀卡器上一拍完事。艾菲仿效他們，隨即發現升降機的運行速度飛快──剛在腦機介面開啟昨日的會議紀錄，word文件尚未完成加載，系統廣播已經宣告「已到達三樓」。

不過是三下眨眼的時間。

可是艾菲沒有走出去，那怕其他人對自己側目而視。因為她想瞧瞧能否在升降機內偷聽到八卦。

結果令人失望。

現場至少有十來個活人吧？但短短數分鐘的時間裡，竟然連最輕微的呼吸聲也沒有，一個個活成了機械似的。

(是因為顧忌有我這個陌生人嗎？)

升降機抵達頂層之後，艾菲再次拍響通行證。這回她安然抵達目的地樓層，大腦卻忽然接到中尉的來電。

(救星來了。)

「剛才感謝你的協助，長官。」

「祈願你能夠交出成果，不然我頭上這頂烏紗帽怕要保不住。」

「斯奈德探員將會主導是次的調查行動。並且在收到你親筆撰寫的授權信後，阿爾福斯‧莫利答應向刑偵局提供支援。」

雖然艾菲頗為疑心斯奈德是否額外附贈了某種黑材料，才會令總裁的冰山撲克臉出現裂痕。

「阿爾福斯‧莫利是個大人物，你知道吧？」知道。「這是咱們人類唯一勝過機械的長處，我希望你能夠運用與生俱來的天賦，輔助斯奈德探員進行問話。」

艾菲反而害怕自己會把話聊死。

「長官，你是要我跟探員打好關係？」

「恕我多口一問，你和他之間存在磨擦嗎？」

「還好。」至少目前。「斯奈德探員是位優秀的警官，只是我不習慣養寵物。」

本來想說「我沒興趣養寵物」，但這種說話方式太尖銳了，鐵定會被審查。

「艾菲，我知道你喜歡獨來獨往，不喜歡被監視，」

沒有人類會喜愛被AI全天候監視。

「但至少忍耐到審查結束吧？希望你還記得洛克上士。」

艾菲確實對他留有印象：搜索課曾經的明日之星，她的大前輩，立下眾多輝煌的功績的男人，破案率全局第一，本人亦是個機械友善派。但由於他的監視官擅自判斷洛克是個「道義上有缺陷」的人類，最終他被解除職務，判處無期徒刑，目前在禁閉島服刑。

「你很有才華，因此我不希望你成為下一個洛克‧艾連。」

「我知道了，長官。」

但艾菲沒有自信自己能與機器人打好關係，尤其在今日之後──沒錯，冷遇和歧視才是活生生的人類面對的常態。

相對於他的同類，哈托‧斯奈德對於種族為人者實在溫柔得過分。

「下士，你終於來了？」

而正是這個溫暖笑容，令艾菲覺得莫名光火。

「抱歉來晚了。」

莫利別開頭，轉而向斯奈德抱怨：「刑警先生，我不希望有老鼠在未經授權的情況下，在公司內部亂竄亂轉。」

艾菲雙眼瞥向總裁的桌面──原來如此，是監視屏幕啊？

所以剛才在電梯裡的動靜，始終沒逃過對方的法眼。

「在控制員工方面你似乎很有一套。」

艾菲不緊不慢地說。

「因此我判斷徵詢無用。莫利總裁，刑偵局現正要求海象傳送『程式開發部』的全體員工需要即時進行【並行探索】。」

艾菲站在莫利面前，佔滿他的視線，強逼他正視自己──好好活用自己的天賦。人類擅長的，不正是偷呃拐騙耍手段玩威脅嗎？

誰叫機器人都很清廉正直，不像人類一樣藏污納垢。

「假如我拒絕？」

「我會向羅塔中尉匯報此事，然後向法庭申請強制搜查令。」她傾前半身，進一步向機械逼近。「而且我敢肯定，一間四次拒絕配合調查的大型上市企業一旦爆發醜聞，《每日電訊報》的記者一定會很感興趣。」

莫利的情緒欠缺波動，其視線卻偏從艾菲身上強硬移開。

「斯奈德刑警，我耳聞刑偵局掌握【探索】的技術。但你亦知道，這項技術對機生物無效。」

因為機器人缺乏主觀情緒誘發的心理活動，他們的性格和哀樂不過是鸚鵡學舌的預設模組。它們的記憶完整而且完美、過目不忘，皆因它們的五感會自動記錄身邊發生的一切。

因此探索機生物的記憶和精神面貌幾近毫無意義。

「機械護衛方面，我們會交由鑑識科進行搜證。目前重點的排查對象僅限於高堡‧李接觸過的同事，而你知道人類的思維總是深不可測。」斯奈德笑道：「另外，艾菲下士是位出色的探索官，我相信她最終一定能揭露真相。」

AGI型機器人的另一個妙處是懂得審時度勢。是以總裁雖然不滿，但在權衡輕重之後，終究答應了艾菲的請求。

「只有一個條件。」莫利說。「探索是由這位小姐主導是吧？我無法信任人類，因此我要求信息共享，我的秘書夏洛克先生會在現場監督一切。」

「沒問題，但亦請兩位遵守規范。根據《私隱保護法》，你和夏洛克先生在旁見證的一切數據，都必須在【探索】結束的當下即時刪除並且不得備份。請問貴公司的醫療室裡設有機器人專用的【記憶編輯器】嗎？」

「我會準備妥當。」

臨去時莫利瞥向艾菲的那抹眼波，彷彿是要把萬年寒冰投進冰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