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不可手持武器

在後科學年代，生體改造已不是新鮮的名詞。

「下士，我有疑問。」

「但我不想回答你。」

艾菲覺得與機器人短短半日的相處，已耗盡她一生的對話量。

要不是被困在狹窄空間裡而且她真的有一點幽閉恐懼，艾菲多半會選擇繼續無視這台智障AI。

「艾菲下士，請問你是賽博格嗎？」

她忍不住停下來，自己屁股差點兒撞上了機器人的鼻尖。

「你覺得我是有錢人嗎？斯奈德探員。」

法律規定人類不得接受比例超過65%的義體改造，更何況電子器官貴得要死，日常保養和需要定期服用的消炎藥又是一筆昂貴開銷，移植手術同樣所費不貲，因此大部分人類也就頂多換個電子腦、或是用針筒注射能在血管裡遨遊的健康管理納米機器人。

「又不是只有富豪才能接受半身改造。」

「肉身機械化超過50%的才有資格被稱為賽博格，那是貢獻值最高的人類享有的特權。話說你怎麼問起這個？」

「因為我發現下士你的體能數值很高呢。」

......他是在炫耀自己的監視官資格嗎？

「別偷窺我的私隱。」

說罷，艾菲又繼續在通道中匍匐前行。

「如有冒犯還請見諒。但我有遵守合法途徑，申請內部調閱你的個人資料。」通風口觸手可及，斯奈德忽然以極溫柔的口吻道：「因為我認為自己有必要了解我的觀察對象。」

「我認為你應該更專注於目前的調查工作，探員。」

「調查你不是我的份內事嗎？」

「不要把『跟蹤狂』和『監視官』混為一談！」

用起子鬆開螺帽後，艾菲順利卸除通風口蓋。把它放置一旁，開啟電子左目的夜視功能──無人，Safe──捲曲身體然後大幅擰轉，她似一隻小雛鳥輕鬆跳躍地面。

斯奈德緊隨其後。令艾菲意外的是他的動作竟然輕盈無聲。

「這具身體，是以最新的碳纖維製作鑽石型骨架，再配上Urgo公司生產的XP-628C型人工減噪蒙皮──」

「不需要跟我炫耀你有多高性能。」臉上感覺有點訕訕的，艾菲刻意迴避機器人自傲的視線。「斯奈德探員，請你站在我的前方擔任警備。」

斯奈德把武器隱藏在右前臂，那是一支警用的華瑟PPQ 25型手槍。

相反，作為人類的艾菲被禁止攜帶任何一種武器。

因為議會認為人類和武器的結合會帶來災難性的效果。

在這個國家，每個人類家庭只可擁有一把剪刀，並且每次使用前都要先得到智能家居安保系統的允許(換言之，只要這些可惡的AI認為你會摸剪刀自殺，閣下便永遠無法打開自家工具箱上的電子鎖)。

菜刀或者切肉器要去鄰近的社區廚房借用。直到此刻仍有不少家庭主婦對此抱有怨言，但反正艾菲從不下廚，因此對她無甚影響。

「第一次見到嗎？真正的槍械。」

「......我只是覺得你收納它的地方很奇怪。」

「有驚喜才有意外。畢竟我不喜歡對外展示自己的意向。」

這是謊言。機器人的思維黑盒必須公開透明，而且合乎情理。

「這很『人類』是不是？」

但你永遠都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人啊？艾菲想。

「我會保護你的，艾菲下士。」

「你果然不是正常的機械。而且距離我太近了，斯奈德探員。」

無賴。

根據大廈的平面圖，她們要找的目標多半躲藏於68樓的A室。

這是一棟位於商業中心地帶的高尚住宅區。安保措施自然一級棒，警界小薯的地位，在權貴雲集的這棟大樓根本不值一曬。

要不是大堂當值的機械保安員被下了死命令要將她們拒之門外，艾菲才不會聽從斯奈德亂來的主意，像老鼠一樣去爬大廈日久失修的通風系統。

她覺得自己肺葉裡都是累積的塵埃。如果是自帶淨化功能的機械肺，興許就沒有這種煩惱吧？

如此一想，機器人還真是奢侈的存在。

「剛才倘若以武力制服門衛，或許我們現在可以堂堂正正地走入大樓。」

「你是想我以身試法嗎，探員？」

這種明顯的陷阱，她才不會笨得跳下去。

「下士，你的個性太認真了。」

「別跟我開機器人式的玩笑，你們的笑話總是很爛。」

「你說得很對，幽默是我們一直學不來的事。」

無論是挖苦中傷或是冷言冷語，艾菲似乎都無法激發出斯奈德的負面情緒。

現在很接近目標單位了，一人一機自覺合上嘴巴。二人來至轉角處，艾菲的感應雷達率先捕捉到一則應答信號。

她側身一看，

「走廊上有一個保安機器人。探員，請把手槍設置為麻醉模式。」

由於她們是非法闖入，因此非常時期只好行使非常手段。畢竟「新月21型」的視覺範圍稱得上毫無死角，與它玩躲貓貓純屬白費功夫。

「你的槍法好嗎？」艾菲突然有點不放心。

斯奈德說：「雖然實際開槍會是第一次，但在模擬試裡我可是滿分通過的呢！」

這台破機械，還敢送她一個星塵眨眼。

(但姑且......先相信他吧。)

只見斯奈德伸手，快如閃電向保安機器人後頸的藍芽接收器發射一道脈沖。它向艾菲的方向踉蹌一步，隨即雙膝跪地，進入休眠模式。

在它倒下前的一秒，艾菲和斯奈德分別接住了機器人。

「我們想到一處呢，下士。」

「少來，我只是遵從了『人類不能傷害機生物』的原則。」

讓保安員呈現坐姿，艾菲拔出數據傳輸線，連接自己的右耳以及機器人的接口。一大波監控畫面以快進的方式掠過她大腦皮層。

「已確認沒有目標對象的外出紀錄，但最近三日，他亦沒有踏出房門扔垃圾或是收取外賣。」艾菲收回連接線。「猝死家中的可能性有多大？探員。」

「根據電信商提供的通話紀錄，目標對象在今晨九時半曾致電政府診所預約遙距看診服務。啊，請稍等……艾菲下士，『海象傳送』第三次拒絕我們的會面申請。」

「嗯，我也收到了。」發給斯奈德的通知，同樣傳送予艾菲的腦機介面。「更改行動目標，申請進入證人家中進行醫療支援。」

乾等的每一分鐘都難捱得很。

終於，艾菲接獲發自中尉的執勤許可。於是她戴上特殊纖維織成的手套，那會令其握力大增，並且不會留下任何擾亂現場的指紋。

由於室內開啟了射電干擾裝置，因此艾菲無法以雷達感應68A房的狀況。

但她用手勢指示斯奈德探員：由她打掩護，機器人負責攻堅和制伏目標(假如對方試圖反抗)。確認好分工後，她循例按響三次門鈴，然後叩敲三次大門。

「請問高堡‧李先生在嗎？我們是隸屬港區刑偵局智能犯罪搜查科的刑警，關於一件預謀殺人案，我們想請求你協助調查。」

鴉雀無聲。

一分鐘後，她啟動警政系統賦予自己的特殊權限，遙距解開大門的電子鎖。艾菲雙手握拳，擺出隨時迎戰的姿勢走在前方，斯奈德沒有放鬆他的槍。

摸黑打開玄關的燈掣，只有走廊一列的燈亮了，盡頭仍然漆黑。不過一扇虛掩的門後傳來人語聲。

斯奈德駭入家居安保系統，預先解除室內的所有門鎖。與此同時，艾菲收到一則未讀的私密信息。

「目標在屋內。所有逃生出口已經被我鎖死，包括窗戶。請放心行動吧，艾菲下士(^v^)。」

(這具破機械怎知道我的Chatwild帳號......！？)

她按捺住想扇他一耳光的心情，閱後即刪。斯奈德彷彿心有靈犀一樣，頓時露出被拋棄的可憐小狗表情。

不想忍耐，艾菲好想打他一巴掌。

「給我正經點。」她用唇語默唸，隨即拋下機器人開始排查。先從最靠近正門的房間開始，視聽室、冷凍食品儲存庫、小型溫室......從傢具的佈置來看，目標是個重視生活品質的人，但以軟體工程師而言，這間住宅缺少了最重要的工具。

艾菲按下疑惑，終於來到發出人聲的房間。

揭開門縫一瞧，似乎是設置了幾扇風景轉換大窗的客廳。四十寸大電視正在放映最近很流行的心理懸疑劇。

斯奈德又給她發來信息：「偵測到範圍內有生物呼吸的反應。」

於是艾菲向門一指，又豎起三根指頭。

「高堡‧李先生，我知道你在裡面。假如你感到身體不適，我可以護送你前往就近的醫院接受治療。」

默數三聲，艾菲衝入客廳，燈光隨即熄滅。

「別過來！探員！」

瞬間三方同時墜入黑暗。但對方沒有預料到艾菲持有夜視系統，被她一個過肩摔甩向地面，雙手反扣後背。

世界盃獎盃的仿製品自他掌中滑落，手電筒的光照射得他睜不開眼。人面識別系統確認他是68A室的屋主：海象傳送的軟體工程師，28歲的高堡‧李。

「先生，你涉嫌襲警，根據《治安法》我有權即場逮捕你。」

「我沒錯！我什麼都不知道！」目標陷入歇斯底里。

「高堡‧李先生請你冷靜，」

「我很冷靜！放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根本無法溝通好嗎。

「探員，請你制伏他。我去聯絡心理支援組，」

「不需要，下士。」斯奈德帶著溫柔的笑容，向李伸出右手。「高堡先生，【Linda】的圖靈測試是否出現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