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代課(4)

顧盼匆匆拿好盤子和叉子，兩人這才回到客廳，大家分了蛋糕，邊吃邊聊天，鍾子情突然看見那面黑板漆上用粉筆寫了許多東西，好奇問顧盼那是什麼，顧盼於是提了要去代課的事，沒有多談失聲的狀況，只說自己許久沒教書有點緊張，因此在練試教緩解緊張。

鍾子情聽了不禁讚嘆：「天啊！你好認真喔！我以前的國文老師都是翻開課本從第一頁唸到最後一頁，才不會像你這樣事前準備。」

「也沒有特別認真，我只是想讓自己不要那麼緊張而已。」顧盼道，同時感覺到謝祁投來了有些擔憂的眼神──謝祁知道顧盼的緊張不是只因為許久沒教書，更多的是來自無法控制聲音的不確定感，因此聽顧盼說緊張才更加憂心。

「老師，你不要緊張啦！你上課超有趣，我以前最喜歡上你的課了。」陸燈在旁邊安慰道。

「哇！好羨慕小燈喔！可以上盼盼的課。」陸仁義說完，突然一拍手道：「不然盼盼幫我們上課好了！有真人在下面聽，練習的效果會更好吧？」

顧盼聽了有些遲疑，並非他不願意，只是試教畢竟還是在上課，並不是什麼有趣的活動，他擔心陸仁義等人會覺得無聊，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謝祁已經搶先道：「你以為顧盼的課是你說想上就能免費上的嗎？先給我交兩千塊的試聽費來。」

「靠！兩千！你搶錢啊？」陸仁義怪叫。「你該不會是想要獨佔盼盼，來玩什麼角色扮演師生play吧？」

顧盼聽他們越說越離譜，連「師生play」這種少兒不宜的詞都出來了，不禁臉色漲紅，情急之下只想著要趕快打斷他們的對話，沒有細想便站起來有些嚴肅地看著眾人：「咳！開、開始上課了，怎麼還在聊天？都不、不準再說話了！」

幾個大人沒見過顧盼這樣，都覺得有趣，立刻裝模作樣地乖乖坐好，年紀最小的小瑾也跟著大人一起坐好，準備上課。

顧盼見所有人都一臉期待地看著自己，只好尷尬地走到那面黑板漆前，先把黑板擦乾淨了，又在上面寫了「紙船印象」四個大字：「我們今天要上的是〈紙船印象〉這一課。」

陸仁義聽了，立刻裝出小孩子的聲音歡呼：「哇！是紙船耶！好期待喔！」

謝祁在旁邊冷冷吐槽：「是讓你演國中生，不是讓你演智障好嗎？」此話一出，大家都笑了。

陸仁義馬上不滿地舉手：「老師，謝祁他罵我。」

顧盼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們鬧，不禁開玩笑道：「好了，你們不要在上課時打情罵俏。」

果不其然，兩人立刻互相嫌棄。

「誰要跟他打情罵俏啊？」

「老師，我已經有老婆了啦！」

顧盼想著他們也不可能真的認真聽他上課，於是便把原本想好要教的東西都丟掉，改口道：「這一課是作者藉由小時候玩的紙船，來象徵母愛的偉大，所以上這課之前，老師想要先問你們，你們有玩過紙船嗎？」

「有──」

「沒有──」

「好，有的人有玩過，有的人沒玩過，那沒關係，不管你們有沒有玩過紙船，我們今天就要來比賽摺紙船，看看誰折的紙船最漂亮！」顧盼邊說，便拿了一些白紙發下去。

眾人拿到白紙，有人苦惱，有人雀躍。

「哇！好久沒摺紙船了，好懷念喔！」

「忘記怎麼折了啦！老師教我──」

「咦？不是這樣摺嗎？怎麼變成垃圾袋了？」

顧盼的小房子裡響起了未曾有過的嬉鬧聲，顧盼忙著去教他們摺紙船，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竟一度忘了煩惱聲音的事，只是單純地和他們一起玩鬧而已，顧盼看著眾人的笑臉，突然就覺得好像沒什麼好擔心的。

沒聲音就沒聲音吧！

去代課時如果真的還是發不出聲音，大不了硬撐完一節課後就把自己沒聲音的事告訴恩師，請他再找別人幫忙，自己則還是回到店裡工作。

即使他不再是老師了……

「顧盼。」謝祁突然喚他，表情有些苦惱：「我怎麼折都是垃圾袋……」

顧盼忍不住笑了出來，走過去幫他，心中困擾他許久的烏雲正慢慢散開。

是啊！即使他不再是老師了，他還是顧盼。

「你有想過你為什麼只有在學校上課時會出現失聲的狀況嗎？」

他想起謝祁問他的那個問題，他突然找到了答案。

昨天晚上謝祁問了他在學校上課是否覺得壓力大、或是討厭上課，他都一一否認了，於是謝祁不明白，既然他上課壓力不大，也很喜歡教學，為什麼卻唯獨一站上講台就失聲。

顧盼原先也搞不懂自己，但他現在卻突然懂了。

是因為害怕失去。

他並非討厭教學，也不覺得在學校工作壓力大到無法承受，但是他害怕失去，害怕失去老師的工作，或者更準確地來說──害怕失去老師的身分。

回想一開始發病的時候，正是下學期快期末的時刻，他原本待的學校又要減班，算來算去學校的正式老師已經足夠，他這個代課老師很大機率沒辦法繼續留下，因此他勢必要想辦法考取其他學校的代課老師職缺，但少子化、減班是大趨勢，許多學校都是如此，代課職缺勢必跟著減少，要是他不能像以前一樣順利考取代課職缺該怎麼辦呢？

每年一到這個時期，只要學校沒辦法百分之百肯定可以續聘他，他便要陷入可能失業的焦慮當中，以前還可以催眠自己還年輕，要為夢想拚一拚，但是轉眼自己都要三十歲了，卻還連份穩定的工作都沒有，這份焦慮慢慢變成一個黑洞要將他整個人吞噬。

他不禁想到，自己從高中就在追求成為老師這件事，所讀的書、所找的打工，全都是為了成為老師而做的準備，可以說他幾乎是用整個人生在追求這一件事，萬一他真的沒有辦法成為老師，那他還剩下什麼呢？

不是老師的顧盼，還能是什麼呢？

從母親的眼神和話語中，他找到了答案。

什麼都不是。

不是老師的顧盼，就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沒有工作、沒有成就，不能讓母親驕傲，沒用的男人罷了。

但是如今他的世界裡出現了新的人，謝祁、陸仁義、陸燈……甚至在解開誤會後，他和鍾子情學姐也慢慢變成了朋友，他在他們的眼睛裡找到了新的答案。

就算他不是老師，他還是顧盼。

是一個值得被愛、被關心，可以一起吃蛋糕、一起玩笑的朋友……或者說，家人。

顧盼看著謝祁摺的那個垃圾袋，本想幫他拆了重摺，卻又突然停下動作：「謝祁同學摺得真好。」

陸仁義在旁邊不滿道：「老師，他摺的不是船，是垃圾袋耶，哪裡好了？」

「是船啊。」顧盼笑著把垃圾袋展開，去房裡拿了幾個書桌上的小公仔來放在垃圾袋裡面，又拿了一盆水出來，把垃圾袋放在水面上，就見垃圾袋裝著小公仔在水面飄阿飄，就像一艘船一樣。

「是船吧？」顧盼笑著看向陸仁義。

「靠，這也行？」陸仁義忍不住抱怨：「老師，你偏心啦！」

謝祁得意地撈過顧盼親了一口，「就偏心，怎麼樣？」

陸仁義見狀忍不住翻個白眼，大家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