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墜下去，墜下去，然後剩下一片漆黑

　　原以為少了御劍的日子能夠獲得順遂的日常。
　　然而空卻沒料到在短短的一星期間他平靜的日常已經不復存在，換來的是地獄般的每一天。
　　御劍消失後過了兩天，大家開始意識到有地方不對勁了。在大家眼中的好學生御劍一輝是不可能無緣無故翹課的，所以一定有什麼原因，有什麼既不是生病也不是臨時有事的原因。
　　第三天，警察來了。
　　看見那身深藍的制服就知道事情已經不是單純不大對勁而已。情況已經嚴重到必須請警察出面才行了。
　　「根據御劍一輝同學的家長所言，御劍同學從三天前就沒有回家了，請問在場的各位有沒有人有什麼線索？任何小事都無所謂，方便的話請說出來。」
　　三天前，御劍被光帶走了。要如何才有可能將這件事說出口啊……
　　空想著就胃痛，甚至想抱著頭大叫。
　　──該死……不過就是少了個人渣而已為什麼這麼讓我痛苦！
　　過幾天出國了的理亞就要回來了，事情越鬧越大，究竟該如何是好……
　　隨著警察的發言，台下開始窸窸窣窣地交談。然後逐漸就有些話語浮上檯面──
　　「這麼說來，那天一輝似乎沒有和我們一起回家對吧？」「嗯……好像說是跟誰有約了。」「一輝的媽媽還有打電話來問他有沒有來我家。」
　　御劍的好朋友們一個接著一個的發言。
　　「御劍同學是不是被哪個女生叫去告白了？」「不會啦，那天我還有問他咧，確定是跟男生沒錯。」「對啊對啊，誒？現在回想起來，好像是姬路同學不是嗎？」
　　於是所有人的目光在下一秒全部集中在了空身上。
　　糟了糟了糟了……！
　　怎麼辦怎麼辦，我該怎麼回答才好！
　　「同學，可以請你稍微告訴我狀況嗎？」
　　面對警察的微笑問候，空背上不停冒出冷汗，在他眼中警察的微笑頗具有威脅的意圖。
　　老實的說嗎？還是編個故事矇混過去？
　　極度的緊張感，讓原本應變能力就不是很好的空逐漸喪失思考的能力，現在的他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臨時想到沒有破綻的說詞的。
　　意識到這點，空放棄多做抵抗從實招來。扣除拿出美工刀以及吵架的原因這兩點，他盡可能一五一十地還原了當時的情景，甚至包括御劍的各種惡行。
果不其然，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隨著故事的行進開始像是看著異類一般。
　　我說的不是謊言！
　　空在內心不停對著大家咆哮，但他壓抑自己的情緒，試著盡量以不帶當事人情緒的訴說方式描述。
　　「……原來如此，情況我大致掌握了，這位同學能請你放學後留些時間出來嗎？我們還有幾點想要釐清。」
　　「我明白了……」
　　「那麼打擾各位同學了，老師真是不好意思借用了您的時間。」
　　直到放學前的這段時間，一直以來過著與他人不近不遠關係的空體會了被側目的感受。正因為關係不上不下的，所以才更不容易被其他好事者逼著詢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當然被斜眼盯著導致空下課不是趴在桌上裝睡，就是一下課就離開教室直到臨近鐘響才回來，整天過的戰戰兢兢。
　　放學後的諮詢空再一次重述了當時的事發經過，而警察也微笑著點頭，不久後便放了空。
　　所以空明白──

　　沒有人相信我。

　　沒錯，無論是同班同學、老師、甚至是耐心聽我發言的警察也好，全部，沒有一個人相信我，全部，都認為我沒有說出真相，全部，都懷疑我對御劍做了什麼。

　　接下來的周末，空深鎖在空無一人的家中，一步也沒有離開。
　　沒有溫度的家裡，在父母辭世後只剩比鄰而居的井上家願意帶給空溫暖。而理亞更是成為了他活下去的原因。所以現在身在國外的井上家沒有辦法給予空溫暖。
　　來到星期一，謠言已經不僅止於空的班級，全校都開始有了異常的氛圍。聽說，謠言止於智者，很明顯，這所學校裡並不存在那類的人物。
　　隔天，謠言已經開始往誇張的方向直奔。
　　（聽說御劍王子是被暗戀他的病嬌男學生綁架了誒！直到現在都還被關在不知道是哪裡的房間裡。）全錯，完全錯誤。
　　（我聽說是被名叫姬路空的垃圾人渣分屍裝在袋子裡然後丟在後山。）我哪來的袋子能裝那混蛋。
　　（姬路空應該是那個神經病吧？編了一個誇張的故事想隱瞞御劍同學被他綁架的事實的那個人。）我不是神經病，我也沒有編故事……可惡……
　　又過了一天，御劍的女朋友『們』找上門來了。不僅僅限於空的學校甚至其他學校的女孩都不約而同找空對質。她們沒有吵架，有的是全是同仇敵愾的心理。就這種時候，有了共同的目標才更不可能爭吵，因為對她們而言最重要的人現在消失了。
　　無論空說了些什麼，都當作是空在說謊。
　　開什麼玩笑，為什麼我要被這樣對待，錯的是那傢伙吧！
　　周圍已經開始不僅止於耳語，刻意大聲說道連空都聽得見的聲音，行為也逐漸偏離常軌，連老師都採取半放任的態度。
　　各種不合理的對待，讓空根本不算強健的心開始支離破碎，但至少還維持著形狀。空不過是個有點喜歡動漫的十六歲高中生罷了，這樣普通的他能沒有完全崩潰是因為有青梅竹馬的理亞存在的緣故，即使她現在不在身邊，但是空相信就算全世界都霸凌著他，只要有理亞在，那麼就是希望。
　　唯一的一道光，這麼說也不為過。井上理亞這個女孩地存在於空的心中就是佔了如此大的地位。
　　住在隔壁的青梅竹馬，從有記憶以來就一直在一起的青梅竹馬，像妹妹一般的鄰家女孩，在父母因為事故過世後陪著他一起哭泣的女孩，願意分享家人溫暖的女孩，沒有什麼看男人眼光的傻女孩，卻是比任何事物都還要重要的家人。
　　沒錯，空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有理亞在足夠了……
　　……只是為什麼……為什麼顫抖卻停不下來……
　　好難受……
　　好痛苦……
　　空將自己埋在被單之中蜷曲起來，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井上家回來了，似乎是在深夜才回到家裡，所以空並沒有察覺隔壁人家的燈火曾經亮過。
　　咀嚼前一天在超市購買的如同蠟一般無味的早餐後，空再度踏上上學的路，只因為他還秉持著自己是學生這樣的自覺，即便那彷彿是通往死刑台不歸路。
　　講課的內容有聽沒有進，像個空殼般坐在自己的座位，空甚至不清楚自己為何還要待在這樣的環境之中。
　　（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殺人兇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透露出這樣的消息。
　　空已經無從辯解了，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解釋，放棄了，咬著牙將所有的痛苦都往肚裡吞去。
　　就這樣又來到了放學時間。
　　「喂，混蛋，有人來找你這個最大嫌疑人了。」
　　說話的人是當初班上跟御劍最要好的友人，山田劍太，劍道部未來之星，也是目前對空態度最糟的人之一。
　　現在的空已經連想要糾正的念頭都沒了，反正只是徒勞。順著他手指的方向見到的正是他這些日子朝思暮想的女孩。
　　絲絹般柔順的半長髮、給人柔和印象的眼眸、清秀的鼻子和小巧卻可愛的嘴唇、白皙纖細的四肢……啊啊──是理亞！是理亞啊！
　　空欣喜若狂的站起身，朝教室的後門直奔。有無數的話語想和理亞傾訴，正處於興奮狀態下的空沒有注意到，此時的理亞並沒有和他一樣為了時隔多日後的相見而開心。
　　相反，一確認到空和她對上眼了，她便轉身在走廊上快步了起來。而空跟了上去。
　　期間無論空如何向他搭話，理亞始終維持著面無表情不理不睬，只是不停地邁出步伐。走過幾個彎，爬了幾層的樓梯，最後……
　　抵達的是被夕陽染紅空無一人的校舍屋頂。
　　這裡在操場上運動系社團的喧囂聲依稀能夠聽見。
　　背對著空，理亞仍是不發一語。在斜陽的照映下，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卻完全沒有一絲交集。
　　「理亞妳聽我說……！這幾天妳不在發生了好多事啊！」
　　空急急忙忙的說道。他只想盡快告訴他最喜歡的青梅竹馬當時發生的事件經過，然後好好的為見面開心。
　　「是啊……真的是很多事呢……」
　　理亞的語氣相當低沉且沒有感情，壓抑著的聲音。
　　心急如焚的空卻沒有注意到青梅竹馬語氣上的不同。
　　「事情發生前，我發現御劍各種渣滓行為，所以那天我──」
　　就這樣，將所有不能跟其他人說明的事情完完整整向理亞說了，救了理亞的使命感與成就感，讓空完全沒有注意到理亞的表情越發地難看。
　　「所以呢？」
　　「什麼？」
　　「我是問你，所以呢？跟我說這麼多做什麼？」
　　「什麼做什麼……我沒有為了什麼啊，保護好自己的家人需要什麼回報嗎？」
　　話說到此，空終於開始察覺不對勁了。理亞嗤笑了。
　　「哈……家人家人什麼的你也該夠了吧？我都已經厭煩了！我從來就不是空的家人，不過只是青梅竹馬罷了，沒有更多也沒有更少不過是如此的關係而已。老實說每次空都要裝作一副大哥的模樣真是噁心死了！」
　　「理、理亞……妳怎麼突然──」
　　「才不是突然呢，我早就這麼認為了，認為空你的言行舉止令我作嘔不已！你到底以為你是我的誰啊？我可從來就不認為我們有多麼親近好嗎？要不是因為媽媽會在那邊囉嗦我才懶得理你。我喜歡誰就喜歡誰，我才不管你是怎麼想的！」
　　理亞的自白一字一句重擊在空的心坎。
　　不對的，不是這樣的，開玩笑的吧……
　　空印象中的理亞不是這樣。
　　在空傷心的時候會陪伴著一同哭泣，在空開心的時候會一同歡笑，在空幫助她的時候會靦腆的笑著說出感謝的話語。空一直以來看著的理亞，是像妹妹一樣令他驕傲的女孩，既可愛又惹人憐愛的女孩。
　　無法理解，也不能理解。空不禁用看著陌生人的眼神看理亞。
　　「而且空你是怎樣，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真是噁心！否則也不會阻止我的戀情對吧！真要是喜歡我就應該讓我選擇自己的幸福才對吧！不要妨礙我啊！空這種噁心的宅男我可是超級討厭的啊。」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我喜歡理亞就像是喜歡家人一樣，我沒有其他想法啊！
　　「好了，我都已經說的這麼明白了你也該認清現實了吧，不要再幻想自己是什麼好兄長了，快點將所有真相說出來。你到底把御劍君藏到哪裡去了！」
　　啪擦啪擦──
　　這番話讓空的內心徹底碎裂了，迴響起玻璃破碎的聲音。
　　這樣啊……是這樣啊……一切都只是我一廂情願啊……
　　有股名為絕望的情緒逐漸佔據空的內心。但是在理亞面前，空是怎麼也不可能訴說這狼狽的情緒，因為無論如何，理亞都是他喜歡的最重要的家人。
　　所以……他使盡全身的力氣提起自己的嘴角，想要露出曾經和理亞一起練習過的笑容。
　　「不要再跟我嘻皮笑臉的了，我現在急著想要見到御劍君！快點說出實話啦！」
　　然後眼淚從眼角滲出，抵抗不住重力而沿著臉頰一滴一滴地滑落，落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染上一點一點細小到令人心痛的痕跡。
　　啊……啊啊……
　　空笑著，同時眼淚流著。
　　當他終於注意到眼中的風景已經模糊到連眼前的理亞都看不見時，才發現自己早就已經不可能再裝下去。為了維持他最後的尊嚴而不讓理亞繼續看見他的哭臉，空向著理亞的方向狂奔，然後擦身而過在屋頂上半生鏽的欄桿前止步。
　　手撐著鐵欄桿，身體一半懸掛在半空探出屋頂邊緣。
　　「為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麼就是沒人肯相信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朝著只剩下餘暉的落日大吼。將心中的不滿，心中的不甘，心中的怨懟大聲地咆哮。
　　「我沒有說謊，我沒有開玩笑，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啊！我說的全是實話，全是真話，全都不是假的啊！！」
　　一邊嘶吼，悲痛的淚水也不曾有一瞬間停下過。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
　　「我沒有朋友難道錯了嗎，為什麼沒有人站在我這邊！我說出真相難道錯了嗎，為什麼所有人都要用那種眼神盯著我！你們去死吧吧吧吧吧吧──全部都給我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可惡可惡可惡！
　　被自己唯一且最後的希望背叛了，空心碎的比什麼都徹底，從碎片中不斷浮出黑暗的想法。
　　而理亞只是冷眼看著。
　　「為什麼只有我要被如此對待啊？明明錯的全是御劍那個垃圾啊！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他是他！都是因為那個垃圾，混蛋！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如果，能再次見到他，空巴不得能親手捅死那個垃圾。雖然就前幾天被輕易制伏的實力差來看根本完全不可能。
　　下一瞬間，空的身體完全探出欄桿了。一陣懸浮感之後，被重力拉扯開始向著地面墜落。
　　空當然沒有絲毫自殺的打算，所以……動手的自然是屋頂上的另外一人，空的青梅竹馬、空唯一的家人、空最喜歡的女孩，井上理亞。
　　沒有問她為什麼，因為她在動手前已經用冰一般的聲音說了。
　　「不准你這垃圾殺人犯……再繼續詆毀御劍君……！」
　　放棄了，活著什麼的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空的身體裡已經找不到任何意思求生意志，碎掉的玻璃後面連怨恨都沒有，剩下的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一片誰也看不清的黑暗，空洞，又虛無，什麼都沒有。
　　空沒有動作，只是如同空殼一般，沒有反應地向死亡前行……

　　一段時間之後，只剩下一人的屋頂，遠離了屋簷理亞抱著頭獨自發言。
　　「不對……不是的……我沒有打算這樣……」
　　搖頭，然後為自己的行為開脫。
　　「沒錯，是他自己摔下去的，跟我沒有任何關係，誰、誰叫他要那麼靠近屋簷，還說了那麼多別人的壞話，真是活該！沒錯，都是他活該！」
　　理亞轉頭就朝著出口的門快步離去。

　　所以──
　　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摔下去的空曾經一度被刺眼的強光包圍過，就在御劍消失的教室的窗外。
　　也沒有人發現，空當時所說的全都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