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魚知人不知心

　　儘管內心百般不願，但為了阿尼斯特的勇者生涯，本神一咬牙，還是翻開那段前半段精彩如虹，後半段被混亂與血紅浸染，只屬於阿尼斯特的曲折一生。



　　一切的開端，始於阿尼斯特成為聖騎士、踏上宣揚哈波教義的旅途。作為海豹一族中最年輕、能與哈波直接對話的菁英，阿尼斯特在同胞的期待，以及教中長老的破格提拔下，孤身一豹離開家鄉、展開宣教之旅。

　　「啪啪啪。」隨著拍肚聲響起，阿尼斯特友善的問候：「很高興見到你，朋友。需要幫忙嗎？」

　　說來諷刺，總是向外界釋出善意的阿尼斯特，在離開家鄉後、最先遭遇的生靈，竟是一群以獵捕海豹為生、偶爾劫掠路過商船的海豹獵人。而且，是他們率先發現阿尼斯特的蹤跡，並主動追趕上來。

　　「這海豹、會發光！快跑！」

　　好在哈波的聲名遠播，即使是居住在偏遠地區的蠻夷，也流傳著「千萬不能碰發光海豹」的嚴正警告，在無形中賦予阿尼斯特極大的保障。不過，偶爾還是會有意外發生。

　　「抓住他，那可是會動的搖錢樹！」

　　「搖錢樹？」阿尼斯特困惑。「是我沒聽過的海草嗎？」

　　好奇歸好奇，阿尼斯特並未忽視迎面而來的惡意，幾回拍肚的工夫便擊退來犯的海盜團夥，一步步的往預定的目的地邁進。

　　毫無疑問的，阿尼斯特抵禦外敵的能力，肯定是族中的佼佼者。與此同時，他也是哈波中心思想的忠實擁護者，只要是能溝通的生靈，阿尼斯特必然會竭盡全力，向他們展示哈波的美好。

　　不過，就像本神方才所說，面對經過包裝的惡意，阿尼斯特幾乎沒有辨別能力。否則，他也不會在登上西大陸海岸、踏入他豹生中第一次見到的人類城鎮時，欣然接受那個凡人的請求……



　　 (ﾟ皿ﾟﾒ)　(#`皿´)　 (ﾒ ﾟ皿ﾟ)ﾒ　ヽ(`Д´)ノ



　　「不行，」本神緊握拳頭，不甘的情緒咯咯作響。「妲斯忒，祢可是冥王，勇者返回凡間相關業務的代理神，必須給阿尼斯特好好上一課。」

　　收起勇者名簿，一通深呼吸過後，本神為了堅定決心，果斷脫去黑袍、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訓練場中，不顧阿尼斯特困惑的目光，省去不必要的開場白，逕自發起質問：

　　「阿尼斯特，準備好接受訓練了嗎？這次可沒有影片可以看喔。」

　　只見阿尼斯特依舊雙眼圓睜、直勾勾的盯著本神，並在本神等不下去、準備再度開口時，搶先一步問道：

　　「妲斯忒大人，您這身打扮，好像人類的漁夫。難道，接下來的訓練，跟捕魚有關？」

　　漁夫、竟然說是漁夫？阿尼斯特的評比來得突然，本神毫無防備，當場楞在原地，不知該如何接話。

　　不知幾個剎那過去，本神結束搜尋記憶的動作，得到與之相近的解答。的確，以阿尼斯特短暫的豹生，確實沒見過以緊身衣為主的戰鬥裝束，唯一能類比的，只有與阿尼斯特有過近距離接觸、專門從事水下作業的潛水員。

　　「嚴格來說，有關，也無關。」

　　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隨著本神伸出手、五指緩緩張開，斯利普佛格自掌心中湧現。「阿尼斯特，你介意再睡一會兒、作點可怕的夢嗎？」

　　「可怕？」阿尼斯特豹頭一歪。「是北極熊王？還是虎鯨皇帝？」

　　「都不是。」本神不願打啞謎，直接公布答案：「是一群假裝對你好，實際上卻想害你受傷的壞人。」

　　不同於面對葉仗仲時、近乎獨裁的做法，面對阿尼斯特，本神希望能聽取阿尼斯特的心聲，從而適度的調整訓練內容。

　　可是，本神真的能做出最適合阿尼斯特、訓練效果滿分的調整嗎？歷經數百個剎那的內心掙扎，本神終於聽到那堅定、幹勁兼具的回答：

　　「妲斯忒大人，麻煩您了。」

　　而且，這孩子是發自內心、渴望理解本神傳授給他的一切。

　　「我想知道，為什麼壞人要先對我好，之後再傷害我。」



　　眼看阿尼斯特主動伸長脖子、將腦袋靠上本神低垂的手掌，理性與感性同時獲得撫慰，使本神得以毫不猶豫的喚出斯利普佛格，將阿尼斯特帶往夢境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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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既然阿尼斯特信任本神、將全副身心交予本神，本神自然不會虧待他。哪怕花費再多時間，本神也要教會他透過自己的雙眼，觀察被包裹在糖衣中、辛辣且苦澀的惡意。



　　「很高興見到你，朋友。需要幫忙嗎？」

　　至於從何開始考驗，阿尼斯特與海豹獵人相遇的回憶無非是優秀的素材。憑藉本神多年來的經驗，只需要對海豹獵人做些調整即可。

　　「原來是歐羅佳的海豹聖騎士，你好啊。」

　　身披毛皮大衣、乘坐小船的海豹獵人手中動作不停，刻意放大的嗓門迫不及待的將話語送出：

　　「就像你看到的，咱們要把這些魚送到岸上。」

　　從阿尼斯特的視角看去，小船上確實有一堆小山般的鮮魚，各個都活蹦亂跳、彷彿隨時都會跳回海中。再看海豹獵人們奮力划槳，卻始終無法加速的窘狀，阿尼斯特心念一動，已然升起幫助他人的動機。

　　「哈哈，就像你看到的，魚有點多。」

　　眼見阿尼斯特已然上鉤，海豹獵人直接發出邀請：

　　「好在你來了。要不，你幫咱們搬點魚，等回到岸上之後，咱們分點魚給你，當作是幫咱們的報酬，如何？」

　　身為一隻樂於助人的海豹，阿尼斯特沒有猶豫，當即點頭回應：

　　「要是你們不介意的話，事成之後，我想要最上面的鮭魚。」

　　「哈哈哈！那有什麼問題？就這麼說定了。」

　　海豹獵人笑得燦爛，放開船槳的雙手看似要伸向漁網、將漁獲託付給阿尼斯特。但只要把視角轉到海豹獵人一方，不難發現他的目標並非漁網，而是藏在座位底邊的魚叉。

　　一場隱藏在歡笑中的偷襲即將現形，可阿尼斯特仍不知情，滿心期待的等待對方提起漁網。雖說覺得惋惜，但在本神眼中，這回測試已然失敗，阿尼斯特註定會被魚叉穿透身軀。

　　「啪啪啪！」

　　然而，正當本神準備暫停夢境、將夢境倒退回最初狀態時，熟悉的拍肚聲猛然響起，驚得海豹獵人一個手滑，與棍棒以毫釐之差錯過、一把拍在船底板上。

　　「用不著這麼麻煩，朋友。」

　　阿尼斯特持續拍肚，周身發出耀眼白光。「就讓我幫你們出點力吧。」

　　不等海豹獵人伸手制止，裝滿漁獲的漁網被白光包裹、提至半空中，同時也暴露隱藏在漁獲之下、用於狩獵海豹的棍棒等專用器具。儘管海豹的嗅覺稱不上頂尖，但要聞出沾染在工具上頭、屬於同胞的獨特氣味，尚且難不倒受過訓練的阿尼斯特。

　　下一秒，原本包裹漁網的白光轉瞬褪去，看似滿載漁獲、實則暗藏其他事物的漁網重重落回小船，恰巧壓住兩位準備起身的海豹獵人。餘下兩名海豹獵人見同伴被反制，隨即褪去偽善的面孔，抄起傢伙、直撲阿尼斯特而去。

　　「啪啪啪！」

　　面對眼前的惡徒，阿尼斯特二話不說、持續拍打肚皮，閃耀的哈波之光籠罩周身，不僅暫時奪去海豹獵人的視力，向外逸散的光芒甚至幻化成兩條魚尾，往兩人臉上猛搧兩巴掌。強大的力道足以破壞兩人的平衡，使其狼狽的跌入海中。

　　「原來是狩獵同胞的獵人。教宗有跟我說過，遇到這種人類的時候，不能馬上撤退，要立刻向哈波稟告、讓哈波決定懲罰的力度。」

　　以上話語，並非阿尼斯特親口說出，而是本神另外讀取、隱藏在阿尼斯特內心的聲音。

　　不同於人類對死去同胞的激烈反應，阿尼斯特雖然也會對逝去的同胞表達哀悼之情，但絕對不會陷入過度哀傷、甚至悲憤的情緒漩渦中。眼見海豹獵人徹底失去反抗能力，阿尼斯特停止拍肚，平靜地說道：

　　「但願下次再遇到的時候，你們能成為真正的漁夫。那麼，後會有期，朋友。」

　　說完，阿尼斯特旋即潛入水中，迅速游離小船，獨留海豹獵人在疼痛中哭爹喊娘。

　　並非對哈波的懲罰感到滿意，更不是同胞之間的感情淡薄。阿尼斯特面對生死的態度，就算擺在凡人當中，也稱得上是坦然面對、而後海闊天空的典範。不為什麼，只因為海豹一族全族上下，無一不是抱持這般想法。

　　不過，話說回來，本神稍早講解、分析的道理，阿尼斯特究竟吸收了多少？光是這點小劇場，根本無法看清箇中全貌。得再調整一下、譜出更高級的戲碼才行。

　　如果說，責任心、又或者該說是執著，這種概念可以被量化，那本神此刻所掌握的執著，必然可以引導阿尼斯特，使他領悟更多。無關自信或傲慢，不過是本神一再衡量後、最終得出的結論。



　　至少，在阿尼斯特透過哈波之光的光輝、一路披荊斬棘，完成他所嚮往的愉悅之道前，本神是這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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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裡有好多人，去那邊看看好了。」

　　初次踏入人類都市，被林立的石造建築環繞的當下，阿尼斯特像個見到新玩具的孩子，歡快地四處張望，連帶引起不小的騷動。

　　從碼頭旁的鮮魚市場到市中心、自當地權貴到無業遊民，沒有人能在見到阿尼斯特的當下，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換句話說，阿尼斯特的出現，為這座港都帶來久違的新鮮感。

　　想當然耳，這種新鮮感所能吸引到的事物，絕不僅止於好奇與友善。其中，又以一名被隨從簇擁、相貌斯文的男子最為顯眼。

　　「歡迎來到港都摩斯特瑞納，來自異鄉的海豹先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不用客氣唷。」

　　從那身光鮮亮麗、整潔程度遠勝周遭平民的衣著，不難看出對方非富即貴的身分。但在阿尼斯特的眼中，比起在意對方的社會地位，主動與自己打招呼的熱情才是真正需要回應的部分。

　　「很高興見到你，朋友。」

　　下意識的打過招呼，阿尼斯特周身泛起哈波之光。「本豹阿尼斯特。如你所見，是哈波的子民。我收到哈波的指示，正在履行聖騎士的義務。因為機緣巧合，正好經過此地。」

　　果不其然，當男子見到哈波之光的瞬間，隱藏在單邊眼鏡下的右眼閃過一絲光芒。先不論其中的好壞，單憑阿尼斯特清澈的明亮大眼，必然是看不出個所以然。

　　「原來是哈波的使者，失敬、失敬。」

　　只見男子一個矮身、半跪在阿尼斯特面前，臉上寫滿驚奇與尊敬。

　　「本人葛雷西。葛雷西‧伊斯提厄斯，是這座城市的市長。要是不介意的話，就讓本人與您同行，幫你帶路吧。」

　　葛雷西的熱情如火，說什麼都要陪在阿尼斯特身邊，反而使得不懂拒絕好意的阿尼斯特感到猶豫，但就是說不出其中的原因所在。若不是葛雷西抬手一個響指、將手邊能調度的馬車開到阿尼斯特面前，一人一豹恐怕真的會在原地互相乾瞪眼，直到夕陽西下。

　　「這位四條腿的朋友，真的不會亂跑嗎？」

　　「放心，這匹馬受過訓練，不會隨便鬧脾氣。」

　　歷經葛雷西的一番勸說，阿尼斯特這才收起對馬匹的質疑，登上色彩亮麗且鮮豔、由稜角妝點權勢的馬車，展開一段還算盡興的都市之旅。至少，在明面上看來是如此。

　　「既然是哈波的使者，得多用點心才行。」

　　不同於一閃而過的想法，葛雷西在腦海中不斷盤算、構築的一切，讓人完全無法與「多用點心」聯想在一起。畢竟，阿尼斯特在這類人的眼中，簡直就是完美的投資標的。不論從哪方面想，皆是如此。

　　因此，為了留住阿尼斯特，從享用不盡的鮮魚、與大眾同樂的海水浴場、時不時舉辦的捕魚大賽等等……，只要是能引起阿尼斯特興趣、讓他愉悅的事情，葛雷西總是笑著答應、以最快的速度辦妥。

　　「葛雷西先生，謝謝你跟我分享這些。」

　　想當然耳，阿尼斯特在享受的同時，滿溢而出的感激之情也促使他主動開口問道：

　　「不知道我能做些什麼，回報大家的款待？」

　　等待許久的瞬間終於出現，葛雷西心潮湧動，表面上仍故作鎮定，各種場面話說盡，就是沒有提到半點回報的請求，直到阿尼斯特按捺不住回報的渴望，逕自展開行動。

　　「願哈波之光長照於你，讓你天天有得曬，餐餐有魚吃。」

　　每到一處需要幫助的地方，阿尼斯特的祝福便會帶給他們最愉悅的一天。當然，這只是葛雷西期待看到的、計畫中的一部分成果。最重要、也最值得阿尼斯特出手的部分，正隨著嚴冬的腳步，緩緩逼近港都摩斯特瑞納。

　　「葛雷西先生，天不是還亮著嗎？怎麼看不到大家出來走動？」

　　入冬的第一天，阿尼斯特注意到城市一反常態的冷清，忍不住向陪在身旁的葛雷西發問。

　　「阿尼斯特，實不相瞞。」

　　在阿尼斯特的注視下，葛雷西面容苦澀，但仍向阿尼斯特交代實情：

　　「住在這裡的大家都很害怕那幫盜匪。他們不僅身強體壯，而且完全不怕死、好像掠奪才是人生的一切意義。不管本人怎麼準備，他們總有辦法咬下這裡的幾塊肉。」

　　說來諷刺，作為西大陸西北地區最富庶的沿海都市，其地理位置可謂易守難攻，看似與戰火、匪徒無緣。但就是這麼一座富得流油的城市，每到冬季時分，便會被來自四面八方的海盜、綠林強盜堵住交通要道，時不時的打劫來往的商販旅人。

　　作為地方的父母官，葛雷西當然想根除匪患、還給民眾安居樂業的環境。但這群來自北方的盜匪不僅兇悍如熊，更有著郊狼般的狡詐。幾次大規模出征下來，葛雷西總是蒙受損失的一方，差別只在損失的多少與否。

　　「本人的才能有限，無法帶領大家消滅敵人，只好以守代攻、讓大家躲在城牆後面，減少被搶奪的機會。」

　　說著，葛雷西甚至忘卻自己身在大街上，毫不避諱的長嘆一口氣，像是為這座城市的命運感到不值。

　　然而，與往年不同的，是阿尼斯特突如其來的造訪。如果說，哈波的愉悅之道能夠心想事成，那麼，根除長年困擾摩斯特瑞納的匪患肯定也不在話下。

　　為此，葛雷西方法盡出，以各種好吃、好玩的新奇事物留住阿尼斯特的腳步，只為了能在這一刻，以一介人類的身分，向阿尼斯特尋求協助：

　　「求求你，幫助大家、讓大家不用再擔心受怕。」

　　葛雷西的聲音不大，隱藏其中的迫切之情卻像是一道洪亮的鐘聲，傳進阿尼斯特心靈的同時，也敲響阿尼斯特身為聖騎士的信念鐘塔。

　　「葛雷西先生，您無須擔心。」

　　順從自己內心的想法，阿尼斯特理所當然地接下請託，並向葛雷西承諾道：

　　「摩斯特瑞納是個好地方，不只我能感覺到，哈波一定也感覺得到。」

　　至此，阿尼斯特以哈波之名起誓，勢必會在這一年的冬天結束前，徹底結束盜匪橫行霸道的行徑。

　　殊不知，這一切只是另一場陰謀的開始。那些人的真實目的，其實是源自阿尼斯特身上、彷彿無窮無盡的愉悅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