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始終由神明擺佈的世界

本章節 3267 字
更新於: 2023-04-18
  在護衛的陪同下,神子提著燈,順著地牢旋轉向下的樓梯直往下走。
  刺殺的意外後,他首先關心了在場受傷或受驚的人們,再讓衛兵把行刺的青年與其同夥送進牢裡,並交代說他要親自問話、不許動用私刑,為防萬一,還叫來不會陽奉陰違的衛兵隊副隊長親自處理,才稍微安心地去走完今日排定的所有行程。
  事情很快便會傳遍常日城,而他作為人們信仰的中心,總得讓大家知道自己毫髮無傷,且並未受到刺殺事件的影響。
  所以他依然微笑,還沒忘了安撫自認失職的隨身護衛。
  直到日落後,神子才與隊伍一同返回了神殿。理事的三位神官率先派來慰問,神降之日事情本就多,還出了這種大意外,神子心想他們應該焦頭爛額,一邊回應慰問一邊暗自慶幸,還好自己兩百年前就把治理城鎮的責任甩給了神官們,不然現在頭痛的就是他了。
  不過,他得親自去見見這些外來的刺殺者們。
  地牢的深處陰冷又悶,只點著最低程度的照明。神子回想著神官們的定期匯報,常日城的犯罪率不高,簡單分為兩層的地牢關押的囚犯並不多,一般的囚犯都被關押在上層,只有特殊的囚犯會被關進下層最深處。
  順著樓梯走到底,神子舉起燈,打量了下他極少踏足的地牢區域才往前走。根據衛兵隊副隊長的報告,那三名協助者被關在前段相鄰的牢房裡,動手的青年則按神子的交代關在了更深處。
  穿過長廊,他很快找到了那三名協助者所在的位置。
  「晚安。」揚高手裡的燈,神子大方地跟三人打起招呼,「雖然有點不合時宜,但是歡迎你們來到常日城,普羅爾來的客人們。」
  三人從神子還未接近時便注意到了,其中一名男子率先來到牢房的欄桿旁,不理會他的招呼,只是有些急促地問:「他人呢?」
  知道他問的是誰,神子乾脆地回應,「在裡面呢,雖然我還沒見到他,但你放心,他會沒事的。」
  男子沉默下來,也不知信了沒有。神子走上前,在他的牢房外停下,「明天早上,我會放你們離開。」
  「神子大人!」
  顯然沒提前說好的決定立刻遭到護衛的反對,但神子頭也不回。
  「沒事,別擔心,這件事情我親自處理,神官們會理解的。」
  一句話安撫了護衛,神子又道,「但是另外那位先生,我打算留他下來。」
  聞言,男子一把撲上前抓住欄桿,卻深呼吸了口氣強行押下怒火,「為什麼?」
  「嗯……」神子偏了偏頭,認真思索了下,「你們大費周章來為我『慶生』,我應該要回禮一下,不是嗎?」
  「你想對他做什麼!」
  「我不會傷害他,當然也不會追究今日發生的事。」瞥了身旁握住劍柄的護衛一眼,神子與牢裡的男子拉開了段距離,「當然,你們也一樣。而我相信比起在這裡坐牢,返回普羅爾對你們比較好。」
  男子一愣,神子沒忽略這一瞬的神情變化。他轉過身,語氣輕巧,「我要說的就這些了,在明日折返之前,希望你們能有個平靜的夜晚。」
  「你……!」
  神子不理會,他只是來告知他的打算,沒要跟他們討論的意思。擺了擺手,他將那些怒火與敵意拋在後頭,腳步輕快地繼續往內走。
  護衛少女抿了下唇,仍是鬆開了劍柄扭頭跟上神子。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通道深處,男子重重砸了欄桿一拳,臉色頗難看。另外一間牢房的人往前了些,小心翼翼地問。
  「里拉,該怎麼辦?」
  「……明天看著辦,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好歹也是普羅爾的長老,里拉沒那麼不冷靜,他注視著神子身影消失的方向,表情染上一絲若有所思,「至於久川……要是真沒辦法,我們就先回普羅爾。」
  他頓了頓,深呼吸了口氣,「至少,我們得帶消息回去。」
  另一邊,神子帶著慢一步跟上的護衛來到了地牢最深處。牢房裡的青年雙目緊閉,尚未恢復意識,神子蹲下身,隔著欄桿遙望青年眉眼間的凝重,普羅爾來的四人裡,他是唯一一個受傷的,且傷的不算輕。
  摸了摸胸口,手指摩娑過布料底下的硬物。雖然當時他及時阻止了,但被利刃刺入胸口的感覺肯定不好受吧。
  神子歛下眼睫,手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伸出手。
  「需要叫醒他嗎?」見神子盯著他不說話,護衛少女詢問道。
  「不用了。」搖了搖頭,神子站起身,「明天再來吧。」



  恢復意識時,久川最先感受到的,是身上傳來的陣陣疼痛。
  周圍很安靜,他慢慢睜開眼,沒有貿然大動作地挪動身子。這是間昏暗狹小的牢籠,裡面只有他一個人,除外,就是牢房的木製欄桿外蹲著一抹身影……
  久川的視線定格在對方身上,那頭銀紅髮絲是如此顯眼,這座城裡、不,這一帶只有一個人擁有這樣的髮色。他咬牙,顧不上疼痛的四肢彷彿在抗議,忍著受縛的關節傳來的刺痛感翻過了身,而後使勁坐起。
  「你好呀,遠道而來的客人。」
  神子笑臉盈盈,擺在身側地面的燈照亮了那抹笑,和神降之日時的笑容略有不同,少了一分莊嚴,多了一分狡黠。
  久川沒有應話,他艱難地挪動身體,讓自己能倚著牆坐穩,就算狼狽不堪,他依然很快讓自己進入能做出應對的狀態,瞪視著神子的眼神清醒而戒備。
  視野範圍內沒有神子以外的人,里拉他們不在這裡。久川記得自己是在神子的力量下失去意識,但那之後發生了什麼、又過了多久,從現在所處的環境他無法推斷出答案。
  神子從他清醒前就在了,是算著他要醒來的時間,刻意來這裡等他的嗎?但這又是為什麼?甚至刺殺當下為什麼要阻止護衛殺了他?
  「你的同伴沒事,我親自盯著把他們送出城了,你不必擔心。」
  久川還在懷疑,神子卻率先交代了另外三人的去向,大概是嫌蹲太久了腿痠,他乾脆地席地而坐。
  「幸好他們用來引發騷動的東西沒造成太大破壞,否則就算是我出面,也不好向大家交代了。」
  那是當然的,他們用的是戰場上用來傳遞信號的道具,略作改良讓動靜更大、且侷限在小範圍內。但也只有巨大聲響與濃煙而已,對環境沒什麼殺傷力。
  不相信神子的久川依然沉默,但前者毫不介意,自顧自地說完又拋出了問題,「如你所知,我是常日城的神子,你叫什麼名字?」
  問完,神子望著他,然後就不說話了。
  有些詭譎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神子看起來很有耐心,久川也不惶多讓,但最後先妥協的還是久川,因為主動權掌握在對方手上。
  「……久川。」
  雖然摸不透神子想做什麼,但他需要盡可能地了解現狀,儘管在身處囚牢、手腳不自由的狀態下,即使是他也很難做些什麼。
  神子笑了,得到答案,他繼續往下說,「老實說我嚇了一大跳呢,神降之日第一次發生這種意外,大家也都嚇壞了。所以久川,告訴我吧,這麼久以來一直獨立於城外的你們,為什麼突然對我產生殺意了?」
  神子問的直接,正巧久川也不擅長拐彎抹角的試探套話,青年冷冷反問,「你不知道嗎?」
  「嗯?」
  「因為常日城和你,我們面對的魔物越來越多,身為神子的你都不知道嗎?」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認為只要殺了我,就能解決聚集地的困境嗎?」
  久川以沉默作為肯定的回答。然而神子歪著頭,很認真地想了想,「但是你殺不了我。」
  想起當時把刺刀捅進神子胸膛後的狀況,久川覺得心口又隱隱抽痛起來,他不禁咬牙切齒地問:「你不會死嗎?」
  神子一愣,而後搖了搖頭,「不,我當然會,我也和你們一樣會流血會死,只是神力讓我比常人擁有更加長遠的生命罷了。至於昨天……簡單來說,我帶著護身的神器,你刺中我時遭到了神器的力量反噬,也就是你體會到的那樣。」
  解釋完畢,他關心地問,「你受傷的地方還好嗎?」
  「所以只要你一直帶著神器,我們就絕對沒有機會了?」
  「是這樣沒錯。」關心被忽略的神子邊答邊伸出手指,指尖凝聚出一點光芒朝著久川飛去,沒入了他難以躲閃的身體。
  光芒沒有帶來任何不適,反而減輕了身上的疼痛。久川不理解神子這麼做的用意,但這回換神子不多加表示。
  「你們沒考慮過我其實是殺不死的嗎?」放下手,神子順著久川提起的話題往下說,「例如我是神子,所以刀劍不入之類的?」
  「……」久川沉默了下,「那又如何?我們只有這次機會。」
  整個聚集地的人集思廣益,卻沒有一個人想過這個可能性嗎?這當然不可能,只是大家極有默契地,把這個可能性藏在心底不說罷了。
  他們無法去考慮「神子無法被殺死」,因為那代表他們所有的掙扎都將是徒勞,就算是萬分堅定的久川,在產生這樣的念頭時也會感到一陣無力。
  他們不怕困難,就怕打從一開始他們就無能為力。所以他們清楚自己「只有」這一次機會──唯一,且並非沒有。
  但事到如今,這個可能性以最令人絕望的姿態擺到了他的面前……
  「神子。」
  久川頓了頓,啟口質問時的嗓音乾澀,隱隱洩漏出一絲絕望。
  「反抗神的人就只有滅亡,我們一直都在神明的擺佈下,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