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本章節 5371 字
更新於: 2023-04-06
這個時間學校的人少了一大半，該畢業的畢業了，學期結束回家的回家了，剩下一些人就是有一些事務還有社團的活動才待在學校的。
教室的門開啟，從門縫中可以看到竹雅深深地鞠躬，抱著一疊文件，在她面前的老師慈祥地笑著，她對竹雅交代了幾句話就讓竹雅離開了。
關上門，竹雅捏著手中的文件，臉上看起來不知道是歡喜還是困擾的表情，她將頭髮撥到耳後靠在牆上，美國學校的資料意外地讓她覺得沉重，新的開始，讓她開始想逃避了。
樓梯間的腳步聲驚動了竹雅，她趕緊站直身體，看向聲音的方向，言序從樓梯那走了過來，他用疑惑的表情看著竹雅。
「怎麼了？出了什麼問題嗎？」他關心道。
「啊，抱歉我是不是太久了？連你都跑上來了。」
言序笑了笑，「邦妮叫我上來找妳。」
「她幹嘛不自己來。」
「她說她不想走樓梯囉。」
「很像是她會說的話。」
「所以？都好了嗎？」
「應該吧，好了。」竹雅晃了晃手中的文件，「都在這了。」
「這樣接下來兩年都看不到妳了。」
「你在慶幸嗎？」
「我看起來像是在慶幸嗎？」兩人走下樓梯，一邊說：「不如說會寂寞吧。」
「你在開玩笑嗎？邦妮在有什麼好寂寞的。」
「正是因為邦妮的關係，想到我到時候畢業了，妳也去美國留學，她在學校裡最親密的人都走了的話，該有多寂寞？」
「所以你要好好陪她。」竹雅指著他，「一定要好好陪她，不要像──」
看著一時住嘴的竹雅，言序皺起眉頭，「像？」
「她是個好女孩，希望你可以好好珍惜。」
言序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最後他說：「我知道。」
「走吧。」
「竹雅。」
竹雅回頭。看著他。
「妳……」
「怎麼了？」
「……沒什麼，我想說妳什麼時候要出發？」
「美國嗎？」竹雅嘆了一口氣，「我明明之前才講過的。下個月喔。」
「我是想要幫妳辦個送別會之類的。」
「今天不算嗎？」
「不算吧？要更隆重一點。」
「更隆重？你又在打什麼主意？我可不希望到時候我看到一大堆浪費錢的煙火。」
言序笑了幾聲，「拜託，那些可不是浪費錢，那些煙火可是給了我無比的幸福。」
「好好好，到時候隨便你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吧，畢竟也沒有什麼機會了。」
「別講的這麼淒涼吧？」
竹雅聳聳肩，沒有回應，兩人安靜地走了一段路。
「吶，竹雅。」言序又叫了她的名字。
「又有什麼事？」
「我想問妳──」
竹雅停了下來，腳踩在高低的階梯上，一上一下，她仰著脖子看著還在比較高處的言序，他的表情認真，竹雅也許猜到了他想問什麼。
「我的事，怎麼樣都無所謂。」所以竹雅搶先回答。
言序眨了眨眼睛，半張著嘴。他沒有問出問題。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也很清楚哪些事是力所不及的。所以不要花心思在擔心我身上，我不是剛才才說過了嗎？好好珍惜你該珍惜的人，別太貪心。」
「可是──」
「我很好。」
言序面露苦惱，但還是點點頭。
而且他沒有注意到竹雅的表情變化，那一瞬間，就在竹雅說出她很好的瞬間，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有很大的不同，那個短髮的男生，有著和舒葦一樣精實的身形，還有那個獨特的無神雙眼，她跟他對上了眼，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她知道她不會認錯人。
那個男生走過轉角，那個走廊是學校處室所在。
言序終於注意到竹雅的異常。「看到什麼了嗎？」
竹雅深呼吸幾次，然後裝出很慌張的樣子，雖然不用裝就已經很慌張了。
「我突然想到我少了一些程序要用，糟糕了。」
「咦？怎麼辦？」
「我先去處理，我看這樣好了，你們先去吧，我用好了再過去跟你們會合。」
「還是我跟妳去用？」
「不用，我覺得這個要用很久，餐廳也訂好了不是嗎？你先跟邦妮去吧，雖然很遺憾但是我覺得我會錯過這一餐。」
言序猶豫不決，他看著竹雅堅定的眼神，然後他知道事情的不單純，他必須讓她去。
「好吧，我去跟邦妮說，到時候再聯絡。」
竹雅告別了言序，快步朝剛剛舒葦消失的轉角走去。
緊抱著剛剛拿到的文件，她根本沒有什麼需要再處裡的文件，任誰都可以輕易識破她的藉口。只不過就連他本人都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追上去，而且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還偏偏是在這一天。
竹雅沒有想太多，她還是追了上去，本能驅使她追了上去，她心中的遺憾讓她追了上去。
她看到那個短髮的男生就在學務處的門前，兩人四目相接。
雖然把頭髮剪短了，但是那個人絕對是他沒有錯，他背著大大的背包，似乎正準備進去學務處中，他清爽的髮型被走廊中徐徐微風輕輕吹拂著，額頭上蓋著短而整齊的瀏海，唯一不曾改變的眼神，在看到竹雅的瞬間，柔和了下來。
「舒葦……」竹雅讓心跳鼓動聲帶，喊出她渴望許久才有機會喊出的名字。
＊＊＊
「你為什麼會在那裡？」竹雅問。
空氣的濕度讓人的汗水難以蒸發，就算是在山中，剩下的炎熱還是可以很明顯的感受的到，兩人漫步在這條人煙稀少的山道中，來這裡不是誰的主意，只不過這條山道是他們學校附近唯一適合這樣散步談話的地方。
走過小溪，舒葦稍微快過竹雅的腳步，先越過了紅色的橋。
「我在辦休學。」
「休學？為什麼偏偏是今天？」
「我要哪天到學校都不關妳的事吧？」
竹雅小心踩過地上長滿綠苔的樹根，她看著沒有長髮的舒葦，背影遙遠。
「我說，你這樣的頭髮好怪。」
「還真是謝謝妳的稱讚。」
「幹嘛要剪短？」
「因為沒必要再繼續留著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難道妳覺得我之前那樣不會太頹廢了嗎？」舒葦停下，等待竹雅跟上。
「是有一點，但比較適合你的感覺。」
「話說回來，妳又來了。」等到竹雅跟上後，舒葦繼續往前走，「每次都扭扭捏捏的，找我出來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山道漸漸寬闊，這條路的中間有個觀光景點，白色的教堂在山中央醒目的存在著，據說這裡辦過不少婚禮，是很熱門的結婚地點，假日的時候觀光客自然有許多，就連現在的平日都有一小群遊客。
太陽灑落在教堂前面平坦的綠色草原上面，驅散了山中的涼意，一瞬間熱了起來。
「你這段時間去哪了？」
「去哪？我有跟妳說過吧，我爸他回國，所以我必須去找他。」
「你說謊了吧？」
舒葦走在草皮上，看著白色的教堂，「我說的是真的。既然妳不相信的話又何必問？」
竹雅垂著眼，「你沒有去找你爸爸，你明明之前還有在你房間裡的，你要說謊之前也不把你房間裡的垃圾收拾乾淨？」
舒葦轉身，朝她投以有些嘲弄的表情，「妳又隨便跑去我的房間了？」
竹雅沉默。
「怎麼？又想幹嘛？而且還不跟我說？」
「我會擔心，你一直無消無息。」
舒葦輕哼了一聲。
「到底是為什麼？既然要消失也不徹底一點？事到如今還要出現在我面前。」
「妳很怪，這個問題也很怪。」舒葦停在教堂前面莊嚴的白色長廊前，看著不少人在拍著照片。
竹雅跟了上來。「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變得……變得這麼陌生……」
舒葦出神地望著禮拜堂，無視了竹雅的問題。
「竹雅。」直到他終於開口，竹雅睜大了眼睛聽著，「妳覺得妳活到現在有完成什麼目標嗎？」
「目標？」
「像是什麼人生志向，又或是人生中自己訂下的里程碑，再不然就是必須要完成的某件重要事情之類的。」
竹雅歪著頭，邊想邊說：「應該有吧？」
「那妳有什麼樣的感覺？」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竹雅心中想著出國留學的事情，「你問這個要幹嘛？」
「我最近終於完成了我活著最大的目標，我從來沒有想像過會有這一天的到來，我曾經以為我不可能會有完成的一天，但是我卻做到了。」舒葦看著巨大的十字架，臉上掛著笑容。「我很開心我可以做到，我甚至沒有想像過這種感覺會是如何，這樣輕鬆毫無壓力的世界原來是如此的寬闊，如此自由。」
竹雅看著舒葦，很驚訝地看著他，他露出的笑容，完全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舒葦。
「但同時，我感覺很空虛，我活到至今都是為了同一件事情，如今這麼多的空間與自由我卻不知道該怎麼運用，我想做很多事情，很多以前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舒葦原本因為激動而高舉的雙手垂了下來，在短暫的停頓後才繼續說：「我有認真想過，打從心底期待著之後的日子，妳完成目標的時候沒有這樣的感覺嗎？」
竹雅搖頭：「你是誰？」
舒葦轉頭看著竹雅，看到她滿臉的糾結與不安。
「我不認識這樣的舒葦，你的樂觀讓我很不安，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好不真實！」
「竹雅？」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一直搞不懂，每次當我好像那麼接近真相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仍然一無所知，舒葦，求你讓我了解好不好？」
「冷靜一點竹雅。」舒葦看向四周，竹雅引起不少騷動。
「你不是說過嗎？你一直說一直講，把自殺這件事情掛在嘴邊，你不是要消失嗎？不是不能存在這世界上嗎？那你還在這裡幹什麼！還在思考人生未來的方向，這根本就不是你！」
竹雅對著舒葦嘶吼。
然後舒葦牽起竹雅的手，拉著她走出了教堂，竹雅掉下了眼淚，緊緊抓著舒葦的手，跟著他離開了教堂。
「妳的情緒變化一直都很誇張，妳可以冷靜一點嗎？我們到人比較少的地方再說。」
「舒葦你知道嗎？」
「什麼？」
兩個人牽著手，走過草原，往另一邊的步道走去。在那上面還有個比較大的瀑布。
「我一直很感謝你。」
「是嗎？」
「如果不是你，我也許還會繼續迷失，往錯的方向走去。」
「我又沒做什麼。」
「可能吧，但是我真的被你拯救了，如果沒有遇到你，沒有在那天下午去找你，我根本不會有這些改變，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是個只會迎合別人的女孩，是個做作的女生。」
「那是妳的努力，不是我。」
「不。」竹雅拉住舒葦的手，讓他停下，舒葦看向她：「是你。沒有你，不行。」
「妳還沒冷靜下來嗎？前面有個瀑布那裡應該會比較──」
「我喜歡你，舒葦我喜歡你。」竹雅往前抱住舒葦，打斷了他。
世界停止了，舒葦臉上的笑容全部都消失，他抿起嘴唇，感受到竹雅無數淚滴落在他的肩膀上。等到竹雅鬆手，離開舒葦時臉頰旁的頭髮因為淚水而沾溼黏在臉頰上，她淚眼汪汪地看著舒葦。
「我不知道怎麼處理我的這份感情，直到我發現有這份感情存在之後，就一直想不到辦法處理。」
舒葦站在原地，竹雅用雙手擦拭著不停落下的眼淚。
還看的到教堂，他們甚至還沒有離開草原。
舒葦舉起手撫摸竹雅的臉頰。
「來不及了，竹雅。」
淚水不停。
「我知道之前我的任性造成你不少麻煩，我願意改變，我想要和你在一起。」竹雅的聲音混雜著啜泣與鼻音。
「事到如今說這些都沒有用了竹雅。」舒葦輕吐一口氣，「妳這樣反而會讓人感到困擾。」
「為什麼……」
「我不覺得妳很麻煩，妳也不用改變，不用為了誰而改變，更別說是為了我，妳不是要去留學了嗎？我想妳不用帶著這些麻煩去國外。」
「不會麻煩。」竹雅深深吸了一口氣，但是眼淚繼續落下，「我喜歡你，所以理所當然。」
舒葦嘆了一口氣，他的表情恢復平常的模樣，那個竹雅熟悉的模樣，無神卻堅定，他深思著，最後嘴唇輕開。
「好吧。」
竹雅瞪大了眼睛。
「最後一次。」
舒葦撫摸著竹雅的臉頰，感受淚水從手背上流過。
「我可以親妳嗎？」
竹雅的淚水湧出，她用力點頭。「然後我們忘掉之前發生的所有。讓我們重新認識。」
舒葦的手移至竹雅的後腦，輕輕扶著她的頭。
竹雅看著舒葦逐漸靠近，心跳頻率達到極致，淚水沒有打算停下。
哭泣聲。
風聲。
人聲。
蟲鳴聲。
瀑布聲
鐘聲。
水流聲。
草葉輕動聲。
哭泣聲。
哭聲。
啜泣聲。
哭聲。
「果然還是算了吧。」
竹雅看著舒葦離開，後腦的觸感也消失。
「對不起，竹雅。」
「為什麼！」竹雅哭喊。
「對不起。」
「為什麼為什麼！」
竹雅跪在草地上。
舒葦沒有扶她，轉身往下山的步道走去。
竹雅喘著氣，血液沸騰了整身，淚水滾燙到幾乎要燙傷她的眼眶。
「妳要去國外念書對吧？」舒葦像是突然想到一般轉身朝竹雅說：「妳要加油喔！」
然後他揮手離去。
「嗚……」
白色教堂又響了一次鐘聲。
據說這個教堂見證了非常多的新人在這立下誓約，這裡是個幸福洋溢的場所，大多數遊客都成雙成對的來這裡拍照，他們感受著這個幸福的氛圍，在鐘聲下與白色的莊嚴一同欣賞教堂與草原之間表現出來的均衡。
人來人往卻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女孩坐在草地上。
她一直哭一直哭。
沒有人知道她在傷心什麼。
她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機有好幾十通的未接來電，她望著草原的盡頭，山壁邊緣萬里無雲。
偏偏今天的天氣很好，並沒有下雨。
儘管沒有下雨，草地卻有一塊是濕潤的。
＊＊＊
世界變得好安靜。
所有自然的聲音、人為的聲音、機械的聲音都是這麼清晰明瞭，不再發脹的頭腦可以挪出好多空間來思考與放鬆，原本連專心思考都是一件難事，但現在舒葦的腦袋像是排掉廢水的魚缸一樣煥然一新，讓他可以想起快樂，單單只是想起快樂就足以讓他花一整天享受。
好安靜，這個世界原來是這麼安靜的嗎？
舒葦騎著車在稻田間穿梭，他偶爾停下傾聽微風與蛙鳴，偶爾停下品嘗清新的空氣與美景，偶爾會需要擦拭臉上的淚水。他就這樣走走停停，感受著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活著是這麼一件輕鬆的事情，同時他心中也出現疑問，那為什麼其他人會活得這麼痛苦呢？難道每個說活著很累很痛苦的人都跟他有過同樣的經歷嗎？難道說他們也都有個像「阿天」一樣的人在糾結他們嗎？
舒葦總算獲得了自由獲得了自己的人生，但自由必須付出不少代價。
他騎在車上，因為戴著安全帽的緣故要擦拭淚水實在很不方便，他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麼多眼淚可以流，他甚至覺得他把這幾年分的眼淚都一次流出來了。他哭到田邊的青蛙以為下雨而跳出來，他哭到安全帽的內襯都吸收飽和慢慢滴下水滴，他終於哭到視線模糊又必須暫時停下車來擦拭淚水。
就在他下次再度停車時，他來到警察局前面。這是他最後一次擦拭淚水。
永別了竹雅。
他穿過警局的自動門，走到眼前的報案櫃台。
「要報案嗎？」櫃台的員警親切地抬頭看他。
「對。」
「有打過電話嗎？有線上申請過嗎？」
「都沒有。」
「好，那我給你一份資料你幫我填寫一下。上面寫你的個人資料，然後下面是案件發生的日期時間地點，寫大概的時間就可以了，下面還要簡述一下案件的摘要，清楚嗎？」
「很清楚，非常清楚。」
教室的門開啟，從門縫中可以看到竹雅深深地鞠躬，抱著一疊文件，在她面前的老師慈祥地笑著，她對竹雅交代了幾句話就讓竹雅離開了。
關上門，竹雅捏著手中的文件，臉上看起來不知道是歡喜還是困擾的表情，她將頭髮撥到耳後靠在牆上，美國學校的資料意外地讓她覺得沉重，新的開始，讓她開始想逃避了。
樓梯間的腳步聲驚動了竹雅，她趕緊站直身體，看向聲音的方向，言序從樓梯那走了過來，他用疑惑的表情看著竹雅。
「怎麼了？出了什麼問題嗎？」他關心道。
「啊，抱歉我是不是太久了？連你都跑上來了。」
言序笑了笑，「邦妮叫我上來找妳。」
「她幹嘛不自己來。」
「她說她不想走樓梯囉。」
「很像是她會說的話。」
「所以？都好了嗎？」
「應該吧，好了。」竹雅晃了晃手中的文件，「都在這了。」
「這樣接下來兩年都看不到妳了。」
「你在慶幸嗎？」
「我看起來像是在慶幸嗎？」兩人走下樓梯，一邊說：「不如說會寂寞吧。」
「你在開玩笑嗎？邦妮在有什麼好寂寞的。」
「正是因為邦妮的關係，想到我到時候畢業了，妳也去美國留學，她在學校裡最親密的人都走了的話，該有多寂寞？」
「所以你要好好陪她。」竹雅指著他，「一定要好好陪她，不要像──」
看著一時住嘴的竹雅，言序皺起眉頭，「像？」
「她是個好女孩，希望你可以好好珍惜。」
言序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最後他說：「我知道。」
「走吧。」
「竹雅。」
竹雅回頭。看著他。
「妳……」
「怎麼了？」
「……沒什麼，我想說妳什麼時候要出發？」
「美國嗎？」竹雅嘆了一口氣，「我明明之前才講過的。下個月喔。」
「我是想要幫妳辦個送別會之類的。」
「今天不算嗎？」
「不算吧？要更隆重一點。」
「更隆重？你又在打什麼主意？我可不希望到時候我看到一大堆浪費錢的煙火。」
言序笑了幾聲，「拜託，那些可不是浪費錢，那些煙火可是給了我無比的幸福。」
「好好好，到時候隨便你要做什麼就做什麼吧，畢竟也沒有什麼機會了。」
「別講的這麼淒涼吧？」
竹雅聳聳肩，沒有回應，兩人安靜地走了一段路。
「吶，竹雅。」言序又叫了她的名字。
「又有什麼事？」
「我想問妳──」
竹雅停了下來，腳踩在高低的階梯上，一上一下，她仰著脖子看著還在比較高處的言序，他的表情認真，竹雅也許猜到了他想問什麼。
「我的事，怎麼樣都無所謂。」所以竹雅搶先回答。
言序眨了眨眼睛，半張著嘴。他沒有問出問題。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麼，也很清楚哪些事是力所不及的。所以不要花心思在擔心我身上，我不是剛才才說過了嗎？好好珍惜你該珍惜的人，別太貪心。」
「可是──」
「我很好。」
言序面露苦惱，但還是點點頭。
而且他沒有注意到竹雅的表情變化，那一瞬間，就在竹雅說出她很好的瞬間，她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有很大的不同，那個短髮的男生，有著和舒葦一樣精實的身形，還有那個獨特的無神雙眼，她跟他對上了眼，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是她知道她不會認錯人。
那個男生走過轉角，那個走廊是學校處室所在。
言序終於注意到竹雅的異常。「看到什麼了嗎？」
竹雅深呼吸幾次，然後裝出很慌張的樣子，雖然不用裝就已經很慌張了。
「我突然想到我少了一些程序要用，糟糕了。」
「咦？怎麼辦？」
「我先去處理，我看這樣好了，你們先去吧，我用好了再過去跟你們會合。」
「還是我跟妳去用？」
「不用，我覺得這個要用很久，餐廳也訂好了不是嗎？你先跟邦妮去吧，雖然很遺憾但是我覺得我會錯過這一餐。」
言序猶豫不決，他看著竹雅堅定的眼神，然後他知道事情的不單純，他必須讓她去。
「好吧，我去跟邦妮說，到時候再聯絡。」
竹雅告別了言序，快步朝剛剛舒葦消失的轉角走去。
緊抱著剛剛拿到的文件，她根本沒有什麼需要再處裡的文件，任誰都可以輕易識破她的藉口。只不過就連他本人都不知道她為什麼要追上去，而且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還偏偏是在這一天。
竹雅沒有想太多，她還是追了上去，本能驅使她追了上去，她心中的遺憾讓她追了上去。
她看到那個短髮的男生就在學務處的門前，兩人四目相接。
雖然把頭髮剪短了，但是那個人絕對是他沒有錯，他背著大大的背包，似乎正準備進去學務處中，他清爽的髮型被走廊中徐徐微風輕輕吹拂著，額頭上蓋著短而整齊的瀏海，唯一不曾改變的眼神，在看到竹雅的瞬間，柔和了下來。
「舒葦……」竹雅讓心跳鼓動聲帶，喊出她渴望許久才有機會喊出的名字。
＊＊＊
「你為什麼會在那裡？」竹雅問。
空氣的濕度讓人的汗水難以蒸發，就算是在山中，剩下的炎熱還是可以很明顯的感受的到，兩人漫步在這條人煙稀少的山道中，來這裡不是誰的主意，只不過這條山道是他們學校附近唯一適合這樣散步談話的地方。
走過小溪，舒葦稍微快過竹雅的腳步，先越過了紅色的橋。
「我在辦休學。」
「休學？為什麼偏偏是今天？」
「我要哪天到學校都不關妳的事吧？」
竹雅小心踩過地上長滿綠苔的樹根，她看著沒有長髮的舒葦，背影遙遠。
「我說，你這樣的頭髮好怪。」
「還真是謝謝妳的稱讚。」
「幹嘛要剪短？」
「因為沒必要再繼續留著了。」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難道妳覺得我之前那樣不會太頹廢了嗎？」舒葦停下，等待竹雅跟上。
「是有一點，但比較適合你的感覺。」
「話說回來，妳又來了。」等到竹雅跟上後，舒葦繼續往前走，「每次都扭扭捏捏的，找我出來到底要跟我說什麼？」
山道漸漸寬闊，這條路的中間有個觀光景點，白色的教堂在山中央醒目的存在著，據說這裡辦過不少婚禮，是很熱門的結婚地點，假日的時候觀光客自然有許多，就連現在的平日都有一小群遊客。
太陽灑落在教堂前面平坦的綠色草原上面，驅散了山中的涼意，一瞬間熱了起來。
「你這段時間去哪了？」
「去哪？我有跟妳說過吧，我爸他回國，所以我必須去找他。」
「你說謊了吧？」
舒葦走在草皮上，看著白色的教堂，「我說的是真的。既然妳不相信的話又何必問？」
竹雅垂著眼，「你沒有去找你爸爸，你明明之前還有在你房間裡的，你要說謊之前也不把你房間裡的垃圾收拾乾淨？」
舒葦轉身，朝她投以有些嘲弄的表情，「妳又隨便跑去我的房間了？」
竹雅沉默。
「怎麼？又想幹嘛？而且還不跟我說？」
「我會擔心，你一直無消無息。」
舒葦輕哼了一聲。
「到底是為什麼？既然要消失也不徹底一點？事到如今還要出現在我面前。」
「妳很怪，這個問題也很怪。」舒葦停在教堂前面莊嚴的白色長廊前，看著不少人在拍著照片。
竹雅跟了上來。「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怎麼變得……變得這麼陌生……」
舒葦出神地望著禮拜堂，無視了竹雅的問題。
「竹雅。」直到他終於開口，竹雅睜大了眼睛聽著，「妳覺得妳活到現在有完成什麼目標嗎？」
「目標？」
「像是什麼人生志向，又或是人生中自己訂下的里程碑，再不然就是必須要完成的某件重要事情之類的。」
竹雅歪著頭，邊想邊說：「應該有吧？」
「那妳有什麼樣的感覺？」
「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竹雅心中想著出國留學的事情，「你問這個要幹嘛？」
「我最近終於完成了我活著最大的目標，我從來沒有想像過會有這一天的到來，我曾經以為我不可能會有完成的一天，但是我卻做到了。」舒葦看著巨大的十字架，臉上掛著笑容。「我很開心我可以做到，我甚至沒有想像過這種感覺會是如何，這樣輕鬆毫無壓力的世界原來是如此的寬闊，如此自由。」
竹雅看著舒葦，很驚訝地看著他，他露出的笑容，完全不是她認識的那個舒葦。
「但同時，我感覺很空虛，我活到至今都是為了同一件事情，如今這麼多的空間與自由我卻不知道該怎麼運用，我想做很多事情，很多以前根本做不到的事情。」舒葦原本因為激動而高舉的雙手垂了下來，在短暫的停頓後才繼續說：「我有認真想過，打從心底期待著之後的日子，妳完成目標的時候沒有這樣的感覺嗎？」
竹雅搖頭：「你是誰？」
舒葦轉頭看著竹雅，看到她滿臉的糾結與不安。
「我不認識這樣的舒葦，你的樂觀讓我很不安，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好不真實！」
「竹雅？」
「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我一直搞不懂，每次當我好像那麼接近真相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己仍然一無所知，舒葦，求你讓我了解好不好？」
「冷靜一點竹雅。」舒葦看向四周，竹雅引起不少騷動。
「你不是說過嗎？你一直說一直講，把自殺這件事情掛在嘴邊，你不是要消失嗎？不是不能存在這世界上嗎？那你還在這裡幹什麼！還在思考人生未來的方向，這根本就不是你！」
竹雅對著舒葦嘶吼。
然後舒葦牽起竹雅的手，拉著她走出了教堂，竹雅掉下了眼淚，緊緊抓著舒葦的手，跟著他離開了教堂。
「妳的情緒變化一直都很誇張，妳可以冷靜一點嗎？我們到人比較少的地方再說。」
「舒葦你知道嗎？」
「什麼？」
兩個人牽著手，走過草原，往另一邊的步道走去。在那上面還有個比較大的瀑布。
「我一直很感謝你。」
「是嗎？」
「如果不是你，我也許還會繼續迷失，往錯的方向走去。」
「我又沒做什麼。」
「可能吧，但是我真的被你拯救了，如果沒有遇到你，沒有在那天下午去找你，我根本不會有這些改變，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是個只會迎合別人的女孩，是個做作的女生。」
「那是妳的努力，不是我。」
「不。」竹雅拉住舒葦的手，讓他停下，舒葦看向她：「是你。沒有你，不行。」
「妳還沒冷靜下來嗎？前面有個瀑布那裡應該會比較──」
「我喜歡你，舒葦我喜歡你。」竹雅往前抱住舒葦，打斷了他。
世界停止了，舒葦臉上的笑容全部都消失，他抿起嘴唇，感受到竹雅無數淚滴落在他的肩膀上。等到竹雅鬆手，離開舒葦時臉頰旁的頭髮因為淚水而沾溼黏在臉頰上，她淚眼汪汪地看著舒葦。
「我不知道怎麼處理我的這份感情，直到我發現有這份感情存在之後，就一直想不到辦法處理。」
舒葦站在原地，竹雅用雙手擦拭著不停落下的眼淚。
還看的到教堂，他們甚至還沒有離開草原。
舒葦舉起手撫摸竹雅的臉頰。
「來不及了，竹雅。」
淚水不停。
「我知道之前我的任性造成你不少麻煩，我願意改變，我想要和你在一起。」竹雅的聲音混雜著啜泣與鼻音。
「事到如今說這些都沒有用了竹雅。」舒葦輕吐一口氣，「妳這樣反而會讓人感到困擾。」
「為什麼……」
「我不覺得妳很麻煩，妳也不用改變，不用為了誰而改變，更別說是為了我，妳不是要去留學了嗎？我想妳不用帶著這些麻煩去國外。」
「不會麻煩。」竹雅深深吸了一口氣，但是眼淚繼續落下，「我喜歡你，所以理所當然。」
舒葦嘆了一口氣，他的表情恢復平常的模樣，那個竹雅熟悉的模樣，無神卻堅定，他深思著，最後嘴唇輕開。
「好吧。」
竹雅瞪大了眼睛。
「最後一次。」
舒葦撫摸著竹雅的臉頰，感受淚水從手背上流過。
「我可以親妳嗎？」
竹雅的淚水湧出，她用力點頭。「然後我們忘掉之前發生的所有。讓我們重新認識。」
舒葦的手移至竹雅的後腦，輕輕扶著她的頭。
竹雅看著舒葦逐漸靠近，心跳頻率達到極致，淚水沒有打算停下。
哭泣聲。
風聲。
人聲。
蟲鳴聲。
瀑布聲
鐘聲。
水流聲。
草葉輕動聲。
哭泣聲。
哭聲。
啜泣聲。
哭聲。
「果然還是算了吧。」
竹雅看著舒葦離開，後腦的觸感也消失。
「對不起，竹雅。」
「為什麼！」竹雅哭喊。
「對不起。」
「為什麼為什麼！」
竹雅跪在草地上。
舒葦沒有扶她，轉身往下山的步道走去。
竹雅喘著氣，血液沸騰了整身，淚水滾燙到幾乎要燙傷她的眼眶。
「妳要去國外念書對吧？」舒葦像是突然想到一般轉身朝竹雅說：「妳要加油喔！」
然後他揮手離去。
「嗚……」
白色教堂又響了一次鐘聲。
據說這個教堂見證了非常多的新人在這立下誓約，這裡是個幸福洋溢的場所，大多數遊客都成雙成對的來這裡拍照，他們感受著這個幸福的氛圍，在鐘聲下與白色的莊嚴一同欣賞教堂與草原之間表現出來的均衡。
人來人往卻沒有人注意到一個女孩坐在草地上。
她一直哭一直哭。
沒有人知道她在傷心什麼。
她也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手機有好幾十通的未接來電，她望著草原的盡頭，山壁邊緣萬里無雲。
偏偏今天的天氣很好，並沒有下雨。
儘管沒有下雨，草地卻有一塊是濕潤的。
＊＊＊
世界變得好安靜。
所有自然的聲音、人為的聲音、機械的聲音都是這麼清晰明瞭，不再發脹的頭腦可以挪出好多空間來思考與放鬆，原本連專心思考都是一件難事，但現在舒葦的腦袋像是排掉廢水的魚缸一樣煥然一新，讓他可以想起快樂，單單只是想起快樂就足以讓他花一整天享受。
好安靜，這個世界原來是這麼安靜的嗎？
舒葦騎著車在稻田間穿梭，他偶爾停下傾聽微風與蛙鳴，偶爾停下品嘗清新的空氣與美景，偶爾會需要擦拭臉上的淚水。他就這樣走走停停，感受著截然不同的世界。
他現在才知道原來活著是這麼一件輕鬆的事情，同時他心中也出現疑問，那為什麼其他人會活得這麼痛苦呢？難道每個說活著很累很痛苦的人都跟他有過同樣的經歷嗎？難道說他們也都有個像「阿天」一樣的人在糾結他們嗎？
舒葦總算獲得了自由獲得了自己的人生，但自由必須付出不少代價。
他騎在車上，因為戴著安全帽的緣故要擦拭淚水實在很不方便，他沒想到自己也有這麼多眼淚可以流，他甚至覺得他把這幾年分的眼淚都一次流出來了。他哭到田邊的青蛙以為下雨而跳出來，他哭到安全帽的內襯都吸收飽和慢慢滴下水滴，他終於哭到視線模糊又必須暫時停下車來擦拭淚水。
就在他下次再度停車時，他來到警察局前面。這是他最後一次擦拭淚水。
永別了竹雅。
他穿過警局的自動門，走到眼前的報案櫃台。
「要報案嗎？」櫃台的員警親切地抬頭看他。
「對。」
「有打過電話嗎？有線上申請過嗎？」
「都沒有。」
「好，那我給你一份資料你幫我填寫一下。上面寫你的個人資料，然後下面是案件發生的日期時間地點，寫大概的時間就可以了，下面還要簡述一下案件的摘要，清楚嗎？」
「很清楚，非常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