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訪談

本章節 3212 字
更新於: 2023-03-16
  窗外陽光明媚、微風徐徐,彷彿是為了補償幾天前折磨人的酷熱,神明所賜下難得的大好天氣,是個適合出遊踏青的好日子。

   不過神明的賜福似乎也有其侷限,而那道界線就停在多羅耶家的前廊,只見客廳中安靜無聲,宛若風雨來臨前的寧靜,盤繞著沉重到不能再更沉重的低氣壓。

   處在隨時爆發的壓力鍋中央的並非事件的主角,而是無辜遭受波及的西門天慶。

   當桌上裝著餅乾的盤子不知是老舊還是扛不住壓力,在眾人眼前硬生生裂了一角,讓肅殺的氛圍更上一層樓。

   「嗯?!!」

   看到盤子碎裂,穿著黑色工作西裝,端坐在沙發上的西門天慶戰略性地拿起桌上的馬克杯,啜飲一口,試圖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然而他飄忽在兩名少女間的眼神很快便出賣了自己,面對而坐的兩名少女察覺到視線後,各自狠狠地瞪了西門天慶。

   就像是小白兔闖入雄獅的鬥爭中,感受兩人如霸王龍般閃著紅光的兇狠眼神後,西門天慶默默把杯子放回桌上,並將目光移回漆黑的電視螢幕,雙眼呈現無奈鹹魚狀,提出連未來惡魔也無法回答的疑問。

「  我..為什麼在這???」

  客廳三人的位置呈現品字型,西門天慶坐在正對電視的雙人沙發,另外兩人則是分別倚靠著單人沙發,為了招待客人,沙發上頭原先擺放的枕頭全被移到電視旁,像是軍隊閱兵,各式各樣的動物抱枕,倒著站著滿滿的佔據電視兩側的空間。

   雖然紫電安保以家庭調查為由拜訪上門,但兩名少女沒有主客間的溫良儉讓,一進門,明明是首次見面的兩人連招呼也不打,忽略禮儀以外,身著高中制服的黑髮少女甚至不屑於穿上拖鞋,一雙白色長襪用力地踩上木質地板,像是插上軍旗宣告主權般,而身為主人的鈴奈將這樣的舉動視為野蠻人的侵門踏戶,一股怒意上頭,不自覺便咬上正在蹲下脫鞋的西門天慶的腦門。

   似乎兩人都認定對方是極具威脅性的偷腥貓,直到在位子上坐定,端上茶水,仍互相投以不善的眼神,讓客廳煙硝味濃厚,隨時都可能全面開戰。

  儘管兩人中間隔著長桌,在虛空之中,彷彿有著兩股黑白閃電在空中僵持對抗,迸發火花並滋滋作響。

   一邊是能將惡魔徒手砸爛的蠻力女高中生,憑藉異常兇悍的武力和一隻金屬球棒將三十人的暴走族車隊打成 「抱走族」-從此江湖人稱「竘馬高中暴力之鬼」的天井遙奈。

   另一邊也絕非善類,與白毛蘿莉外表不符的暴躁性格、堪比鬣狗的小尖牙和極為敏感的領地意識,西門天慶剛進門便領會到她的咬合力,頭上纏了好幾圈繃帶,便默默給了她「東京小巨鱷」的綽號。

   如果打起來,兩人之間的勝負未知,不過作為在場唯一理智代表的西門天慶肯定是得下場勸架,然而在一場爭鬥中,通常受傷最重的反而都是勸架的無關群眾。

   實在有些遭不住客廳的氛圍,西門天慶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屁股,希望不要引起兩名少女的注意,隨時可能一觸即發的壓抑感,讓身為摸魚老手的西門天慶竟然伸起了想回公司工作的念頭,不過為了多羅耶拯救計畫,儘管雙腿肌肉緊繃,他仍強迫自己壓下逃生的衝動,屁股繼續挨著坐墊,正襟危坐但眼神空洞注視著自己在電視機中映射的倒影。

  「本來應該是由隊長來訪問的,那個叛徒! 一見勢不妙,就躲進多羅耶房裡,可惡! 下次一定要讓隊長請客!」

   雖然計劃唯一的同伴毫不留情地直接烙幹,不過西門天慶很快就調整好心態,扳起嚴肅的面孔,從公事包中拿出文件和紙筆,打破該死的沉默,開始了訪問。

   「咳咳,先確認一下,鈴雅小姐,作為多羅耶同居人已經有三年了?」

   聽聞問題,銀髮少女驕傲地抬起下巴,挺起小身板,挑釁地看了對桌的少女,舉手頭族彷彿在炫耀自己與多羅耶已相處許久。

   「沒錯,當初就是本小姐收留多羅耶的!」

   受到挑釁的天井遙奈雙手呈貓爪狀,五指用力,使勁抓著沙發的扶手,咬牙切齒的聲響更是清晰可見,怒火幾乎快要從雙眸中溢出。

   「前輩是被妳誘拐的吧?!」

  「妳這粗魯的偷腥貓說什麼!!!」
  
   「誰說誰才是偷腥貓!」

   眼看情勢即將從爭吵演變成全武行,西門天慶趕緊拋出下一個問題。

   「那麼,多羅耶在鈴雅小姐眼中是親密的家人?」

   既然訪問繼續,鈴雅將手中舉起的可樂瓶放下,哼了一聲後,決定不跟乳臭未乾的女高中生見識。

   不過對於西門天慶的問題,鈴雅卻沒有像之前迅速回答,反倒是有些遲疑,沉吟了半晌,最後微微點頭表示肯定。

   得到回應後,西門天慶不知在筆記上寫了什麼,隨即俯身,從公事包中拿出一包黃色牛皮紙袋,將筆記放了進去,繼續問了下去。

   「好的,下一個問題…在三年的同居過程中,多羅耶是否有帶女性回到住所的經驗?」

   「!」

   「!」

   頓時,西門天慶的警鈴大作,面對同時轉頭、目露紅色凶光的兩頭惡鬼,連身經百戰的西門天慶也頓時冷汗直流,夾起臀部連忙澄清。

   「冷靜! 請兩位冷靜! 這都是攸關後續心理治療的重要問題!」

   提到多羅耶和心理治療,兩人隨血氣飄散的頭髮才漸漸落下。

   見此,西門天慶鬆了口氣,身體也放鬆下來,靠在沙發椅背上,將手插進西裝口袋,一邊撥弄口袋中的骰子,一邊在心中暗暗抱怨道: 「戀愛腦的女人真麻煩,我寧願去對付惡魔…」

  短暫的插曲過後,訪問繼續,接續前段的問題。

  少女鈴奈盯著眼前碎了一角的盤子和包著海苔的仙貝陷入沉思,小手摀著嘴,並用偵探推測案情的口吻開始了自言自語:「確實,多羅耶那傢伙從來不帶女生回家,也從來沒看過他在看色情雜誌和影片,與這個年紀男生該有血氣方剛的模樣完全不同。」

  隨著周圍一陣沉默,陷入推理空間的少女突然臉色紅暈、嘴角上揚。

  「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

  「???」

   「???」

   「無恥之徒,前輩才不會喜歡上妳這種小砧板!」

   「少女? 妳是從哪裡得到這樣的結論的!?」

   西門天慶拍額,對於少女奇特的腦迴路表示無言,並在筆記本上打上一個大大的叉。

   「算了,先進下一個問題好了。」
 
   不理會犯花癡的鈴雅和怒火中燒的天井遙奈,西門天慶繼續問道。

   「鈴雅小姐,多羅耶是否曾經與妳提及夢想或是對未來的期望?」

   聽到問題,鈴雅方才從幻想中回到現實。

   不過這道問題顯然讓她有些困擾,只見其雙手抱胸,閉上雙眼向後倒去,一雙小腿踢著空氣,客廳中只餘冷氣擺動的聲響和窗外鳥兒的嘰喳聲。

   過了好一陣子,鈴雅才恢復正坐,睜開眼搖頭道:「印象中沒有。」

   「是嗎。」

   西門天慶簡單回應,表情看不出情緒變化,只是在筆記上寫下「待觀察」的字樣,接著便繼續下一個問題。

   「鈴雅小姐,多羅耶是否有討厭的食物?」
  
   「食物? 任何種類都行嗎?」

   「沒錯。」

   「那麼我猜應該是可樂吧,那傢伙總是禁止我喝可樂,壞的很。」

  「除了可樂以外,還有其他食物嗎?」

  鈴雅雙手按著頭,來回摩擦,似乎這樣的舉動真的有助於思考,片刻後,彷彿靈光一閃,少女突然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對了,從沒看過多羅耶喝過酒,或許是對酒精過敏? 至於吃的,倒是沒看過他嫌棄或挑食過。」

  少女的回答跟西門天慶的預期差別不大,只見他將紙筆收起,雙手交疊,像是頂著沉重的石頭將頭撐在手上,身體前彎,嘆了口氣。

   「實不相瞞,多羅耶過往的經歷導致他對生活的要求極低,基本滿足生存條件就行,對於存活以外則是無欲無求。」

   講到此處,西門天慶頓了頓,拿起桌上的仙貝,咬了一口。

  「以某方面來講,這是件好事,物質慾望和心理需求越低,惡魔便越少弱點針對,也就是俗話說的無欲則剛,但反過來說,喪失慾望同時代表失去對生命的執著,對於需要與惡魔戰鬥,長期暴露在生命危險中的惡魔獵人,沒有執著或被稱之為信念的新人通常連一年也撐不過。」

   聽到此處,鈴雅第一次露出慌亂的表情,甚至有些坐不住,著急地問道: 「撐不過? 什麼意思?」

   西門天慶將仙貝塞入嘴中,數著指頭道: 「死亡、發瘋、離職的都有,但多羅耶的情況又更加嚴重,除了對生命失去執著以外,他似乎開始嘗試主動狩獵惡魔。」

  「西門前輩,這是真的嗎!?」

   這次驚訝的是天井遙奈,似乎沒想過平時慵懶的前輩竟然有如此偏激的一面。

   「詳細原因尚未確定,不過並不是好跡象,上一個有相同舉動的惡魔獵人不到兩個月便死在惡魔手上。」

   西門天慶豎起食指,輕輕敲著頭,疲憊的眼睛裡閃著光芒。

  「至於原因,便是在戰鬥中失去應有的理智。」

  殘酷的現實,由西門天慶那張流連於賭局和酒場,騙人不償命的嘴,毫不掩飾地展露。

  「雖然惡魔懼怕瘋子,但沒有與之對應的實力,在戰鬥中失去理智,只會至自己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