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60②
本章節 3552 字
更新於: 2023-02-16
如同預料，工作完全做不完。
由於瀧本教授完全沒有打算離開研究室的模樣，我也準備留下來幫忙，在明天大夜班前稍微補眠即可，不過千芳學姊說著約好要請吃晚餐，高聲喊著「教授再見，我們先走了」就強行拉著我離開了。
我們踏出大學校園，並肩走在街道。
雨依然下著。
兩側高聳大樓的落地玻璃透出淺淺燈光，緩慢地灑落街道，混入街燈、車燈與周遭店家招牌的霓虹燈光，在朦朧細雨當中渲染成某種只會存在於雨夜鬧區街道的絢爛色彩。
光點微微暈開，看起來像是宇宙的星雲。
我很喜歡這樣的景色。
千芳學姊顯然沒有好好享受的心情，難掩疲倦地嘟囔著「怎麼每年越來越冷……」，縮了縮肩膀往我的位置擠來。
正好是晚餐的高峰時間，儘管下著雨，街道還是熙攘雜沓。人們在細雨與寒風當中排著隊，某些熱門店家的門口客人更是幾乎塞滿人行道。
據說這幾天會迎來今年最強一波寒流，不過並不會冷到下雪。
每當挾帶刺骨雨絲的風吹過，千芳學姊就會擠過來，肩膀輕撞。記得她有一條紅色圍巾，不過這幾天都沒有看她戴著，或許是弄丟了。
我想著這些事情，隨口問：「要吃什麼？」
「我要先回租屋的地方。鞋子裡面浸水了，走起來很不舒服。」
「瞭解。」
學姊租賃的小套房同樣位於大學周邊，約是十分鐘的路程。
學姊打定主意在大學時要獨自生活，高中畢業的暑假就興致勃勃地拉著我前來這座城市場勘，坦白後卻受到叔叔、阿姨的強烈反對，開了幾次家庭會議才好不容易取得同意。我私底下被他們鄭重吩咐過要幫忙看著千芳學姊，有空就過來晃晃，明明千芳學姊在各方面都比我更加可靠，在叔叔、阿姨的眼中似乎不是如此。
一年後，我考上同所大學的同個科系，再度成為千芳學姊的學弟，偶爾也會踏入那間小套房。現在想來，她已經住在這裡將近十年了。
套房在三樓，小巧典雅，牆壁漆成淡米色，每項傢俱都是在居家用品店思考許久才買下來的。沒有電視，那個位置擺放著兩個塞滿外星書籍的大書架，銀色金屬的壁掛式杯架吊著兩個玻璃杯，那是她喝紅酒用的。床頭櫃則是一整排的布偶，其中也有我在國一生日那年送給她的黑貓布偶。
原本只說要換個鞋子，千芳學姊卻逕自走進浴室洗澡。
身為青梅竹馬，我對於千芳學姊的我行我素也深有體會，席地坐在玄關地板，拿出手機打發時間。
愛比蓋兒的信件都保存在雲端，隨時可以回顧。
即使每封信件都讀過許多次，隔一段時間再重讀總會發現意外的驚喜之處，隨著已知的阿米卡官方語、圖雅語詞彙增加，也會發現當時沒有察覺到的隱喻，更加深入地理解到她的內心、感情與靈魂。
我倚靠著牆壁，反覆閱讀信件。
我們聊過許多的話題……或者說無所不聊。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日常瑣事、在通信之前的回憶、地球與阿米卡星的常識，也會提及家庭、朋友與未來。
有時候像是在教導對方，從各方面仔細講解某項自己星球的事物。
有時候也像是戀人般談論著無關緊要卻會永遠牢記在心的小事。
「戀人嗎……」
我忍住再度湧現的焦躁感，將後腦勺抵在堅硬牆壁，接著眼角瞥見書架後方似乎有著什麼東西，紅紅的，疑惑走過去才發現是一條紅色圍巾。卡在衣櫥與書架之間，推測原本放在上面，然後不知為何掉下去了。
「──抱歉，久等了。」
這個時候，千芳學姊一邊用毛巾擦著頭髮一邊踏出浴室。她穿著輕便的居家服。尚未擦乾的頭髮呈現深黑色，泛著光澤，紅潤肌膚也散出淺淺熱氣。
「完全沒有感到歉意的客套話就不用說了。」
我舉起圍巾。
「喔喔，你幫我找到了？真是感謝。」千芳學姊驚喜地接過紅色圍巾，好奇地問：「掉在哪裡？」
「書架後面。」
「怎麼掉進去了？」
「這是妳的房間和妳的圍巾耶。」
我沒好氣地嘆息。水聚集在千芳學姊的深黑色髮尾，結成水珠，然後流過頸子。
千芳學姊總是說著自己是短髮，以此為由不使用吹風機，基本上都是擦乾了事。我知道實際上是因為她很討厭吹風機的聲音，覺得太吵了，即使提過最近推出的款式幾乎都沒有聲音也興致缺缺。
那樣其實也沒有什麼問題，就是髮尾總會亂翹。
「晚餐吃什麼？」我問。
「直接叫外送吧。」
千芳學姊隨手將圍巾掛到椅背，半盤起右腳地坐在床鋪邊緣，理所當然地拿出手機。
「天氣這麼冷，又下雨。回家就不想再出門了。」
「所以才會直接去洗澡……那樣就早點講啊。」
「應該剛剛先點好餐點對吧，現在就差不多到了。」
「不是這個意思啦。」
「被請吃飯的意見就不要那麼多，快點選一個。」
千芳學姊冷哼，往前拋出手機。
我急忙伸出雙手接住。
螢幕已經顯示著外送平台的網站。我提議的幾家餐廳都被千芳學姊否決，最後選了她想吃的牛排。牛排這種料理就應該在店家內用，放在熱騰騰的鐵板上面才會好吃吧？我這麼想著，但是沒有說出口。
在等待餐點送到的這段時間，我們各自打發時間。
千芳學姊躺在床鋪，相當放鬆地枕著棉被，戴著耳機凝視手機播放的節目。
我改坐在書架旁邊，翻閱著一本阿米卡星地方習俗的故事集。
「你還真喜歡坐在地板？」
「……有嗎？」
我抬起頭，發現千芳學姊摘掉半邊耳機，暫停影片蹙著眉。
「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子，有時候會刻意躲在櫃子之間的縫隙或桌子底下，一個沒察覺還以為人不見，不曉得都被嚇到幾次了。」
「應該是因為那些地方挺有安全感的。」
千芳學姊搖著頭，像是在表示「話題的重點並不是那個」。
這個時候，手機傳來外送送達的提示音，打斷了對話。
我快步離開房間，前往公寓一樓拿取餐點。回到房間的時候，千芳學姊已經將原本收在牆邊的折疊矮桌放在中央，好整以暇地盤腿等待著。
餐點是沙拉、蒜味麵包、玉米濃湯、牛排、鐵板麵。都用著塑膠餐盒盛裝。
千芳學姊一打開蓋子就不禁皺眉，用指尖拎起切片的蒜味麵包，嫌棄地扔到我的餐盒裡面。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挑這間？有些店是附贈餐包吧。」我苦笑著問。
「餐包不也是鹹奶油嗎？」
千芳學姊噘著嘴反駁，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我遲來注意到千芳學姊的心情不佳，或許不是因為堆積如山的工作，然而也僅此而已，無法猜出更進一步的理由。我向來很不擅長分辨他人試圖藏起的情緒。
房內變得有些安靜。
明明是自己選擇牛排的，千芳學姊在吃完沙拉和濃湯就停手了。她單手撐著臉頰，用塑膠叉子持續輕戳牛排。
「吶，予謙，你不打算升助理教授嗎？」
千芳學姊隨口問。
「那樣只會更忙吧……薪水變多是好事，不過工作量會翻好幾倍，算起來根本不划算。」
「把便利商店的打工辭掉不就行了。」
「那邊的薪水比較高啊。研究生忙得天昏地暗又幾乎沒有錢，如果沒有打工，根本就沒辦法支付生活費。」
「為了支付星際間通訊設備的費用才對吧……」
我假裝沒有聽見這句自言自語，繼續吃著冷掉的第二份牛排。肉變得有點硬，需要咬很久。
千芳學姊放下塑膠叉子，端正坐姿。
「你打算一輩子都在那間便利商店打工嗎？」
「至少接下來的幾年都會在那邊吧。店長人很好，同事也很容易相處，過去做過的打工裡面是最不錯的。」
「幾年之後呢？」
「首要之務是寫完畢業論文。」
我這麼說，為了避免千芳學姊繼續追問，起身走到陽台旁邊將落地窗拉開一小道縫隙。
冷風頓時灌入房間，吹得桌面的書籍紙頁啪啪作響。
「很冷耶。」千芳學姊立刻縮起肩膀，皺眉罵。
「總覺得有些悶。」
我關起落地窗，卻還是站在原處。
冬雨依然斷斷續續地下著。
「千芳學姊有看過雪嗎？」
「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去過德國，正好是冬天。」
「有這回事嗎？」我訝異詢問。
「我一個人去的，正好看到機票特價就買了。三天兩夜，不過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候機和搭飛機，出關吃個飯、逛個街就得回機場了。那時路旁到處都是雪，積得比泥土還多，只是冷到沒有任何欣賞的興致。」
「……到底是去那邊做什麼的？」
「旅行啊。」
千芳學姊稀鬆平常地結束話題。
我知道千芳學姊屬於喜歡享受旅行途中的類型。
明明存款已經可以買車了，卻連機車、腳踏車也沒有，總是搭乘公車前往大學和其他場所。旅行時也會刻意挑選費時更久的交通工具，悠哉欣賞窗外風光，卻從未想過連國外旅行也是如此。
比起遊歷德國的知名景點，她應該更享受「前往德國」的這段時間吧。
吃完晚餐，千芳學姊堅持陪我走到一樓，說要當作飯後運動。
平常就有在慢跑的我不認為幾層樓的樓梯會消耗多少熱量，不過沒有說出口，簡單收拾好空餐盒，提著垃圾袋率先踏出房間。
「總算停了，真希望明天醒來不要再下了……」
千芳學姊站在公寓大門的玄關，抬起頭抱怨。
夜已經深了，附近街道卻依舊熙攘，那份霓虹與喧鬧應該會持續至天明吧？空氣聞起來有些潮濕。忘了對話的前後文，我只記得曾經說過自己喜歡下雨的氣味，千芳學姊卻失笑著說「哪來那種東西」。
「掰掰，路上小心。」
千芳學姊半舉起手道別。
我點頭回應，轉身離開那棟公寓。
柏油路面積著或大或小的水漥，車輛經過就會濺起水花。
在變得更冷的街道，我又想起了愛比蓋兒。此刻，相隔了一百光年的宇宙，她應該待在屋內，湊著微弱的燭光編織衣物，靜靜等待諾尼雅德的停歇吧。
耳邊似乎聽到風雪呼嘯的聲響，不過肯定只是錯覺。
畢竟我不曾見過真正的雪，而且雨也已經停了。
我抬高視線。
夜空雲層被都市的絢爛燈光照亮，反射出淡淡光暈，理所當然地依舊看不見星星。看不見愛比蓋兒身處的阿米卡星。
由於瀧本教授完全沒有打算離開研究室的模樣，我也準備留下來幫忙，在明天大夜班前稍微補眠即可，不過千芳學姊說著約好要請吃晚餐，高聲喊著「教授再見，我們先走了」就強行拉著我離開了。
我們踏出大學校園，並肩走在街道。
雨依然下著。
兩側高聳大樓的落地玻璃透出淺淺燈光，緩慢地灑落街道，混入街燈、車燈與周遭店家招牌的霓虹燈光，在朦朧細雨當中渲染成某種只會存在於雨夜鬧區街道的絢爛色彩。
光點微微暈開，看起來像是宇宙的星雲。
我很喜歡這樣的景色。
千芳學姊顯然沒有好好享受的心情，難掩疲倦地嘟囔著「怎麼每年越來越冷……」，縮了縮肩膀往我的位置擠來。
正好是晚餐的高峰時間，儘管下著雨，街道還是熙攘雜沓。人們在細雨與寒風當中排著隊，某些熱門店家的門口客人更是幾乎塞滿人行道。
據說這幾天會迎來今年最強一波寒流，不過並不會冷到下雪。
每當挾帶刺骨雨絲的風吹過，千芳學姊就會擠過來，肩膀輕撞。記得她有一條紅色圍巾，不過這幾天都沒有看她戴著，或許是弄丟了。
我想著這些事情，隨口問：「要吃什麼？」
「我要先回租屋的地方。鞋子裡面浸水了，走起來很不舒服。」
「瞭解。」
學姊租賃的小套房同樣位於大學周邊，約是十分鐘的路程。
學姊打定主意在大學時要獨自生活，高中畢業的暑假就興致勃勃地拉著我前來這座城市場勘，坦白後卻受到叔叔、阿姨的強烈反對，開了幾次家庭會議才好不容易取得同意。我私底下被他們鄭重吩咐過要幫忙看著千芳學姊，有空就過來晃晃，明明千芳學姊在各方面都比我更加可靠，在叔叔、阿姨的眼中似乎不是如此。
一年後，我考上同所大學的同個科系，再度成為千芳學姊的學弟，偶爾也會踏入那間小套房。現在想來，她已經住在這裡將近十年了。
套房在三樓，小巧典雅，牆壁漆成淡米色，每項傢俱都是在居家用品店思考許久才買下來的。沒有電視，那個位置擺放著兩個塞滿外星書籍的大書架，銀色金屬的壁掛式杯架吊著兩個玻璃杯，那是她喝紅酒用的。床頭櫃則是一整排的布偶，其中也有我在國一生日那年送給她的黑貓布偶。
原本只說要換個鞋子，千芳學姊卻逕自走進浴室洗澡。
身為青梅竹馬，我對於千芳學姊的我行我素也深有體會，席地坐在玄關地板，拿出手機打發時間。
愛比蓋兒的信件都保存在雲端，隨時可以回顧。
即使每封信件都讀過許多次，隔一段時間再重讀總會發現意外的驚喜之處，隨著已知的阿米卡官方語、圖雅語詞彙增加，也會發現當時沒有察覺到的隱喻，更加深入地理解到她的內心、感情與靈魂。
我倚靠著牆壁，反覆閱讀信件。
我們聊過許多的話題……或者說無所不聊。發生在自己身邊的日常瑣事、在通信之前的回憶、地球與阿米卡星的常識，也會提及家庭、朋友與未來。
有時候像是在教導對方，從各方面仔細講解某項自己星球的事物。
有時候也像是戀人般談論著無關緊要卻會永遠牢記在心的小事。
「戀人嗎……」
我忍住再度湧現的焦躁感，將後腦勺抵在堅硬牆壁，接著眼角瞥見書架後方似乎有著什麼東西，紅紅的，疑惑走過去才發現是一條紅色圍巾。卡在衣櫥與書架之間，推測原本放在上面，然後不知為何掉下去了。
「──抱歉，久等了。」
這個時候，千芳學姊一邊用毛巾擦著頭髮一邊踏出浴室。她穿著輕便的居家服。尚未擦乾的頭髮呈現深黑色，泛著光澤，紅潤肌膚也散出淺淺熱氣。
「完全沒有感到歉意的客套話就不用說了。」
我舉起圍巾。
「喔喔，你幫我找到了？真是感謝。」千芳學姊驚喜地接過紅色圍巾，好奇地問：「掉在哪裡？」
「書架後面。」
「怎麼掉進去了？」
「這是妳的房間和妳的圍巾耶。」
我沒好氣地嘆息。水聚集在千芳學姊的深黑色髮尾，結成水珠，然後流過頸子。
千芳學姊總是說著自己是短髮，以此為由不使用吹風機，基本上都是擦乾了事。我知道實際上是因為她很討厭吹風機的聲音，覺得太吵了，即使提過最近推出的款式幾乎都沒有聲音也興致缺缺。
那樣其實也沒有什麼問題，就是髮尾總會亂翹。
「晚餐吃什麼？」我問。
「直接叫外送吧。」
千芳學姊隨手將圍巾掛到椅背，半盤起右腳地坐在床鋪邊緣，理所當然地拿出手機。
「天氣這麼冷，又下雨。回家就不想再出門了。」
「所以才會直接去洗澡……那樣就早點講啊。」
「應該剛剛先點好餐點對吧，現在就差不多到了。」
「不是這個意思啦。」
「被請吃飯的意見就不要那麼多，快點選一個。」
千芳學姊冷哼，往前拋出手機。
我急忙伸出雙手接住。
螢幕已經顯示著外送平台的網站。我提議的幾家餐廳都被千芳學姊否決，最後選了她想吃的牛排。牛排這種料理就應該在店家內用，放在熱騰騰的鐵板上面才會好吃吧？我這麼想著，但是沒有說出口。
在等待餐點送到的這段時間，我們各自打發時間。
千芳學姊躺在床鋪，相當放鬆地枕著棉被，戴著耳機凝視手機播放的節目。
我改坐在書架旁邊，翻閱著一本阿米卡星地方習俗的故事集。
「你還真喜歡坐在地板？」
「……有嗎？」
我抬起頭，發現千芳學姊摘掉半邊耳機，暫停影片蹙著眉。
「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子，有時候會刻意躲在櫃子之間的縫隙或桌子底下，一個沒察覺還以為人不見，不曉得都被嚇到幾次了。」
「應該是因為那些地方挺有安全感的。」
千芳學姊搖著頭，像是在表示「話題的重點並不是那個」。
這個時候，手機傳來外送送達的提示音，打斷了對話。
我快步離開房間，前往公寓一樓拿取餐點。回到房間的時候，千芳學姊已經將原本收在牆邊的折疊矮桌放在中央，好整以暇地盤腿等待著。
餐點是沙拉、蒜味麵包、玉米濃湯、牛排、鐵板麵。都用著塑膠餐盒盛裝。
千芳學姊一打開蓋子就不禁皺眉，用指尖拎起切片的蒜味麵包，嫌棄地扔到我的餐盒裡面。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挑這間？有些店是附贈餐包吧。」我苦笑著問。
「餐包不也是鹹奶油嗎？」
千芳學姊噘著嘴反駁，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我遲來注意到千芳學姊的心情不佳，或許不是因為堆積如山的工作，然而也僅此而已，無法猜出更進一步的理由。我向來很不擅長分辨他人試圖藏起的情緒。
房內變得有些安靜。
明明是自己選擇牛排的，千芳學姊在吃完沙拉和濃湯就停手了。她單手撐著臉頰，用塑膠叉子持續輕戳牛排。
「吶，予謙，你不打算升助理教授嗎？」
千芳學姊隨口問。
「那樣只會更忙吧……薪水變多是好事，不過工作量會翻好幾倍，算起來根本不划算。」
「把便利商店的打工辭掉不就行了。」
「那邊的薪水比較高啊。研究生忙得天昏地暗又幾乎沒有錢，如果沒有打工，根本就沒辦法支付生活費。」
「為了支付星際間通訊設備的費用才對吧……」
我假裝沒有聽見這句自言自語，繼續吃著冷掉的第二份牛排。肉變得有點硬，需要咬很久。
千芳學姊放下塑膠叉子，端正坐姿。
「你打算一輩子都在那間便利商店打工嗎？」
「至少接下來的幾年都會在那邊吧。店長人很好，同事也很容易相處，過去做過的打工裡面是最不錯的。」
「幾年之後呢？」
「首要之務是寫完畢業論文。」
我這麼說，為了避免千芳學姊繼續追問，起身走到陽台旁邊將落地窗拉開一小道縫隙。
冷風頓時灌入房間，吹得桌面的書籍紙頁啪啪作響。
「很冷耶。」千芳學姊立刻縮起肩膀，皺眉罵。
「總覺得有些悶。」
我關起落地窗，卻還是站在原處。
冬雨依然斷斷續續地下著。
「千芳學姊有看過雪嗎？」
「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去過德國，正好是冬天。」
「有這回事嗎？」我訝異詢問。
「我一個人去的，正好看到機票特價就買了。三天兩夜，不過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候機和搭飛機，出關吃個飯、逛個街就得回機場了。那時路旁到處都是雪，積得比泥土還多，只是冷到沒有任何欣賞的興致。」
「……到底是去那邊做什麼的？」
「旅行啊。」
千芳學姊稀鬆平常地結束話題。
我知道千芳學姊屬於喜歡享受旅行途中的類型。
明明存款已經可以買車了，卻連機車、腳踏車也沒有，總是搭乘公車前往大學和其他場所。旅行時也會刻意挑選費時更久的交通工具，悠哉欣賞窗外風光，卻從未想過連國外旅行也是如此。
比起遊歷德國的知名景點，她應該更享受「前往德國」的這段時間吧。
吃完晚餐，千芳學姊堅持陪我走到一樓，說要當作飯後運動。
平常就有在慢跑的我不認為幾層樓的樓梯會消耗多少熱量，不過沒有說出口，簡單收拾好空餐盒，提著垃圾袋率先踏出房間。
「總算停了，真希望明天醒來不要再下了……」
千芳學姊站在公寓大門的玄關，抬起頭抱怨。
夜已經深了，附近街道卻依舊熙攘，那份霓虹與喧鬧應該會持續至天明吧？空氣聞起來有些潮濕。忘了對話的前後文，我只記得曾經說過自己喜歡下雨的氣味，千芳學姊卻失笑著說「哪來那種東西」。
「掰掰，路上小心。」
千芳學姊半舉起手道別。
我點頭回應，轉身離開那棟公寓。
柏油路面積著或大或小的水漥，車輛經過就會濺起水花。
在變得更冷的街道，我又想起了愛比蓋兒。此刻，相隔了一百光年的宇宙，她應該待在屋內，湊著微弱的燭光編織衣物，靜靜等待諾尼雅德的停歇吧。
耳邊似乎聽到風雪呼嘯的聲響，不過肯定只是錯覺。
畢竟我不曾見過真正的雪，而且雨也已經停了。
我抬高視線。
夜空雲層被都市的絢爛燈光照亮，反射出淡淡光暈，理所當然地依舊看不見星星。看不見愛比蓋兒身處的阿米卡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