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運岔口

西元1988年冬天，東京郊外。

夜蛾正道與輔助監督正走在尋找電話亭的路上，雖然已經跟對方說過自己並不在意汽車拋錨的事，但對方依然哭喪著臉不停九十度鞠躬只差切腹謝罪了。

有些苦惱地搓了搓自己那俐落的短寸頭，夜蛾正道不禁懷疑起自己是否真的長相那麼可怕，走在路上也經常被人避開或是被當作是混混找碴。

啊，不過全都揍回去就是了，反正也沒用咒力。

但這個新來的輔助監督估計也很怕自己吧？每當發生點什麼意外的小事總是會反應過度，不是不停地道歉就是露出絕望的表情彷彿自己即將面臨什麼慘絕人寰的虐待。

——此刻少年咒術師和其輔助監督腦補的內容大約就是兩道平行線，毫無交集。

夜蛾正道，十七歲，長相兇惡，有著可以說是有些老成剛硬的混混臉，搭配被包裹在一身黑的高專制服中的魁梧體態，走在路上都能被行人遠遠迴避誤以為是黑道巡街，也曾經被不記得名字的什麼組遞過名片誠邀他加入組織。

這樣一個臉上自帶凶名的咒術師，在輔助監督小團體中卻是出了名的超人氣。

祓除咒靈時如果沒有輔助監督在也必然會好好放下帳，實力好、人好說話，沒其他咒術師那些奇奇怪怪的臭脾氣，雖然因為術式的關係是有些與形象不太搭的小愛好，但這完全影響不了夜蛾正道本人在輔助監督團體中作為上上籤的人氣。

最近剛開始和夜蛾正道搭配合作的輔助監督梶田有沖發自內心地害怕自己因為汽車忘記定期保養而拋錨在路上這件事會讓他從此和頭籤失之交臂，當時因為上頭調令而不得不將和夜蛾正道搭配的工作交接給自己的前輩當時那充滿怨念的表情他還歷歷在目，如果因為這樣就被投訴，他絕對會被前輩們嘲笑死，他也會想乾脆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啊，拜託了，希望夜蛾同學千萬別對我失望啊！

作為輔助監督居然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影響咒術師祓除咒靈⋯⋯實在是太失職了！

這位內心戲十分豐富的梶田先生在腦海裡失意體前屈。

眼看剛上任就十分盡心盡力也對自己相當照顧的梶田先生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奇怪，十七歲的好孩子夜蛾正道趕緊在眼尖地發現一座廢棄的公車亭旁立著的公用電話後指了指那個方向道：
「梶田先生！找到電話亭了！」

汽車拋錨的地方過於郊外，他們步行了足足將近三十分鐘才找到這一個能跟維修廠和保險公司聯繫上的地方。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公用電話即使在公車亭廢棄後還能正常使用。

梶田先生急急忙忙地撥打保險公司電話詢問這樣的情況該如何解決，而一旁的夜蛾正道則是抬頭望了望佈滿陰雲的天空，總覺得莫名一直有種躁動的感覺。

⋯⋯

啊，下雪了。

不等夜蛾正道伸手接下那粒悄然落下的雪花，梶田先生的充滿歉意的聲音就打斷了夜蛾正道的思緒——

「夜蛾同學——啊，下雪了嗎？真糟糕，維修人員說最快能來現場看車的狀況也要一小時後了，現在還開始下雪了估計還要更久。我幫你叫個計程車吧？這次祓除詛咒的地點大概只距離這裡車程半小時了，是在大岳山上一座廢棄幾十年的犬神神社，等級是二級假想犬神⋯⋯夜蛾同學一個人可以嗎？我也會盡快換輛車或是請能支援的輔助監督趕到的。」

夜蛾正道看了看天色，確實搭計程車直接前往目的地是最好的選擇，車上也有舒適的暖氣，但是——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明明理智上很清楚搭上計程車才是最好的選擇，還能節省時間盡早祓除咒靈，但不知道為什麼當時和腦子裡想的不一樣，他說出口的是：
「不麻煩梶田先生了，車程半小時的距離我跑過去也行，畢竟咒靈具體的位置窗也不是很清楚，如果把普通人捲進來就不好了，我就當成是體能鍛鍊了。」

啊，現在想起來梶田先生的表情似乎有些微妙。

踩著溼滑的地面，雪雖然下的還不大，但也跑不太起來，只能用類似於快走的方式讓自己盡快抵達目的地，夜蛾正道現在心裡只有後悔。

但是窗只觀測到有二級咒靈出現卻不知道確切的位置確實也是個問題，步行的好處就是能夠更靈活的搜索，或許也不完全是缺點吧？

手裡拿著梶田先生塞給自己的地圖，夜蛾正道注意到上面還很貼心的劃出了個廢棄犬神神社可能會在的大概範圍。

畢竟也是幾十年前就沒在使用的神社，期間經過地震和颱風的侵襲，前往神社的路早已消失，留下的只有像是都市傳說一樣的文字紀錄。

在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雪地疾走後，夜蛾正道總算是來到了靠近離地圖上圈出範圍中最有可能能通往神社的的小徑，這裡離登山遊客常走的步道還有段距離，正確說起來應該是野獸在走的獸徑。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從剛才起，越靠近這個地方，他就越是覺得胸腔有著一股莫名的躁動和急切，彷彿這裡有什麼『東西』在召喚他一樣。

明明附近類似的小徑也不止這一條，但他幾乎是完全憑著內心的迫切選中了這條道。

太奇怪了，是有一定智力的咒靈設下的陷阱嗎？

那這樣的話應該就不只是二級，而是有準一級以上的實力了吧？

從靠近目的地開始自己的心情和行為就像是被操控一樣，咒靈能做到這樣的事嗎？

和粗獷的形象不同，夜蛾正道一直都是一個足夠細心的人，雖然不明究理，但他已經注意到身上的一些異樣，只是在任務途中也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完成，等回高專再跟老師諮詢了。

「先將咒靈找出來吧。」
夜蛾正道從一直背著的背包中拿出一個小小的黑色鼴鼠造型的咒骸。

礙於技術問題，鼴鼠身上的針腳外露，五官還不對稱，以玩偶製作來說可以說是一個相當失敗的完成品，但卻是一個成功的實用型咒骸。

咒骸眼睛的部位為了模擬真實鼴鼠的模樣，被以一種粗劣的針法封住來實現犧牲視力、特化搜索能力的效果。

夜蛾正道將詛咒填充進咒骸核心，下了指令：
「去吧，找出咒靈。」

把因詛咒灌入後就不停擺動四肢的鼴鼠咒骸放到地上，看著那小小的身影以一種一馬當千的氣勢鑽進地下進行搜索，夜蛾正道深吸了一口氣靜下心來感知自己的咒骸移動方向，接著穩步跟上。

——

雪天的山林安靜的不可思議，本來偶爾還會有些小型山雀的叫聲，但隨著風雪加大也逐漸隱沒。

陰雲的天氣下，樹林的陰影更加顯得昏暗，咒術師並不畏懼黑暗，難以消受的是因為不知道咒靈會從什麼地方出現而緊繃的精神。

而越是深入，便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就只能聽見自己因為壓抑的空氣而喘息的呼吸聲。

如果不是因為還能感知到自己放出的咒骸確實有目的的在移動，夜蛾正道都要懷疑自己在祓除咒靈前會先在山上遇難了。

二級假想犬神，雖然帶有神這個字，但事實上卻是一種古老的詛咒手法，只是到了現代被謠傳成有著大狗型態的怨靈，也有相關的祭祀信仰。

根據窗的調查，那個廢棄神社原本供奉的就是死去的家犬，後來隨著時間流逝人們遺忘了神社最初的模樣，有人惡意杜撰了一個犬神惡靈的故事。

故事大綱大概是說只要向犬神獻上供品就能讓犬神咒殺自己討厭的人，於是就有一些相信了故事的人特地來尋找犬神許下詛咒的願望，這些人大多是些走頭無路在學校被欺凌的學生。

目前已知的死者有三名，全是在學校有著校霸地位的人，死相明顯是被咒殺，但因死前的行為詭異最後以自殺結案。

恨意對咒靈來說真是相當滋補的養料啊。

如果不盡快祓除的話，這個咒靈很有可能因為被一些族群信仰而進化到一級或是以上。

受到傳說的影響，這種類型的咒靈也會帶上一些野獸的特性，例如被特化的嗅覺、速度和隱匿蹤跡的本能。

「感覺有些棘手啊⋯⋯」
夜蛾正道估算了一下自己深入的範圍，照理來說應該是相當接近地圖上所圈出的中心點了，但卻一點咒靈的殘穢都沒發現。

是被巧妙的用雪掩蓋了嗎？

但鼴鼠咒骸並沒有反饋任何相關的情報，只是不停地持續進行搜索。

而內心那股一言難喻、迫切而鼓噪的心情也依然持續發酵著，明明一點也不清楚是在期待什麼，但心臟卻像是要融化一樣的、酸澀地隨著邁出的每個步伐，急不可耐地叫囂著『想見』到什麼。

跟著鼴鼠咒骸繼續深入，夜蛾正道總算是找到了一些過去神社的痕跡，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外來』的痕跡——像是不該出現在這種深山的紙屑包裝，還有明顯是被人為損壞的學生書包。

有普通人進來了！

「糟了！由暗而出，比暗更黑，清淨污穢，祓除污穢！」
耗費太多時間在路上，沒想到居然有人會在這種天氣闖進山裡，夜蛾正道急忙設下帳，心中更加後悔自己當初沒選擇搭計程車。

迅速地將鼴鼠回收，再從背包中拿出戰鬥用咒骸——鐮鼬，並注入詛咒，夜蛾正道帶著咒骸朝著神社跑去。

神社就建在一條長長的石階之上，當他終於跑到能看見神社屋簷的高度時，就看見那個報告中的咒靈正要準備襲擊一個小小的身影，不等他出聲示警或是放出手裡的咒骸鐮鼬，就目睹了他此生絕對不會忘記的剎那永恆——




「『無色』。」




萬籟俱寂，只有清靈空澈的嗓音在這片冰雪築起的舞台中響起，就像黑暗中神明降下的一束光，破開那咒靈漆黑汙濁的氣息。

夜蛾正道在不知不覺間屏息凝望，而那背對著他的、身著華麗的衣裝、一個如同人偶般的孩子在一個手印後就將一頭混雜著漆黑毛髮及人面肉瘤、並且已經成長到準一級的犬型咒靈瞬間祓除——

一個強大的咒靈只在眨眼間就被那孩子的術式完美的祓除，即使消失也沒有留下絲毫咒靈惡臭的殘穢，無瑕的只餘雪地上反射的暉光和輕微揚起的晶亮雪花。

潔淨的不合常理。

但這些都不是讓他宛若定格般無法動作的原因。

他現在的心情既不是震撼也不是疑豫。

而是興奮。

那到底是個怎樣的感覺？

——感覺靈魂在顫抖。

就像是酷暑時步行數里終於吃到的那碗冰沙，或是寒冬時抖落一身白雪終於喝到的那碗熱湯。

啊，沒錯，是終於得償所願的歡暢。

那顆無處安放的、一直焦灼著的心臟，終於得以平息。

因為終於見到了、本應銘刻在靈魂中絕對不能忘記、必須絕對仰望的『神明』。

此刻他的腦袋沒有絲毫餘裕去思考、除了眼前這個看起來十分年幼的咒術師之外，還有沒有其他的人也待在這片廢棄神社的地界。

他的內心現在僅有那份歷經漫長時光而終於苦等到的惆悵和幾乎就要化作滾燙的淚水潸然而下的喜悅，又怎麼可能把注意力分給那些、比起眼前『這位』，根本就無關緊要的閒雜人等。

⋯⋯

恍惚間，在這片雪色中、在光與影的狹縫間、在無比接近也無比遙遠的距離裡。

夜蛾正道覺得自己彷彿聽見了、來自久遠久遠以前『某人』低語的誓言。

那是有些遺憾、有些欣慰、又有些悲傷的，即使跨越了那些空虛的時光、即便必須無數次的輪迴，也要將那滿心的珍愛獻給唯一的、也最重要的——



「明姬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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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這篇文，小蟲挑戰了以往沒寫過的文章風格
時間線的部分看到第二章的各位應該也發現了，會是以現代和平安時代穿插的方式來走劇情
老樣子（？）的小蟲的文一向是看似開掛爽文實則腦力激盪
因為會穿插許多歷史背景，考據的部分小蟲會盡力查資料，但是實在查不到的就⋯⋯當作私設吧XDDDD
那麼我們下次見！！！！！ヽ(✿ﾟ▽ﾟ)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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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回預告】第三章 詛咒

「吶，和妾身定下束縛吧？這將是——妾身對你這孩子，最初也最後的命令，此後——你便自由了。」
彎著一雙灰色琉璃珠一樣的狐狸眼，幼小的女孩朝著夜蛾正道輕輕地開口。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