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賀輔和浩人各自揹著一隻天狗,找到萊昂摸來的鑰匙所對應的車子。在將人質塞進後座後,浩人難掩疲態地喘著氣;他打開副駕駛座旁的門,正打算坐進去,卻見賀輔盯著兩位天狗、若有所思。
「怎麼了?還磨蹭什麼?」「沒什麼。」
賀輔嘴上雖這麼說,神情卻仍有些困惑。他趕忙關上門、坐到駕駛座、在發動車子同時忖道:剛才在倉庫沒看清楚,現在仔細一看,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那兩隻天狗──算了,當下有更重要的事情。
剛發動車子,賀輔邊快速駛離港口邊問道:「先去你某個藏身處對吧?往哪裡開──怎、怎麼了,那表情?」
賀輔見浩人表情尷尬,心已經涼了一半。而浩人咬著下唇,猶豫了一陣子還是老實招來:「我不知道路。」
「早說!怎麼不早說?」「因為平常開車都交給宗岡啦!」
浩人像是豁出去似地大聲吼道,反倒讓賀輔一時也不知怎麼責備。他從口袋中掏出手機說道:「那不然看我手機導航。」
「導航怎麼可能找得到我的藏身處?」
「總之先回我的事務所再說。」賀輔心倦地嘆了口氣:「彩欣有給你法陣吧?」
「有。」浩人從外套內袋中掏出兩張畫著法陣、並事先滴上賀輔鮮血的白紙。
錦懋及彩欣認為對方若要綁架並控制兩隻天狗,勢必會動用除妖術,也因此準備了穩定和修復妖怪精氣的泛用法陣作為急救措施。若是術式太複雜,等撤退到據點後再由彩欣或聯絡其他除妖師處理。
「以前我是聽說過,徒手畫出法陣、再滴上妖怪的血,一般人也能用除妖術。」浩人端詳著法陣、噘起嘴說道:「只是除妖術本來就是近乎秘傳的學問、徒手畫法陣很困難、加上還要有妖怪合作,能做出這樣簡易法陣的人少之又少。沒想到能在你這裡找到。」
「原理我是不懂,但相信彩欣就對了。」賀輔專心盯著前方,外套下的手臂還留著獻出血液時的傷口:「她雖然沒有除妖師的力量,卻比許多除妖師還懂除妖術。」
因為不是長子。浩人心知肚明,但也沒置喙的打算。他只一手依著車窗,望著窗外產業道路上陰暗的景色、淡淡說了句:「你可要好好珍惜她。」
「你、你突然說什麼……」
「這麼有能力的部下,當然要好好珍惜。」浩人輕笑聲,隨即又難掩落寞地撇開目光:「不只她,這麼多人願意跟著你,我可是羨慕得很。」
「他們不是我的部下,是我的……算是朋友吧。」
賀輔說完後又回想起彩欣等人義不容辭加入時的神情,胸口的暖流讓他覺得說是朋友好像還不夠,但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詞彙,索性話鋒一轉:「你那個護衛不也老實地跟著你嗎?」
「只有他一個不夠,而且──」
浩人冷冷地回道,喉中那句希望宗岡別那麼拚終究被吞了回去,畢竟幾分鐘前交給他艱鉅任務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自己。儘管直到現在宗岡都穩妥地辦好事情,但要是他失手了呢?以後誰來保護自己?
見浩人陷入沉默,賀輔也識相地沒再追問。反而是不想再多想的浩人邊解開安全帶,邊一腳跪在副駕駛座上轉過身:「我要用那兩張法──唔!」
不料他話才說到一半,車子恰好轉彎。浩人重心不穩,眼看就要倒向賀輔,而賀輔見狀一手還握著方向盤,趕緊伸出另一手想擋住浩人,但他很快就後悔這麼做。
「你、你、你做什麼!手摸哪裡?」「等一下!這是意外!」
賀輔的手掌不偏不倚貼在浩人的胸口,只見浩人雙頰立刻通紅、嚇得馬上坐回位子上。儘管浩人也知道發生之事屬不可抗力,他仍忍不住捶了賀輔的肩膀。
而見浩人別過臉、一語不發,賀輔才終於確信自己從初見浩人時的懷疑並非空穴來風。
「你……其實是女的吧?」
浩人握著拳、忿忿地咬著下唇,沉默了好一晌後才開口:「不準說出去。」
「就算在打扮、舉止和語氣上再怎麼模仿,一走起路來,先天的身體差異還是藏不住的。」
當事人聽罷沒有吭聲,只再次轉過身,使用彩欣給的法陣。車內霎時泛起潔白的光芒,就連賀輔都覺得精神好了起來。
「除妖術原來是這種感覺呀,真神奇……」
浩人邊看著手中兩張法陣變回白紙,邊再次繫上安全帶,只是他太過做作的感嘆讓賀輔不禁嘆了口氣。
「我是不知道你有什麼苦衷,但你就別擔心了,我不會四處張揚。」
有那麼一瞬間,浩人差點要出聲道謝,但想到自己的身分,他又難以坦率、反倒倔強地哼了聲:「你當然不能張揚,要是宗岡知道你剛才摸了我胸部──」
「欸!不能這樣不講武德耶!那真的是意外──」
「唔、這裡是……」「奇怪──唔啊!」
在賀輔連忙求饒之際,後座傳來兩隻天狗的呢喃聲。其中稍微年少的男天狗伸展翅膀時,還從後座上摔了下來。
趁著停等紅燈,賀輔將車內照明打開,笑著回過頭:「這麼快就醒來啦?」
男天狗端詳著賀輔的臉,看不出個所以然,反倒是一旁他的姊姊立刻認出來:「你是──涵瀅的男朋友?」
「不是!我是……嗯、其實那樣也不錯啦,呵呵!」賀輔搔著後腦、臉頰通紅,但見一旁的浩人露出嫌惡的表情,他只好故作鎮定咳了聲、言歸正傳:「你們是純情Tengus吧?我之前看過你們在街頭演唱。」
那是大約幾週前涵瀅到事務所找賀輔,兩人在外逛街的事情。姊弟兩位天狗受涵瀅的影響,結成歌唱組合純情Tengus,並四處表演宣傳。
「那天的事情謝謝你。」天狗姊姊害羞地縮起翅膀。她的弟弟則著急地抓著駕駛座椅、連珠炮似地問道:「比起那天的事情,現在到底是什麼狀況?為什麼你會開車載我們?這裡又是什麼地方?我只記得有人想找我們到俱樂部駐唱,然後就……」
「給我安靜點。」浩人雙手抱胸、有些不耐地回道:「你們差點被賣了。」
「欸?什麼意思?」「情況有點複雜,總之你們別擔心、先坐好。」
隨著綠燈亮起,賀輔邊踩下油門邊說道:「等帶你們到安全的地方再跟你們解──」
「砰!」「什麼東西?」「煙火?」
說時遲、那時快,原先寂靜的夜間濱海道路上突然傳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天狗姊弟還有些好奇地回過頭,浩人見狀連忙喝斥:「笨蛋!快給我趴下!」
「砰!」「啪!」
賀輔已經感覺到不對,索性牙一咬、將油門踩到底。而在兩隻天狗趴下之際,又再次響起爆鳴,這次車子的後窗更是多了蜘蛛網狀的裂痕,才讓他們會意過來。
「唔啊!那、那是槍聲嗎?」「嗚嗚嗚好可怕怎麼回事啦!」
「所以叫你們給我安靜點!」浩人掩著頭、看向後照鏡中模糊的影像:「這輛車──是國盛那傢伙!你們摀住耳朵!」
他按下車窗、從外套內袋掏出一把手槍,從窗口伸了出去,不由分說就朝後方開了一槍。原先後頭持續逼近的黑色轎車才因此稍稍減緩速度。
先不論後座已經陷入歇斯底里、互相抱著彼此顫抖的天狗姊弟,看似鎮定的賀輔其實也嚇出一身冷汗:「喂喂、別鬧了。你要是這樣能射中就是神槍手了吧?」
「砰!」「那不然你說要怎麼甩掉他?」
浩人又開了一槍,才在位子上坐正。與此同時,賀輔抓緊空檔,從長褲口袋中掏出手機解鎖後扔給浩人:「雖然這對你們黑道來說是真正的不講武德──撥我通聯記錄最近的那支號碼、開擴音。」
「誰?」「撥就對了!他是──」
浩人才撥通號碼,響不到三聲就被對方接起來。
「──是我最值得信賴的底牌!」
「賀輔,你打給我就表示,我們可以干涉了吧?」
話筒另一端傳來了夏斗刑警正氣凜然的嗓音。
20
「我倒想好好和你們聊聊。」
港邊倉庫內,厄洛波洛斯看著眼前雖一身狼狽、仍伸出手護著身後彩欣的錦懋,頗感興趣地揚起嘴角:「除妖師名門,亞馬諾家的公子和千金呀。」
見厄洛停下腳步,錦懋才放下手:「你到底是誰?為什麼知道我們?」
「兩位的父親可是當今協會理事之一,只要是除妖師無人不知。」厄洛像是感覺對方問了個蠢問題般,輕蔑地笑道:「再說我們這行消息本來就很靈通。」
厄洛一手撫著下顎,思索幾秒後續道:「舉例來說吧,亞馬諾‧彩欣,妳對除妖術理論天分過人。雖然作為妹妹,沒有遺傳到使用除妖術的能力,最近似乎能透過妖怪的血和手繪法陣使用簡易的除妖術──原來如此,是剛才差點被我抓住的那傢伙吧?」
「賀輔先生……」
彩欣雖掩著嘴,仍忍不住低聲呢喃。對於眼前素未謀面的男子竟能如此準確描述她的狀況,彩欣比起佩服、心中更多的是不適和噁心。
「剛才妳也快速地解開了我的術式。要是成為除妖師,一定能有璀璨的生涯吧。」厄洛挑起眉毛,意有所指地盯著錦懋:「可惜那樣的未來,被妳那平庸的哥哥給奪走了。」
「你說什麼──」「哥!」
錦懋一聽氣得瞪大雙眼、握緊拳頭,彩欣見狀連忙拉住他:「他只是在挑釁你!」
「挑釁?我是陳述事實而已。」厄洛聳聳肩、雙手一攤:「還是事實太傷人了?」
「你這傢伙──」「哥!你先退下!」
彩欣索性抓住錦懋的後領,自己站到前方:「你的目的是什麼?不是想把那兩隻天狗賣掉?卻又說我們沒必要互扯後腿?」
錦懋也哼了聲幫腔道:「現在人質都被救出去,是我們贏了!少在那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什麼都不懂就在那自鳴得意,所以我才說你是個庸才呀。」厄洛一手叉腰,搖搖頭續道:「我也是想救那兩隻天狗的。」
「你說……什麼?」
「走私妖怪這種事,還是逾越我的底線。」厄洛不疾不徐地解釋:「但是做為一條被豢養的狗,反咬主人也是壞了行規。」
彩欣突然會意過來,隨即感到一陣惡寒:「難不成今天在這交易的訊息是你──」
「Bingo,不愧是才女。」厄洛呵呵笑了幾聲、拍了幾下手說道:「恰好我聽到少主四處在打聽消息,就引誘他們來攪局。就算他們沒來,我也能在自己動手後把問題推給他們。」
「惡劣……」
「就像登山一樣,有時繞點遠路比較安全。」厄洛裝作沒聽見彩欣的評論,悠哉地笑道:「我唯一沒料到的是,少主竟然能找到你們這些人,還大鬧了一場。」
「少說得這麼漂亮啦!」錦懋雙手抱胸,不以為然地頂了回去:「你要是真那麼想救他們,直接秘密通報除妖師協會不就得了?」
他說完後順手將手叉進外套口袋,卻發現裡頭多了些紙。只看邊邊角角,錦懋就明白怎麼回事。與此同時,厄洛的臉色倏地一沉。
「因為我討厭他們呀。」厄洛一手握拳,語氣和剛才的輕浮截然不同:「滿嘴漂亮話,說要促進人類和妖怪和諧,實際上最見不得妖怪好的就是他們吧?」
彩欣和錦懋沒有反駁,倒不如說是無法反駁。兩人的父親雖是想促進各種族間的關係,但外人常因其嚴厲的工作風格而難以窺視其真心。而其他理事各懷鬼胎,兩人也多少從父親口中耳聞一些。
「一方面說要和平共存,一方面又有意無意強調自己在鎮壓妖怪問題上的角色、販賣恐懼。」厄洛嘖了聲,很快又恢復游刃有餘、居高臨下的態度:「你們就早點認清吧。除妖師協會不過就是用兩手策略維護除妖師利益的一丘之貉罷了。」
彩欣忍不住回嘴:「不是的,不是所有人都那樣!」
「是嗎?我看協會裡八成有人知道,卻為了利益刻意不公開。」厄洛瞇起眼,刻意停了幾秒才說道:「除妖術和妖術的本質──」
「從剛才就一直唧唧喳喳的,吵死人了。我最討厭複雜的事情。」
就在此時,錦懋壓低聲線,腳使勁往地上一踱,旋即彈出法陣,而他愛用的弓箭也隨之成形:「我也對協會沒什麼好印象,但也不代表你這傢伙做的事情就好棒棒吧?」
厄洛絲毫沒有移動,好似在看錦懋還能變出什麼把戲。
「還沒完!」錦懋從口袋中掏出彩欣趁隙塞給他的法陣,並向上一拋。紙片馬上化為金黃色的光芒附在弓箭上。
「喔?透過這種方式一次使用『射』和加強威力的術式呀。」厄洛好整以暇地分析並評論道:「倒是有點創意。」
錦懋沒理會挖苦,使勁拉滿弓,閃耀的光芒照亮了他及身旁的彩欣。
「讓你看看國北市最會射的男人有多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