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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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1-12
「冰炎,你明天下午有空嗎?」

在一個平凡的午後,黎鳶對冰炎提出了這個問句。

腦中迅速的過濾了下明天的行程,冰炎點頭,「有空,怎麼了。」

「約你去個地方,不要告訴別人啊,我只約你的。」對他露出狡黠一笑,「你什麼都不用準備,只要負責跟著我就好了。」

聽到他這麼說冰炎立刻繃緊了神經,「你想做什麼。」不怪他這麼警戒,因為這人如果只單獨約一個人,那他最常做的事就是帶他們去要命的地方特訓,雖然真的能學到很多不過他們還是有些敬謝不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賣了個關子,黎鳶笑得別有意圖,「記得啊,明天下午四點黑館前見。」

「我知道了。」看來得多準備些能保命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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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心吊膽的過了一天,踩著準點冰炎出現在了黑館門前,旁邊恰好也浮現一個移送陣,黎鳶從中踏了出來,看上去一身輕便,但無法確認這人到底身上來藏了多少東西。就算他真的沒帶,他那儲物空間的容量也不是開玩笑的。

「走吧。」看上去心情很好的人語氣輕快地說,但冰炎可不敢就這麼卸下警戒。雖然能跟他單獨出去確實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但如果最後是被他抬回來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別那麼緊張,我現在的狀況也沒好到能給你們做個人特訓的程度。」一眼就看出冰炎在想什麼,黎鳶笑笑地說道,「我今天就只是單純的約你出來玩的。」

「出來玩?」疑惑地重複了遍。這人說什麼都有可能,但他說他要出去玩那可真的是件稀罕事了。

「嗯,出來玩的。前些日子原本就想找你出來,不過不巧都沒那個時間,現在總算是有點空閒了。」眨了眨眼,「別問那麼多了,我們走吧。」

「好。」按捺著滿腹的疑惑,冰炎踏進了黎鳶開啟的移送陣中,閉上眼睛時他聽見黎鳶用他聽不懂的語言低聲說了些什麼,術力的波動產生了些微的變化,隨後熾亮的光芒褪去,冰炎睜開眼,發現他們在一座湖邊,周圍是蓊鬱的樹林,有幾隻好奇的幻獸探頭出來看他們,然後又靈巧地躲回森林的庇護中。

習慣性的觀察周圍好判斷他現在身處何處,但冰炎看了一陣子也沒辦法從周圍的景色中判斷出任何他所知的地界處。

「不用判斷這裡是哪裡,因為這裡是我的。」明白他內心的疑惑,黎鳶解釋道。「這裡已經跟外界隔離很久了,原本所處的地域早已不是這樣子,但因為這裡都沒有外來的事物入侵所以才一直維持你所看到的這樣。」

「這裡是你的住處?」從他的話判斷出他所想到最可能的所在地,冰炎看向黎鳶,後者回以他一個肯定的點頭。

「沒錯,不過先隔絕這個空間的人不是我,我是後來才居於此地,但現在也只剩下我在用了。」朝好像明白過來什麼而睜大眼的冰炎一笑。「我想你也猜到了,這裡是亞那和凡斯最早的秘密基地,在我沉睡前我跟他們一起在這裡活了將近十年,之後他們移去了另一個地方,不過那邊我不怎麼會過去,畢竟我跟他們的回憶都在這裡。」

俏皮一笑。「我不怎麼讓人來這裡的,你可要好好的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喔。」

「你不跟那傢伙說?」沒指名道姓,但兩人都清楚的知道這句話指的人是誰。

「加利沒怎麼在這邊活動的,我也說過亞那和加利發現彼此都認識我時我也已經快要到那世生命的終點了,而那陣子我們都在各地旅行,直到最後我撐不住不得不回來療養時他們才短暫的待在這裡一陣子,所以我想帶太陽來也沒多大的意義。」

「那你怎麼會想帶我過來。」

「這個嘛,天黑了我在告訴你。」仍舊不打算道破玄機,黎鳶勾了勾手指讓他跟上。「走吧 ,我帶你繞繞這裡,他們做了不少很有意思的機關,到現在都還能用呢。」

一邊看著這處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耳邊聽著黎鳶與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冰炎不禁淡淡的勾起笑容。

自他幼時,身邊的人總告訴他他的雙親是多麼強大而偉大的人,但他就是無法將那些事蹟與溫和愛笑的父親與爽朗熱情的母親連結在一起,在他的心中他覺得只有記憶中那已然模糊的人影才是他父母最真實的樣子,但卻沒人跟他說過這些。

直到現在,他才從他身旁的友人口中得知當年父親的情形,如他記憶中的那樣,是個天真爛漫又溫柔至極的人。

「剛認識他們的時候我常做出一些出他們意料之外的事,為此他們也不少次背著我偷偷的討論我是不是不太正常,當然不正常,你看過哪個沒上過學的小孩卻識得一堆古代文字法陣或動不動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搞消失的嗎。」吐槽著,想起那些時光黎鳶也不禁笑了。「那時候我只想趕快離開他們,所以壓根兒沒想過掩飾自己的異常,導致我後來真的不知道同年齡的人正常表現到底在哪種程度,所以國中入學典禮時才會那麼輕易的被你們看出端倪。」

「父親對於這種事情一向接受性很高。」亞那總認為世界上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所以只要確認對方不抱有惡意的話那他就能很心寬的接受一切不正常,以他對他的認知來看估計他只把黎鳶當成一個天賦異稟的孩子,壓根兒都沒他劃分到異常的範圍。

「他的接受性有時候真的高到讓人接受不了啊。你知道他有一次居然把深淵巨蠍帶來這裡,結果就是樹林毀了一片、湖水乾了一半,我們住了幾天野外。當時凡斯罵他罵得要死,在我因為著涼發起高燒後他罵得更兇了,所以好一陣子亞那都不敢再帶一些奇怪的東西回來。」笑著說道,黎鳶的眼中透著懷念。「但他每到一個地方也都會給我帶回來一些紀念品,在知道我身體不好不太能出遠門時特地弄來一顆火之珠,然後又為怕冷的我切出一塊空間讓我能待在溫暖的地方看著飛揚的霜雪。有什麼稀奇好用的藥草他也會想辦法弄個幾株過來,雖然他的藥草學很可怕不過幸好有凡斯把關,就這麼吃著我居然也清醒的活到了最後一個月,要知道如果沒人管的話我大概在生命最後的半年就會處於半昏迷的狀態了,能遇到他們真的是我的幸運。」

「父親有說過這件事,他說他有一個身體不是很好的朋友,他們一起去過很多地方、做過很多事,不過那位朋友已經先行一步,但在未來我一定能遇見她。他說那個人雖然性子冷淡卻也很單純,如果我遇到她時他已經不在了,那就讓我好好地關照她。」看向了黎鳶,冰炎的眼中透著說不清的心思。「父親說希望我遇到你時你能過得很好,而這也是我的希望。」

「你們能過得很好也是我的希望啊。」沒有意會到他話中的意思,黎鳶繼續回憶著過往。「亞那在留下來的信中只有到他和你的母親相戀以及與凡斯有些爭執的階段,之後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所以當年扇在這裡找上了剛甦醒的我並跟我說有他們的後代在學院裡我是挺震驚的,亞那這個有對象的就算了,怎麼其他人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啊,都不跟我說一聲,給我點心理準備啊真是。」

說到這黎鳶哼了聲,語氣聽上去還頗為不滿的。「而且除了凡斯其他人的孩子怎麼都長得跟他們那麼像,乍然看到的話我也會震驚的啊。」

有些好笑。「所以你當年看到我有被嚇到?」

「當然,雖然氣質差很多,不過你除了眼睛外基本上全複製亞那了。這麼說起來你們家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個個長那麼像。你和亞那就算了,為什麼連殊那律恩長相也都差不多是這樣子,這就是所謂遺傳的可怕嗎。」

得了,居然還抱怨起來了。

微微勾起嘴角。「你不喜歡這副長相?」

「我可沒這麼說,我只是抱怨一下你們驚人的相似度而已,不然你們這副長相還是挺賞心悅目的。」聳聳肩。「不過讓我挺意外的是你居然手工也不差,當年收到你送的手套時要不是上面的氣息確確實實的告訴你那些圖騰是你繡出來的我都要懷疑是不是你找人訂做的了。」

「我會做這些讓你很訝異?」

「當然很訝異,畢竟你看起來就不像是會做這些的人。這麼說起來我還真沒看過你做手工時的模樣呢。」

「你想看?」

「當然。要知道當年亞那最讓我們省心的時候就是他在做手工的時候了,這種時候他都會特別安靜,神情也很平和,而且十分的專注,所以我和凡斯都不會挑這種時候去打擾他,畢竟他能讓我們清靜的時候可不多啊。」輕笑了聲,黎鳶拉出了他長年以來隨身配戴的項鍊。「這條項鍊也是他做的,畢竟除了他以外其他幾位的手工實在是不怎麼樣,凡斯至少還有普通的水準,加利跟薩拉那根本叫災難。」

「如果你想看我做的話,回去我再做個東西送你。」狀似隨意地說著,冰炎內心已經開始盤算起要做什麼東西才能討這人歡心並讓他隨身攜帶的。

做個能讓你隨身攜帶的東西,讓我隨時能陪伴在你身側。

「那就先謝謝你了。」絲毫沒有察覺到他這點小心思,黎鳶領著人繼續向前。看著那隻要他伸手就能牽上的手,冰炎一瞬間興起了想與他十指交扣的衝動。

既然自己已經擺脫了詛咒,那他是否可以鼓起勇氣將內心的思慕之情對那個最特別的人傾吐而出。

精靈和獸王的生命都很長,雖然他無法陪伴他到最後,但他可以在長久的生命中帶給這人幸福。

他不希望他們之間的關聯僅停留在朋友或契約對象,他希望能更進一步,在未來漫長的生命中能與他攜手並行。

他是如此真心的盼望著。

「⋯⋯冰炎?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霎那間回過神,冰炎練下了眼中的那點心思看向了黎鳶。「抱歉,我有點走神了。」

「這可真罕見,你很少會走神呢。在想什麼呢。」

望進那雙澄澈透亮的眸子,冰炎實在說不出他剛才是在想兩人的未來。

算了,來日方長。

「沒什麼,不過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你剛才介紹到哪了。」岔開了話題。看他的表現也知道冰炎並不願意將剛才內心所想的事說出,黎鳶也很識相地換了個話題。「說到我們三個合力設下的陷阱,我跟你說,這個可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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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走邊閒聊著,不知不覺間夜色也逐漸降臨於大地,星子開始一一浮現,在天邊明明滅滅的散發著光芒。

「你覺得這地方好嗎。」回到了一開始的地方,黎鳶看向了冰炎。

「很好。」無論是人時地都無可挑剔的好。

「我也覺得這裡很好。每當我遇到不開心的事時我都會回來這裡,感受這裡的陽光,傾聽這裡的微風,這總會讓我有種我只是小憩一會,等我睜開眼他們都還在我身邊的感覺。」淺淡一笑。「我不能否認我還懷念著他們,但我也知道,他們都已經是過去了。現在的我有你們,所以我不能再像當年的我一樣自以為是的蹉跎時光了,我揮霍不起,也不敢不珍惜。」

「颯彌亞,你的父親是一個很好的人,他們改變了我,讓我更像是一個人,讓我重新認識這個我曾以為只是充滿絕望的世界。」明亮的眼神看著他,眸中洋溢的光彩讓冰炎不禁呼吸一滯。「而你們對我而言也是如此,我很慶幸能遇到你們。」

「能遇到你也是我們的幸運。」臉上一片平靜,但被這樣的眼神看著冰炎的心跳不禁加快了,尤其當她看間那雙眼中只映出他的身影時,他內心的想法更是難以自抑地湧出,刻劃在血液裡的炎狼基因在咆嘯著,瘋狂的鼓譟著讓他去佔有眼前的人。

他想要讓這雙洋溢著耀眼光芒的眼眸只倒映著自己的身影。

他不希望他的眼中容下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事物。

所以,他該採取行動了吧。

「黎,我⋯⋯」「好了,這就是我今天帶你來的主要目的。」

尚未成型的話語被天空中一朵朵繽紛的絢爛給炸得支離破碎,冰炎驚愕地抬頭,目不轉睛的看著壯觀的煙火不斷地在夜空中綻放。

「記得我們說好的嗎,當時我問你如果還有機會你會陪我一起看煙火嗎,你說會。你答應過我的了,拖了這麼久我總算能實現這個約定。」看著這份成功的驚喜,黎鳶笑了出聲。「因為找不到什麼好場地可以放煙火,也不想買現成的那種,而你也知道了我和你父親他們之間的淵源,所以我乾脆跑回來這邊自己布置,順便跟你分享一下我所認識的亞那。這份驚喜你還喜歡嗎?」

「我很喜歡,謝謝。」找回了發聲能力,冰炎看相了身旁的人,在斑斕的碎光下那張洋溢著笑容的臉顯得更加迷人,一如他對他一直以來的認知,光彩奪目且美好。

「你喜歡就好。」將視線移回夜空,讓一片燦爛映入眼底,黎鳶輕聲開口。「在我看來,你們都像是煙火,稍縱即逝卻燦爛奪目。過往我總眷戀著那些早已熄滅的花火,但如今我也該抬頭看看現在的天空了。」

淺淡一笑,黎鳶的神情是說不出的溫柔靜謐。「我相信,那一定會是令我驚豔的景象。」

「我很高興你這麼看重我們。」輕聲回應,明知道自己現在應該要抬頭去看這場特別設計出來的煙火,但冰炎卻無法將目光移開,近乎虔誠的用視線描摹著那姣好的面容。

「我討厭失去,但我也不想再封閉自己了。我想跟你們相處更久,然後用更久的時間去懷念你們,而我希望到了那時我可以很自信的說我並沒有留下任何遺憾。」露出略為苦澀的笑容。「雖然只是說說而已,但想到那種將來我還是會有些退卻啊,真不希望那日的到來。」

「在那之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相處。」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滋長的念頭,冰炎伸手攏上了那纖細的手腕,小心且克制的讓自己的指尖不因為緊張而顫抖。「如果可以,我希望我這輩子都能相伴於你左右。」

「謝謝,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是如此,至少別再像我們做這個約定時那麼糟糕的情況了。」沒有意會到冰炎話中更深一層的意思,黎鳶仍舊仰望著天空。「我希望你們都能平安,這樣的要求會太貪心嗎?」

「不會的。」不是很意外黎鳶並沒有了解他這句話真正的意思,冰炎只得就此作罷。「如果你是這麼希望,那我們就會過得很好。」

「別安慰我啊,這種要求我比你們更清楚到底有多麼荒唐。」略微自嘲的笑了笑。「有時候我真希望能忘記,希望哪一天再度提起你們時我能笑著說我記不清了、印象中那些都是很好的人,但又矛盾的害怕著我總有一天會忘記那些珍貴的回憶,那好像是捨去了一部分的自己,少了那些便構不成現在的我了。冰炎,你會因為遺忘而感到恐懼嗎?」

會嗎?

還是會的吧。

幼時就遭遇了雙親的離去,當時年幼的他雖然裝成早慧的樣子,但內心仍就只是一個幼童,也會害怕自己抓不住那些短暫的回憶,害怕自己終有一天會忘記那些美好的時光。因為沒有辦法再度創造與他們之間的回憶,所以對於那些模糊的印象會更加執重的緊捉不放。

但那畢竟都已經是過去了。

重新仰望著夜空,冰炎試圖透過這種舉動了解當年的父親是用什麼角度仰望著這片天空的。「我會,但與其感到恐懼,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相信他們也會希望我這麽做的。」

「也是。就像我告訴自己我不能再為他們哭泣,他們讓我活下來並不是希望看到我因為他們的逝去而一蹶不振,他們希望我能好好為自己而活,而我正努力學習。」附和道,接著兩人有默契地安靜下來,靜靜地欣賞著這場只屬於兩人的壯麗煙火。

繽紛燦爛的焰火不斷的點亮夜空,在兩人的眼底留下斑斕的光彩。直到最後一絲火光劃過天際,夜色重新執掌了天空,周圍也重歸了寂靜,兩人對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微笑了。

「下次還一起來看煙火嗎。」

「當然,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