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夜

　　對年輕的彼得來說，這是一個噩夢般的夜晚。
　　傍晚的，時候百無料賴的彼得嘴裡叼著茅草根，一手揮著隨手拿出來的麥稈，一邊隨意地向森林遠眺。沒想到，一個出現在森林邊緣的身影，讓彼得瞬間感覺到一股寒意從尾椎衝上腦門，嘴裡叼著的茅根也在驚愕、呆滯中落到了地上。
　　彼得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看過去。
　　沒錯，那張臉，的確是一個多禮拜前來村子裡借宿的旅人，後來在晚上睡覺的時候被村長跟其他村裡的男人一起制伏了，並在隔天早上，就被五花大綁地押進了森林裡面，成了村子每個月固定上貢給狼人的祭品。
　　彼德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對他來說，用一個全然陌生的旅人，替換一個村裡的同伴，這是很自然的。從他記事起，村子就一直這樣做，也從來沒有人對此提出過異議。
　　
　　但是，當一個原本應該慘死在森林裡面的旅人，完好無損地踏出森林時，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就像是一隻鐵手，狠狠掐住了彼得的心臟。
　　「村長！村長！」彼得馬上飛奔著，跑向村莊中心的房子，那是村長的家，也是村長跟村中的成年男人平常在討論事情閒磕牙的場所。
　　彼得也不知道，村長能做什麼，他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應付眼前的狀況，所以希望平常拿主意的村長，也能像之前一樣「有辦法」。
　　
　　結果，彼得見證的卻是他從沒見過、也從沒想過的慘烈場景。
　　
　　像是春天的時候，用長柄的水瓢向田地裡灑水一般，那個旅人只是隨意地隨手揮灑，火焰就落在了幾個村裡的男人身上，讓他們尖叫著、也讓他們周圍的家人跟著尖叫了起來。
　　「你……你怎麼……怎麼可能還活著？」直到幾個變成火球、在地上翻滾的男人哀號聲逐漸減弱，村長才結結巴巴地向旅人發問。
　　「怎麼？我不能活著嗎？你們把我當成飼料，我就得乖乖被吃掉嗎？」
　　「不……不……難道……難道你把狼殺死了？」村長先是傻楞楞地說出了心中的猜想，看到旅人的沉默之後，村長的表情就從帶著驚恐的痴呆轉換成了興奮與狂喜：「你把狼殺了嗎？啊……啊哈哈哈哈哈！天神在上！老天有眼啊！」
　　「這有什麼值得高興的嗎？」旅人冷淡地問道。
　　「這位旅行者，不，你是英雄！是我們村莊的救世主！先前多有得罪！」村長有著風濕痛的腰，立刻彎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彎度，他的額頭，也幾乎要貼在地面的塵土上：「我們先前也是萬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們真是該死！我們真是該死啊！」
　　村長一邊用力地搧著自己的臉頰，一邊大聲地說道：「我們該死！我們有演不識真英雄！但是，大人，大人啊！您把我們村莊從可怕的狼人噩夢中解救了出來！您是我們的大恩人啊！不管您要我們村裡的哪一個姑娘，或是哪幾個，隨便您挑！隨便您選！我們願意用最大的誠意補償您啊！」
　　村長慷慨激昂的阿諛之詞，在一具具焦黑屍體旁的村婦、孩童哭聲伴奏中，顯得無比現實、也不比諷刺。但是，村長卻恍若未聞，他只是盡力地彎著腰，諂媚地笑著、努力地抬起頭，仰視著不發一語的旅人。
　　
　　最後，旅人嘆了一口氣。
　　
　　「我可從沒說過，我把狼人殺了啊。」
　　
　　「什……什麼？」村長像是突然被一盆冷水澆頭，這情緒的大起大落，就算是村長也有點承受不住。
　　「我不過是用了點小手段，讓她睡著了。」旅人輕鬆地說道：「大概午夜之前，就會醒來了。當然，在那之前，我就會離開這個地方了，她會怎麼做，就跟我沒關係了。」
　　「……」村長的下巴哆嗦著，眼中充滿不可置信，然後，在哆嗦中，渾身顫抖的村長終於爆發了：「為什麼！既然都讓她睡著了，為什麼不趁她在睡覺的時候殺了那個畜生！」
　　「為什麼啊？」旅人聳了聳肩，輕鬆地笑了起來：「當然是因為她沒惹我，但是你們倒是確實地想把我拿去當飼料啊。如果不是我會點治療術，光是我斷掉的腿，就能讓我在森林裡面傷口潰爛而死。」
　　「但……但她是狼人啊！是該死的畜生啊！」
　　「你把我送進森林裡面的時候，可也沒把我當人啊。」旅人殺氣騰騰的表情，鎮住了村長，而他語氣中的寒意，也讓在場的其他人，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果然是神棄荒原這個狗屎地方出生的狗屎渣滓。當別人對你們有用的時候，就像條狗一樣搖著尾巴，當有危險的時候，又直接一腳把其他人踹開。」旅人像是想起了甚麼不好的回憶，說話間，周身環繞的烈焰升騰：「如果不是妳們這些沒骨頭的軟蛋，她也不會……」
　　「去死啊啊啊啊啊！」
　　幾個村裡的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繞到了旅行者身後，操著草叉跟鐵犁頭、還有幾根粗大的木棒，朝著旅行者當頭打了下去。
　　「我還在想，怎麼少了幾個雜碎。」
　　「嘎！嘎啊啊啊啊啊！」
　　旅行者身周的火焰突然爆發，炙熱的火舌立刻吞噬了那幾個男人。
　　「沒對我出手的，我一個都不會傷害；但是，曾對我出過手的，我也一個都不會放過。」旅行者大步走向村長，臉上的笑容滿是殺意：「來吧，想逃過死亡的罪人們啊！就請用盡全力試著殺死我吧。因為──我也將用盡全力、盡我所能，將汝等卑劣之物根絕於此！」
　　
Side L
　　黎安躲在村莊外的林蔭中，今晚的天空還是有些許雲彩，讓滿月的光華時隱時現。
　　她聽著村中的動靜，看著那渾身環繞著烈火的身影。
　　
Side K
　　
　　奪回行囊跟馬匹的狄恩一個人騎著馬，走在夜晚的小道上。
　　剛入夜不久，但是因為時序已經漸漸步入深秋，冷風吹在身上仍有涼意，讓狄恩不由得把身上披的野豬皮緊了緊。
　　剛結束一場根本不能稱為戰鬥的復仇，男人的臉上沒有喜悅、也沒有嗜血的慾望緩解後的饜足。
　　相反的，他看起來有些寂寥。
　　
　　在小路的前方，一個高大的身影，就盤腿坐在路中央
　　
　　看著黎安一如往常，披著破舊布片的，卻因滿月而膨脹了許多的身影，狄恩像是被眼前的景象逗笑了，他露出滑稽的表情、嗤嗤地笑了起來。
　　
　　「不是吧……狼人的身體素質真的這麼好的嗎？」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