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選擇

本章節 4889 字
更新於: 2022-12-30
*後記很長,寫在前面。
*因為存稿目前有點告急,所以之後改成三天一更啦!
*以及,預祝大家新年快樂!


  跟著鐘和爔的腳步,古少淩見到了「衛晨曉」。



  這是一間明亮的臥室,陽光輕輕撒落,微風輕拂,白紗隨之起舞,伴隨而來的,還有窗外捎來的梔子花香。

  沈睡在床中央的人,很是纖細與蒼白。

  清晰可見的青藍色血管連接著針頭與點滴,本該湮沒在白噪音之下的呼吸機嘶嘶作響,震耳欲聾。

  

  饒是在進門前,鐘和爔說了不少關於「衛晨曉」的事,讓古少淩心裡有底,但真正映入眼簾時,他還是有些承受不住地煞白了臉色。

  不同世界的衛晨曉、卻還是他的哥哥。

  即便沒有屬於衛少淩的回憶,可相差無幾的容貌、相差無幾的性格、靈魂的共鳴──

  古少淩的耳邊響起、鐘和爔方才的話語:『哥的作品一直以來都屬於前衛、且批判性十足的風格,所以近幾年受到了不少的輿論抨擊,其實、不只是他,我們都是,但比起作曲、化妝師或者如我這般的演員,大多數的觀眾或是粉絲都認為編劇才是主導者,因此,哥所受的抨擊最為嚴重。』

  『但他一直都沒告訴我們,尤其是淩淩、或者是我,我的意思是,本該是我受到的砲火是最重的,因為我是那個活在鏡頭下的人。』

  『可實際上,哥的作品被很多導演青睞,也授出去不少版權,當然、不是所有的拍攝或是劇本都由哥親自監督或操刀,自然就──總之,擅自改動、胡亂揣摩的惡果,全都找上了哥。』

  『說來我們都出道那麼多年了,淩淩和我的狀況是,儘管每次受到抨擊時,還是氣得不行,說是那些人沒有眼光,但也因為闖出了名堂,是真不再受到拘束,當然也就不再管外界的評論。』

  『而桓文哥是較真的人,所以一向由我們三個一同開導他。』

  『至於晨曉哥、從小到大不都是這樣嗎?優秀到、一些小的缺點,我們都不在乎,他自己同樣是如此,可這世界、不是只有我們。』

  『所以,在我們以為晨曉哥是跟我們一樣已經不在乎了,卻不料,哥其實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於是,他得了微笑憂鬱症。』

  『然後,在去年的這個月,他選擇了輕生……儘管我們發現的及時,可……』



  「我們都知道,哥最討厭醫院,所以便讓他留在家裡、休息。」鐘和爔自如地走了過去,臉上帶著勉強牽起的微笑,輕聲地對床上的人說話:「哥,今天我又來啦,本來跟你說的那個計畫,看樣子是沒法實現了,因為──哎呀,這應該會成為你筆下一個出色的故事吧,看、是另一個世界的少淩呢。」

  

  古少淩沒有靠近,他用力地閉上眼,想辦法別讓淚掉下來。

  這是他自己的,也是屬於這身體的肌肉記憶。

  光聽鐘和爔的敘述,他就知道,這淚、肯定憋不住。

  難怪,會在衛少淩的手機備忘錄裡看到塞得滿滿的工作記錄與提醒,捫心自問,如果是他,絕對會做出同樣的事。

  以忙碌來麻痺自己,或許就不會那麼痛了?

  卻也是這樣,忽略掉生理的變化、忽略掉內心的掙扎、忽略掉──

  

  感受到輕輕被拂起的髮梢,古少淩睜開眼,微微抬起頭,接著瞪圓了眼,衝到了窗戶邊,把所有的窗簾拉起,接著把鐘和爔推了出去。

  「你在幹嘛?」

  「你的生氣太強,他出不來──」見鐘和爔一臉懵,古少淩急迫地道:「想想我剛跟你說的,我的職業、總之,在外面等我,有時間在跟你解釋。」

  話語方落,古少淩碰得一聲把鐘和爔關在了門外。

  

  「……哥。」古少淩咬著下嘴唇,看著在床上頭,漸漸浮現的身影。

  「啊喔、我該──喊你淩淩嗎?」衛晨曉歪著頭,笑意盈盈地問。

  見狀,古少淩氣不打一處來地沈下臉,「你鬧呢你?為什麼還不回冥府?」

  「哎呀,被、弟弟訓了呢。」衛晨曉抓了抓頭,一臉無辜地看著古少淩。

  很好,無論是哪個衛晨曉,都把「少淩」得性格抓得死死的,見他這樣,古少淩很是無奈地又喊了他一聲:「哥!」

  「嗯,是啊,『淩淩』,不管怎麼樣,我都是你的哥哥哦。」衛晨曉好笑、又有些無奈地道:「『淩淩』或許不知道,但我相信你很清楚,每個靈魂來到這世上,都有必須要完成的課題啊。」

  「是,但你的狀態告訴我,你已經完成了你的課題,本該是直接離開的,而他們總會熬過去,因為時間會撫平一切,所以!為什麼你還不回冥府、反而許下這樣的願?」



  人生自有命數,然並非天定、而是己定。

  所有的決定操之在己,單看此世、一世,或有被迫前進、身不由己的抉擇,可放遠觀之,便會發現,一切定好的,是投胎轉世前給予自己的課題。

  轉世,是為學習、是為還願、是為成長……等等,一切的因果來於數世的積累與經驗,但無論是進入漩渦中親自了解原來有這樣的難處、或立於漩渦之外旁觀者清,無論如何,作抉擇的永遠是自己。

  聽起來似乎很複雜,但就古少淩自己的理解──

  簡單來說,靈魂來到人世前會給自己的這一世定下課題,但是如何完成課題,取決於這世的成長經歷與抉擇,可無論有沒有意識到這一世的課題、有沒有完成課題,一旦生命結束,就該回歸冥府,為了下一次進入人世作準備。

  至於什麼時候是個頭?

  古少淩只能雙手一攤地表示:他的境界還不到那,這個問題的答案他也不知道,因此,就他個人而言,他會更加傾向於過好現世,享受當下地不留遺憾。

  故而,對於這世界的衛晨曉、對於他的選擇,古少淩雖無法感同身受,但身為靈修者、或者該說,這也是靈修者的職責之一──幫助靈魂、指引靈魂回歸該歸之所,自然能輕易地看出,衛晨曉既已做下抉擇地選擇離世,代表他於此世的課題已完,便該回歸冥府,怎麼還逗留於此並許下這樣的願?



  「我真的、完成了嗎?」衛晨曉露出苦笑地反問。

  古少淩眉一摺,「你理當完成了。」

  「啊……理當,其實我也見到了來接我的人。」衛晨曉像是在囈語地輕聲道,「我是如此急迫的,想要從抑鬱的漩渦逃脫出來,可是當我真以這種方式結束之後,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

  「是的,不諱言的說,這是一個選項,儘管極端,但每個人總該是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負責……」古少淩見到他眼底幾乎要滿出來的哀淒,很是不忍心,卻還是不禁喃喃地道:「可、這卻是最傷、最愛你的人的選項。」

  衛晨曉閉上雙眼,床上的人,眼角濕潤,緩緩地流下淚。

  古少淩嘆了口氣,上前拿起衛生紙,幫他拭去,「因為受到壓迫而面臨選擇,是你的課題,無論最後結果如何,既然已經做出選擇,就該接受。」

  「是啊,脫離肉身之後,我看到了不選擇這樣極端、或許會有的光明未來,可是就像你說的,我做了,後悔、是必然的,因為我──」

  古少淩抬頭看向衛晨曉,撞進了他那雙桃花眼裡、對親人的不捨。

  「我放不下淩淩、和爔與桓文。」衛晨曉低聲地道,「所以、那些疑問,其實你都知道答案的啊。」

  聞言,古少淩略微惱怒地瞪了衛晨曉一眼,卻是抿著唇不語。

  清楚古少淩這副表情,代表著「我無法反駁你、但我不認同你」的倔強,衛晨曉收拾好情緒,因為碰不到、只能輕輕地拂上他的髮梢,「做哥哥的啊,總是想為弟弟、妹妹多做一些的,不是?」

  

  做哥哥的……

  古少淩略微迷茫地想著這句話,見到對方一臉探究的表情,回過神來,沒好氣地反駁:「做弟弟妹妹的,總也會有展翅的一天。」

  「嗯,是啊,我看出來了。」

  「哥!」

  「哎呀,做都做了,那不然還能怎麼辦嘛?」衛晨曉雙手一攤,賴皮地道,「而且,這也是天道應允的嘛,我的代價、不過就是──反正,留在這裡,看著他們、也是種修行。」



  古少淩沒有回話,只是再度狠狠地摺起了眉宇。

  心智堅定的話,固然是種修行,可往往這樣的哪都不能去、只能逗留在原地的魂體,是最容易──



  「不會再犯了。」

  衛晨曉的聲音很輕、也很清,清的讓古少淩儘管一愣,卻清楚聽出其中的堅毅與決心。

  「你真的是!」古少淩又抿起了唇,用力擦去不聽話掉出來的淚。

  說的容易,可其中的苦與難……

  思及此,古少淩手捏法訣──



  「淩淩,別。」

  「不會危及到『淩淩』的!」

  「你也是『淩淩』。」

  「哥!」

  「都喊我哥了,不是?」

  古少淩挫折又無力,難受地看向衛晨曉。

  「提醒他們、多多看望我就好了。」衛晨曉再次拂上了他髮梢,溫柔地道:「該受的、還是得受,這是我的選擇啊,少淩。」

  古少淩沒有回話,垂下了頭。

  「好啦,時間也差不多了。」衛晨曉不想他繼續沉浸在這樣的情緒裡,語氣輕快地道:「會沒事的,相信我。」

  「我、一直都信你的。」古少淩低聲地道。

  衛晨曉失笑,這次拂上了他的臉頰,「既然相信我啊,就看著我。」

  古少淩抬起頭,濕漉漉的眼,帶著屬於「淩淩」也是他自己的不捨與難過,卻滿是對衛晨曉的信任與尊重。

  衛晨曉心念一動,一直浮在床上的魂體,降落下來與古少淩平視,鄭重地道:「會沒事的,寶寶們、我、淩淩跟你也是,而你、希望也是。」

  

  什麼意思?

  古少淩為最後一句話瞪大了眼,但就如衛晨曉所說的,時間已到,他只能看著對方的身影逐漸淡去,再得不到迴音。

  

  百思不得其解,古少淩呆然地把視線放到了床上的衛晨曉。

  直到鐘和爔再沒聽到房間裡的動靜,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板。

  「少淩?」

  古少淩一個機靈,回過神來,打開了房門。

  「你、還好吧?」鐘和爔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裡拿出手帕,遞給了他。

  「不好。」古少淩嘴一撇,又回頭看了衛晨曉一眼。

  任性!一個個都這麼任性!

  

  「啊?那哥的狀況?」鐘和爔焦慮地來回看向兩人。

  「他……」古少淩喉頭一哽,收下手帕,卻是捏在手上,最後從口袋裡拿出手機,答答答地在備忘錄上輸入一段又一段的字句。

  知道他現在的情緒不好,鐘和爔也不敢多問,只是把人帶回了原先的房間。

  古少淩落坐在床上,總算把想說的話一股腦兒地寫完後,才看向鐘和爔。「我現在不想說,都在這裡了,等我們換回來後,你們再跟桓文哥一起看吧。」

  鐘和爔點點頭,憂心地看著還深陷在情緒中的他。

  

  「不用擔心我、該擔心的……」古少淩閉上眼,深吸了口氣,「或者,其實誰也不用擔心,就過好、生活吧。」

  鐘和爔沒有回應,皺著眉,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我是說真的,這是寶寶們許下的願、也是他的願。」古少淩拍了拍鐘和爔的肩後,在這樣情緒大起大落、又是孕期的身體裡,他是真的感到疲憊,因而沒忍住地打了個呵欠。

  「你睏了?」

  「嗯。」古少淩坦率地點頭,「我能睡嗎?」

  「睡吧。」縱使還有許多話想問,但見他滿臉倦容,鐘和爔也不想勉強他,便拍了拍床,示意他躺下好好休息。

  古少淩也不矯情,棉被一撈,把自己卷了進去後,望向鐘和爔,道:「可以再聊一會,你想問什麼?」

  鐘和爔眨了眨眼,雖是有些意外對方會這麼說,但思及或許他也是想轉移注意力,便挑了一個安全話題,「我就是有點好奇,你那個世界的、我。」

  「嗯、鐘聿爔嘛……行動力十足、很熱情的人,對大家都很照顧,雖然大家口頭都很嫌棄他過於熱情、啊,不對,宇倫可能沒有嫌棄過,不過,至少就我們這小隊來說,還真需要這樣的人來帶動。」

  見對方越說越像是在喃喃自語,鐘和爔覺得有趣的同時,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頗為好奇地問:「你剛剛說,你跟、呃,鐘聿爔是最近才又進到同一個小隊,那你們之前就認識了?既然認識,怎麼、都沒有聯繫嗎?」



  這問題……

  古少淩很想直接裝睡、噢,不對,他沒有裝睡,是真的很想睡,所以他放任自己的眼皮牢牢黏在下眼瞼上──



  睡著了。

  鐘和爔看著少淩的睡顏,伸出手想摸摸對方顯得憔悴的頰,可一思及不是他的淩淩,便收回了手,可又捨不得離開房間,萬一就像她說的,淩淩剛好回來了呢?

  思來想去,鐘和爔盤腿坐到了地上,注視著沈睡的「衛少淩」。

  接著,他忍不住再次露出了一個傻笑。

  

  真的、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去了……

  晨曉哥、他們、

  啊、他們,有孩子了呀。



~~~

很抱歉鴿了一次,因為寫這節,對筆者而言,真的很沈重。

也是拖了一兩天下筆時,我才突然意識到這點。

關於輕生,所有宗教的觀點、基本上都大同小異地定為「不可恕之罪」。

在寫這篇文之前,我只是隱約地想:好像、不該是這樣的。

因為太過痛苦了。

之前曾看過學生受霸凌而輕生的相關新聞,其中一則是有關老師的寫給學生的信,上面寫到:認為選擇輕生的學生、很傻。

我感到難過與迷茫,我問身邊的人,他們也都這麼認為,因為、都能面對未知的死亡了,怎麼沒有活下去的勇氣?

可、那種被霸凌的痛、被排擠的苦、找不到歸屬的迷茫,是真的跳脫不出來的抑鬱。

然後我又想起了,有關於我的本命,也曾在二、三十歲時,明明樂隊很是成功,也闖出了名聲,可他過得很痛苦、整個被黑暗給攏罩住,輕生的念頭不斷在他腦海中出現。

可他成功走出來了,現在他依舊活躍於日本樂壇,有妻、有子、有為之努力的理想,他的人生圓不圓滿,我畢竟不是他,我不敢斷言,可是看他訪談的狀態、對於理想的衝勁、跟粉絲友愛的互動,很是正面積極。

所以、正如文中想表達的,請相信,人生總有無數個選項。


最後,祝安好,給所有讀者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