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To This Day〉

本章節 4040 字
更新於: 2022-12-18

  「What?」葉詩音震驚地看向鐘聿爔。

  鐘聿爔也傻了。

  

  怨魂可沒傻,祂奮力地掙脫了符咒,怨念益發地高漲,狂暴地往葉詩音他們三人襲去。



  這就是鐘聿爔不輕易動用那張符紙的原因。

  本來就含冤而亡的怨魂,內心戾氣自是不用多說,又再度被禁錮起來,自是使祂更加狂燥,具體呈現在突然暴漲的攻擊力。

  就如現在。



  葉詩音連忙架起靈力屏障,卻是不堪一擊地被打破,就在利爪將在她手臂留下血痕之際,一柄流光燦亮的長槍破空呼嘯地插進怨魂胸膛,速度之快、力道之大,怨魂的抵抗就如螳臂檔車,絲毫起不了任何作用,直直被釘在了牆上。

  怨魂疼地尖叫,些或間摻雜著怒吼,音調之悽厲,讓葉詩音沒忍住地瑟縮了一下,顫顫巍巍地看向鐘聿爔。

  

  鐘聿爔眉宇緊蹙,語氣十分冷靜地問:「找到了嗎?還是乾脆強制送返?」

  「咳、我、我……」葉詩音挺同情怨魂的,真的,鐘聿爔這狀態根本就是表面平靜、實則波濤洶湧的可怕,她忍不住一顫,才這樣我了老半天,又因為職責所在,手也沒停下地撥著紙堆,就這麼幸運地,摸到了。「哦!找到了!」



  鐘聿爔眉一挑,然後微微嘆了口氣。

  他其實沒有葉詩音所想的那麼生氣,出任務時,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受傷在所難免,只是古少淩真的不對勁,他才全力以赴地想要速戰速決。

  他右手腕輕轉,長槍的槍柄浮現出了雕刻紋路,聖氣流轉,又削弱了怨魂的力量,這下子怨魂徹底失去了聲音,奄奄一息地掛在了牆上。

  「那就麻煩妳了。」他先是對著葉詩音點點頭,接著蹲在古少淩的身邊,從暗袋裡拿出醫療包,細心地幫古少淩處理傷口。

  古少淩的額上腫了很大一包,除此之外,因為撞擊的力道過大而稍稍破了皮,所幸沒有滲血,這也是他讓葉詩音指引怨魂、而不是直接將其打回地界原因。

  畢竟引路者非常稀少,需要保護,不可能放任葉詩音獨自面對怨魂。



  葉詩音攤開信件,從中摸索著信件的過往。

  

  祂是個替死鬼。

  「幸運信」不是由祂起頭,是前任校長的侄子,同樣是為了達成心願而流傳,但並非是劉依的「幸運信」,而是詛咒信件。

  校長侄子出身於書香世家,不僅舅舅是校長,父母親也是知名學校的教授,叔叔、嬸嬸……等等,常見面的親戚、再不濟也是高中老師,就更別說他的堂表兄弟姊妹各個都是名校的學年第一。

  只有他,上了普通高中還一直是萬年老二,不僅在親戚面前總是被冷嘲熱諷,就連父母也都總以「恨鐵不成剛」的失望眼神看著他。

  他痛、他恨,可是不管他怎麼努力,永遠都差第一名五分、十分。

  因此,在網路上無意間地看到了這「心想事成」的專區,他想,不管心願達不達成,或許能藉由這樣的方式,擾亂第一名心緒,因而提筆寫下了「詛咒信」。

  本以為,高一的同學們,應該會理智看待這件事,只會小範圍的流傳而已,怎料,信件一寄出去,所有人就像是瘋了似地,一封接著一封地逐漸擴散。

  漸漸地,信件流傳之廣,就連高二、高三的學生,也在瘋傳。

  這樣的狀況,引起了老師們的注意,尤其是抓到了好幾個學生精神憔悴地在課堂上抄寫這種信件,因而開始取締這樣的行為,並順藤摸瓜地找到了最開始發送信件的班級。

  侄子嚇壞了,連忙甩鍋給學年第一名的學生,第一名的學生也因害怕而傳抄過地有口難辨,於是父母對他失望、老師責罵他、朋友不信任他、學生們唾棄他這樣的惡作劇行為。

  最終,他再也受不了地留下遺書,選擇在學校結束生命。

  也是在這件事情發生後,學校才又重新調查這件事,侄子清楚這次逃不過了,便跟校長舅舅坦承了此事,在校長的包庇之下,轉到了別的學校。

  一切都是秘密調查,消息被捂得死緊,縱然因為學校發生了這樣的事件,故校長謝罪下台,可真相卻沒有大白。

  直到現在,除了一些風聲曾被透露出來,似乎是前校長的侄子做的錯事,但這些年就學的學子、學子的家長們、附近的店家住戶,甚至是消息不甚靈通、不愛八卦的師長們,還都認為是那位第一名的學生抗壓性太低,逃避事實的輕生。

  一層又一層。

  失望、不被信任、誤解、嘲諷、不公……

  最終失去了生命,卻依舊換不來真相,得不到該有的道歉。

  

  葉詩音被這樣的怨念壓得喘不過氣。

  她忍不住留下了淚,但又激發了怨魂的怒意與怨念。

  

  鐘聿爔不清楚狀況,雖是仍舊保持蹲跪在地上的姿勢,卻是蓄勢待發,只要長槍有一點鬆動,他便會像豹子一樣地撲殺獵物。

  葉詩音制止了鐘聿爔,她眼睛並未睜開,卻是精準地走到了一處角落,從中摸出了一大信封。

  裡頭除了一大張卡片寫滿密密麻麻的內容外,尚有好幾封信件。

  大卡片上,是曾經與祂一班的同學們寫下的歉意,不僅只有同學,還有未能挺身而出、說出事實真相的師長們。

  幾封小卡片,分別來自他的好友們,淚跡斑斑,都是為了當時自己沒能堅定地站在祂身邊的自責與懺悔。

  其中一封,是前校長侄子的道歉信,除了滿佈的對不起,再無其他的言語。

  

  怨魂楞住了。

  祂黝黑的瞳中,流下了殷紅的血淚。

  儘管如此,在祂回過神後,卻是更加的狂暴。



  憑什麼?

  剝奪了別人的人生後,就這樣幾句短短的歉語,就想撫平一切?

  

  「不,確實是不可能如此輕易地撫平。」葉詩音的語氣帶著同情與哀淒,「你是無辜者,但也不全然無辜,因為你同樣傳抄了信件,而且是你主動選擇放棄生命,並非他們脅迫你放棄。」



  怨魂再次放聲尖叫。

 

  「我們的信仰,不存在自殺即墮入地獄,可你曾想過嗎?你選擇結束生命的那一刻,愛你的人、比如,你的父母又當如何?」

  

  怨魂狠狠地瞪向葉詩音。



  「他們或許因為那些言語偏離了方向,卻始終愛著祢。」葉詩音從中拿出了一封,屬於他父母的信件,上面提到了不信任祂的歉意,以及難過祂如此輕率地結束生命,因為他們早就打點好,準備讓祂轉學、遠離此地。

  

  怨魂不願聽地摀住了雙耳,血淚在白皙的臉上洶湧地流下,更顯詭異。

  

  「可說到底,你確實是無辜,這麼多的怨念,不該由你背負。」葉詩音將信件放在了祂的前面。

  祂低下頭注視著滿滿的歉意,憤怒依舊充斥著祂的心緒,可其中又摻雜了了悲哀、傷心與慚愧。

  一時間五味雜陳,祂竟生出了不知所措的無力感。



  - You have to believe that they were wrong. They have to be wrong. Why else would we still be here?*



  被溫柔卻帶著堅定的女音所吸引,怨魂呆楞楞地看向葉詩音。



  - (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學習鼓勵受挫的人,因為我們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了自己。)



  怨魂哽咽了一聲。



  -(……我們深信我們不是被所稱呼的那個樣子,不是被拋棄在高速公路上的車子,假設真是身處那樣的窘境中,不要擔心,只要走出車外、並找點汽油就行。)



  怨魂露出了抹虛弱地笑容。



  - (我們是從「我做到了」的班級畢業的學生,而不是在大聲呼喊「綽號永遠傷害不了我」之後,逐漸消失的迴音。是的,那些當然會傷你的心,可人生總是維持著如此的平衡,然並非減輕痛苦,而是擁抱更多的美。)



  怨魂低聲哭泣,血痕漸漸地轉為清澈的淚。

  祂的身後出現一漆黑卻又肅穆的道路。



  鐘聿爔手一勾,長槍回到了他的手上。

  魂體輕飄飄地未著地面,祂流著淚,將信件擁抱到自己的胸前,對著他們鞠了個躬,往冥府的方向飄去。



  道路關閉。

  葉詩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抹去臉頰上的淚。

  她確實鬆了口氣,所幸,祂仍然保有一絲清醒,聽得進她想說的話。

  要相信自己當時的堅持是正確的,流言誹語不該成為束縛自己的枷鎖。

  所以霸凌者是錯的。

  儘管不太圓滿的,是祂沒有堅持下來,可現在也不該讓這些繼續綑綁著祂的心靈。

  想要鬆綁簡單嗎?

  很難、卻也沒有那麼難,人生在世、或者如祂這般的離世了,不管如何,都該以自己的心靈自由、平和為重。

  現在的狀況是,祂嘗試過報復,拖別人下水,儘管尚未成功,可真會因此輕鬆嗎?

  若是不會,或者試著接受他們的歉意,並且放下。

  那麼也許,就能在其中,找到解脫,並走向屬於自己的歸處。

  

  鐘聿爔固然不清楚前因後果,但這首詩表達的意義,他懂。

  雖然是很好地指引了魂體走向了歸途,但這事件、沉甸甸地壓得兩人喘不過氣來,也就讓他們頓時都不想開口。



  天真的無知,真的是種殘忍。

  小朋友們總覺得不過就只是玩笑,沒有必要那麼較真,可真正受傷的、在受害者身上留下的,卻是難以抹滅的傷痕。



  他們能做的,就是在碰到這樣的孩子時,給予關懷並鼓勵,如葉詩音指引祂的詩句。

  

  鐘聿爔緩緩地舒了口氣,並輕柔地背起了古少淩,低聲地道:「走吧。」

  葉詩音這才回過神來,有些猶豫地看著鐘聿爔。

  「妳今天先跟我回去?我想妳現在也不想自己一個人待著吧。」

  葉詩音微微頷首,兩人一語不發地離開了這棟大樓。

  就在他們將要轉角完全遠離大樓之際,鐘聿爔猛地寒毛一豎,眼神凌厲地回過頭看向大樓。



  無燈,唯有一些反射的光線,卻是一如既往的黑。

  

  「怎麼了?」葉詩音跟著轉頭,看到了同樣的場景,因而發出了疑問。

  鐘聿爔抿著唇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收回了視線,搖了搖頭,「沒什麼,可能是我太敏感了吧。」

  「啊?」葉詩音滿臉問號。

  「沒事。」鐘聿爔沒打算解釋,轉了個話題問:「妳結界撤了嗎?」

  「嗯,結界明天就消失了,我也只下了靜音結界而已。」葉詩音點點頭,「你們也真是的,怎麼會忘了下結界啊?我聽到都傻了,還好真正開打時我就已經下好結界,不然到時候全校都過來圍觀了。」

  「事發突然,我們本來也就只是來探查而已,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鐘聿爔無奈地解釋,在真正走入轉角時,又不死心地看了眼大樓,依舊什麼也沒有,只好收回了視線。

  提到了事件,兩人又不約而同地沈默了。



  直到他們走出了校園,一道高䠷身影才漫不經心地從頂樓的陰影處步出。

  他手裡把玩著一張小紙人,上面的咒印已然被抹去,因而軟趴趴地沒有任何反應。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然弧度,小紙人燃燒了起來,緩緩成為灰燼。



  「真是可惜。」雖是這樣輕喃,他唇邊的笑意卻是絲毫未變,就像是玩了一局不怎麼好玩且失敗的遊戲,既然都這樣了,也實在不值得有太多的情緒反應浪費在這上面似的。

  「不過,倒是發現有趣的事呢。」他又是一句低語,接著手指一彈,一小巧紙鶴憑空出現地翩然飛起。

  

  他在紙鶴的翅膀上一抹,接著放開了紙鶴。

  

  紙鶴危危顫顫地拍著翅膀,撲騰地飛向遠方。

  儘管是不甚明亮的光線,卻依舊能清晰地看到翅膀上的四個大字──



  養蠱,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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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To This Day - Shane Koyczan,很值得一讀。

我是看演講版的,自己也曾有過不好的回憶,所以格外有感觸吧。

希望所有善良的人都能被溫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