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紅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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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30
差人送走了大理寺少卿,凌晏如才慢悠悠地走回了涼亭,只見花忱雙眼發紅,郡主在一旁早已哭累的睡了過去。

「……是我太過自私。」花忱輕撫了郡主的臉頰,又是一聲輕歎,「阿璃她又太過懂事,難得瞧見她這麼撒潑一回。」

「人無完人。」凌晏如走到棋盤前坐下,思索著面前棋局,執起黑子又是下了一著,「你有你的思量,她有她的想法,只是她拼贏了一回。」

花忱輕笑一聲,執起白子又下一著,一時間、亭子只剩下棋的聲響,這局棋、終是不再針鋒相對,而是兩軍交戰、殺伐果決,兩人之間遲遲未有定論的棋局終於在今日有了結果。

「平局。」

凌晏如將手收回袖裡,花忱卻是笑了。

「不。」花忱愛憐的撥開郡主臉上的髮絲,終是落下了男兒淚,「我早已滿盤皆輸……」

那時聽聞她墜崖,花忱只覺得他的世界再無光亮。

發瘋似的想找人,卻是被宣望舒給攔下,說小妹留了書信,比起找人、他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花忱自那天過後、沒有一天不痛恨那天在祠堂裡、如此混帳的自己。

是、他不僅沒做到自己當時的承諾,更是連小妹都沒有護好,讓她摔下懸崖不知所蹤。 他那時對凌晏如說的話,又何嘗不是懲罰自己,嘴上說的冠冕堂皇,自己也早已千瘡百孔。

幸好、幸好,老天垂愛,願意再給他機會。

——只是這個機會如今要拱手讓人了。

花忱深深吸了口氣,看著皎潔的明月,心裡始終缺角的那一塊,終於覺得完整。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似是有感而發,花忱唸著,語帶哽咽,隨即又深吸一口氣。

「凌晏如,阿璃就拜託你了。」

「……我定用一生護她周全。」

「明日我便帶她回府,大婚前可不能再私下相見了。」花忱順手拿了毯子替郡主蓋上,心裡雖不大願意,卻還是留下機會給兩人獨處,「有什麼話,趁著今日跟她說一說吧,我先回房了。」

目送花忱離開的背影,凌晏如讓青竹收拾涼亭,雙手一伸將郡主抱起、回了房間。 替郡主掖好被角,凌晏如看著桌上成堆的案卷,又是走回了案桌前,繼續處理公務,只是倩影在旁,眼神總會飄去。 想起了花忱回房之前說的話,凌晏如終是端正了思緒、疾筆振書。

——他可不想在大婚之日讓郡主獨守空閨

不知過了多久,床上那抹人影開始翻來覆去,接著迷迷糊糊的起身,囁嚅的說了句話。

「水……」

郡主臉兒紅撲撲的、大約是因哭過、聲音帶了些沙啞,人雖已起身,卻將自己包在被子裡,頭髮翹起、一臉迷糊,凌晏如倒了水遞過去,郡主又是迷迷糊糊的喝著水,等到凌晏如坐回床沿,郡主才清醒了幾分。

「哥哥回房了嗎?」

「回了。」凌晏如攏了攏她身上的被子,一把將她擁入懷裡,「妳兄長說明日就帶妳回府,過幾天我會找人去侍郎府裡納彩,之後就得等到大婚當日才能見到了。」

「我可還沒答應呢!」話說到這裡,郡主才想起什麼似的,鼓著一張臉,「你又如何知道、我、我願意嫁——」

郡主似是撒嬌又像抗議,不滿的瞪著凌晏如,自己什麼都還沒說呢,這人怎麼就這麼專橫?

「知道。」凌晏如紫眸微瞇,雙手擁緊了懷中的人,「清楚的知道,妳心裡有我,所以妳是願意的。」

「——如何知道的?」

「安廬之行結束,妳淋雨後回來的那晚,發高熱時說了夢話。」

郡主似是想起了那段往事,面頰紅潤,一路染上耳根,凌晏如一聲輕笑,抬手細細描繪郡主臉上的輪廓,那眼、那眉、那鼻、那紅唇。

「雲心先生,你可知道……」

凌晏如貼著郡主的耳朵重複著那天的情話,後面那句則是輕輕貼著她耳邊,惹得郡主臉上緋色更甚,紅的能滴血。

我心悅妳。

郡主終於明白過來,原來那天、不是夢。

原是想躲、卻被凌晏如緊箍了腰身,他輕咬著她的耳垂,引起郡主渾身戰慄,床幔飄落,炙熱的吻吞沒了她的呻吟,剛剛因為被凌晏如抱回床裡、鬆了衣物,郡主此刻衣襟鬆脫,露出了惑人的鎖骨,肩頭似是邀請般瑩白如雪,凌晏如欺身而上,於那潔白的畫布印上一瓣又一瓣的瑰色。

「等、啊!!」

胸前衣襟已被扯開,凌晏如寬大又帶著燙人溫度的掌心劃過小腹、一路往下。

「嗯……」

今夜、註定又是個不眠夜。


※※※

今日,我進宮向皇上——宣望舒謝恩,他讓人領我至御書房,此時的宣望舒一身常服裝扮,卻仍然威嚴十足。

「下官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行著官禮,叩首謝恩,卻是聽到他遣退眾人、緩步向我走來。

「快起。」

宣望舒親自將我虛扶而起,我退了一步,仍是畢恭畢敬。

「謝皇上。」

「……妳我之間不必如此生疏。」

「禮不可廢——」

「陪我到花園走走吧。」

宣望舒打斷我即將脫口的長篇大論,雙手擺在身後、背對著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只能靜靜跟在他身後,一起走到了御花園。

「寺丞一職,可考慮清楚了?」

「下官——」

「乖徒定要這麼與為師說話?」

我輕嘆一氣,斟酌許久,終是喊了一聲。

「世子哥哥。」

宣望舒回頭,碧色的眼眸揉了些驚訝,還有一些說不清的情愫。

「阿璃——」

「寺丞一職我已考慮清楚,如是在雲心先生座下,有他護我,我不怕。」我頓了頓,還是把心底的想法說了出來,「這不是還有你和哥哥在嗎?何況相對於朝堂之上、單就大理寺本就單純許多,查案是我的專項,再不濟——」

我往前走了幾步,站到了宣望舒身旁。

「再不濟、還能急流勇退,亦可傳為一段佳話,何樂而不為?」

「……小女孩真是長大了。」宣望舒憑欄而立,似笑非笑,「真有些後悔讓凌首輔搶先一步。」

「世子哥哥就別打趣我了。」我笑了笑、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一吐、於冬日的低溫裡揚起一陣白霧,「你也知道我做那件事、皇家之人根本容不下我,我現在還能出現在這皇宮裡,還真是上輩子不知燒了多少香呢。」

宣望舒沉默不語,我無所謂的笑了出來,他眼波流轉、卻是緩緩向我走來。

「世子哥哥?」

他突然將我擁入懷裡、我慌張推拒、卻掙脫不了。

「妳一定要幸福。」

我停止了掙扎,熟悉的荷香充斥鼻息,這一瞬間,我突然有點想哭。

「嗯。」我低低的說著,對他做出允諾,「一定。」

走出御花園、原是想打道回府,卻遇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他似是等我許久,肩上雪花片片,身板卻仍是站的筆挺,如貓般的金色眼眸揉著溫暖的光,直直向我望來。

是宣望鈞。

「……花師妹。」

他笑著,卻是用了在明雍書院時的關係喚了我一聲。

「尚書大人安好。」

我行了官禮,心裡不住嘆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還沒做好準備就這麼撞上,我這運氣簡直不要太好。

「妳……可安好?」

「謝尚書大人關心,下官一切安好,不勞費心。」

「妳……在我面前不用這樣拘禮。」

只見宣望鈞手握成拳,表情不太自在,自那之後,我們之間的關係早已不是那樣純粹。 我怨過、恨過、哭過,但是活在這個紛亂的世道、又有誰能保持初心、又有誰能不被時代的洪流改變呢?

或許當初的我們想要的只是同一種結果,只是手段不同罷了。 既然道不同、不相為謀,那便各自安好。

「下官論及婚嫁,男女有別,望大人見諒。」

「妳要嫁人了?!」

我對於他突來的激動恍若未聞,只是退了一步,再度行禮。

「是,近日已過了大禮、定了婚期,再不久便要大婚,皇上早已下了聖旨,不日將擇期昭告天下。」

宣望鈞愣神、好半晌說不出話,我一聲輕歎,又是行了一禮。

「如尚書大人無事,下官先告退了——」

「花師妹!」宣望鈞叫住了我,似乎是不想讓我繼續說下去,聲音帶著顫抖,「——妳當真要如此?」

「……宣師兄。」我轉過身、背對著他,實在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酸楚滿盈胸口,我與他、終究走不到一處,「放過彼此吧,這樣對你、對我都好。」

等到我走回官道,哥哥已經不知等了多久,見我走出來、忙是拿了狐裘大氅給我披上。

「走吧。」花忱幫我拍掉了頭髮上的雪花,對著我笑的溫和,冬日陽光灑落於他的肩頭,為他的身形鍍了層光,「我們回家。」

「嗯。」我笑著、挽上了花忱的手臂,跟著他上了馬車,「我們回家。」

望著院子裡的雪景,我又是一嘆,今年是最後一次在家裡過年了呢。

不知道凌晏如在做什麼?這麼久沒見了,就連今日都是哥哥帶我進宮的,原以為遇的上,結果就連影子都沒見著。

「怎的,越近婚期越是多愁善感,新嫁娘可沒人如妳這般。」

花忱手端糕點跟熱茶走進房間,我刷紅了臉,不敢明說,如果告訴哥哥我在想凌晏如,哥哥肯定又要不開心,那還不如別說。

「哥哥。」我咬著荷花酥,猶豫了半晌,還是開了口,「我必需去越陽一趟,年歲前回來。」

「……文家?」

「是。」我輕笑一聲,眼瞇著,該算的帳還是得算一算,「我要去要回屬於我的東西,自此、兩不相欠。」

「那還得向首輔大人說一聲。」花忱將杯子裡的茶斟滿,推回我面前,「那就讓微霜去說一聲吧——」

我原是勾起的嘴角不住僵著,花忱見狀、笑出了聲音,隨即抬手颳了我的鼻子。

「就去吧!」花忱一手支著下巴,接著一聲輕歎,「女大不中留,既是要去一趟越陽,妳還是親自去說一說吧。」

※※※

「站住!不要跑!!」 跑在最前頭的男人面目猙獰、粗魯的推開擋路的人,後方官兵鍥而不捨的緊追不放、逼得男子心一橫、冷不防抓住了正在吃糖葫蘆的我、順勢亮出刀子、抵在了我的脖頸上。

「不許動!再過來我就殺了她!」

男子緊緊勒著我,我看著追來的官兵、又看看剛剛因為拉扯而掉在地上、那還有大半的糖葫蘆,嘆了一口氣。

唉,我的糖葫蘆啊……

還不懂我嘆息為何意,男子持刀的手冷不防被我扯住手腕、接著猛力一轉、男子痛得哀嚎出聲。

「啊——!!」

骨頭應聲碎裂、手臂被扭成了詭異的形狀,刀柄摔落、鏗鏘一聲,徹底斷了他逃跑的機會,男子倒地不起、臉被我一腳踩著,哀嚎不斷。

「是寺丞大人哪!」
「大人真是女中豪傑、怪不得首輔大人捧在手上疼呢!」
「寺丞姐姐好生威武,我也想像姐姐那樣!」

「……寺丞大人安好。」

聽著一旁百姓的言論,官兵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還要難看、汗如雨下,打從心底希望那個首輔大人千萬別知道這件事,否則今日又不用回家了。

「追人也看一下場合,街上那麼多人,就難保他抓的不是我。」我讓人從手上接過哀嚎不斷的歹人,自己理了理衣袖,「做事就憑一股氣,小心好心辦壞事。」 「快把人抓回去——」

話未竟,一抹紫影已闖入我的視線,此刻的我早換上了一身俠女裝束,我抬頭,總覺得今日凌晏如臉上線條、與以往相較之下,似乎柔和了許多。

他相當高大,寬大的肩膀遮住了我的視野,銀白的髮隨風飄逸,檀香撲鼻,我嘴角勾起,許久不見,我甚是想念他的氣息與身上的味道,忍不住撲向凌晏如、雙手環上他健壯的腰身、臉往他胸前蹭了蹭。

「雲心先生。」

凌晏如大約沒料到我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等親密之事,雖然面上鎮定,耳尖卻隱隱有泛紅的跡象。

「……胡鬧。」凌晏如輕聲斥責,簡單兩個字卻揉進了滿滿無奈,雙手一伸將我緊抱於懷裡,「怎麼來了?可有傷著?」

「沒呢。」我放開凌晏如,在他前方轉了一圈,接著又走回他眼前,「完好無缺的,放心吧。」

「……要去越陽?」

我一愣,手腕卻是被他輕輕拉起,我只能亦步亦趨的跟著他走。

「你知道?」

「算算日子,差不多。」

凌晏如不置可否,他拉著我走到外邊一處巷弄口,映入眼簾的、竟是替凌晏如奔波其他大小事的青竹,還有一輛再熟悉不過的官家馬車。

「寺丞大人,許久不見。」青竹向我行了官禮,笑瞇瞇的看看我又看看凌晏如,「大人要出發了嗎?」

什麼?!出發?!什麼情況?!

我摸不著頭腦、迷迷糊糊的上了車,直到啟程不知道多久,我才驚的一跳而起。

「等等、你——」

「大理寺辦案、職責所在,無須避諱。」

凌晏如似是知道我想說什麼,慢條斯理的說著,我驚恐的看向他,這還得了、未婚夫妻尚未拜堂成親,婚前不得相見的禮俗深植人心,凌晏如身為首輔卻如此無視,雖然心知他不是古板之人,不拘泥於窠臼,但是——

禮部的人還不得一口唾沫把他淹死啊?哥哥若是知道了、不還親自提刀來砍?!

「……你兄長剛剛讓人傳話,要我看好妳別讓妳闖禍,至於禮部,大理寺辦案,他們說不得。」

——行了,這是把我賣了,我還替自己數錢呢!

親哥不是這麼當的吧?沒護著我就算了還把我扔了?!

「不是、是你——」

凌晏如抿了一口茶,神態甚是愜意,看著他的表情,我就知道不用問了。

我放棄的坐回自己的位子,早知道這兩人輕易不會讓我孤身一人前往越陽,心裡還是有些開心的,桌上的食盒被凌晏如打開,我眨巴著眼睛,食慾頓時上頭,拿了裡頭的荷花酥一口咬下。

嗯嗯,還是凌晏如府裡廚子做的好吃,梅花餅也是一絕,糕點入喉、酸甜香氣繚繞不絕,今日凌晏如將茶換了盞正山小種,我抿了一口、滿足的嘆了一聲。

思緒一轉、卻是開始想著到底要怎麼拿回我的花詔錄。

將文司宥從高處推下,這是萬萬不能,我不願當傷口灑鹽之人,想起他懼高之因,我又於心不忍。

不是、他都那樣把我花詔錄給拿走了,我為何要替他多想?

事後想起總會一陣惡寒,或許凌晏如跟著我去是對的選擇,如若發生事故,總還有人可以來救。

到了客棧,我放下行李、發了拜帖送去文家,我笑的陰沉,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

——抱歉了文司晏,我需要你幫我演一場戲。

一場大戲。

才剛想著如何整人、吩咐店家弄來熱水,正打算好好沐浴一番、結果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響。

「是我。」

門外傳來再熟悉不過的嗓音,隔著門有些沉悶,我門一開,卻是看到凌晏如拿著包袱站在門外。

我沉默,凌晏如也不廢話、直接往我房內走進去,我瞪著青竹,額角青筋直冒。

「怎麼回事?」

青竹驚恐萬分,差點沒哭出來。

「原先出門都會事先找店家訂下房間,結果今天店家說今日來的客人都攜家帶眷,房間數不太夠,本來定了兩間上房,另一間店家原本不讓別人住的,是大人見到對方又是帶著孩子又有老人家,一問才知道是回鄉的、只屈就一晚,就——」

「那你呢?」我直抽氣,真心覺得這些人沒事找事,但又聽聞那是一家老小,又是心裡一嘆,罷了,老弱婦孺有什麼好爭的,就一個晚上,「可有乾淨的地方休息?」

「有的有的,寺丞大人放心。」

關上房門,我歎了氣回到桌前,卻發現本該在屋裡的人不見了,只留下攤開的包袱,包袱裡的衣物疊的整齊,還有幾本書跟棋譜,內室裡傳來水聲,我卻有種獵物掉入陷阱的錯覺。

才這麼想,內室卻傳來不正常的水聲與悶哼,我暗叫不妙、隨即闖了進去,只見凌晏如只褪了外衣,身上還有衣服、幾乎沒有瑕疵的俊臉卻染上了不正常的潮紅。

「雲——」

我正要上前、凌晏如隨即阻止了我。

「別過來。」

他那本來就低沉的嗓音又更暗啞了幾分,手上青筋暴起,總是凌厲的紫眸眼底染上了幾分狂暴,眼尾發紅、額上汗珠滿佈,我暗叫不好,這是中毒了。

且是噬情毒。

下這毒的人實在噁心,這毒雖然普遍、卻沒有能解之藥,只能與人肌膚之親才能解開毒性,而中毒之人最終會失去理智、只能遵循本能——

想到這裡我便心下瞭然,什麼客房不夠全是說給有心人聽的,原來是出了事,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的藉口,藉以躲避更多的不確定因素,而青竹應該是去處理後續了。

「唔——」

凌晏如支撐不住、倒回了浴桶,凌晏如又是一陣低吼、阻止我的接近。

「別過來!我不想傷妳!!」

他粗聲喘息,我怔怔的站在原地,手不自覺地絞緊衣擺,心一橫、我把頭上的冠髮拆了,直直走向凌晏如、將唇貼上他的。

「妳——!!」


※※※


門開啟,青竹忙從走道口走回房門,卻見到一身官服走出來的郡主,不免一愣。

「寺丞大人?」

郡主將房門輕掩,一回頭、眼裡併發的殺意簡直嚇軟青竹的腿,青竹抖著,心臟直亂顫。

這兩人,雖說尚未大婚,但是那言行舉止跟氣質怎地越來越像?

「……是誰?」

聽著幾乎從齒縫擠出的話,青竹忙正了心神,恭敬回答。

「回大人,是原宣京知事、田棋妾室之女。」

「.....要調任去越陽那寵妾滅妻的貪錢禿驢?」

青竹心底不住樂開花,郡主就是這點可愛,罵人直接又切入重點。

「是。」

「怎麼發生的?」

「方才大人先行上樓,我正在跟掌櫃的核實,那一家子大約是沒注意到首輔大人正在後邊喝茶,而那庶女說是不想離開宣京,且已訂好遠在越陽的親家,那庶女在家素來不安於室,原舉家調任已讓她不滿,又是訂了一樁她不願的親事,著急上火、盯上了大人,故意摔倒在大人身上。」

郡主一聽更為憤怒,那火氣蹭蹭直冒,燒得青竹眼眶泛淚。

「大人雖是眼明手快的閃過,讓那女子直接摔了地,但是沒料到那女子居然順勢灑了毒粉,還讓侍女跟了過來,大人中毒發作別無他法、又不得聲張,只好找過來了。」

「……帶路。」

青竹將郡主領到樓上原先要住的房間,只見一家人全被制伏、跪在地面,幾個女人驚恐萬分、抱成一團,一個男人被侍衛拿刀架著脖子跪在中間,旁邊則是跪了一名女子、被劍指咽喉,早已哭的不成樣子。

「寺、寺丞大人……」

「承蒙惦記,原來知事還記得我是誰。」郡主慢悠悠的坐下,接過了青竹遞來的茶,輕抿了一口,「怎麼就老糊塗,連首輔大人的那張臉都認不出。」

「大人、大人!饒了小女吧!」一名婦人狼狽的匍匐在地,痛哭失聲,「她、她只是一時糊塗——」

郡主哼笑一聲,杯子砸向桌面發出清脆聲響,震的在場的人心慌不已。

「……一時糊塗?」郡主起身,忙不迭地緩步而走,「一時糊塗會帶著噬情毒粉?一時糊塗又會叫人跟著?一時糊塗會衣衫盡褪的闖入一個陌生男子的房間?!好一個一時糊塗!!」

「妳分明是嫉妒!」一旁的年輕女子不再沉默,發瘋似的吼著,「妳又怎知大人不會留我?!」

「……田棋,原來你不只是貪錢禿驢,還這麼不會教人。」郡主深吸一口氣,試圖平穩要爆發的火氣,「都給我掌嘴!官家沒讓說話、豈有你們插嘴的餘地?!」

啪啪的巴掌聲陡地揚起,開口求情的婦人與那女子早已嚇傻,不敢再辯,直到巴掌聲不再揚起,那婦人與女子雙頰早已腫脹不堪、血肉模糊。

「妳真以為妳會有好下場?別的不說,單是娶正妻前與人苟且,又是因為這種骯髒之事,真正大戶人家還不得弄死妳?!」

田棋匍匐於地、全身顫抖著不敢吭聲,郡主實在鄙夷,一個男人肩不能抗,他的正牌夫人貳是可憐的,識人不清又遇夫君寵妾,這人生路難圓滿了。

「原宣京知事田棋。」郡主深吸一口氣,終是忍了下來,「你寵妾滅妻,治家不嚴,殃及朝官,你的懲處由首輔大人定奪,至於你那女兒,判流放之刑,這點小事如若做不好,提好你的烏紗帽來見。」

闔上門,將裡面的一干人等與自己隔絕,郡主回到自己房間,看向面外的走道,憑欄而立,抬頭看著滿天星宸,無不嘆息。

一抹高大的身影突然自後方籠罩,郡主回頭,只覺得大事不妙。

剛剛情急之下藥倒了人、藥效應該能撐一個時辰,原是想先將案子處理了,不曾想竟是連半個時辰都不到,凌晏如居然已經醒了。

凌晏如那雙紫色眼眸已呈現赤紅,本就白皙的膚色已被潮紅染遍,身上只剩了件中衣與褻褲,他額間滿是汗珠,中衣已被他扯的拉了個口子,健壯的胸膛不斷起伏,汗水流淌,呼出來的氣息簡直能燙人,郡主不住嚥了口唾沫,她被凌晏如圈在懷裡,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他那驚人的體溫與高昂的慾望。

郡主漲紅了臉,他的慾望此時太過赤裸、緊貼著她的小腹,似在叫囂一般蓄勢待發,凌晏如突然低下頭、兇狠的攫住那抹他盯著許久的嫣紅,品嚐她的軟嫩、她的香氣、她的甜美,郡主嗚咽,指尖發顫、全身癱軟,唇角傳來刺痛,甜腥味更是為此染上一抹旖旎之色。

郡主此刻只能恨恨的想著---- 判流放果然是太輕了!!

※※※

餘煙裊裊,茶香四溢。

一白衣男子坐在桌前沉思,身影頎長,膚白如雪,臉上戴著半邊的金絲眼鏡,他漫不經心的抬手擦著名貴的霜膏,擦拭完畢,又拿起了從不離身的懷錶把玩。

喀喀的聲音自手裡規律的傳出,充斥了房間每個角落,文司宥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帳本,明明是每日公事,今日卻絲毫沒有對帳的心思。 他在等。 在等一個消息。

「哥、哥!」

門外傳來文司晏急切的聲音,顧不得禮儀的直接闖入書房,文司宥抬眼,看著自己那匆忙趕來的弟弟,似笑非笑。

「什麼事讓你這麼大驚小怪,非要這麼一路跑來?」

文司宥仍是那個姿態,慵懶、睥睨,只有閃爍精光的棕色眼眸朝文司晏望去。

「好消息!」文司晏平順了呼吸,抬起頭、興致勃勃的看著文司宥,「郡主平安回來了!」

「喔……」文司宥仍是把玩手上的懷錶,等著文司晏的下文,「應當不只如此才是?」

文司晏一噎,突然覺得不知道該不該說,雖然文司宥沒有明說,但是從他的態度來看,應當是介意的。

「……郡主現在是大理寺丞,正五品,不日即將成親——」

哐當一聲,文司宥手上的懷錶砸向地面,房間因這個意外而變得悄然無聲,文司晏大氣不敢喘的緊盯著文司宥,文司宥看著空蕩蕩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麼。

「……與她結親的,是何人?」

「當朝首輔,凌晏如。」

迎接文司晏的又是一聲沉默,半晌,文司宥才悠悠開口。

「如此,文家需要備上一份大禮了。」文司宥抬了那半邊的金絲眼鏡,表情晦暗不明,「我得琢磨該送什麼賀禮才行。」

「哥——」

「無事。」文司宥揉著眉心,看起來似乎真是苦惱賀禮問題,「去吧,我自有主張。」

「是。」

待文司晏走遠,文司宥才緩緩將懷錶拾起,棕色的眸子有些飄忽,不住想起了那些在明雍的日子。

文先生真是好興致!

那少女笑的明媚又惹眼,夕陽餘暉在她身上灑下一層金粉,映的她身影柔和又溫暖。 如果再次見到她,她又會是何種表情?

「……該算的帳,總是要來。」

郡主來到越陽文府,迎面而來的人眉眼堅毅、舉止俐落,跟文司宥長的有八分相似,他微微一笑、面容多了幾分溫和,倒是和文司宥的臉孔更加神似了些。

「許久不見,二當家。」

「寺丞大人安好,家主今日正巧在府上接待客人,怕是會等上一等,還望大人見諒。」

文司晏彬彬有禮,郡主倒也沒為難於他,只是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人,文司晏不知何故,看著郡主的拋來的眼神,只覺得有些悚然。

「無妨,我既是自宣京而來,公務上的事皆已盡數交接,自然得閒,今日只是找家主一敘,不必如此鄭重。」

郡主笑得親切,文司晏亦是鬆了口氣,將人領了進去。

郡主跟隨著文司晏從文府大門入內,一路穿廊過院,即使已在之前來過一趟,卻仍覺著文府實在富麗堂皇。 路過正廳時,文司晏也不停留,逕自將人往後引,這時,正廳傳來了熟悉的嗓音,郡主不住往內裡看了一眼。

「齊安的茶馬帳就按陳會長的意思辦。」記憶中的那人身披大氅,一臉漫不經心、看起來十分慵懶,手裡把玩著一枚金印,從嘴裡說出的決策好似在談論今日天氣如何,顯得雲淡風輕,「林會長,念雲山貨的買賣今年似乎和往年不太一樣?」

郡主挑眉,之前總是見文司宥神神秘秘又是平心靜氣,現下盛氣凌人的場景倒是少見,正如此想著,文司晏已站在郡主面前、擋住了視線。

「大人,在下先領您去書房等候可好?」文司晏恭敬行禮,一臉溫和的笑容神似文司宥,讓郡主不住有些失神,「家主還在議事,請大人莫要見怪。

「那便帶路吧。」郡主笑得溫和,誰也不知道她正是因為文府裡來了客人才過來拜訪,「正巧有事與你商量。」

「大人請。」

來到文司宥的書房,他的案桌一如既往堆滿了帳本,墨香四溢,混合了些許霜膏的味道,竟是意外的好聞。

「敢問大人……」文司晏不太敢肯定他剛剛聽到的,於是小心翼翼的開口,「方才說有要事相商,請問是何事?」

郡主打量似的看著文司晏,揚起了一個十分古怪的笑臉,揉著幾分算計、幾分故弄玄虛,那笑甚至不達眼底,讓文司晏覺得有些滲人。

「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郡主慢條斯理的落座,抬起茶杯吹著氣、抿了一口,「方才想起我身上有公文一封需修改,想借紅墨水一用,不知二當家能否行個方便?」

「當然可以。」

文司晏倒是鬆了口氣,心底卻總有個聲音說今日不太尋常,他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直到下屬將紅墨水遞到文司晏眼前,文司晏轉身、冷不防對上郡主過於接近的眼眸,先是一愣、接著後頸被什麼給砸了,接著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凌晏如劈人的手停在半空、冷眼看著文司晏倒下,郡主蹲下身子,伸手搓了搓文司晏的臉,確定他確實昏倒之後、才走迴文司宥的案桌前,將香爐裡的香灰倒掉、將她帶來的軟骨散點上。

「好好睡一覺吧、二當家。」郡主吞了一顆軟骨散的解藥,順勢塞給了凌晏如,煙霧瀰漫,郡主好整以暇的把玩著手上的紅墨水,「文司宥,這是你欠我的,可別怨我。」

當文司宥忙完之後,已過了一個時辰。 方才匆匆一撇,只見到那熟悉的身影走過大廳門前,那若有所思的眼神,讓他有些介意。

大約是思考的過於認真,文司宥根本沒有發現他的院子此時竟是悄然無聲、萬籟俱寂,只是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只想見到那三年未見的身影。

門一推、書房裡頭晦暗不明,文司宥皺眉,卻是察覺出了幾分古怪。

——不該這麼靜。

文司晏交代管家叮囑自己、已把人帶到書房,怎地不僅沒有人影,書房的燭火更是早已熄滅,昏暗不清?

隱約聽見水滴聲,滴答、滴答的蕩進心底,文司宥摸索著火石,將桌上的燭火點亮。

眼角餘光注意到了一抹影子在房樑之上,文司宥一眼看去,卻被滴落的紅給驚得不住顫抖。

只見文司晏雙眼緊閉、膚色發白,被人用繩索捆綁、懸掛於房樑之上,額頭滲血,胸前大片血跡沾染、順著衣物滴落一地,紅的觸目驚心。

「阿晏!!」

「——別輕舉妄動,文家主。」

陰冷的光自背後襲來、抵著他的脖頸,熟悉的嗓音裡卻字字帶刀,文司宥只覺得毛骨悚然,那個記憶中全身散發著暖意的學子,居然變得如此狠辣。

「是妳。」文司宥握緊拳頭,死死盯著被掛於半空中的文司晏,「花學子。」

「文家主真是貴人多忘事,您已離開明雍書院,這聲學子,我可擔不起啊。」郡主哼笑著,抵著文司宥頸部的鋒利長劍文絲未動,「再說了,我現在任職大理寺,正五品,文家主可得改口喚我一聲寺丞大人才是。」

郡主一番話簡直殺人誅心,文司宥默然,心底總是不願承認,她終是走到了自己遙不可及之處。

「花詔錄呢?」郡主走至他面前,臉上沾著血,眼裡的殺意毫不掩飾,「可別糊弄我,文司晏的命可是掌握在你手裡。」

「……花詔錄我還妳。」文司宥曾想過與她重逢的場面、卻沒想過她會轉變的如此之大,苦澀入喉、一路燒進心裡,痛得他難以呼吸,「妳就放過阿晏吧……」

「放過他?!哈!!敢問文家主、你又何時願意放過我了?!」郡主的言語既尖銳又諷刺,文司宥只覺得有些暈眩、全身被冷意浸染侵蝕,「文家主言出必行,想來您不會讓我失望。」

文司宥自懷裡拿出花詔錄,放到了他面前的案桌,卻在此時瞧見了眼熟的東西。

「聞雨閣的契子我還給你,蓮藕的生意我已將利錢算清。」郡主悠悠說著,感覺她的聲音似乎有些遠,「從此,我們兩清。」

黑暗襲來,文司宥閉上眼的前一刻才發現,空氣中的甜膩氣味,竟是軟骨散——

「哥、哥!」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揚起文司晏叫喚的聲音,文司宥只覺得頭痛欲裂,窗外早已變得昏黑,霜雪飄落而下,他喉嚨乾涸,吃力的撐起身體,待回過神、不住抓著文司晏看著他一身的傷。

「你、流血——」

大約是軟骨散藥效強悍,文司宥眼前有些混沌,竟是瞧了半天也瞧不清。

「我?」文司晏疑惑的反問、端詳了自己好一番,接著才驚恐出聲,「哇!這是怎麼回事?!我沒受傷啊!!」

——沒受傷?!

文司宥抬手摸向了文司晏的額頭、沾了紅,手指搓著、又放到鼻子前嗅了嗅。

——居然是紅墨水。

文司宥沉默著,過了許久才一聲輕笑。

「我竟是小瞧了妳,花學子……」

他喃喃著,只可惜那身影早已離去,再也聽不見文司宥那帶著苦澀的讚賞。 從此、兩清,誰也不欠誰。

※※※

我愣愣的看著眼前艷紅似火的嫁衣,仍覺得有些暈乎暈乎的。

明天……就嫁人了呢。

這件嫁衣聽說是凌晏如找了無心苑手藝最好的繡娘做的,衣襟滿繡金線龍鳳、繡上了珠翠點綴,看起來華美雍容,而那鳳冠更是珠光點點,貴氣非凡。

林珊跟微霜早早就讓我歇下,但是此時的我睡意全無,望著窗外星光閃爍,四周一片寧靜,想起至今發生的一切,無不感嘆。

想起過往種種,想起明雍那段日子、又想起現在在大理寺任職的日常,覺得歲月如梭、世事無常,想著想著、不覺得有些迷糊,待林珊喚我、我才發現原來我睡了一覺。

基本洗漱做完,就要去飯廳吃別親酒,因父母皆歿,是由花忱來陪我,我走進飯廳,花忱似是早已等候多時。

「哥哥。」我走過去,如孩童那時、抱著花忱撒嬌,「等很久了嗎?」

「沒有,我也剛到。」花忱揉了我的頭,眼裡似是揉了許多情緒,望著我的目光有些複雜、有著感嘆,「是個大姑娘、能嫁人了。」

「哥哥!」

被花忱這樣打趣,我鬧了個大紅臉,不住抗議。

「好好好、不說了。」他笑著,輕推著我坐上飯桌,自己也落了座,「快吃吧,都是妳愛吃的。」

這頓飯、吃的慢條斯理、安靜如斯,我捧著碗,看著花忱,忽然有些吃不下去。

今後、沒人陪他吃飯了,我想著花忱獨自面對一桌的飯菜,有些不忍於心。

我咬著唇、不讓眼淚落下,胡亂扒了幾口,和著苦澀吞嚥,我放下筷子,花忱也似是胃口不佳,我們沉默著,一同喝茶解膩,不知過了多久,花忱才開口。

「去吧,新嫁娘不能誤了時辰。」

離開飯廳前,我一步三回頭,終是被林珊拉走,林珊前後忙碌、帶著我去沐浴,裡頭放了花草,微霜則是將首飾仔細清點,在我的梳妝台前一字排開,我不住咋舌,花忱這金飾是把庫房搬空的架勢啊,金燦燦的晃的我瞎眼。

我閉目養神,寂靜的早晨卻隱約傳來蕭聲,我睜眼,不住細聽。

——是樊籠雀。

如何?!
曲風別緻,隱有山雨欲來之感,又揉和了作曲者欲求自由之意,甚好。
欸,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別忘了方才是誰說我這曲子極好的?這會兒妳可不能不認這曲中之意!

想起了明雍時、季元啟想方設法的要我走出院門,我輕嘆一聲,讓人拿了紙筆,寫了幾個字,交代微霜將字條送給在樹上吹簫的男子。

——季元啟,今生你要的,我給不起,就此別過,願你安好。

不知忙碌了多久,我梳妝完畢,看著銅鏡裡的自己,我有些愣神的碰著鏡子,不敢相信眼前的麗人居然是我自己。

因身上首飾衣物繁雜,林珊扶著我走去祠堂,微霜在我身後幫我看著嫁衣裙擺,花忱已將祠堂佈置完畢,燈火通明,而他也換了一身青色衣衫,等著我來,見我走來,花忱看著我,半晌說不出話。

「……很奇怪嗎?」

我彆扭的看著自己一身裝扮,總覺得是不是哪裡出了錯,要不花忱怎麼直盯著我不放?

「不奇怪。」花忱失笑,忙走上來輕拉我的手,「來、過來,慢慢來、別急。」

花忱讓我跪在蒲團上、立於一側,我看著他,不住開口。

「哥哥,過來一起吧?」

我回頭、看著站在一旁的花忱,他不語,卻是讓人拿了另一塊蒲團,一起與我跪在牌位前,跪地叩首。

「列祖列宗、父親、母親在上,花家家主南璃在此,今日與兄長於祠堂拜別父母,請受阿璃一拜。」

我說完、與花忱一同叩首。

「南璃自小失怙,上無父母、下無弟妹,卻有一兄長花忱,兄長花忱從小將南璃一手拉拔長大,照顧的無微不至,順利成長直至今日,今日南璃將奉旨成婚,其恩無法以言語表達,今生更無以為報,花家家主南璃於今日將家主之位歸還於兄長,願父親、母親、列祖列宗在天之靈,多多照看兄長......」

一旁的林珊悄然落淚,微霜轉過身擦著眼角,花忱雙眼發紅、總是清明透亮的眼裡含著水光,卻是不敢落下眼角。

花忱將我扶起,我看著他眼下有些微的烏青,滿腔話語終是憋不住,我深吸一口氣,拉著花忱、對著他跪下。

「兄長,請受我一拜。」

「妳快起啊、這是做什麼?!」

花忱看著我跪地,被我驚的要上前拉我,我不肯、哽咽的扯住他的衣袖。

「兄長,就讓我拜這一回吧!」

花忱看著我眼裡的堅決,不再堅持,卻是唇角顫抖。

「今日南璃出嫁,願兄長一世安康,請受南璃一拜。」

我叩首、淚滴落,染濕一地、卻是不敢讓人瞧見。

「夠了、妳有這份心我已知足。」花忱衝上前,把我拉起,「.......走吧,哥哥背妳上花轎。」

林珊拿過紅蓋頭,將我眼前的視線染紅一片,紅蓋頭綴著紅色絡子,我只能抓著花忱的手、才不至於分不清方向。

花忱的肩膀一如既往的寬大,身上的荷香充斥我的鼻息,我不住酸了眼眶。

「哥哥。」
「嗯,在呢。」
「哥哥。」
「嗯?」
「我會回來陪你吃飯。」
「我知道。」
「哥哥。」
「嗯......」

今日的宣京熱鬧非凡,炮竹聲震天價響,鑼鼓喧天,人人都說,首輔三十而立終娶妻,娶的是前南國公之女、花家郡主,官至大理寺丞,更是兵部侍郎捧在手上疼的唯一嫡妹。

凌晏如穿著大紅的新郎服、一向散落腦後的白髮整齊的豎起、冠了髮,我頭上蓋了蓋頭,他的表情我看不清,將我的手從喜娘手上接過,熟悉的溫度傳遞到我的掌心,耳邊傳來他低沉又清晰的話語。

「媒妁之言、三書六禮、八抬大轎、十里紅妝。」凌晏如牽緊我的手,言語裡皆是濃情,「我許諾的皆已達成,今日過後,妳便是我的夫人。」

原來、夢裡的新嫁娘竟是自己,我稀里糊塗的被凌晏如牽著走,他步調緩慢,略帶薄繭的手緊緊牽著我,我察覺了他的手似是沁了汗,不禁微微一笑。

人生三大事,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他鄉遇故知,原來凌晏如也有緊張的時候。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點長明燈——」
「送洞房——」

一連串的儀式做完,我坐在床沿、終是鬆了一口氣。

我隨手一抹,伸手一抓,看著手裡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這寓意不要太明顯,我不住紅了臉,悶悶的想著,凌晏如這樣,不生也難。

喜娘領著人進門,我忙是將手上的東西藏在袖裡,喜娘將秤桿遞給凌晏如,凌晏如抬手一挑、將我的蓋頭挑起,我的視線終於得以清晰。

雖然早已知道凌晏如穿著大紅的新郎服、一向散落腦後的白髮整齊的豎起、冠了髮,但是剛剛只能看見隱約的輪廓,現在瞧了清楚,不免一愣。

「方巾挑得高,兒子做閣老,方巾挑得遠,兒子做狀元。」

喜娘笑吟吟的說著吉祥話,接過凌晏如手上的秤桿,連同甘蔗一同插進床頂,做完一連串的儀式,馬上退了出去。

我看著凌晏如,他望著我,我覺得口乾舌燥,先把視線撇開了去,他的眼神太過赤裸,我無法招架,卻聽聞他淡淡地說了一聲。

「先飲合巹酒吧。」

凌晏如往我走來,替我拿下了頭頂的鳳冠,我不住鬆了口氣,撫著酸軟的脖頸,他牽著我的手、坐在桌前,把酒斟滿。

我抬起手,卻不知怎麼做,凌晏如往我靠來,抬手接過我的,就著我手上的酒杯。

「跟著我做。」

凌晏如的聲音低啞,我就著他遞過來的酒杯與他一起抿了一口,酒太烈,我不住有些暈眩。

凌晏如放下酒杯、卻冷不防將我一把扯過,我跌入他懷裡,滿臉緋紅,手上的酒灑了我們兩人一身,酒香四溢,我抬頭看著凌晏如,接過我手上的杯子、一把將我按到桌上。

「你——唔……」

吻落下,混著酒氣,沾了我鼻息,我嗚嗚著,他霸道的纏著我的舌,銀絲糾纏,他高漲的慾望抵著我,我輕喘,做著最後一絲掙扎。

「你、宴客……」

「自是有人張羅。」

我與他緊緊相貼,終是沉溺,與他交纏。

今日的宣京熱鬧非凡,炮竹聲震天價響,鑼鼓喧天,而與外面熱鬧格格不入的,卻是戶部尚書府邸。

一個高大的身影推門而入,濃郁的酒氣撲鼻,宣望鈞倚在榻上,如貓的金色眼眸染上了濃厚醉意,衣襟微敞、總是穿戴整齊的衣物有些凌亂,頭髮隨意披散,男子微微皺眉,卻又不忍苛責。

「殿下……」

「楚禺,她今天嫁人了。」宣望鈞抬起酒杯、喝了乾淨,愣愣的看著白瓷杯底,「嫁的卻不是我……」

放過彼此吧,這樣對你、對我都好……

宣望鈞苦澀的品嚐這幾個字的含意,眼前模糊一片,幾滴清淚滴落,染濕了衣襟。

台下人走過 不見舊顏色
台上人唱著 心碎離別歌
情字難落墨 她唱需以血來和
戲幕起 戲幕落 誰是客
——取自赤伶歌詞

宣望舒換回了當初在明雍書院的裝扮,他走入花家府邸,看這清冷的樣子,應是已將新嫁娘送出府了,腳一抬、走向了花忱的書房。

果不其然、就瞧見了那人對著一池荷塘發呆,一旁的矮桌上放著幾壺空瓶,顯然已獨酌了一段時間。

「……喝酒了?」宣望舒在他對面落座,亦是把目光放在眼前的一池荷塘。

「皇上——」

花忱的聲音揉了幾分慵懶,原是要起身,卻被宣望舒一把按回椅子。

「我今日是以書院先生的身份來的,這些虛禮就免了吧。」

宣望舒制止了花忱的動作,替自己跟他倒了酒,宣望舒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花忱沉默了半晌,又吶吶的開口。

「淺山啊……」

「何事?」

「我有些後悔讓阿璃出嫁了呢……」

宣望舒不住失笑,眼裡卻泛著酸意,再次將酒杯斟滿,拿起酒杯對著花忱。

「喝吧、不醉不歸。」

「嗯……」花忱亦是將酒杯斟滿,與宣望舒碰杯,「不醉、不歸……」

一眼也好似 那一日 杳杳花見時
一眼悵然失 與公子 相顧不相識

那年冬 風起明雍 回憶收攏
簫聲起 誰在吹奏 天地悠遊
你掙開 哪座囚籠 竭力從容
當星辰翻湧 映我眼瞳

莫不是心動 是你一笑勝春風
荷塘舟中一眼就驚鴻
大抵是心動 聽聞你敘敘折柳
談起時竟句句都溫柔

一眼道痴痴 結交時 何處不相思
一眼為故知 又哪止 滿懷好情致
一眼也好似 那一日 杳杳花見時
一眼悵然失 與公子 相顧不相識

破窗走 乘興留夢 少年如風
自請去 你將鋒芒 盡數收攏
籌握著 滿天星宿 人心算漏
若與你交鋒 道聲珍重

莫不是心動 正好酪香配茶濃
心頭滋味忽然多一種
大抵是心動 與君明雍再棋逢
弈盡天下這一局珍瓏

一眼道痴痴 結交時 何處不相思
一眼為故知 又哪止 滿懷好情致
一眼也好似 那一日 杳杳花見時
一眼悵然失 與公子 相顧不相識
一眼道痴痴 結交時 何處不相思
一眼為故知 又哪止 滿懷好情致
一眼也好似 那一日 杳杳花見時
一眼悵然失 與公子 相顧不相識

——取自花亦山 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