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六章 異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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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27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的想法過於負面,那天晚上,我難得做了一個夢。
並不是什麼惡夢,內容是什麼醒後也記不太得了,不過倒是久違地讓我想起自己曾在十歲時養過一隻三線鼠。
黑白條紋,十分可愛,軟軟小小,真怕一個不注意會捏死牠。
我拿了三張滿分的考卷央求老媽買一個漂亮的鼠籠給我,想為我的小寵物布置一個溫馨的家,老媽起初不肯,說太貴,最後到底熬不過我苦苦哀求,買了個豪華舒適貴族款,真的爆炸貴的那種。
我超級開心,一直珍惜著。
後來的鼠籠放哪兒了呢?
還有,更重要的,我的第一隻寵物,去哪了呢?
❋
鬧鐘響起,真讚。
每天叫醒我的是夢想嗎?不,是他媽的鬧鐘。
我頭疼地按掉鬧鐘,懶散地再翻了五分鐘,拖到再也不能拖後,這才決定面對現實,起床盥洗上班去。
今天星期四,是我一周最身心俱疲的一天,這個情況到星期五會明顯好轉,星期五的夜晚,啊,滋潤享受放縱的夜晚,想想都讓人期待。
而星期四……任何盼望都只能配一聲想得美。
為了選一條合適的領帶,我在衣櫃前罰站了五分鐘,儘管如此,我還是隨時隨地注意時間,確認選擇障礙還有多久餘地可以發作。
……連這種事都得顧慮時間,委實悲劇滿滿。
上班的每一天都會讓我無比想念周末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悠哉時光,或是為早餐吃中式還是西式糾結老半天的美好早晨。
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脫離糟糕的社畜生活。
抱怨歸抱怨,我還是趕緊決定好花色,趕緊出門。
為了順利退休!為了老後有尊嚴的活著!我要出門受虐了!同志們祝福我吧!
相較昨天的狂風暴雨,今天可謂天氣明媚,晴空萬里。
這是個好兆頭,在我快被下雨搞到發霉之前,老天終於賞臉把太陽放出來,可以行光合作用,我打從心底認為今天的工作會無比順利。
早上的通勤慣例和下班不同,我通常會步行十五分鐘到最近的捷運站,畢竟早上還得趕打卡,沒辦法在高概率會塞車的公路上賭一把,即便公車便宜許多,但也同步拉長許多時間。
俗話說的好,時間果然就是金錢呢。
我邊走邊低頭打開電子信箱確認郵件,在腦中把一件一件工作安排妥當,事有輕重緩急,人愛享樂拖延,原子習慣告訴我們,人一天的精神負荷量有限,最緊急且最複雜的工作要最先執行,而早晨,是我效率最高的時刻,得好好把握。
七點,捷運站已出現人潮。
通勤久了會自然而然得到超強力加速閃避技能,這技能讓我可以一邊低著頭處理公事,一邊無視周遭人群,還能加緊腳步抵達排隊處。
開啟上班模式的我就是如此,什麼東張西望,什麼抱怨焦慮,什麼情何以堪,什麼觀察他人,沒有這些屁事!我全心全意投注在工作上,人生精華完全奉獻給老闆,我愛老闆!
就算昨日的我一度有點認同小蔡,有點迷失自我,那也是一時的,是心智薄弱怨力作祟,精力百倍的現在才不會被那些怠惰的念頭打敗呢!
……呃,可能過不久還是會被打敗,所以至少,我得趁還有意志對抗這些災難時,好好完成社畜的標準作息。
比起晚間的頹喪煩躁,早上的通勤氣氛全是忙碌焦慮,我壓根兒不知道後頭排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為能不能準時打卡心急如焚,我只管盯著手機,如入無人之境。
將我拉回現況的是列車進站的音樂,此聲一響,瞬間連結我的社畜神經,劈哩啪啦光速傳導,觸發手指關掉檔案,展開預備動作,準備開始一波人擠人大作戰。
誰知才剛把手機放進口袋,忽然平地一聲驚雷。
雷聲很大,震耳欲聾,甚至連地板都跟著搖晃。
不是吧,剛剛不是還大晴天嗎?這聲雷響已經是颱風等級了吧?天氣有這麼善變?
我抬頭往周邊掃了一圈,可身邊的人卻一如往昔,排隊的排隊,趕路的趕路,似乎沒人注意到方才的古怪。
……什麼啊?怎麼會無動於衷到這種地步,這樣一灘死水毫無反應還算個人嗎?
或者,其實是我過度敏感了?
懷疑地再觀察了一下,喧嘩依舊,熙熙攘攘,完全是晨光通勤會有的樣子,沒有任何異常。
再等五分鐘,也沒等到任何震動餘波。
捷運站位於地底下,很難真實看見外頭究竟是天氣晴朗還是烏雲密布,無從查證方才的雷響究竟怎麼回事,手機也沒有任何安全警報通知。
一切都是那麼的平常,好似方才的問題全是我的幻覺。
跟整棟水泥構造的空間大眼瞪小眼一會兒後,我終於放棄。
……難道真的是我昨晚睡眠不足?
我有這麼累?這算是身體警訊?
如果真是如此,就得找個空檔休養生息了。
可是看醫生還得請假,按照公司當前主管選拔的風起雲湧,我真的請得了假嗎?
……算了,別想了,二次發作再說。
我調整呼吸,平穩心情,看著列車進站。
車門打開,跨步踩進車廂裡,開始平凡無奇枯燥乏味的一日社畜生活。
通勤尖峰期,車上照舊擠得無法呼吸,形形色色的人群挨在一起成了味道大熔爐,聞久了全都一個樣,了無新意,讓人疲乏。
盯著前方的人近在咫尺的襯衫線頭,我有點強迫症發作,很想拔掉它,可又不能亂碰陌生人,很是為難,只能想辦法注意其他不那麼逼死人的小事。
今天似乎跟其他天不太一樣。
不知從哪一站開始,隱約間,一絲異樣的氣味飄進鼻尖,很淡,不是每次都能聞到。
我不確定是不是我的錯覺,口罩降低嗅覺的靈敏度,周邊的人不為所動……也罷,相較方才的雷聲,氣味問題實在過於小題大作,要是聽到雷聲沒反應卻在聞到味道時大驚小怪,那就該去做個感覺統合治療了。
可異狀接連不斷,我打從心底認為並非我一人的問題,只好用力吸氣,仔細分辨。
來回幾次後,確定空氣中真的有股怪味。
那是一種……怎麼說呢,甜中帶臭酸的詭異味道。
……什麼食物爛掉了嗎?在禁止飲食的捷運上?
還沒得到解答,耳朵接連有絲微妙的搔癢感。
一般遇到這種問題,我都會歸咎於有人在背後偷說我壞話,忍忍就沒事了,無奈今天癢得過於劇烈,過於持久,我只能瞇起眼睛,稍稍側頭按了按外耳作為緩解。
誰料這麼一動,眼角餘光當即掃到某東西迅速爬過地面接縫處,小小的,數量很多,連成細細長長一條線。
那東西一閃而過,我只能瞧見殘影,看不清形象。
那啥?螞蟻?真有人吃東西?
眨眨眼睛,本意是想再度確認,但卻有什麼阻礙著視線。
邁入冬季各種疾病一籮筐,為防感染,我強忍直接揉一把眼睛的衝動,小心翼翼伸手,以最小範圍接觸眼窪,把右邊眼角的眼屎摳出來。
如此稀鬆平常的舉動,本不該讓我太在意。
可指尖上的那點分泌物,是黑色的。
眼屎……黑色的?
我事後才知道,但凡我當時有心思關注一下周邊,哪怕只有一秒,也能知道異變早就開始了,我才是那個比較晚出現問題的漏洞,可彼時的我全心全意擔憂自己的健康,眼睛眨了又眨,多希望這不過是偶發性的眼花。
視線開開關關的過程中,有什麼東西沿著眼眶掉了下來,打在手心上,有些冰涼。
呃,眼淚?
總沒有能直接掉下來的眼屎吧?眼睛還可以拉稀嗎?我略感荒謬的想。
狐疑地睜開眼睛,瞧著掌心上的黑色眼屎,而那東西在我灼熱的注視下……竟伸出六隻細小的腳,細細淺淺地攀住六處表層皮膚!
什麼鬼!!
瞳孔瞬間收縮,驚駭還懸在高峰處,誰料一顆接著一顆,成串的眼屎……小蟲子,接二連三從眼眶密密滑落,水滴般打在身上。
皮膚被抓了一下又一下,不痛,可這麼多隻腳,這麼細麻的感觸……登時激起滿身的雞皮疙瘩!
那東西也不戀棧,快速移動,連成細細長長的緊密絲線,沿著我的軀幹向下鑽騰,盡速消失在車廂縫隙。
心臟狠狠一抽,再也顧不得乾不乾淨,我直接往臉上摸去,哪知這麼一抓,顴骨下方的整片臉頰竟硬生生被我抓住五個窟窿,什麼皮膚什麼肉什麼神經,什麼都沒抓到,空的!全都是空的!眼窩下方除卻骨頭,居然是鏤空的!
操!大白天的!什麼恐怖的白日夢啊!
別開玩笑了喔!又沒喝酒哪來的宿醉!
我有點惱怒,可接連著眼睛,就連方才感到有些癢的耳道也跟著掉出什麼,相比眼睛的悄無聲息,這回簡直氣勢如虹,沿著耳道深處密密麻麻的攀附,粗糙暴躁地撞擊著耳膜,產生轟隆隆的噪音。
我傻在原地,終於察覺這不是什麼整人遊戲。
跟淚腺相比,耳道的防守只能用潰不成軍四字形容。
我大概知道那是什麼,可我害怕承認,有不明的黑色物體不斷從眼睛耳朵流出來,不是血,不是水,不是任人體內該有的東西,稍稍想像就讓我極度反胃。
而那決定性的一秒直接釀成了大災禍。
原先只有右邊的眼和耳,不到五秒的時間,左邊的眼和耳跟著潰敗,再來是鼻孔……最後是嘴巴……崩落的速度指數性暴增,臉部的七個孔洞在短短七八秒的時間內完全失守,沒有任何預兆,恍若大開閘門的洩洪水庫,奔騰而下,激盪千萬水花。
那些東西不僅急速掏空我的內部構造,還不斷奪去器官功能,我開始看不到色彩,聽不清聲音,聞不到氣味,至於觸感……正常,可是被蟲子爬滿的雞皮疙瘩,真的,不要也罷!
在我右眼就要失去最後一點視力時,我終於壓制害怕,伸手抓住旁邊的人,尋求協助。
拜託、拜託、幫幫我!救救我!快幫我阻止這些噁心的蟲子啊!!
可我卻沒有料到,這麼一抓,那人整個肩膀居然直接被我抓皺,我愕然的看著沾上手心的黑色泥水,沾滿指尖,滲入指縫,然後……分離成上百隻黑色蟲子!
靠杯啊!
我趕緊甩手,瞪向那人,而那人卻像坍崩的土石流,黑色土石流!軟爛地溶解在地上,少了眼球的眼眶,漆黑空洞地望著我!
幹幹幹幹,我終於知道孟克為什麼要把吶喊畫得抽象扭曲了,要是像現在這樣真實上演,跟本沒有任何人能夠承受!
害怕地轉頭,誰料這麼一轉,這才驚覺車上所有人早就變得奇形怪狀,有正在散掉的,有像泥狀慢慢散掉的,地上不知何時布滿了一層又一層密密麻麻的小蟲子,萬頭攢動,高度淹過我的鞋尖,那是……已經完全溶解,全身成了蟲子的人們!
牆壁、車頂、窗戶、拉環、橫桿、電子面板……車上的所有一切!不知何時都爬滿了黑色蟲子!原先金屬製的明亮車身早已覆滅,密密麻麻,全部被黑色小蟲子佔領,各種騷動,無孔不入,簡直要勾起人們最深處的恐懼。
我想叫,可是叫不出來,聲帶同樣被那些蟲子占滿,無數隻細細小小的腳往咽喉處爬,只要輕輕一抓,我就會跟其他人一樣,原本能夠抵禦外部刺激的皮膚紙糊似的溶解成蟲子,進退不得!
再這樣下去,所有神經都會被腐蝕!
好噁心、好噁心。
我會死嗎?跟這些人一樣?
誰、誰都好,快、快來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