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站：來去你家住一晚03

　　「原來如此，所以你不敢待在家裡，就跑來我這討拍？」
　　聽完我的說明，學長賊笑幾聲，喝了一口酒。他眼神渙散，地上堆滿空瓶，可見在我來之前已經不曉得喝了多少，這人曾說過他一天不喝酒會死，現在好像進化成一餐不喝就會死。
　　「不是討拍，是來找你討論。」
　　我把最後兩個字加重語氣，但學長好像沒聽進去，用鼻音敷衍地應聲，抓了抓他的鳥窩頭。他一隻腳還打著石膏，拐杖隨意丟在地上，穿著寬大的連帽外套跟運動褲，跟過去風光的模樣相去甚遠。
　　學長的長相在大學時代可說男女通吃，成績好口才佳，每天都有許多人圍著他轉。結果畢業後可能運氣不好，連續幾次失業，又為了探險噴掉一堆錢，負債累累落得打工維生，就自暴自棄變成這樣。
　　「學長，你確定不剪個頭髮嗎？」
　　「故意留的啦，最近那什麼玄米律師的好像很紅，老蔡說我這髮型跟他有點像。」
　　「唬爛，一點都不像。」
　　「你沒眼光。」
　　學長輕易把我的意見拋在一邊，搖搖晃晃起身：「我去廁所。」
　　我也站起來稍微活動筋骨，去翻學長的書櫃，我喜歡來學長家就是因為他的書櫃塞滿各種舊報紙、絕版雜誌、手抄本甚至不知名作家的自印書，而且塞得滿滿的，幾乎都要爆出來。以前他就說，這裡的書隨便我怎麼看，前提是不可以帶回家，「因為帶回家的都他媽不會還。」
　　學長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把書全部換位子，所以永遠可以發現新東西，我隨手抽出一本黑色封皮的筆記本，翻開一看全是二、三十年前的剪報，都泛黃了。
　　其中一份剪報記載的是廟口發生的鬥毆事件，標題「廟口爆喋血事件，造成一死二傷，持槍惡煞稱隸屬『不道堂』」。
　　再往下看，整本的剪報幾乎都跟「不道堂」有關。
　　很小的時候我曾在社會新聞聽過不道堂的大名，他們似乎是某種幫派，不外乎就是些打打殺殺、互相尋仇，那些千篇一律的事件。會留下印象，是因為有次專欄主題是養小鬼，當時蒐集的資料裡面，就有個據說來自不道堂的養鬼人接受採訪的影片。
　　那段影片我滿中意，保存在電腦裡很久，後來颱風房子漏水，電腦直接報銷，影片跟其他資料一起沒了。即使上網搜尋，也找不到這段採訪，其他資料更是寥寥可數。
　　學長幹嘛蒐集這麼多不道堂的新聞？
　　「喂，那本不行！」
　　正疑惑著，學長忽然衝進來，一把搶走我手中的筆記本：「你看了？」
　　我被他的氣勢震懾到：「看、看了一點。」
　　「該死，我明明記得已經丟了。」
　　學長叨唸著，把筆記本用力塞進角落的垃圾桶，還踹了它一腳，然後轉過頭揚起嘴角說：「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你說對不對？」
　　我不敢講話，因為他的眼睛沒有在笑。
　　學長從小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大口灌下：「啊──好爽。」
　　「那個……」
　　「東樺，你剛講的我想了一下，既然你肯定你家不是凶宅、最近也沒去不乾淨的地方，那我覺得喔，應該只是路過的鬼啦。」
　　學長忽然轉移話題，我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呃？」
　　「不是說你家鬧鬼？雖然房子都有門神守著，但偶爾就是會有漏網之魚，讓路過的鬼跑進別人家，這種的不要管祂，隔天就會走了啦。」
　　「歪理，這樣的話塗鴉要怎麼解釋？」
　　「不知道，反正我覺得你想太多。照你說被塗鴉的地方都會出事，但目前最快也是一個禮拜後，你這才第一天，不可能會怎麼樣啦。」
　　學長換了個姿勢，從坐著變成側躺著，把酒舉到我面前：「喝嗎？」
　　「我要開車。」
　　「你就在這邊過夜啦，回去跟鬼大眼瞪小眼會比較好喔？反正我明天沒事。」
　　學長不停慫恿，但我想到他剛才古怪的態度，還是婉拒了，幾乎是狼狽地逃走。當然，鬼絕對不會自己消失，所以我也沒回家。我在附近的網咖待了一夜，沒闔眼，拼了命搜尋資料，直到回家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思索該怎麼對付祂。
　　昨天祂把我拉進那個奇怪的空間、出現在我面前，卻又沒有要跟我溝通的意思，還變成鳥飛走。為什麼鬼可以變成鳥？聊齋那類的鬼故事經常會有鬼變身的情節，可我都當那是杜撰出來的，親眼看到反而很沒有真實感。
　　我一路胡思亂想，不知不覺到了家，站在樓下望著自家陽台，猶豫了很久，才認命上樓。我住在五樓，平時爬樓梯不覺得怎麼樣，今天卻感覺特別漫長，終於爬到四樓半，我抬頭一望，發現自家門前竟然蹲著一個人！
　　靠，你誰啊？
　　我差點就吼出來，連忙捂住嘴，那人全身黑色，蹲坐的樣子簡直跟昨天見到的鬼如出一轍。可他身上有沒有鬼的氣息，應該是活的，我躲在樓梯間等了半天，他動也不動，隱約可以聽見呼吸聲，好像是在睡覺。
　　也許是哪層樓的鄰居喝醉走錯路。
　　我來到門口，搖晃他的肩膀：「喂！你是哪樓的？」
　　那人緩緩抬頭，看見他的臉，我徹底傻住。
　　這不就是……大樓裡的墨鏡小子嗎！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是你啊，好久不見！」
　　男子推了推墨鏡，指著我門上的塗鴉：「我是跟著這個來的。」
　　「蛤？」
　　「我原本住的地方被拆了，所以在找新房子，看到這裡被標記，還以為是空屋呢。」
　　「你講清楚一點！」
　　「『時辰已到』的塗鴉啊！因為某種私人原因，我對這玩意很有興趣，哪裡有標記，哪裡就有我。」
　　也太巧了吧？我不由得興奮起來，解釋道我由於工作需要，也正在調查塗鴉，原本就想找他討論，問他能否多告訴我一點情報。
　　男子聞言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我們道上把這叫做『標記』，通常不會出現在有人住的建築物內部，看來你家是例外。」
　　「為什麼叫標記？」
　　「以前小偷要偷東西之前，都會在門外觀察很久，然後在上面塗鴉嘛。這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嗎？就像犯罪預告那樣，只要有塗鴉的地方，不久後一定出事。」
　　「有道理，不過你怎麼知道標記接下來會出現在哪裡？」
　　「我不知道，但是一有新發現，『祂們』都會告訴我。」
　　男子神祕地笑起來：「能跟另一個世界的好兄弟溝通，有時挺方便的，是吧？」
　　「你真的看得到鬼？」
　　「很奇怪？」
　　「是不會。」
　　這是真心話，以前社團裡的怪人更多，他這還算普通的。
　　男子聽見我的回答，開心地笑了：「相逢便是有緣，既然我們的目的一樣，我就再免費幫你一次。」
　　男子朝我伸出手：「我叫山貓，是個興趣使然的除靈師。」
　　除靈師！
　　這三個字在此刻的我聽來簡直等於「救世主」，而且他還說免費！我想起他那把用雷擊木當子彈的槍，頓時覺得充滿希望。
　　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握住他的手：「我叫秦東樺，請多指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