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通靈（下）

光明療養院。
天空湛藍，蟬鳴不止。這種炎熱的天氣已經持續一週了，天氣預報說，明天會迎來降雨。
看護師將新宇帶到熟悉的房間，進門前，看護師敲了敲門，新宇聽到門裡應了一聲。
房間大概有三十平米，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套木製桌椅，還有一個迷你冰箱，那是他去年買的。對於母親一個人來說，這個空間算是很大了。房間很整潔，一方面是因為幾乎沒什麼東西，另一方面是因為母親本來就是愛乾淨的人。所以就算療養院的清潔員不來清掃，她也會一絲不苟的清掃乾淨每一個角落。
「最近她的狀態很不錯，不但可以和大家一起做簡單的烹飪，還恢復了幾日記的習慣。」女看護師和母親的年齡相仿，新宇每次來，她都會細心為他介紹近況。
「烹飪……她能拿刀子嗎？」新宇擔心的問。
「不會讓她碰到那種危險的東西的。」看護師快速回答。
此時被從裡面門拉開了。
多少年了？
這扇門每次打開，母親的模樣好想都沒太大變化，後來他才發現，是因為已經記不起母親剛來時的樣子了。就算看從前的照片，也覺得陌生。
「姜亞琳女士，認識這個人嗎？」看護師問。
姜亞琳看了一眼新宇，困惑的衝看護師搖頭。
「是不是如果朝夕相處，她也會認得我？」新宇每次都很奇怪，母親為什麼能認得這裡的所有人，卻唯獨記不住自己。
看護師無奈的搖頭，「大多數時候其實是認不出人的，她只是熟悉這個環境了。」
「我是新宇。」數年間，汪新宇每次都是同樣的自我介紹。
姜亞琳有時候會笑著把他當作客人招待進屋，有時會突然哭起來說自己的兒子也叫新宇，有時會也會認出他來。這次會怎麼樣呢？
姜亞琳臉上露出微笑，眼睛彎彎的，「你回來啦！」
新宇每次來都會給姜亞琳帶她喜歡的草莓、西瓜和兩罐蜂蜜醃漬的檸檬片。她喜歡蜂蜜檸檬水。
什麼都容易忘記的人，飲食習慣卻非常固執，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新宇買了幾件秋裝，讓姜亞琳試穿，姜亞琳非常高興的換上。因為再過幾天就立秋了。
新宇去衣櫃裡，準備幫忙丟掉幾件舊衣服。
有幾件二十幾年前的舊大衣還在衣櫃中掛著。
其中一件綠色的呢子大衣非常眼熟，那是新宇小時候見過媽媽穿過的。
他輕輕摸那件衣服，關於它的一些回憶突然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媽媽拉著他的手走在冰天雪地的城市中；媽媽和同齡姐妹們在某家火鍋店吃飯，服務員幫忙把這件衣服套在椅背上……
即視感！
新宇回過神來。再碰其他衣服，都不會產生這種即視感。
從寺廟回家後新宇認真和施晟聊過關於即視感的事，還說起當時碰到王丹就看到了她之前的某段經歷。
但他不能隨心所欲的像翻書一樣查閱，總是像夢境一樣被動接收哪些信息。施晟試著用巫術引導他去看發生在王志和呂美嘉身上的事。
他雖然能用巫術得知兩個人的命運被綁在一起了，卻不能知道原因。就連卦師也無能為力。如果新宇能看到什麼，那就能幫上大忙了。
不過新宇只能看到一點點畫面，他看到呂美嘉在向誰求助，至於向誰求助，他卻怎麼都看不清那個人。
如果這個能力能用在媽媽的身上，能不能幫她找回記憶呢？
新宇來的路上就這麼想過。整理玩舊衣服，他的目光落在書桌上姜亞琳的日記本上。
徵求同意之後，他開始翻看姜亞琳的日記。
小時候還和媽媽一起住的時候，他記得媽媽也寫日記，那個時候用手機寫。
後來不知什麼原因，哪些日記都變成了恐怖的亂碼，就像媽媽的頭腦裡的思緒一樣。也就是從那開始，媽媽崩潰了。
『如果我小時候多問問媽媽以前的事就好了，如果我看過哪些日記，就能幫她記住了……』新宇偶爾會陷入這樣的自責中。
「我們新宇將來長大了，想做什麼呢？」姜亞琳伸手揉著新宇的頭髮，把坐在椅子上的他當成了小孩子。
「目前為止還在為了生活奔波，一事無成。」新宇小聲說。
「新宇，媽媽給你準備了結婚的嫁妝呢，等以後你結婚的時候……」
「姜亞琳女士！我是男生，嫁妝是女方準備的。」
被責備的姜亞琳露出委屈的表情，新宇只好再哄她開心，問她是什麼嫁妝。「我以前怎麼沒聽說過？」
「其實是我和你爸爸一起幫你準備的。就放在我們家……我們家……」
「瞧你，一說到重點就失憶。」我們家早就被火燒沒了……新宇苦澀的笑了。
他雙手拉住姜亞琳的手，「媽媽，你不要動，我幫你找找看。」新宇站起來，額頭抵著媽媽的額頭。
這是從施晟哪裏學來的，也依樣學了咒語，似乎是用來引導的咒語，上次念完之後，新宇就能看到呂美嘉身上發生的一些事。
這次念完之後，只要心裡想著想要知道的事情……只要心裡想著回到二十年前……
看到了！自己家曾經又破又小的那幢樓！
樓下小孩再玩滑板車，自己家的窗子還開著呢。
鏡頭，再近一點，近一點才行。
新宇此時像是在操縱建模軟體，只要想，就可以穿越牆壁，無視樓層高度。
只不過建模軟體要靠手動調整視角和方向，這個需要用想的，一旦有其他雜念，就有可能飄到別的地方去了。
新宇專注的進入了自己家。
一家三口在餐桌哪裏吃飯。新宇不停的講卡通片裡的故事情節，媽媽責備他吃飯慢，吃飯的時候不要總講話。爸爸笑著說沒關係。
原來爸爸長這個樣子啊……和新宇在照片上見到的感覺不同，本來以為是那種清雅的人，比想象中的要開朗。
再看桌上的飯菜，都是家常菜，不過中間放著一大碗蘑菇湯。
看到這碗湯，新宇確定，就是那天。「這樣的你……為什麼他會做出這種拉著全家一起去死的事情！」新宇忍不住問出憋在心底的話。
但是沒人能看到他，三個人還在有說有笑。
「有什麼好笑的，你馬上就要死了啊！」知道他聽不到，他沖父親大喊。
「今天的湯怎麼樣啊？是爸爸做的喔！」爸爸竟然還在笑著說這種話。
新宇自己也笑著說好吃，媽媽也稱讚味道真不錯，一邊說一邊用湯匙舀湯。
新宇想要把這碗湯倒掉，但是在通靈的狀態下，他沒有手和腳，就算有這些只是過去的幻影，他做不了任何事。
就在這時，他看到蘑菇湯中有什麼東西動了，起初以為是蘑菇，但形狀不對。
仔細看，湯中除了蘑菇，還有一堆白色如小米粒那麼大的蟲子在湯中浮遊著。不止這道菜，桌上其他菜裡，也有個種細條狀的蟲子不停的動。
『這是什麼啊！全、全是蟲啊！』
新宇感到無比噁心。
但是他們三人還竟然還在一口一口將有蟲子的湯送進嘴裡！
是我不正常還是這段記憶不正常！
『呼』的一下，新宇感到自己飛速後退，好像被誰推出牆外。
回過神來，原來是姜亞琳將他用力推開了。
姜亞琳站在原地，昂著脖子直勾勾盯著天花板。
「你沒事吧？」新宇跟著看，除了潔白的牆壁和一盞吸頂燈，什麼都沒有。
「想不起來……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姜亞琳乾巴巴的說。
「對、對不起。」新宇沒想到自己這麼做會讓姜亞琳突然變成這樣，可是，他還是有不得不問的事情。「媽，你還記得我們一家人發生爆炸那天那頓晚餐嗎？」
「……」
「那頓晚餐裡面，是不是有蟲啊？」
看護師接到消息趕到的時候，新宇已經被趕出門外了，不管看護師怎麼敲門，姜亞琳都不開門。
擔心她的安全，看護師只好用鑰匙開門，看到蜷縮在角落，惶恐不安的姜亞琳。
新宇想要走進去，姜亞琳卻見鬼似的大叫「不要過來！」
看護師從來沒見過這種情況，這對母子每次見面都很平和，所以問新宇和她說了什麼。
新宇無瑕解釋，現在他滿腦子在想，當年那場爆炸是不是另有隱情？
湯中那麼多蟲子，和他這些天見過的蟲蠱非常相似。難到和蟲蠱有關係？
「您是否聽說過關於通靈的事情。」母親剛剛推開他，很難說不知道剛剛他是在通靈，她一定是知道才推開自己的。
「不知道！不知道！我不要見到你！」
「他是新宇啊！」看護師安慰道。
「新——宇——」姜亞琳小心審視門口的人，然後無辜的衝看護師搖搖頭。
看護師也對新宇搖搖頭，意思是今天就先到這裡吧。
新宇垂著肩膀離開光明療養院。
天氣依然躁熱難耐，沒走多遠，他感到一陣眩暈，胃抽痛起來。
剛剛看到的畫面在頭腦中揮之不去，他在路邊停下，嘔吐了起來。
「你沒事吧？」一女子關心的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