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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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1-06
黑蝶不是初次離開誕生的星球,卻是首次乘坐穿梭星際的艦艇。
還要是軍艦。
要非他現在是被關在牢中的犯人,這應該是個很棒的體驗。
某程度來說,他的行動是失敗,卻又算是另一種成功。即使他不能帶走無名,但總算是找到她。
沒有醫學知識的他,對無名如今的狀況束手無策,也許現在已是最好的結果。
……咦?
坐在牢籠一角的黑蝶,仰頭望向朝自己走近的康斯坦,終於要來審問他吧。視線移向旁側隨行的士兵,正托住放置某物的托盤,外觀是一個圈……難道是刑具?
雖說他是現行犯,不到他抵賴,但用刑可不是文明的表現!
「無名是伶若現在的名字吧?」
「……」
幸好康斯坦未有把他的智能運算取下,不然他都讀不出別人的說話。然而,他沒準備回答。
「你和伶若是什麼關係?」
合作關係?朋友?還是……情人?好像都不太對。
「我們是同居關係。」
「……」這回輪到康斯坦無言以對。
不過比起心底那點不舒服,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拿起托盤上的圈狀物,然後逕自行到黑蝶的牢籠前。
「這是精神波同調器。」
「所以?」
要知道他是低學識的人類,別以為說個名稱他就明瞭,翼人的工具他才不懂!
「伶若處於昏迷狀態,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康斯坦沒有直接說明手中的工具,反而提起黑蝶最在意的那人,明顯是為接下提出的要求鋪路。
「既然你們這麼親近,那就麻煩你喚醒她。」康斯坦頓了頓,正眼注視黑蝶,並將同調器遞上,「相信你也不希望她衰弱至死。」
縱然黑蝶不甘心被使喚,但自己也不可能見死不救。他應聲後就收下同調器,並依照指示戴在頭上躺下,很快他就進入她的精神世界。
在這裡不受變裝的影響,黑蝶外露出真正的面容。脫離肉體的束縛,他缺失的兒時記憶亦在此重新湧現。那是痛苦得不想面對的過去,以及……與她的回憶。
他,真的能厚顏無恥地去見她嗎?
迷霧中的景物模糊不清,他佇立原地一動不動,茫然得不知何去何從。
半晌,熟悉的嗓音在寂靜中響起,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歌聲。彷彿指引他的方向,靠有誘惑他前行的吸引力。
明明是聽不懂的語言,但他依然能明白歌詞的意思。
我們可到哪裡去?我們可以做什麼?
不存在活物的靈柩,唯有您帶我離開。踏遍荒涼的野外,攀上崩壞的山頭,誓言讓我遠離痛苦之沼。
我們能到哪裡去?我們能夠做什麼?
不存在別個的城市,唯有您帶我前行。穿過繁華的大街,走遍陰霾的小巷,約定與我尋覓幸福之地。
我們會到哪裡去?我們將會做什麼?
不存在真實的夢境,唯有您帶我脫離。度過無數的白晝,跨過永劫的黑夜,承諾伴我前往伊甸之處……
黑蝶順住音源走,不知不覺間就走出霧氣。視野開寬後,他驚覺自己置身於雲海中,往下俯瞰頓覺快要失足往下掉似的。
腳踏之處並非岩地,地表凹凸不平且沒有固定的規律,用上很多色彩自然的晶石鋪成,形成類似鑲嵌藝術巨型作品。
他這樣踏在上面真的沒問題嗎?晶石表面光滑,他有種一不留心就會腳下打滑,失足滾下去。
在精神世界裡,應該不會簡簡單單就掛掉吧?
「……」他剛才應該先問清楚康斯坦,而不是那麼聽話跑進來。現在他沒有翅膀,還是謹慎點為妙。
黑蝶放慢步速緩緩地邁步前行,在盡頭見到類似瞭望台的地方,坐在欄柵上輕聲詠唱的人,就是他要找的無名。
不對,在這裡他應該喚她為「伶若」,不曾受過任何傷害的伶若。
她靠有一把金色的長髮,如同晨曦的光輝般漂亮,翠綠的雙瞳亦如雨後的森林,白晢的膚色透出微紅,最大的差別,就是她背上那對純白色的翅膀……
一切一切都和無名不同,卻與他記憶中的殘象極為相似。
這,才是她應有的本來面目。
厭惡又好,憎惡也罷。事情由他而起,她予以哪種反應,他都會接受——
伶若把臉轉過來,如同二人初見之時,對他露出耀眼的笑容。可惜曾經單純且簡單的心思,早在分別那天起了變化。
「黑蝶,你終於來了。」
「……對不起。」
黑蝶來到她面前,與她四目相對,其看穿一切的目光,叫他感到害怕。儘管真心想道歉,他知道已經無法挽回。
「那天,為什麼不回來救我?」伶若的語氣平靜,神色間亦沒有半點憎惡,彷彿真的想不透,才向他提出詢問。
「我失憶了。」這種話他怎可能說得出口。
遇見他,就是她不幸的開端。她將要面對死亡,早已經沒有以後。
明明一切與她無關,卻為了救他而被憎惡翼人的傢伙抓住,代替他去承受不必要的痛苦。縱使他真的失去記憶,但不代表就能夠被原諒。
然而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想要他的答案。這份痛苦折磨她快將十年,她早不是當初不知世間險惡的小孩子。
伶若瞇起眼睛眺望日出之處,用自言自語的聲調繼續開腔。
「『他們』害怕我被爸媽找到,所以斬掉我的翅膀。」
「『他們』害怕我見到加害者,所以挖掉我的眼睛。」
「『他們』害怕我發出求救聲,所以奪去我的聲帶。」
「『他們』害怕我的特殊能力,所以用儀器鉗制我的腦部。」
「每天我都受盡折磨,體內近半數的器官都由器械代替。」
「我無法再做出任何錶情,也無法再落下一滴眼淚。每分每秒都覺得很痛,痛得難以入眠。」
「你恨我嗎?」黑蝶打斷她的話,不安地自問自答,「怎可能不恨。」
接著,他空無一物的手中,憑空出現一把鋒利的切肉刀。
「我知道即使把命還給你,也不能抹去你所承受過的痛苦。不過……」
沒有把話說完,他就將刀刃沒入自己心臟之處。
伶若沒有表情地凝視他,見他倒在地上才揚起微笑。她跳下欄柵,光裸的雙足踏著輕快的腳步走近,佇足在他面前,彷彿回到他倆在黑棺山重遇的光景。
「你是笨蛋嗎?我才抱怨幾句就要死。」她語調輕快地對他說,之後蹲下身悠閒地撩撥他的髮絲,撫摸他的臉頰。
「我喜歡你這張臉,下次別隨便弄髒。」
語畢,她就一口氣把刀拔出,再將手覆蓋在他的傷口上,瞬間那血跡斑斑的胸口就恢復如初。
見黑蝶一臉茫然,她就咯咯地笑起來。待她笑累了,才拍拍裙子不存在的灰塵站起,然後朝他伸出手,讓他借力起來。
「這裡是我的地盤,我不讓你死,怎可能死得了。」
「伶若,我……」
黑蝶還未把話說清楚,對方就用指尖按在他的唇上。
「既然覺得虧欠我,那麼就乖乖聽話,幫我辦些事情。」
她止住漾在唇間的笑意,趨近他的耳邊,道出她接下來的計劃。
面對伶若的打算,黑蝶難以理解,只是對方並沒有為他解惑,反而朝他用力一推。叫他踉蹌地往後退了半步,意識更漸漸從精神世界抽離。
「時間差不多,離開吧。」
頃刻,從天而降的水滴,落在她掛著微笑的臉上,宛如眼淚般悄然落下。
雨水同時模糊了他的視野,讓所有事物消失之際,他戴在頭上的精神波同調器,就滾落到地上,他亦清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