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神生真難,老小兔兒當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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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0-11
儘管胡天保棄職潛逃的真相已成為今夜造訪月心的人們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太陰星君還是下達了噤聲的命令/請求。長夜漫漫,而東天曙光未現,在一切明朗之前,務須按兵不動,省得打草驚蛇,致生後患無窮。
一行人返回月球表面時,十二金釵、太陰殿眾女仙、金蟾所工務科要員群起列隊恭迎,高呼「英才不滅,勇渡天劫。太陰神殿,福澤齊天。」陣仗之大,比胡清弦初登月宮那日還要壯觀許多。
「在下就知道,諸位一定會平安無事的。」蒲牢心繫父親兄弟,把言靈術施展過一遍又一遍。言靈除了是「自我實踐預言」的暗示以外,也是降福與除厄的祈願術式。
雖然該回顧檢討、開會集議、發布新聞的事項不少,但大家都累了,明日一早,胡清弦還得趕赴月老殿實習。太陰星君僅對直屬幹部們簡單下達幾個裁示後,便命令眾人早些退下歇息。
真人接過靈鴻交付的丹爐碎片,反覆翻轉打量、觸摸敲擊,想洞悉構成的元素和前人使用的鎔鑄工法,不動明岩則贈予胡清弦,作為歷劫歸來的紀念。
「糟老頭!原來你藏在這裡,真教我好找!」遠在十哩之外,元帥的一雙火眼金睛目睹到真人所在,迅即踏著一對熊熊燃燒的火輪子高速飛來。見眾人渾身無恙,唯嘲風一人右手臂上紮了條白布繃帶,立刻切換成另一款口吻說話:「怎麼全場就你一個人掛彩?你到底能弱到什麼程度……」
嘲風一肚子怒火中燒,要不是人家師父在場,早就把副本乾坤圈朝這人的腦袋瓜子上大力砸去。
胡清弦驚喜參半,吶吶發問:「敢問……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太乙真人?」就連靈鴻也是一副喜出望外、難以置信的模樣。
「不錯,貧道來自乾元山金光洞,神號太乙。伐紂歸來後,實在遍尋不著樂子,無聊得緊,適逢月宮正在招募開發科幹員,就化成一介小仙混了進來。」
至於後來身分敗露,被太陰星君提拔作開發科科長兼礦場工坊總管,以及月視新聞主播等等,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儘管形貌與在平時在乾元山上活動時有些微差異,敖廣、嘲風還是能一眼識出,只是父子倆均當胡清弦主僕早已知情,才沒多加介紹。
龍王父子與真人師徒欲先言告辭時,朱懷梓正好領著文昌殿十餘名仙人姍姍來遲。
「太慢了!」靈鴻勃然大怒,要不是見著靈鵠的臉,他與胡清弦早把自家星君曾喚女仙申請文昌殿支援一事給忘了個精光。
「非常抱歉,通報、跑公文、找人才等等實在太費時了!」說話的是朱懷梓,儘管勤務並未交接完畢,手上的權限和資源還不充足,行政流程也尚不熟稔,仍是盡了最大的努力。「清弦哥、靈鴻先生、星君大人,大家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胡清弦除連聲稱謝外,也讚嘆朱懷梓這兩日的火速成長和絕佳表現。
「話說,你們是怎麼解題的?」靈鵠問。兔兒神以巧智破解千載難題一事在五分鐘前透過新聞跑馬燈快報,在三界仙神們的PAD上大肆散播。但究竟是怎麼破解的,記者們還沒參透,只能隱約從女仙沈桂上傳的浮磚影像中獲知一二。
看在朱懷梓的面子上,靈鴻無心與師弟吵架,簡單答道:「還不就這傢伙開掛,再加上真人施以援手。豆漿磁場也好、豬腳坐標系也好,在他面前猶如三歲小孩的啟蒙習題,彈指之間就搞定了。」
「是電漿磁場、笛卡兒座標系啦!」儘管疲累不已,與學術有關之事項,胡清弦即認為有及時校正的必要性。「誰跟你開掛和彈指之間,我只是正常發揮,還想了至少十幾分鐘!」
正打算搭乘徒弟風火輪便車離去的太乙真人朝眾人賣力搖手,大聲喊道:「沒有的事喔,貧道只是送石頭而已,算題可是兔兒神自己解開的。」
胡清弦見太乙真人雙手攀掛在自家徒弟肩上,雙腳則緊夾住他的腰際,看來元帥先前所說的「上來吧」一語,當真用的就是無尾熊式搭載法。
靈鵠與隨行仙人向月宮女仙借來寶藏庫入口的監視器畫面參詳,見飄磚不斷換位、浮現、消失、相互層疊或相互接合,眼花撩亂以外,也是茫無頭緒。
「看來我們的智庫和大數據網路都該了。」一位仙人說。
「是該多提列幾位近代的科學家和數學家上來了。」另外一位也說。
胡清弦感到啼笑皆非,這題明明是太初時期的月宮工程師所撰,怎需要動用到二十一世紀的智慧來解?肯定是大家都慣於往艱難的角度鑽研。
就跟金字塔到底如何建成,因古文獻沒留下任何記載,才使現代人苦思不得其解。搞不好答案極其簡單,壓根兒不需往困難的方向推想。
靈鵠自嘆弗如,甘拜下風。「百年後,文昌殿歡迎你。」良久,他對胡清弦行一長揖禮,聊表敬意。
靈鴻一步上前,把自家主子拉到一旁去,又將兩手指節折得喀喀作響。「你這是來挖角、挖新聞,還是找架打?」
「若不是我家真君請託,還真不想見到你的臉。」靈鵠撇開頭,佯作一副不情不願。
「你真是皮在癢了……」靈鴻伸手入袖,想找個適合磕在他人頭顱上的東西,無奈只摸出一柄破元匕首。「這不行!」打鬧歸打鬧,深仇歸深仇,對於生前曾經愛護有加的師弟,靈鴻並不想放出真正的殺招。
眼見黃崗雙璧又要開打,朱懷梓急忙走避外,也一邊求援和搜尋可協助勸架的說客。
胡清弦急切到兩人中央,PAD抓握在手,姻緣簿APP和多功能觸控筆蓄勢待發。「給我且慢!我想起一件要事,你們兩個自登官宴當日午夜起,不都要禁足責付一個月嗎?」
聞言,雙靈兄弟各自遲疑了會,但關注的焦點並不在王母所下的禁足諭令,而是胡清弦懷中的PAD。
「緊急事態,自有但書適用!」靈鵠作勢朝師兄顏面劈出一掌,揮空的勁道落在部分橫臥在前廳地板的桂枝之上,掀起一室浪漫唯美的桂花黃金雨。
「就是因為之後會有整整一個月不能開打,所以才要趁現在打好打滿,省得日後手癢。」靈鴻本想轟出一發直徑達一米的法力糰子,可嘆與睚眥之戰支出過大,法力缺口尚未填補。其次,也因廣寒宮前庭瘡痍猶在,修補耗時耗力,此時不宜再增添建材和硬體設備的耗損。
靈鵠自然察覺出這一層,不僅出招柔靡無力,速度也比尋常時候慢上些許。
「鴻老大,你有空浪費體力,不如想想明早該怎麼把我弄到月老殿去。」胡清弦扠起兩膀,打算再等個一百秒,要是這對活寶再不住手,他就要重施「喜結良緣」的故計了。
靈鴻心道:「說得也是!」無論天庭抑或人間,甫成年的胡清弦均未取得駕照,自然不可能駕駛那輛名貴氣派的百萬特斯拉。但若拜託太陰殿女仙或保安科員代為接送,玉兔觀的面子好像又掛不住。
朱懷梓說:「我是輪流到其他四位五文昌的廳捨去見習,所以不打緊;但清弦哥前去月老殿,必須駕車或使用飛行法寶走空路飛出明月關門,沒人接送的話會很不方便。」
靈鴻舉手過頭,示意歇戰,靈鵠頷首表示同意。
「其實用瞬移法術也行,只是監理站已經下班,不及申請,且這傢伙法術未精,當前能把自己從辦公室挪到臥房裡就屬難得。」靈鴻說。
敖博通向蒲牢詢問龍舟修繕進度,知船體復原如初後,大喜過望,也不想費時徵詢父兄意見了,連忙道:「我是舊人回歸,無須實習,可以每日辰時前來,開龍舟送清弦過去,戌時再送回觀!」
中壇元帥撇嘴聳肩,吐嘈再三:「乘客只一人,開啥飛天龍舟,真是萬般招搖、萬般浪費法力和能源。我風火輪借你,節能省事上手快,時速從零飆破百五0NLY四秒鐘,還保證能讓月老殿一票老小見了,全都拜倒轅門、望塵莫及、刮目相看!」
這話才說到一半,嘲風便瞪了他不只一眼。又不是追求者,這傢伙幹嘛搶敖家老五風采,實在欠嘴欠揍。
裴風敞開摺扇,原想接句:「在下事忙,不便載你。」過了一會,出口的卻是:「恕在下這兩日無暇奉陪,但可騰出周末時間,若兔兒神大人不嫌棄,可擇日與在下共乘。」
本已將裴風之名從情敵名單刪去的敖博通,此時也只好匆匆掛回。「裴課長,方才在地下時,您明明說過並未心悅於清弦,為何……」
裴風抿唇,露出充滿挑釁和宣戰意味的微笑。「只是共乘,宮主何必焦急?或許,在下在道出那番話的時候,內心或多或少已有所動搖了也說不定。」
胡清弦一心想快些上樓洗洗睡,見眾人一會幹架,一會吵嘴,著實心累不已,正想叫停時,懷間PAD忽爾傳出一聲驚天撼地的長鳴。
「兔兔啊啊啊啊啊!」萬泰安捎來的影音訊息自行跳出PAD邊框,投射在大廳的象牙石白牆上。
「吵什麼吵,乾──」靈鴻破口大罵,敖博通低啐了句「傻逼蠢虎」,裴風蹙起兩道眉峰,仙神們一一停下手上動作,舉目望向投影畫面。
「兔兔啊,好消息!好消息啊!」萬泰安在螢幕前手舞足蹈,顯得無比激動、無比歡喜。「地政殿福德宮全員支持我追求兔兔,願意每天放風我一小時,到玉兔觀接兔兔上下學!」
「啥!」
驚叫的不只胡清弦,十二金釵中有放聲高呼者,裴風咂嘴,敖博通則是扶額喊了幾聲苦。
太陰星君呵呵輕笑,蓮步挪移,分花拂柳而來。歸來後不久,她旋即上網招募兔兒神實習期間專責司機,無底薪、無福利,交通工具、動力燃料自備。儘管如此,不出片刻,報名簡訊仍如乘著黑潮流經東海的鰹魚們群湧而至。「本宮決定了,一來為免他位追求者向隅,二來也為顧及你的性命安全。每日,本宮都會輪流指派一名武藝高超、才貌雙全的男子陪你,直到駙馬人選確定下來為止!」
「什麼鬼?我不要!」胡清弦如感五雷轟頂,抱頭哀號不已。敖博通、裴風,以及螢幕裡的萬泰安聞訊,臉色一個比一個還要鐵青難看。
「等等……星君,這萬萬使不得!」
「是啊,星君!如其中混有愛家奸細,後果可不堪設想!」
應徵者紛紛拋出異議,然太陰星君才不容他人置喙,逕道:「本宮看看啊……週一就讓狻猊宮主過來,週二撥給虎爺,週三是武神殿新銳瑯華,週四給城隍殿那位白玉展好了,週五裴課長,週六……」
搞到最後,連敖廣都不忍卒聞,再三請求:「星君,請看在敖某與您相識多年的份上,獨厚我家那位不成才的幼子一回吧……」
太陰星君嘟起朱唇,作嗔怒狀。「才不要!民主時代,人人有份,這種作法才符合公理正義啊!」
心神憔悴下,胡清弦只覺全身疲軟,欲振乏力,完全提不起任何一丁點吐嘈和反駁的氣力。
傳言前任兔兒神恣肆好色、童叟通吃,聲名狼藉。
其後,新科兔兒神魅惑賢德、荒淫無道、恩寵無數,恐亦將成為後話。

天各一方,乍看風流雲散,實則浪潮暗生,為候下一波的風起雲湧。
袁天祈與胡家寶已漫談了將近一小時,從中世紀神蹟顯現到集體幻覺、神話與怪談中的神鬼戀和妖人戀、宗教推廣行銷方式和建廟所需資金等等,近乎無所不談,無所不論。
若將一門新興的宗教信仰比做飛散的蒲公英棉絮,月宮此舉無異於向人間投放出大量種子,社群媒體和輿論新聞則如時代之疾風。種子會落地紮根、蔓延增生,抑或化為春泥、消逝無形,取決的不只是時勢、機運,更是商業宣傳和源源不絕的金流。
「早知道,就不該在告別音樂會上花費太多錢……」袁天祈啃咬著右手大拇指,陷入充滿懊悔和無奈的長考。
要為駕鶴飛升的情人建廟,他的理想情境是買一塊佔地百坪的近郊建地,樓高三層,採用最新的建築工法和堅固耐震的鋼骨鋼筋混凝土。以當代兔兒神胡清弦為主,旁及前代的胡天保大爺、月宮主事者太陰星君,此外,也供奉了台灣地區香火最旺的媽祖、觀音、財神,順便照應一下主掌男女姻緣的月老星君、註生娘娘。輔神的話,則有福德正神、虎爺、保生大帝(因清弦主修醫科)和中壇元帥等等。
如此一來,光只建築、雕樑、畫壁和神裝,預算至少就該抓個一億五千萬,且不計入落成後的人事、經營、維修成本。
「可惜了,這波多頭行情已經走到盡頭,接下來,股期市場不再是賺快錢的好標的。小弦的廟,該怎麼辦才好……」
袁天祈心中已有廟宇的建築藍圖,只是對於廟名、贊助商、雇員、異業合作、周邊商品、官方網站等細節仍未有所有定見。他目前擁有的資金水位僅有總預算的十分之一,勸募、找認捐或拉贊助等等又十分曠日費時,待達標時,搞不好他已經是個滿頭花白、行將就木的老爺爺。
「我們不需要做到精緻華麗,規模迷你一點也無妨,或者,像威鳴堂那樣租個室內空間,小小的、擠擠的,但充滿溫暖和人情味的就好。你可以考慮跟威鳴堂合作,堂主那邊,我會去說說看的。」講歸講,勸歸勸,胡家寶知道當前這位年輕人只消心意已決,就不會輕易改變。
「謝謝你,寶哥。和你談過後,我覺得心情舒坦多了,現在,沒什麼能比讓小弦在神界過得舒心快活來得重要……」臨去前,袁天祈向他深鞠一躬,把胡天寶推卻再三的高價水果禮盒硬是塞回他的懷中。
胡家寶只好說謝,踅身把水果禮盒放入威鳴堂飯廳的冰箱裡。
這位年輕人恐怕不會知道,今晚很可能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此外,高枕無憂的生活對於當今在位的兔兒神來說,恐怕還是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胡家寶把右手探入牛仔褲口袋,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長型色紙,那是下個月中旬即將於西門紅樓廣場舉辦的「Magic Echo 7」首次來台的見面握手會門票。由衷希望,今年不會再因疫情的因素延遲或取消,如今的他,已沒有多餘的神力足以濟世救人,而且,這可是神農殿一行人的業務。不在其位,若謀其政,下場往往悽慘無比,這一點,他比任何神靈都還要清楚不過。
思緒漫遊間,胡家寶打開藥瓶,將最後一錠標靶藥物「拉羅替尼」吞入肚腸。要不是神靈憑依,大限將至的癌末病人是不可能打安寧病房逃脫,活躍於冷僻信仰的舞台的。
胡家寶出身竹山胡家的偏遠旁支,年少時意外被同學和師長們出櫃,從此遭逐出家門,不知所蹤。十餘年後的今天, 域外仙神奪舍重生,胡家鋒、胡家小輩們相見不相識,也是自然。
「睚眥,想必我這般胡鬧瞎搞,很快你便能尋到我。就算你不來殺,我……以及這副身體也快要不行了,所以,我要把握時間做想做的事,見想見的人。」
言畢,胡家寶……不,寄身於人類的胡天保小心翼翼地將門票重新摺好,收入粉色POLO衫的左胸口袋中。
這裡,正是心臟所在的位置。與校服的第二顆鈕扣一樣,都是一種純然而美好的戀慕、嚮往和對於真愛的殷切期盼。

卷一完
111.01.28~111.09.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