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天上人間戀愛真不由己

本章節 13713 字
更新於: 2022-10-11
女學生提問完,後方仍有一群人急於湧上。幾名記者覺得問句有所遺漏,又想回到紅絨柱的入口再排一次。
靈鴻與吳剛等保安科成員商量好,由保安科抵擋或支開眾人,一旦偷得時間與空間的雙重縫隙,就由靈鴻帶著胡清弦溜之大吉。
吳剛等人還有所顧忌,一則以勸,一則以擋,但靈鴻才不想理會這麼多。他先以法力築出一道障蔽,隔絕胡清弦與來人,若有人企圖衝開障蔽,他便直衝上前,捉了人即往殿外拋飛。
吳剛將勸退一事交給隊員,自己則逐步向後退,進入有著七彩炫光的障蔽之中。
他擺出個GIVE ME FINE的手勢,要胡清弦伸出右掌與之相貼。掌心相對的瞬間,兩人的身形驟然互換,胡清弦的外型衣著變成了吳剛,而吳剛變成了他。
靈鴻閃身,亦進入光幕之中,一把捉住吳剛外貌的胡清弦。雙足輕躍,眨眼瞬間,兩人已飄然落到仙京大街的牌樓之下。
腳步方站穩,胡清弦立即恢復成原先的樣貌。
「這樣好嗎?我們放娘娘和吳剛大哥他們在紫微宮內,自己跑出來逛大街。」他問。
靈鴻答:「不打緊,星君她們尚有行程,不會耽擱太久,稍事聽取他人的意見和祝賀後就會離開。」
四柱大紅色的門檻上,分別浮雕著梅、蘭、竹、菊花界四君子。檻上均有簷,最中間的牌匾為黑曜岩材質,上以金粉行楷體書寫著「仙京大街」四字。
不同於牌樓的張揚華麗,仙京大街的人行道以白玉鋪成,清透的翠白色閃爍著幾縷溫潤的光芒。此處的走道不像初登天庭時的自動輸送帶,僅供步行、輕鑾通過,由動物曳引的傳統座車也不許進入,更遑論玉兔觀的特斯拉了。
大街兩側,各式特色店家比鄰而立,十之八九雖採古色古香的木造風格,但也有少數現代風建築,或特立獨行的奇怪裝潢。胡清弦有如入了大觀園的劉姥姥,什麼都想湊上去瞧瞧、摸摸、嚐嚐。
「鴻老爺,我們需要採買什麼?」胡清弦問。打開PAD上的錢包APP,很好,獎金和薪水都未入帳,還是只有天幣三百六十五兩銀。
靈鴻點開記事清單。「首先,要去紫霞仙子的店拿訂製的兩雙皂靴;然後,顯靈時要用的揚聲設備、顯影鏡頭、顯示卡、音效卡等等都要買。」
胡清弦微微一愣。「所以,還要去天界的光華商場?不能像娘娘一樣,水袖一抖,變出一個大聲公就好?」
「不行,許多仙神顯靈或化出分靈降乩,都喜歡拿顆大聲公直接朝人間喊話。人間是恆久三維空間,天庭則是隨時變動的二十四維空間,音波縱然傳得過去,能不扭曲、支離破碎嗎?要是遇到神通、靈性、智商不太夠的乩童,就會曲解成奇怪的意思。」
胡清弦有些懂了,怪不得,有些乩童會口出地球人壓根兒無法聽懂的外星語,原來是由於音波變形所致。 他可一點也不想讓小王八蛋、袁天祈、學校的師長朋友誤以為自己成了神之後,只能以那種奇腔怪調說話。
「還有,要先設想如果在場有適合你的乩童,就必須先點痣作記號,對其他小鬼小仙小神宣示『這人是我先看中的,你們別搶。』這樣,就需要令牌、縛魂繩、定型化乩身契約書。」靈鴻邊說,邊點出PAD上的地圖,查找起「乩具專賣店」。
「小鬼、小仙、小神?」比起程序,胡清弦更熱衷抓關鍵字。
「沒錯,重點是『小』字,而非先後。小鬼和小仙,咱們當然不用看在眼裡,如不讓出,爆打一頓,搶過來就是了;如是福德那一類的小神,就說幾句好話,賄賂幾盒麥芽糖和花生酥,大家交個朋友,請祂讓渡給你。但如果是關聖帝君、中壇元帥、九天玄女那一類的上天庭紅人,即便是咱們先鎖定,人家若是喜歡,也是不免要拱手讓人的。」
「喔。」對於只究尊卑不論賢德的天界眾神,胡清弦雖略感無奈,但已能逐漸習慣這種無力撼搖的事實。「那麼,顯示卡和鏡頭又是怎麼回事?」
「下官調查過,婚宴……不,我是說追思會會場設有巨幅投影螢幕,我打算利用這點,明確告知世人兔兒神是真實存在的,而您正是他的後繼者。往後,兔兒神殿內除了天保大人外,也得豎立您的牌匾才行。」靈鴻說。
胡清弦頓感頭皮發麻,不知人間與天上兩邊的記者,會藉此作出什麼樣的文章。
兩人沒走幾步路,便來到縲縈仙祖和紫霞仙子聯手經營的老牌服飾衣帽店。整座仙京大街,就屬牌樓兩側的地段最為高價,要在這裡置產,不只要有錢,還要有人脈、人緣、上天庭主顧。
王母、天妃、太陰星君等資深女神都是該品牌的愛用者,若不是太陰星君引見,靈鴻還真搶不到上等的料子來裁製胡清弦的衣裳。
木質欄窗造型的自動門向兩側敞開,外觀是古樸典雅的老舖,內部是截然不同的時尚潮店,不僅有傳統漢服和唐裝,西服、洋裝、各國民俗服飾也是應有盡有。
「您好,我來拿皂靴了。」靈鴻對櫃檯身後的人影說。
「是太陰娘娘家的新人要穿的吧?請稍等一下。」
嬌小的女仙請兩人坐在皮質懶骨頭上等候,靈鴻走到歡迎自取茶水區去,想幫胡清弦和自己呈杯四季果茶。
胡清弦一會四處張望、打量,一會低頭玩起兩位女老闆合養的三花乳貓。
驀然間,一雙虎紋皂靴出現在他的視線內。
「兔兔,真是幸會啊,你也陪你家娘娘出來買衣服嗎?」
爽朗豪邁的音色驟然響起,抬眼一望,來人果然是萬泰安。
「陪女人買東西最辛苦了,又慢、又煩,又要幫提!待會還要拗我請她喝下午茶,說什麼我能得名都是託她的福,請客是應該的。」
萬泰安連珠炮似地發話,胡清弦絲毫沒有回嘴的餘地。
「她是幫我變了很多武器出來沒錯啦,可是!若不是兔兔賞識,我哪能得……」
尾音未落,一隻玉手打萬泰安身後繞了過來,食指、中指分別摳住他的左右鼻孔。
「你不要看人家可愛,就想幹人家!」
妖嬈多姿的美貌女神僅用上兩指之力,就能把比自己高出半尺的萬泰安拎著向外拖行。
「土地婆,妳不要講得那麼難聽,我只是想搭訕!」萬泰安兩手在空中掙動,嘴上不時發出殺豬般的嚎叫。
「搭訕完就想幹,你以為我會不懂!」那女神揚起空著的左手,賞萬泰安右頰一個熱辣辣的巴掌。「太顯老了!是不會叫福德夫人嗎?」
「痛痛痛──」萬泰安飆出眼淚。「搭訕完當然是約會啊,妳這女人是哪裡有問題……」
「約會完就想幹炮,你當我白癡嗎?學渣也想追學霸,你吃兔子屎去吧!」
萬泰安本欲用雙腳頂住自動門兩側,不讓美魔女輕易揣走,然提著鼻子的右手忽又下挪到頸子上,把他整個人提到大街之上。
不少人轉身過來觀望,女武松打虎,當真是精采萬分、史無前例。
胡清弦原被兩人的對話驚得一愣一愣,後也跟著眾人拿出PAD,連拍幾張Follow Me To系列的亡美照。
靈鴻聽見嘈雜聲,快步走了回來,把果茶交給胡清弦。「那位女神是地政殿福德宮閩台支部部長,該區所有土地神的統帥者,而萬泰安是她專屬的神使兼坐騎。」
胡清弦先喔了聲,再簡短言謝。「我還以為他說的是后土娘娘,沒想到與他搭配的,竟是台灣所有土地公、土地婆們的大姐頭。」
看來萬泰安飛升後的日子,應當不會過得太輕鬆才是。早些太陰殿女仙在紫微宮內舉牌,要追求者全集中到二號走道上時,胡清弦並未看到萬泰安的身影,這人要不只是個興趣使然的同志,就是怕了自家的主子,才不敢耗時擠到人群中等候太陰星君發落。
靈鴻說:「后土娘娘是坐在咱家星君右側那位,慈眉善目、寡言內斂的老婦人,她只默默觀看、記憶這片大地上的更迭榮衰,至於管事,現都交由各支部的直屬們去辦理。」
小孩子般的女仙拿來兩個鞋盒,放到胡清弦面前。「讓您們久等了,試穿看看吧。」
靈鴻替她打開,取出一粉一紫兩雙皂靴,蹲下為胡清弦換上。
「若不合腳,可以馬上修改喔。」女仙說。
跟硬底的翹頭官靴相比,任何鞋款都顯得舒適。胡清弦站起來踩踏走跳,覺得觸感有些像平底雨鞋,穿脫起來也很是方便,只是,還是大大不及遊行時穿的那雙白布鞋。
而且,不是他刻意詬病衣鞋的顏色,只是靈鴻和胡天保的品味,多少令他難以恭維。此外,這鞋上的兔紋布飾也很是顯眼,幸好裙襬夠長,走動時只會露出鞋尖,要不,就要為人笑話了。
「我可以不要這些兔子嗎?還有,我記得有門能在任何東西上用法力鍍膜,改變花色和樣式的功夫。可以幫我把鞋子鍍成藏青色或深褐色嗎?錢我之後再補……」
笑容可掬的可愛女仙,遽然換了張泫然欲泣的臉。「可是,這是奴家辛苦縫上去的……」
靈鴻也沉著臉說:「這兩雙靴子,正好搭配你那套可隨意切換粉紫兩色的常服,別惹女孩子家哭泣,走吧!」說罷,揚手化出PAD,就要結清餘款。
胡清弦一股悶氣無由宣洩,只能在心裡喊苦。叫女仙將刑具般的蹺頭官靴包好,交給靈鴻放入收納乾坤袋內,回程,他想穿好走的鞋子就好。
胡清弦前腳剛踏出服裝店,背後即聽得靈鴻與一位年紀較長的女仙說話。返身再入店內,此時,櫃檯後站的就是不什麼童顏可人的女仙了,而是一位風姿綽約,年長而雍容的女性。
「我一次訂了兩雙,能不能算便宜點?而且,我家觀主差一點就要退貨了,要不是我替您說了些好話,這筆訂單還有辦法按期成交嗎?」靈鴻環著手臂,星空藍PAD就放在櫃台上,計算APP的答案欄內,有個約原價六六折的數字。
那資深女仙抿了抿嘴,也跟著環起雙手。「不行,頂多八八折,那免費奉送給您的兔頭標籤可是用上了上品金縷,貴得很。」
「不然,我喚我家觀主回來幫妳簽名。他是本屆新人第一名,人又出落得清麗絕倫,太陰殿趕製的五百張簽名照,一下子就賣光了,下回加印,恐怕就不只五十兩。」靈鴻又說。
女仙牙一咬,肩一聳,道:「好,給您七折!但是,我要拍合照,外加簽名、題字。」
「成!」
胡清弦整個大傻眼。
一來,他被靈鴻給賣了,這輔官為了節省觀內開支,同時滿足自我喜好,什麼行徑都做得出來;再者,他也被當前這位大姊給騙了。根本沒有什麼低齡蘿莉,幼年女仙正是店主縲縈仙祖變化而成的,除了吸睛、搶客、充當吉祥物外,也好應付客人多餘而無理的要求。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那個小女孩就是縲縈仙祖?」被迫提起久違的毛筆,寫下「敬賀 生意興隆」幾個大字的胡清弦,恨不得以飽含法力的一陽指在自家輔官身上戳出幾個大洞。「我這醜不拉嘰的書法字是能見人嗎?現在還掛到了櫃檯正上方,簡直是羞恥PLAY……」
靈鴻撇撇嘴,安慰性地說道:「放心,要比醜,沒人能勝過天保大人。光那寥寥五行的交接清冊,下官煞費心神,還聲請城隍殿的墨跡鑑定。機器一共跑了一個多月,才成功解讀出內容究竟是什麼。」
胡清弦乍然想起:「交接清冊!我險險就忘了!這幾天讓玉嬋她們拿去研究,也還沒理出個頭緒來。」
「不急,待顯靈之事辦妥,下官再傳譯文給您不遲。藉此,也正好讓您記得,眼見不一定為憑,縱然是天界,亂象和假象也不少。」靈鴻不忘機會教育,又道:「化身術、分身術、降靈術、隱身術,以及這幾種法術的聯合運用方式,日後您都有機會學到。當然,當道行變高後,也能識破或衝破道行比您低的仙、神、鬼、人類術士們所使用的法術。」
兩人拐過街角,繞行到一條較不起眼的叉路上。此處外觀有如人間的觀光老街,戶戶皆紅褐色磚瓦搭配老式木門、欄窗,一概是古色古香的風格。
靈鴻依著地圖APP,到一幢掛著「乩具店」木匾的店鋪前停下。
店內空間不大,目測只有六七坪,地無鋪磚,內無裝潢,四壁盡為原始的水泥顏色。一位髮疏凸肚的店主坐在搖搖欲墜的木質櫃台後,雙眼緊盯壁掛電視,見客人進門,也不起身招呼。
胡清弦心道:「天界還真是一如人間,什麼樣的生意人都有。」
靈鴻把購物清單往桌上一拍。「老闆,幫我備貨!」
那老闆揮了揮手。「快播完了,再一刻就好。」
胡清弦把視線挪到牆角的二十六吋螢幕上。這新聞台現在播的,不正是半時辰前他接受訪問時的錄像嗎?
「您有什麼想對世人說的話嗎?」發問者是一名公益電視台的凌霄線記者。
電視裡頭的胡清弦說:「願愛能消弭一切偏見、歧視和亂象,願所有相愛的兩人都能獲得平等的婚姻權利,共負組織家庭的義務。」
這名電視台記者的序號不知為何,只知是很後位了。那時,胡清弦老早答得頭暈,想不出像樣的說詞來應對,就把高中時代表明支持同婚時的連署意見書背了出來。
鏡頭倏地切換到其他新科神官身上,但每人只各截了一段話出來播映。
萬泰安:「感恩兔兔,讚美兔兔!」八字箴言才剛說完,一隻手打人群後方伸過來拎住他的耳朵,又是一個Follow Me To的經典離場畫面。
朱懷梓:「我……我會努力加油的。」
梁晏祺:「不要超速、不要違規、不要犯忌、不吐穢言。」
敖博通:「我的龍族親友們為殿堂禮儀做了最壞的示範,為此,我感到萬分抱歉。」
靈鴻沒耐心等候,伸長兩手,硬是把老闆的頭顱扳轉過來面對客人。
「給你錢賺你不要,還管什麼電視!要看就看本尊!」
「少年喂你是底創三小……」老闆張口就要開罵,一回頭,竟發現眼前站著方才新聞畫面上出現過的雙靈其一,以及本回榜首。立時換上了營業用笑容,但齒縫仍夾著檳榔渣和上一餐的殘羹飯菜。「喔喔喔,幫我簽個名,算你們八折啦!」
靈鴻呸了聲。「不行!你當我家觀主是地下偶像嗎?簽名三十兩、合照五十兩、握手一百兩,要交往的話,價碼慢慢商量。」
胡清弦在心裡翻了十萬次白眼。戲劇裡,別人都是賣主求榮,至於賣主求財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得。
交涉五分鐘後,老闆以六九折加贈兩隻令旗的代價,換得胡清弦親筆簽名照一張。
令牌、縛魂繩、定型化乩身契約書到手,下一站是顯影、揚聲設備。
兩人走出古早味小巷,踅入另一端滿佈現代式大廈的商店街內。
一路上,胡清弦不禁抱怨:「我的肖像權、人身自由權和戀愛自主權呢?要發行,至少不要印那張娘味十足的常服照,現在這身禮服不是挺好?至少人模人樣,還有幾分用來唬人的書卷氣和靈氣。」
「那張才好,現在流行中性粉嫩的少年偶像,像宋星河那種,忒有人氣。」緩了一會,靈鴻又說:「您當知道,仙神沒有所謂肖像權和姓名表示權。要不,凡間信徒想豎您的神像、畫像、牌匾,還要先經過天界各殿的授權嗎?」
胡清弦嘆氣:「好吧,這兩點我姑且認了。但,人身自由權和戀愛自主權總該有吧?」
靈鴻一秒回答:「沒有。來日,若您接獲大信徒的求救信號,那是不同於一般祈願,當下就要處理的緊急事態,化身、分身、降乩都好,不容忽視;若忽視了,香火就會嚴重減損。至於戀愛自主,您看看上天庭的神佛們,哪位是有婚配的?」
「可,玉帝和王母不正是一對?」這是第一個在胡清弦腦海內成形的想法。但,他似乎也聽過一說,玉帝王母僅是修仙時期的同窗,兩神間並不是舉案齊眉的關係。
「那是因為,人間長年訛傳二神是夫妻,所以,他倆必須成雙入對,攜手入主凌霄寶殿,合力統御整座天庭才行。終究,神明必須永遠合乎人類的期盼,才能受奉香火,天長地久地生存下去。」靈鴻說。
胡清弦懂了,天上諸神看似神通廣大,實有那麼多的不得已。「可是,這跟你把我推到人肉市場供他人競價,是兩種不同的意思。」
靈鴻才不想理會,逕問:「您可知縲縈仙祖是何方神聖的妻子?」
「依神話所述,她是黃帝的正妻。難不成,事實上不是這樣?」胡清弦問。
「是這樣沒錯,然仙祖婚後百年,發現紫霞仙子才是真愛。礙於神話軼聞、兩方親友反對、各種道德非議,她是不可能與黃帝離異的。您說的婚姻自由,打一開始就不可能存在,天保大人縱是想撮合,也是徒勞無功。當時,寫上姻緣簿的字會被無端抹去,或者某些權限會忽爾被停用,若重新申請開通,系統還會跳出警告圖文,甚至威脅削減使用者的功德。」
胡清弦有些錯亂了,怎地成全兩位女仙的姻緣不被允許,放任神魔亂愛倒沒人想插手。這麼一來,袁天祈上來後,漫天仙神又會怎麼看待他們之間的感情?況且,今時龍王殿有人示好,亦有人釋放出不小的敵意,要怎麼答覆敖博通的心意,他也還拿不定主意。
靈鴻帶著他登上一座鐵灰色的公寓式電梯,來到電子零件的集中賣場。
胡清弦素來一窮二白,再者也非喜歡逛街購物之人,一趟下來,只覺有些意興闌珊,唯有神農殿在一樓入口處擺設的普羅知識書展能稍微引起他的興趣。
「鴻老爺,那些電子產品我不懂,我可以回一樓看看書嗎?待會,咱們就在大門口會合。」他問。
「是可以,但,您不親自試用看看這些設備嗎?」靈鴻取出PAD,指著店家的廣告網頁,要店員一一出示產品給他端詳。
「不用了,你覺得哪個CP值高,又是觀裡負擔得起的,就買哪個吧。」
「好吧,但為了避免您遇上登徒子,請將天人珠璣開著,必要時就大聲喚我,心音也可以。」
「好。」
胡清弦喚出PAD,模式調整為「隱藏」,省得必須一直拿在手上。掂掂只有三百六十五兩白銀的錢包,不知能買到什麼東西,總不能每到一處,都用簽名照來呼攏店家吧。
顧攤的幾位男仙都是他沒見過的臉孔,看名牌,方知都是醫學推廣科的。興許是來客稀少,對方親切地朝他打招呼、介紹叢書刊物,他也一一微笑點頭,道自己只是隨意看看,不需費神招呼。
不出多久,一套附帶線上教學影片的三界醫學大百科就大大地吸引住胡清弦的目光,原價一萬兩千兩打三折,還要他所有盤纏的十倍。
唉,阮囊羞澀。
一位看起來像領班的男仙靠上前來說:「這位客人真是好眼光!一網打盡三界醫學的大百科,限時特價只要三千六百兩,僅此一檔,買到賺到!」
「呃,我下周就要實習了,可能沒時間可看。」胡清弦拚命說服自己打消花錢的念頭,更何況,他身上還沒有錢。
「時間?仙神擁有最多的就是時間了,怎麼會沒時間!」領班跳了起來,表情極度誇張:「難不成,您是好不容易才請得特休的金蟾所工程師?」
「不,不是……」胡清弦在心底為金蟾所同仁掬一把同情之淚。
一位仙人認出他來,大聲叫嚷:「是新科兔兒神哪!」
「真的耶,據說藥事科想挖腳,遭太陰星君和玉兔觀輔官一陣毒打,當場吐血數升。」旁邊那位也說。
「啊,小人不才,竟不知是您大駕光臨。」領班逕自握住胡清弦雙手,上下甩動幾回。「拍照簽名可抵消費喔!幫我們提字加油,折扣加倍!」
一聽到提字,胡清弦的頭又痛了,忙把手抽了回來,道:「多謝您的好意,但我還沒領薪水,獎金也沒有入帳,還是過些日子再……考慮看看。」
「沒領薪水?那有什麼要緊的?」領班猶然死纏不放。「分期付款、預支薪餉,都是可以的。不然就抵押啊,房契、法寶、仙屬、個人信用、高階APP權限……對了,您不是有顆霸王蟠桃嗎?那可值錢了呢!」
胡清弦忖道:「把蟠桃賣了,靈鴻不殺了我才怪。再說,蟠桃還繫在他的腰間呢。」
搖了搖首,胡清弦正想走開,領班一把勾上他的肩,續道:「把蟠桃讓給我們,就額外送您一套醫學發展史DVD,再加蟠桃圖鑑一冊喔。」
胡清弦拍開領班的手,他得花上吃奶的氣力,才能按捺住自己想賞對方下顎一記昇龍拳的衝動。
「我送你好了,作為結緣和賠罪的禮物。應該說,請務必讓我送你。」驀然,一名青年的聲音打兩人背後響起。
四周連連傳來眾仙驚呼、喧嘩以及向神官問好的聲音。
胡清弦扭過頭去,認出是敖博通,抱拳道:「宮主,我當您已經先搭乘龍舟回去了。」
他只知,散場時,這人尚在二號隊伍的人龍之中(其中有不少當他是位女神的直男追求者),後來怎麼樣了,靈鴻等人沒提及,他也不是特別在乎。
敖博通深鞠一躬,道:「有些話,我想單獨對你說,就請父王先帶著大家離開。我隱藏氣息追蹤你倆,趁著輔官不在身邊,這才敢挨近你,還請見諒。」
「宮主請別行大禮,有什麼事,直說無妨。」胡清弦說。
「請叫我狻猊就好,或者你也可以喊我的英文名字『萊恩』。」轉身,敖博通對領班比了個手勢。「我不要這邊的展示品,給我包一套全新的,送到廣寒宮玉兔觀去。」
「別!」胡清弦阻止二人:「別花這個錢,龍族的事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你沒有義務幫親戚致歉。」
「請你收下,否則,我心有不安。」敖博通請求道。領班聞言,笑吟吟地走開了。
「唉。」胡清弦短嘆一聲。怎麼人間有袁天祈,天上有敖博通,一個個都喜歡掏錢送禮,一個個都聽不了勸、固執得緊。
敖博通叫出PAD,點出錢包APP讓櫃台人員扣款。胡清弦一見餘額,震懾到說不出話來。別說白銀了,這傢伙持有的黃金高達百萬公克,其他珍稀的珠寶玉石也有些許。
敢情他生來便是富少奶奶的命格?可,袁天祈和敖博通的身世背景可是有著天壤之別,兩人的家人朋友對他的態度,也是判若雲泥。
然而,袁天祈要不是過去式,就是未來式了,而敖博通則是迫在眉睫的現在進行式。
「對了,你想說什麼呢?」胡清弦不自覺地跟著他走,才出店門兩三步,猛然想起與靈鴻之約,趕緊止住步伐。
「得罪,請借一步說話。」敖博通扣住胡清弦右腕,輕輕跳躍幾次。兩人同步從灰白色的商用大樓,逐次移動到街口、紅磚徒步道、市集中心,最後是一座露天咖啡廳的VIP情侶座前。
「我要熱美式,請給我朋友一杯漂浮冰拿鐵搭配抹茶霜淇淋。」入座後,敖博通對迎面走來的店員說。
胡清弦微感驚詫,明明不是袁天祈,怎麼他的口味和喜好,這傢伙竟能摸得一清二楚?
無論如何,他還是先用心音把位置資訊發送給靈鴻,免得這人待會找不到主子,又要大發雷霆。
露天咖啡廳景觀部分取材自梵谷的名畫,橘棕色的長方地毯上,陳列著十數個格紋的木質圓桌,圓桌前,圓形藤蔓吊椅、鞦韆式吊椅、金屬框吊椅、吊床式吊椅任客挑選。
胡清弦坐在敖博通的正對面,只消微微揚首,彼此的視線就會對上。
若仔細比較,袁天祈和敖博通的輪廓、聲音、衣著品味和氣質仍多有不同。前者是比例勻稱的菱形臉,後者則是長型的鵝蛋臉;袁的音色清朗高亢,敖則與靈鵠相似,但要扣除掉磁性的部分……
胡清弦想,或許自己是上來天庭後太寂寞了,每認識一位新的對象,總要拿來跟人間的親人朋友對照一番。
敖博通的黑咖啡先上桌,他攪拌了幾下,並沒有捧起來飲用的意思。
胡清弦說:「不用顧慮我,你先請。你幫我買了書,這邊應該換我請你才對。」雖言如此,一想到那隻比見底好一些的錢包,又只能在心裡連連嘆氣。
「抱歉……」好不容易單獨約到胡清弦,然真到了可以開口的時候,除了道歉外,敖博通竟是語塞不已,不知當如何釋出善意和愛意才是。
「別說抱歉了,你不是有話要說?」
「對……我擅自帶你過來,真對不住,我已經先請店員結帳了。」
「謝謝,但以後請別再花這些錢了。」胡清弦覺得,這段對話怎麼跟首次與袁天祈在外用餐時有八成七相似?
「抱歉。」為了緩解心慌,敖博通啜了一口咖啡。「我是想請你,別理會我父王那番話。還有三嬸婆、四表哥、八叔公他們在殿上講了些難聽的詞,我也向功績委員會投訴了,裁定應該很快就會下來。」
胡清弦噴笑出來,這是怎樣?大義滅親嗎?
「你別抱歉了,你父王他們所說的話,求親也好,詆毀也好,我沒有一個字是放在心上的。不過,我倒是挺羨慕你,那樣開明、尊重又包容孩子性向的父親,我也真想要有。」
一想到自家老爸,胡清弦就肚爛了。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一定是遭受到某種不詳的詛咒,才會生為同志,降生在還活在封建社會的胡氏家族裡。
「如果你願意,也是有機會能有的。」敖博通說:「打我出生以來,只見過一次父王真正動怒。那是我三哥在海邊找七歲小孩幹架,輸得奇慘還被抽掉龍筋的那次。」
這段故事,胡清弦在《封神演義》中讀過,可說是全書中最精彩迷人的段子。
「我三哥嘲風,凡人管他叫『敖丙』,有鳳凰的形象和能力,只要把軀體的一部份丟入鳳凰谷的炎浴裡泡上一陣子,就能自動再生。」
在神話裡,敖廣驟然接獲三子橫死的消息,大悲大怒,找上玉皇告狀,要取那七歲小兒的性命。東海沿岸連下七日暴雨,水淹漫天,民不聊生。
「我父王氣極,海底火山噴發了好幾座。他大罵我三哥:『你以大欺小,本是天理難容!生為身帶羽翼的武神,輸狀還甚是悽慘,敖家也難容!咱們要你這窩囊廢幹啥?給為父滾出去修行,沒過五百年不許回來!』」敖博通模仿敖廣當下的情緒和口吻,可說是維妙維肖,活靈活現。
胡清弦皺著眉微笑。「原來是這樣。不過,如果所謂的『有機會』,代表要我嫁過去,那就免了吧。」
告白遭拒雖在意料之中,敖博通的神色還是多了幾分落寞。
漂浮抹茶咖啡拿鐵也來了,胡清弦習慣先用舌尖,輕觸一下霜淇淋的尖角。「後來,三太子……那中壇元帥怎麼了?」
「我父王說免,錢塘關李家卻很是執著,硬是把自家還是無行為能力人的兒子活活逼死。李公子死後飛升,位列神將,襄助伐紂興周,數年後,還出落成一位俊美武勇的青年,當然,這是後話了。」
「喔。」
「其實,他建功立業回來,與我三哥在武神殿上重逢後,兩人盡釋前嫌,現在的感情還是不錯的。」
「喔?真是樁美談啊,可惜世人不會知道。」
「是啊……」
接著,是長達五分鐘的沉默。
胡清弦解除PAD的隱藏模式,點開天人珠璣來查看。靈鴻尚未已讀他的位置資訊,可見仍專注於採購或殺價中。
敖博通時而抬眼偷覷他,時而假意閱讀訊息,雖不知還能開口再說些什麼,但也不想就此出言道別。
片晌,還是由胡清弦率先打破靜謐。
「狻猊兄,你是不是曾經見過我?」
乍聽胡清弦拋去的問句,敖博通身子微顫,正坐道:「對。四年前,台灣舉辦同婚公投,我因為對這個議題有點興趣,就去查找相關的視頻和資料。當時還是高一生的你,與基督教學院的學生團體展開激辯,從此,我就對你起了興趣,不時在網路上搜尋你的身影和名字。」
四年前……算算,也跟袁天祈初生情愫的時間差不多。
胡清弦不愛說話,同時也不擅社交,也因此,導師拱他去參加必須大聲提倡自我主張的辯論社。比起社員,他的角色更像是個雜務經理,偏不巧,電視辯論前夕,社員們集結在餐廳裡吃開運豬排,唯獨漏了他一人;嗣後集體食物中毒,自然也只有他一人倖免。
拗不過指導老師的泣求,胡清弦只好背下所有辯論手備好的稿子,一個人硬著頭皮上陣,從一辯打到結辯。
這事在不只在當年的建中校園裡興起軒然大波,各大新聞媒體也多有著墨。
「那,你為什麼喜歡我?如果我說,那些辯詞並不是我所擬的,你會不會感到失望?」他又問。
敖博通答道:「我知道那些詞,多半出自指導老師的手筆,你只是詮釋了出來。但就在那個時候,我開始深深覺得你很特別,如果同一段話是透過他人的口中說出,我應該不會感到感動,甚至還愛上敘述的那個人。」
說完,敖博通耳根一熱,雙頰泛紅,坐對面的胡清弦臉色,也活像隻熟透的醉蝦。
「沒……但沒有人是特別的,跟所有事物一樣,只是腐爛有機質的一部分。」
胡清弦這時說的,是經典電影《鬥陣俱樂部》中的台詞。有時,他感到困窘或詞窮時,就會偷幾句別人家的句子來用。
敖博通回以哲學家萊布尼茨的名言:「世界上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正如沒有人會像你一樣令我動心。為了見你,我申請成為台大博士班的交換生,不料還不及見上一面,你就陡然過世了。為了追上你的腳步,我前往台灣最接近家鄉東海的地方,請家人來帶我回去。」
「回去」,即意味著死去,身為人類的敖博通將不復存在,而龍五子狻猊將會回歸。
「謝謝你,可是,我沒辦法回應你。」胡清弦低下頭。
「沒關係,喜歡你是我自己決定的事情,與你無關。」至此,敖博通終於撬開話匣子,續道:「正如朱雀,我也只當他是個可愛的弟弟。只不過,前世還能用『身為直男,我很抱歉』的理由拒絕,現在卻很難交待清楚了。」
胡清弦只可惜,自己在世時,與這人素不相識,若他能早一步來到身邊表露心跡,搞不好,袁天祈根本沒機會上位。
忽然間,敖博通招來店員,交待了一些事項,又取出PAD,打開天人珠璣上的聯絡清單。「抱歉,我們得先換到室內的位置去。」
胡清弦跟著他站起、移動。「怎麼了嗎?」
「抱歉,我大意了,是私家的記者,看到我倆單獨會面,不知會發出什麼新聞內容。總之,我先給敖家精通記憶法術的親人,還有擅長駭客技術的朋友發個訊,請他們抹掉那位記者的手上的錄像。這裡的老闆是我母妃的友人,你只管放心,他們不會洩密。」
「呃。」胡清弦咋舌了,原來當偶像明星的緋聞友人,竟是這樣的感覺。
兩人再次入座,店員也重新上了飲料。胡清弦另外點了杯珍奶外帶。
敖博通看著桌上顏色、風味皆然不同的兩杯飲品,道:「是我誤會了嗎?原來你喜歡這一味。」
「不,這是給鴻老大的。他死活不肯分食桃子,所以,至少讓我用其他東西回報他。」胡清弦說。
「你對仙人真是溫柔。」敖博通有些五味雜陳。「天庭有些上位的神官,從來不把飛仙、人類、鬼差放在眼裡,尤其是那些『純種』,目中無人,成天裝腔作勢,跩個二五八萬。」
「可是,你也是純種。」胡清弦說。
「對,但很多時候,我寧願自己不是,所以,姑且做了一回逃兵。我以想到人間遊歷走闖、見見世面、累積經驗為由,求父王讓我以凡胎之姿降世。結果,他們為我千挑萬選的出身,還是一如敖氏的富貴人家。」
其次,也是為了躲避朱雀死纏爛打的求愛,敖博通力排眾議,簽署「自願放棄神籍同意書」,但仍保留身為龍族時的記憶。
宗教世家有其傳位、授業的流程,有的時候,出生序還遠優於靈能高低。敖博通出生當晚,敖廣商請「風、水、雷、地、雨」五師坐陣,晴天萬里突而雷電交加、風雨大作、大地鳴動、星月無光,一縷光龍自天外破窗而入,盤旋於產床之上,眾人都道:「天降神胎。」
敖博通豐衣足食,待遇極好,嘆只在,他排行第三,許多事情無以插手。家業擴展過快的結果,幹部、修士、門徒日增,張張都是討飯吃的嘴。大哥為開創金流,把觸爪伸向教育界、政商界,力圖培育出一票樂於奉獻的子弟兵。
「我的二十六年人生一無所獲,如果有什麼值得一提的事,也只有遇見你。」敖博通說。
胡清弦摀著發燙的臉,恨不得把杯底的冰塊撈出來幫助降溫。「但你認識的那個辯才無礙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很多人口中描述的我,我也覺得並不是真正的我。」
有些事,他始終不敢對袁天祈講明。他極度不喜歡自己,或說,還有點討厭,無論是偏陰柔的相貌、中性無波瀾的音色、優柔寡斷的性格、隨波逐流的世故,總之,他無一喜歡。
對於那些說欣賞自己,幾度過來示好或糾纏的男人,他總覺得有些莫名,有時候,還很是抗拒和反感。
今日在殿堂之上,他也只是依著星君和輔官的期待去扮演兔兒神的後繼者。虛張聲勢也好,佯作堅強也好,雖把剛毅無懼的標籤往自個身上貼,可是,那畢竟不是真的自己。
敖博通又說:「大家都道『狻猊喜靜,爾雅溫文,是安靜沉默的廟堂守護者。』所以,我稍微大聲說話,或發表自我主張,就會被人訓斥,但是,那也不是真正的我。」
胡清弦輕聳雙肩,嘆:「神生真難啊……」
「是啊,神生真難。」敖博通舉起白瓷陶杯,胡清弦也捧起霧面玻璃杯,兩杯在空中敲出一記輕脆的聲響。
兩人一飲而罄,杯底不可飼金魚。
「我聽說,兩天後的戌時三刻,你會在台大體育館一樓舞台顯靈?」敖博通問。
胡清弦心頭一驚,連他都不甚清楚的時間地點,敖博通怎會得知?海線敖家還真是一點也招惹不起。
「若需要幫忙,請儘管開口。五師與我父王有多年交情,無論是視覺、聽覺、觸覺特效,都能派上用場。」敖博通說。
「謝謝……」胡清弦的背心又涼了好大一塊,多希望能盡量低調一些,把成神的事情告訴幾個關鍵人物就好,而不要搞得像飛升記者會似的。
「我能冒昧請問你一件事嗎?」敖博通又問。
「請說。」
「回答記者時,你說:『和善財童子候補只交往了一季,這才拒絕結婚。』你會願意,再等他一甲子嗎?你們都還年輕,都有各自的追求者,未來的事,現在再怎樣也難以預料。而且,二號走道的排隊者還有藥事科長盧久淳、同單位佐理課長裘風、城隍殿巡官白玉展、武神殿真君等人,而地政殿的虎爺公也對你頗感興趣。其次,我看你與自家輔官的感情也算是不錯……」
胡清弦本皺著眉,聽他細數著情敵=日後可能過來叨擾為難的傢伙們的名姓,聽到最末句時,險把手上的玻璃杯摔飛出去。
「小孩子才做選擇,」胡清弦用兩手緊緊握牢杯腳。「我、都、不、要!」
「喔?連善財童子候補也不要?」這下,換敖博通差點翻了杯子。
「對,有些事,不死過一次,還當真不會知道。」
仔細回想這一季以來的互動,甜蜜兩成,日常瑣事和習慣磨合佔八成。泰半時候,都是在委曲求全,一方勉強配合另一方的喜好。
「他看我揹了只破麻袋上學,就想買名牌書包給我。我說:『不要買!』他嘴上應好,心裡卻不大高興……諸如此類的事情實在不少。總之,我在的時候,他都由著我,只管討我歡心;現在我死了,他原形畢露,無論如何都想婚。做一大堆無實質意義的舉動,都只為滿足自己。受不了!但我也管不著了。」
「嗚。」敖博通在心裡反覆撥打著好感度算盤,方才執意買書送胡清弦的舉動,是否反成了一手不智之舉。

一抹黑色身影以原子彈般的超高速席捲而來,所到之處無不颳起一陣颶風,連帶掀飛了幾套座椅。
不消說,此人自是靈鴻。
「上人,您好。」雖然職位有別,敖博通還是以禮相待,起身後再回座。
「下官見過宮主。」靈鴻朝他一揖,旋即轉身向胡清弦。「我才數分鐘沒見到您,您就被其他男人勾搭走了!真是一點也省心不得!」
「才沒有!什麼勾搭,有夠難聽,講得我好像站壁的。」胡清弦大聲駁斥。
靈鴻把雙手往腰上叉。「還說!剛才還不是差點被虎爺公帶走!」
敖博通本來不把萬泰安放在眼裡,既聽得靈鴻此言,看來是有必要重新評估此人的戰力和影響力了。
不過,在此之前,他有更重要的事務須優先處理。
「上人,您來此之前,是否有見到幾名可疑人士?他們把超微型攝影機鑲在指甲上,只要用心音暗示,就能攝錄。」
「宮主可是指藏在盆栽後的那些賊人?一來擋路,二來礙眼,進店前我隨手掀飛了幾個。」靈鴻說。
「他們是八卦報狗仔,我朋友已經查出來了,是菠蘿週刊的人。」
敖博通為處理跟拍一事,留下「晚些再見」這句令主僕二人不明所以的話,先行告辭離去。
胡清弦想幫著靈鴻,把吹飛的桌椅重新擺回原處。
靈鴻不願主子動手,彈指化出幾個分身一起抬桌椅、擦桌椅,順便機會教育一下使用法術的步驟和竅門。
本尊只想輕鬆閒適,就讓沒有自主意識的分身們去跑去忙。胡清弦被店員請到VIP室等候不久,靈鴻也坐了進去。
他一坐下,胡清弦即把外帶包珍奶遞到他手上。
靈鴻說:「我的分身們會處理好,您不必擔心。話說回來,您喜歡那位宮主嗎?想換對象了嗎?」
胡清弦差點被店家招待的一口核棗糕噎死。
「才不呢!」拍了幾下胸脯,他答:「我的雷達沒響,可見這人是『雙』,跟那隻老虎一樣。遍觀天界,沒幾位是專業的同志,我覺得不行。」
靈鴻只管攪弄珍珠,對吃光它們倒不是那麼興趣。「雙又如何?宮主會好好疼您的。與龍王殿交好,長遠來說,對玉兔觀的幫助不小。」
「這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不接受雙,身心上都無法。這個族群,到最後還是會以『我想過正常的生活』、『我不想讓家人朋友看不起』、『不想在陰影處過日子』之類白爛至極的理由,拋棄長年相伴的同性伴侶。」
這類例子,不勝枚舉。電影《盛夏光年》、《刻在你掌心的名字》、《誰先愛上他的》,都是一個莫名的女人忽爾插隊到兩位男主角之間,破壞原先美妙和諧的平衡。
「您知道吧?雖然是晚近才增加的分支業務,但兔兒神要照護庇佑的對象,也包含了『雙』。」靈鴻說。
「我知道,但如果他們最後選擇去與異性結合,那就是斷了與我的緣,從此之後,就是月老的事了。」胡清弦答。
桌椅雖快速復位,也無所缺損破壞,但還是多少造成店家營業上的困擾。胡清弦感到有些過意不去,臨去前,他幾乎噴光所有剩餘的天幣,外帶一打飲料和甜品,做為給十二金釵的補見面禮和慰勞品。
泊車小弟幫他們把特斯拉移動到距離仙京大街不遠的停車場內,一想到回程也要搭靈鴻駕駛的車,胡清弦不覺全身發冷。說不定,讓獸型化的敖博通或萬泰安載送回去,還會來得安心安全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