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亂哄哄凌霄殿上仙神大亂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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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0-11
放棄表演,言下之意就是願意接受懲罰遊戲。
此次的懲罰強度非同以往,喝下發臭的什錦蔬果汁,頂多是損害功體,只消勤加修行數星期,尚可復原如昔;但如在廟祝、教宗一類的大信徒夢境中示現自己生平最糗最蠢的一檔事,只怕會顏面掃地,香火驟減。
胡清弦本想罷演,直接接受懲罰遊戲。橫豎他的大信徒不多,不過威鳴堂堂主與幹部數人爾爾,至於這輩子做過最糗最蠢的事,一是在遊行中被人亂腳踩死,二是搭乘翻肚的特斯拉,把別人家的老牛和新科神官撞到高飛。
若運氣好,人們皆會當後者是胡天保所為。兔兒神在世人氣不高,知者稀少,更何況胡天保棄職潛逃,凡人從來不知,更不可能聯想到自己的份上來;至於前者,舉世皆曉,不過在大信徒的夢境裡重播一次新聞報導罷了。
但朱衣真君不然。
與其他仙神並列的廟宇不提,若為文昌帝君專屬的宮廟,則會有五位文昌「文昌帝君、大魁帝君、朱衣帝君、孚佑帝君、關聖帝君」同時並列,每一位都無比尊貴,每一位都重要絕頂。
靈鵠愀然變色,就連文曲星君也站到殿前請命,求眾人稍待一會。
「懷梓,妳就隨便唱個什麼歌的也好吧?」文曲星君眨巴著被皺紋深埋的灰眼珠,差一點就要老淚縱橫。
「可是……我都不聽中文歌的,不會唱。」
「那麼,朗誦幾首詩詞也行吧,《長恨歌》、《清平調》、《琵琶行》一類的都可以。」
「可是……」朱懷梓吶吶言道:「我都背不全。」
胡清弦聽著心急,恨不得跳上殿去幫她背誦,倒背也行。
「那麼,《水調歌頭》如何?」梁晏祺心生一計,大聲建議:「王菲版的《但願人長久》,用的即是《水調歌頭》的詞。會唱的話,我幫妳起個頭,妳接下去吧!」
朱懷梓躊躇了近十秒,顫聲道:「好,我唱。」
禮官將無線麥克風遞給她,音響聲量開到最大。
梁晏祺起身,二女對望,點頭。
「明月幾時有──」
沉默五秒,朱懷梓終於鼓起勇氣和嗓門,把那宏亮豪爽的發音接續下去。「把酒問青天──」
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猶恐瓊樓玉宇。
柔靡的音色雖顫抖依舊,但甜美可人,婉轉悅耳,聽者無不感到飄然暢快。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一曲方畢,朱懷梓掩面回座,臉紅的程度不亞於胡清弦。
文昌殿諸仙起身鼓掌,胡清弦、梁晏祺等人也拍得很是帶勁。
神官組表演完畢後,玉帝裁示諸神稍事歇息。童子們四處來回奔走,為席間賓客斟酒、上茶、送點心。
敖博通率先站起,向一干新科仙神們敬酒。胡清弦甫滿十八,尚未品嚐過酒類的滋味,只選了酒精濃度較低的沙瓦搭配巧克力熔岩蛋糕。
眾人杯觥交錯後,將彼此加入天人珠璣的好友名單裡。胡清弦一口氣網羅六名同期神官的連絡資訊,以及今後可能有業務往來的數位仙人。
喧囂約過半刻,玉帝再次抬手,示意接續進行下一個賽程。
二十一名新科飛仙分做三組,分別表演話劇、相聲、扯鈴套路,每組均由其中最鬼靈精怪的成員擔綱演出,其他多為龍套、背景角色,或擔任場佈助理。各有各的詼諧,各有各的精彩和巧思之處。
殿上的表演均透過法寶「玉音揚聲器」同步放送影音到天界、地府各家串流平台和網路頻道,不克參加或未獲邀請的仙神們,也能透過PAD隨時收看直播或重播。
初上殿時,胡清弦專注於授禮的表現和才藝表演,完全沒留意到大殿兩側最靠近牆緣的位置,還有幾列專供凌霄殿資訊科科員和外界記者入座的記者席。
公布排名在即,這群人全立定了攝影機的伸縮腳架,拉長手中的大砲鏡頭和收音麥克風,虎視眈眈地瞄準大殿中央。
飛仙的表演名次透過在場與觀看直播的仙神們上網投票決定,除了最優秀賞外,也有頒給個人的最佳領袖獎、最佳扮相獎、最出鋒頭獎、最爆笑獎,獎品分別為一籃子迷你品種蟠桃、獎金數千、玉帝王母加持過的親筆簽名照等。
胡清弦在三場表演中選了話劇為最優秀賞。飾演搞笑版《羅米歐與朱利耶》的兩位主角都是男仙,其扮相唯美不足,難看有餘,台詞更是極盡浮誇噁心之能事。但光只出演主角的兩位演員都是男性,就夠他點一百個讚了。
最後,眾人選出的最高票者為融合口技與數來寶的相聲劇目,兩位話劇男角則以相同票數抱得最爆笑獎。
緊接其後,萬眾矚目的神官名次開獎了,這回便不讓賓客進行投票,而是由幾位位高權重的上天庭要角討論決定。
胡清弦認為絕不會有自己的好處,乾脆閉眼小寐,讓乾涸的眼球獲得些許滋潤。自靈鴻託夢以來,他已經兩天兩夜沒睡了,不是在打坐練功,就是在觀看前人答禮的錄像,或研究姻緣簿APP各項功能與熱鍵。偶也打開陳年書卷,摸索玉兔觀的主要和附隨業務。
不料,周遭吵得很,最初只有敖博通與萬泰安在相互抬槓,數分鐘後,又加入幾個陌生的聲音。不出多久,那音量愈來愈響,隨後,還在空中驚爆幾聲雷鳴般的霹靂。
胡清弦嚇得驚醒過來,掀開眼皮的瞬間,一隻琉璃酒杯迎面飛來,差一寸就要撞在他的額頭上時,左邊伸來兩隻手,而右邊伸來一隻,最後由右邊的那隻玉手護駕成功。
梁晏祺搖搖他:「別睡了,前殿都打起來了!你還是趕緊找個地方避一避吧!」
胡清弦還沒入睡,腦袋卻呈現睡昏後的混沌。「前殿?打起來?為什麼?」
萬泰安捏起嗓子,以戲劇般抑揚頓挫的唸腔回答:「還不是為了你啊!你這傾國傾城的禍水紅顏!」
「我?什麼鬼?」胡清弦不明究理,只有任梁晏祺等人將自己推著走。
梁晏祺在前,敖博通與萬泰安分從左右包夾,把胡清弦護在中間,由大殿左方橫越至太陰殿、城隍殿等資深仙神所在的右側。
同時,朱懷梓、月老殿與財神殿那兩名新人,也在自家仙人的護送下往各自的殿主身邊移動。
敖博通解釋道:「據說每回登官宴,諸神不是吵嘴,就是幹架。但這次實在抱歉,我二哥睚眥與幾位武神、道祖他們為了名次排序一言不和,本來只是吵架,後來不知怎地就開打起來。武神的斬馬刀揮到雷師鼻尖,雷師不爽,轟出幾道天雷將眾神沖開。」
一語方落,殿上又急閃過幾道帶有聲光效果的驚雷和火炎噴泉。
新科仙神們避之唯恐不及,就怕被颱風尾掃到。倒是公部門與私家的記者們打死不退,有人用法力張開隱形防護罩,有人垂掛在天花板上,如八仙過海般各顯神通,誓言搶到最珍稀的第一手畫面。
「總之,咱們就先躲就在殿主們的身後吧。」梁晏祺說,乍然發現廣寒宮保安科科長吳剛亦在觀眾席上,便想把胡清弦交付給他。
胡清弦道了聲謝,本想走到吳剛身邊,突見一旁閃過一抹再熟悉不過的黑色身影時,又直覺往那人靠近。
「靈鴻!嚇我一跳到底……」
手還未及攀上,那人急朝胡清弦的胸口推了一把,低沉含沙的嗓音輕道:「別碰我。」
胡清弦向後踉蹌幾步,撞在另一位黑衣仙人的胸口上。這會,真的是靈鴻了。
「你幹什麼推我家觀主!」靈鴻先罵來者,再關懷自家主子。「沒事吧?論身形長相,我倆無一雷同,這樣您也能認錯,下官也是服了!」
「我沒事。」胡清弦不住在心裡嘀咕:除了身高落差外,分明超像。
靈鴻把胡清弦撥到身後,對那黑衣人說:「方才在不周山上沒能跟你結清的債,現在應該一併拿出來清算清算。」
「也好,正巧前殿熱鬧,若放任殿中空虛,豈不可惜?」那人說罷,也跟著靈鴻一起行至紅地毯正中心。
胡清弦大感驚駭,忙跑到太陰星君身側,急道:「娘娘,黃崗雙璧快打起來了!現場記者那麼多,傳出去難看,您快阻止他們!」
各殿殿主與神農殿藥事科的人多半留著,縱使兩人受點傷,也不致損害到仙人的精元,是故胡清弦並不擔心。但若傷了名譽,損了功德,傳揚出去,對於日後加官進爵的道路自是不好。
太陰星君桌上,五顏六色各式調酒按著彩虹的色序從右排至左,現只空了最右那兩隻酒杯,而第三支,正夾在她那塗上丹蔻的纖纖玉指上。
「黃崗雙璧的事情老早聞名遐邇,他倆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打上這麼一場,若不打,還會覺得渾身不對勁。那些記者三百年前就看膩了,連拍照的功夫都省下,更別說會為此執筆。」太陰星君懶洋洋地,仰頭又乾了一杯酒。
兩人先過了十餘招拳腳,均被對方化險閃避,隨後,靈鴻聚力於右掌,一記大玉螺旋丸蓄勢待發;靈鵠雙掌攏成球型,一發波導彈亦然成型。
兩人的架式、絕招、法力脈動有九成九相像,但論道行和勁道,靈鴻有十成十的勝算。
「但這裡可是紫微宮正殿啊,不是外頭空曠處!他們自己無妨,但萬一誤傷他人怎辦?」胡清弦又嚷。
「不打緊,廣寒宮丹藥忒多,若是傷到人,餵他們吞個幾顆,立刻就能見好。況且,地師也在,修繕上不成問題,須臾即成。」太陰星君說,低頭又嚼起一枚蜜釀桂圓糕。
胡清弦手足無措,抬頭朝玉座一望。但見玉帝王母不動聲色,彷若已相當熟悉當前景象,如老神在在,坐觀眾議員立委「打成一片」的主席和司儀。
相較於上天庭眾神的淡定,敖廣一步衝入暴風眼,舞動雙袖,招來漫天巨浪,往玉帝寶座下方的長階席捲而去。許多人以為,祂是在為五兒子狻猊屈居他人之後表達不滿,孰不知,敖廣此舉不為其他,只想羈束住自家暴怒躁動的次子。
巨浪漸而凝結成球,最後聚攏成一輪半身高的圓形水牢。水牢如套圈圈遊戲般,團團困住了龍次子睚眥。睚眥被父親捉拿,絲毫不減暴躁狂狷,猶然對著殿上眾人怒鳴:
「我絕不同意這樣的名次判定,也絕不會承認這等貧弱無德的小孩是我弟媳!」
胡清弦本來怔忡,不解其意。待聽得敖廣回訓:「你道人家貧弱無德,為父才當你是輕慢無禮!」後,方知睚眥口中的小孩指的正是自己。
「名次我本不在乎,而且,我不用你承認,我也不是你弟媳。」胡清弦不禁在嘴上小聲嘟噥。
敖博通邁步上前,放聲喊叫:「王兄,且住吧!這裡是凌霄寶殿紫微宮,不容放肆!」
一見始作俑者被擒,二來也敬畏龍族在天庭的勢力,雷師罷手,武神速收斬馬刀,一票文神也漸而緩下了唇槍舌戰。
前殿頓然恢復平靜,可,殿中兩名黑衣人仍未罷休。
如能力許可,胡清弦也想仿效龍王那樣,長驅直入化解干戈,問題是力有未逮。而且,還大大不及。
這兩天他多忙於研習禮法,但偶有閒暇時,還是會依著心經心訣,嘗試自行摸索出幾路用法力護身的法子。終歸天界一如人間,什麼奇怪的人都有,萬一,哪天有人存心來欺侮自己,總不能一味地往太陰星君和靈鴻身後躲吧。
他自知慧根不足,試玩幾招,總沒有較能得心應手的。最終,只有將法力匯積在掌心,搓成一團球體般的法力丸子尚能做到,此外,就是將高濃度的法力壓縮在指尖,像子彈一樣急發出去的小把戲,然威力猶無法制敵,只可用來擊落樹梢上的果子。
「算了,姑且一試!」見眾人軟爛成性,作壁上觀,胡清弦憤而踢掉足下笨重礙事的官靴,在足間凝聚若干法力後,飛身躍起,左手掌托法力彈,右手比劃出槍指。他當然沒有以身擋招的覺悟,不過佯裝個樣態,要雙靈師兄弟撤招休戰。
靈鴻瞧胡清弦殺入戰圈,心下大驚,往後挪移數步。胡清弦偷得空隙,朝他右腕射出一發飽含法力的子彈,靈鴻腕間中招,法力散逸些許,螺旋丸秒變坑疤球。迅即,胡清弦一邊留心裙襬,一邊輕點腳尖,以縮地千里的法門推進兩公尺,挨近靈鵠後,將左掌心的法力糰子,重重地拍在他毫無防備的右脇下。
這兩記殺招,在旁人看來貌似將渾身力勁一拆為二,平均用在兩名仙人身上,但事實上則是厚此薄彼──對付靈鴻的輕得多,對付靈鵠的則要重上許多。胡清弦心裡盤算,靈鴻是自家輔官,見自己上前,絕沒有硬要強攻得手的道理;而靈鵠是外人,若要動真格,恐不介意連自己一起打進去。
靈鵠忽感右臂一鈍,無法上提,顯然是筋脈傷了些許。他雖不喜歡胡清弦,但也深諳仙神分際,要真在登官宴上傷了兔兒神,莫說自我功德減損,文昌殿也可能從此與太陰殿交惡,更甚的,還會連帶影響到整體文神團隊的評價。
被胡清弦一攪局,雙靈手中的法力糰子不但失了準頭,還雙雙由原先的西瓜大,縮減成一顆杏桃似的尺寸。
雙靈僵滯不動,雖都有意看在胡清弦的面子上暫時罷手,然兩人都不願講和,當先撤招的那一位。
敖博通和萬泰安分從左右兩側搶上,意在擋駕靈鴻和靈鵠的後續攻勢。
「謝謝你們,但請讓我來就好。」胡清弦穿過二人,緩步來到雙靈面前。隨後,速即喚出PAD與觸控筆,點開姻緣簿APP,選擇在線版,模式為「具現投影」。
登時,一卷寬逾兩呎,長度不明的長幅卷軸在空中浮現。紅色綁帶鬆開後,軸心快速向後捲動,直待到了空白的頁面時才停下。
胡清弦一把觸控筆筆尖朝靈鴻方向輕揮,一行藍紫色的文字立時出現在軸面上。
秦鴻,康熙三十八年生,於修行時坐化升仙,太陰殿兔兒爺賜號「靈鴻上人」,時康熙六十年。
接著,又將筆尖往靈鵠一點,軸面跑出另一行淡紅色文字。
殷玄湖,康熙四十九年生。乾隆元年初,流寇四起,禍及閩粵,遭誅而升仙,太陰殿兔兒爺賜號「靈鵠上人」。
這等景象,太陰星君與許多資深仙神是見過的。三百餘年前,胡天保正是使用這等方法,將欺侮自己的仙神們逼入心智錯亂的絕境。
「今後,誰膽敢在我眼前大打出手,就給我去相愛相殺一輩子!」語畢,胡清弦作勢就要點下「結緣」與「確認送出」兩鍵。
靈鴻的嘴角和眉眼均然歪斜成不規則的形狀,靈鵠也是驚魂未定,破碎的波導彈落在地板上,砸出一個人頭大的窟窿。
太陰星君拍案站起,大聲叫絕:「情深義重,黃崗雙璧,雙宿雙飛,永不分離!」
女仙們接連附和,陣仗一點也不遜於龍族親眷。「在一起!在一起!」
一會,文昌、月老殿的諸仙和朱懷梓等人也跟著鼓譟:「在一起!在一起!」
靈鴻跟隨胡天保最久,每當姻緣簿長軸凝空出現,絕非什麼成人之美的佳事,這一點,他知之甚詳。
少頃,靈鴻憶起一事,不住面露微笑:「胡大人,你還沒認證完畢吧,休想騙我。」
「我是還沒認證,但咱家星君娘娘在此,業務代理人月老大人也在此。頃刻間,即可取得雙重認證,啟用結緣權限。」胡清弦答道,至此,他已有了功德值將一夕歸零的不妙預感。
靈鴻乍然色變,雙肩顫動,語帶咬牙切齒的憤恨:「你不只動用我借給你的法力來打我,還用我教的方式咬我一口……這、這,真是好極!妙極!」轉頭見靈鵠呆住不動,不禁唾罵:「你這天殺的小王八蛋,怎不快叫他住手!」
「我……我……」靈鵠支支吾吾,「我」了片刻,就是不知該如何把話接下去說。
胡清弦知道,若他真把這兩人的生辰資料送了出去,靈鵠沒准也不會在意,反而還暗爽在心裡。
太陰星君與月老前後掏出觸控筆,在空中寫了個「准」字,胡清弦的姻緣簿(LGBT限定版)編輯權限立即開啟。
胡清弦揚起右手,正要點下結緣,靈鴻一步搶上,抱住他整隻臂膀。
「別、別點……這是下官一生一世的請求。」
胡清弦把觸控筆扔到左手,以免被靈鴻奪去。返身去看靈鵠,那人一呆一愣,欲拒還迎,欲語還休。
「可我看你師弟好像很樂意啊。」胡清弦說。
「別開玩笑!他恨透我了,你看他哪一點像樂意了?」靈鴻依然死捉著他的手不放。
胡清弦搖頭輕嘆:「靈鴻,你實在不懂我們這個族群啊!」
靈鵠窘態畢露,卻還是牢牢抓著櫃沿不肯跨出,情急下唯有乾咳數聲,向四方仙神拱手致意:「是下官失態,於諸位多有驚擾,深感抱歉。」說著,走回殿堂正中,朝玉帝、王母深深一拜。「下官舉措失當,自願領罰,望帝君與王母降旨下罪。」
靈鴻見狀,也不好再與胡清弦繼續拉扯,跟著走到殿中,向上天庭神官一一作揖行禮。「本次紛擾為下官先行發起,下官願一人承擔,還請帝君王母寬宥玉兔觀主,不要減損他的俸點和功德。」
靈鵠聽靈鴻言「願一人承擔」,本來心裡甜滋滋的,想師兄究竟還是惦念著自己,不料莫句竟是在為胡清弦說情,臉色猝然一沉,直想再打幾發法力彈過去,將玉兔觀主僕炸成虀粉。
小兒吵鬧,玉帝無心插手,王母只短短應了聲「嗯」,朝傳訊的禮官道了幾句話。
那禮官被文神們吵嘴時隨手扔出的杯盞敲中頭,腫了個大包,正想跟神農殿等人討些丹藥服食。急忙走下階去,對胡清弦三人宣達:
「靈鴻、靈鵠兩位上人,思慮欠周,殿前失儀,罰自今夜子時起,禁足一個月,分別交由太陰殿玉兔觀主、文昌殿司書科長看管。」
靈鴻、靈鵠兩人跪謝開恩,同聲答道:「下官遵旨。」
以往,他倆拌嘴打架,無論在仙京大街、銀河鐵道、眾仙的集議場所裡,總是一刻即止,過猶不及,完畢後,還自行收拾殘局,把破損的雕梁畫棟和橋樑道路重新裝嵌回去。也因此,刑官們懶於究責,司法部門也只將此當作搞笑連續劇看待。
今回破例開罰,雖只是個徒有形式的禁足責付,而兩位新科神官下周起就要前往他處實習,看管自家輔官之舉,說穿了也不備實質效力,但光只王母遂了胡清弦的願,就是給足了新人面子。
禮官續道:「此外,兔兒神藝高膽大,勸和有功,足為仙神楷模,王母娘娘再賜五千功德,賞進俸一級,欽此──」
此言一出,眾神傻矣。怎麼同樣的舉動,開創者胡天保用起來是減損功德和罰緩,後繼者胡清弦竟是增加功德和進俸,真教人難以捉摸。
胡清弦嚇得不輕,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應答。靈鴻拉拉他的衣角,低聲催促:「快叩謝聖恩。」
胡清弦只有依指示辦理。
王母一道「平身」後,太陰殿諸員揚聲歡呼。
兩場鬧劇止歇,但熱鬧喧騰的氣氛猶未退去。地師、殿前童子、機動保安隊與相關工作人員立即湧上,以追風逐電的神速迅即將大殿修整完畢。靈鴻拾起被胡清弦踢得老遠的鞋,再次為他穿上。
新科仙神重新入席,記者們也各就各位,準備直播頒獎典禮。
太陰星君往禮官袖口塞了一把喜糖,禮官連聲道謝,匆匆撥了幾顆往嘴裡塞。
方才,胡清弦驚險躲過兩發夾帶著三百年道行的法力糰子,餘悸猶存。不得已大開禁招後,又領受了王母的好處,一著一著,驚悚的程度都好比搭乘靈鴻開的翻肚車。他本想低調做人……不,當神的,怎知打升天以來,步步驚心,時時吊膽,一刻也不得清閒。
真的累了。回去後,還得張羅兩天後登場的顯靈儀式,在此之前,他只想泡個澡、耍個廢、滾回有著白兔圖案的粉紅被窩裡睡上一場大頭覺。
神遊太虛間,胡清弦隱約聽到有人叫喚著自己的官名。
禮官見他沒有回應,加大音量又喊了聲:「恭賀太陰殿廣寒宮玉兔觀主──兔兒神胡清弦,榮獲本回最大賞,可得霸王蟠桃乙顆、五千功德、五千人緣加給、天幣五萬黃金、玉帝王母簽名合照一百張!」
「咦咦咦咦咦──」
坐席未暖,胡清弦又被人挖起來受禮謝恩。恭喜之聲不絕於耳,記者們快門頻催,閃光燈此起彼落,簡直要把他的一雙眼睛閃瞎。
太陰星君遣女仙遞上法寶「收納乾坤袋」給他裝禮物,內部空間無窮無盡,不輸某隻藍色機器貓的隨身道具。胡清弦接過,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日後如再發生令自己困窘萬分的情景,就可以跳進去藏起來」。
獎品由靈鴻代為收下,掛到了腰間。
禮官挨到胡清弦身邊,說:「王母娘娘有旨,要您選出第二、第三名。」
「咦?」
胡清弦身心俱疲,直想回坐,被大人物這麼一弄後,更是瞬間血氣全失。
敢情王母是有心讓他同時得罪六位殿主與同僚?胡清弦深深覺得,除了自己以外,同屆新人的表演均為上等,但若讓六人同登亞軍,那也不好。
他用眼角餘光,掃了一輪殿主等人的反應。太陰星君但笑不語,龍王等人神情淡然,從他們的臉色中,得不到他所想知道的答案。
「罷了!」胡清弦心想。在世時,他常因性向和氣質被人看輕,大不了升天以後,也用同樣教人看不慣瞧不起的模式過活吧。
大氣一嘆,雙肩一聳,胡清弦朝新科神官諸席遞上一記「對不住」的眼神。
接過禮官手上的麥克風後,他大聲道:「微臣認為,能為他人所不能者,才是真高人。因此,不靠法力,但憑真本事者,才屬上乘的演出。」
「所以,依你之見,亞軍、季軍應為何人?」王母玉容,忽爾透過三百六十度環繞式投影螢幕出現在大殿四周。在場眾人無不吃驚,胡清弦與禮官也嚇得一震一跳。
胡清弦深吸緩吐,待呼息平和,再說:「微臣自幼身體孱弱,因此,很羨慕身強體健之人,尤其是敏捷剛猛兼備,智勇雙全的正直良善之人。這第二名,我想頒給夜巡神輔官梁晏祺女士。」
一語方畢,城隍殿歡聲雷動,有人鳴起自警用機車上拆卸下來的喇叭,閃爍巡邏用的紅藍警示燈。
「城隍殿感激你!鑑識科歡迎你!」
太陰殿諸仙本轉身過去,欲與左側的城隍殿成員握手道好,一聽竟有人公然挖角後,全又拂然退開。
胡清弦站在殿中,沒留心殿主們那方的舉動,逕道:「而第三名,我想給地政殿台閩支部幹員虎爺公。發揚戲曲文化,延續傳統武德,實為美事,應當大力讚揚。」
這會,輪到地政殿全員起身鼓掌。萬泰安喜出望外,也站起身來,向四方仙神揮手、傳遞飛吻。
「謝謝、謝謝兔兔厚愛!由在下擔綱演出的新式歌仔戲〈虎兒流浪記〉今起在公視重播,歡迎闔家收看!」
「地政殿感激你!地理科學室歡迎你!」一旁,又有仙人仿效城隍殿做法,高聲叫喊。
太陰殿與地政殿諸仙的手才握到一半,又急速抽了回去。
禮官宣呼:「恭賀以上兩位,可得甲級蟠桃一籃、一千功德、一千兩銀,獎座乙面。」
有人喝采,就會有人咒罵。幾位龍族親眷、友人不滿,群起抗議。其中性子激動的,更是手邊有什麼,就扔出什麼到殿堂中央──酒杯、碗盤、餐巾、點心包裝盒,以及空著沒人坐的椅子。
「死兔崽子,你給不給臉!得罪海線敖家,今後可有你受的!」
「無恥臭GAY,預祝你菊花殘夜未央,花落人斷腸!」
「台灣人獨厚台灣人,你當大家塑膠做的嗎?」
胡清弦自加入酷兒研究社以來,見識過幾次愛家團體的威力,對於「無恥」、「下流」、「不要臉」一類的公然侮辱老早免疫。不過,「台灣人獨厚台灣人」一詞,可就令他頭痛了,圈選當下,他根本沒意識到這個問題。
凡人糾結這個點還說得過去,怎麼上了天界,還要戰東西、分南北?唉,人生……不,神生真難。
太陰星君、龍王敖廣、靈鴻、敖博通接連站起,大聲叱責之餘,也準備動手開扁。
禮官嚇極,捉著胡清弦就要撤退到樑柱之後。胡清弦傲然挺立,拍拍禮官的手,表示自己無妨。
「微臣斗膽,想請玉帝、王母增設幾個獎項。」他揚起頭,對正上方的投影螢幕說。
王母回道:「兔兒神但說無妨。」
「我想給年僅十四歲,不幸玉殞於心臟移植手術失敗,文采斐然的朱衣真君最佳勇氣獎、給月老殿桃花宮速配科科長最佳創意獎、給財神殿橫財科彩券課課長最佳潛力獎,以及,龍王殿狻猊宮宮主最佳人氣獎。至於獎品和獎金,強烈建議凌霄殿不必再動支預算,逕由微臣那份提撥即可。」胡清弦說。
一支高腳琉璃杯飛出,直往胡清弦的頭顱砸去。胡清弦察覺殺氣,速即彈撥手指,射出一枚法力彈,將龍族惡霸的暗……不,明器擊個粉碎。
他早已用罄法力,這發飽含法力的高速彈,自然也是向靈鴻借的。
早些與睚眥拚過幾招的武神大聲道好,用力拍掌。手邊無麥克風可使用,他便以法力傳音:「小兔子,武神殿也歡迎你!」
胡清弦一驚,用袖子擦拭額角冷汗。「大人謬讚了,怎麼武神殿也有我的份?除非……」他原想講「砍掉重練」,想想覺得這詞終究不夠正式,遂替換成「重新投胎」。
「哈哈,一介新人能同時力抗兩個三百年道行的飛仙,這不是天賦異稟,還能是什麼!臣這回對於玉兔觀和兔兒神,可說是大大改觀了,哈哈哈!」
「不……微臣只是僥倖而已,不足與戰功彪炳的各位並列。」胡清弦道。當然了,除了僥倖,還用上一點巧智和狡猾。今天他對上的是雙靈兄弟,兩人於他,多少帶有幾分忌憚,若換作他人,恐已身首異處。
王母道:「兔兒神方就任,百年內不宜調動,轉職之事,晚些再談也罷。」
神農殿藥事科的名片,才剛遞到太陰殿的座席前,就被靈鴻放掌心炎燒得看不見渣。
王母俯視胡清弦,又問:「兔兒神可是為了平息眾怨,才提議增設獎項?」
「不是的。」胡清弦搖搖頭,他自知無論自己再說什麼,都無法令所有人感到信服與滿意。如此,不妨順從己心,暢所欲言。「微臣由衷認為,每一位新人都很好,都有各自的獨特和出眾之處,所以,每個人都應該有獎。」
「好,那麼,你認為為何本座要將決定後續名次的權柄交予你?」王母再問。
大哉問啊──胡清弦在心裡哀號,這題,要比他參加奧林匹克數學競試時的連環題組還難解。
總之,不是為難,就是試探,別無其他。終究這天界,多數人都是厭惡同志的直男直女,今天文官居多的上天庭眾神選了他為榜首,自會引起許多恐同仙神的不滿。可是,絕不能這樣答題。
沉吟片刻後,他決定回答:「因為,這是您的願望。」
「願望?」王母抬高了尾音。
「對,願舉世無爭,平和安穩。微臣想,您見到我不惜犯禁,也要阻止雙靈兄弟,本應是該罰減損功德的舉措,您卻為我加添了功德。所以,在您心裡,肯定是希望每次登官宴都能圓滿落幕的,不……不只登官宴,而是放眼整個天庭、人世、鬼界,都能充滿平安和喜樂。」
「喔?」王母雖不置可否,但唇角上彎,春風滿面。「兔兒神既如此認為,諸位就當本座也是這麼想的好了。」
王母又吩咐禮官等人趕緊加製最佳勇氣獎等四面獎牌,稍後,再由凌霄殿童子們分送到各個單位上。
至於禮品,王母不願讓胡清弦出資,便由自家的庫存和珍藏取出些許,給幾位新科神官添了幾項行頭。
亂糟糟的登官宴就此結束,玉帝、王母先行離去,接著是上天庭諸神離席,再之後,才輪到席間賓客動身。
太陰星君讓靈鴻待會帶胡清弦到仙京大街上晃晃,難得出門,不必急於回去。而她自己,在攜上一票女仙前去百貨公司大瞎拚前,還有些事情要忙。
「來來來!要採訪的站一號走道、要求愛的去二號、要挖角的排三號,好讓本宮先海扁你們一頓、純粹要簽名照的來四號,一張五十兩不容殺價、其他訴求請找五號。」
太陰星君不知打哪弄來一副大聲公和擴音器,秒當起胡清弦的經紀人,彈指之間,地上立即出現幾條以紅絨柱圈圍起來的走道,條條至少長百餘公尺。數名太陰殿女仙用PAD打出數字一至五,高舉在頭上充當霓虹指示燈。
各路記者一窩蜂湧上,十數隻麥克風伸到胡清弦面前,一隻敲中他的顴骨,一隻打到他的下巴。靈鴻、吳剛見狀,忙把胡清弦往後急拉,叫記者領取號碼牌後再上來。
敖博通好不容易支開眾人,拔足就往太陰殿諸仙所在處跑去。「清弦!我的親戚朋友冒犯了你,我代他們道歉,請你不要……」
「討厭我」三字未及出口,敖博通即被太陰星君一把推入排隊通道。
「好好好,求愛是吧,請排二號。」
靈鴻用PAD計時,一名記者只給問兩個問題,前人問過的不得再問,而且,每一家媒體耗時不得超過五分鐘。
一位凌霄殿資訊科科員奪得頭籤,把麥克風交到胡清弦手中。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科員問。
「第一個問題。」靈鴻說。
胡清弦在心裡翻了十萬個白眼,這記者的素質,怎麼天上人間都是一個樣。嚥了口口水後,他說:「被這麼多大人們看中、喜愛、支持,清弦誠感惶恐,直到現在,心臟還是跳得好快。」
「你會接受龍五子的告白嗎?」科員再問。敖博通一聽,也豎起了耳朵,準備接收極可能會令自己心碎的答案。
「呃,我才剛認識狻猊兄,跟他不熟,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胡清弦又想:這記者怎麼都不先做點功課,不是說袁天祈四處求冥婚,鬧得忒大嗎?隨便GOOGLE一下,應該都能查到吧。
那科員還想發話,前襟隨即被靈鴻一把揪住。下一刻,他就如一發筆直的人肉火箭,向著紫微宮大門愉快地發射出去。
「第二個問題回答完畢,下一位!」靈鴻道。
走上前的是一名獨立報社記者。「能問您日後有什麼生涯規劃嗎?」
這回,換成排在第三道的人們紛紛探頭過來。
胡清弦捎捎腦袋。「呵呵,王母娘娘說過,百年內不得轉職。所以我想,當前還是先熟悉自家業務,盡力做好分內的事,別惹輔官發脾氣就好。」
「那麼,您奪得第一名,最想感謝的是誰呢?」
胡清弦笑了笑。「太陰殿、玉兔觀、金蟾所、保安科等曾提供助力的同仁我都感謝,但如果是『最』感謝的人,當然首選靈鴻了。」
靈鴻面無表情,猶然只說:「下一位!」
記者乖乖地退到一旁,接著是一名私家媒體特派員。
「您會答應散財童子候補的冥婚請求嗎?」看來,這人多少有做點功課。
「絕不答應。」胡清弦回答得斬釘截鐵。
「那麼,您是怎麼看待雙靈師兄弟間的關係的?」
「我會盡量壓抑住想把他倆的名字寫入姻緣簿的衝動。」
聞言,靈鴻勃然又要發作,可礙於對方是自家主子,不好當眾訓斥。仍未離去的靈鵠與朱衣真君聽了,一者表面慍怒,內心糾結萬分;一者面帶微笑,內心竊喜不已。
那特派員問畢,立刻全速開溜到靈鴻不好捉住的位置。
後續又是十來個與私人感情有關的提問,胡清弦答得心累,全以簡短一兩句帶過。
最後,是一名來自凌霄學園新聞部的女學生。凌霄學園非比尋常,入學者絕非如胡清弦、靈鴻這類半途飛升的神仙,而是皇親國戚或一方霸主的後裔,生來即帶有神仙血脈的天之驕子。
女學生問:「您會怎麼處理得到的獎品和點數?」
「我會分給幫助過我的仙神和朋友們,無論是獎金、功德還是蟠桃。」
「那麼,假如您只能將霸王蟠桃一分為二,給一個最為重要的人,您會給誰呢?」
胡清弦不覺有異,答得不假思索:「當然是靈鴻了!他著力最多,用心良苦,對我最是照顧,若要選擇,我一定與他分享。」
女學生眼冒晶光,點頭連連。
記者們埋頭繕稿,每個人都打算下個驚天動地的標題。
靈鴻扶額,哀嘆連發:「恕下官不想與您建立分桃的關係……」
「分桃?啊!你是指衛靈公和彌子瑕那檔事啊。」聽得關鍵字,胡清弦始知誤入陷阱,乾笑數聲。「放心,我絕對拿刀子切,不會咬一口再遞給你。」
「這不單是分法的問題啊……」靈鴻長吁了一口氣。不經意間,他轉頭一望,發現原本在五號走道等候的靈鵠和朱衣真君已經折返,不知在什麼時候離開了。